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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井光]火目的巫女

_25 杉井光(日)
伊月也被两人的魄力压制,当她回过神来,马上介入两人之间。
「总、总而言之,我去把陛下带回来。」
她跑上紫宸殿旁边往中庭延伸的小路。
「外槻宫大人!」
「伊月姐姐不能去啊!」
甩开声音奔跑,越过一个走廊的瞬间,前方吹来的惊人热气让留海有些烧焦,伊月忍不住停下脚步,眼睛也睁不开。
——丰日在这里面?
矗立在左手边的是紫宸殿,后侧是仁寿殿,而越过热浪那一头就是模糊的烽火楼——建筑物在这股热气之中,几乎没有起火也没有冒烟。火焰只排斥人类的身体。
伊月憋住呼吸、放低身体扑向热浪里。激烈的耳鸣声响起,肌肤处处像被扭裂似的,眼皮只是稍微睁开,热气就从那一点点缝隙钻进来折磨眼球。
眼前出现某个东西的影子。
「蠢蛋!快回去!」
粗野的声音刺进耳朵。仰头一看,只见火护装束的白色犹如铜墙铁壁般稳稳站立着。
「……领头?」
是矢加部。渗出的眼泪让她看不太清楚,不过她看到矢加部的肩膀上扛着人。
「没办法,无法靠近烽火楼。」
这时候越过矢加部庞大身躯的肩膀,听见由中庭传来的惨叫。
「领头,里头还有人!」
「只能放弃了,踏进去会被灼烧!」
伊月被推回小路上,她几乎是让矢加部单手半抱半拖地赶到玉石庭园。
「伊月姐姐!矢加部大人!」
茜跑上前。
「矢、矢加部大人,你被火烧伤了!」
伊月也抬头看向领头。矢加部的右半脸被烧得通红,鼻头上的十字旧伤苍白地浮现,被压伤的耳朵正流着血。「拿水来!快点!」背后传来为子指示女官的声音。
「我没事。更重要的是丰日他——」
矢加部说完,把扛在肩膀上娇小的身体放在自己的腿上。
「丰日!」
童子脸色苍白。白天被火烧伤的皮肤尚未痊愈还紧绷着,现在连火护服装的两条袖子都空荡荡地垂着,伊月跪下卷起衣袖,看见衣服里肩头上溃烂的伤口。
「不可以看。」
伊月把凑近过来的茜推到一旁。
丰日稍微睁开眼睛。
「……火目她——」他以失去血色的嘴唇说。
「靠近不了,连丰日也烧伤了手脚。」
矢加部口气沉重地回答。
「你也——怎么连你也被烧伤。真多事。」
「什么多事!笨蛋!」
伊月忍不住大喊。
「为什么老是这样乱来!」
话说到一半,一股热意涌上伊月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丰日的视线自伊月脸上转开。
「陛下,幸好您没事——」
有轮是保从伊月身后探出头,看到丰日的模样后屏息。
「……是保,你还没离开吗?」
「大火扩散到整座京城,那个……」左大臣表情沉痛,欲言又止。「已经接到不少回报,听说有年轻女子突然变成化生。」
踏过砂砾的脚步声聚集到伊月四周。看看四面八方,全是公卿或省厅的高官。
「流入正护役的力量过多导致箭矢无法成形,因此即使出现化生,也只能够径自逃走。」
身穿天文省浅黄色衣装的年轻男子说完摇头。
「说那什么话?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京城烧光吗?」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分配火护灭火也无法顾及全部。」
殿上人个个口出不吉利的对话,伊月拼命忍住晕眩。强风带来火护之钟连续敲个不停的声响,以及烟雾的味道、血的味道、呕吐的感觉、呻吟、呼唤名字的声音。
——常和现在无法执行火目的工作。
——一切会被烧光。
——宫殿、城镇、房舍、人,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耳中呼火的声音再度升高。火目式涌进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感,还以为就要转变成高热的团块,岂料最后变成剧痛而炸裂开来。
「……咕啊!」
伊月跪下、跌坐在砂砾上,几乎在同时,背后传来女性的惨叫声。伊月咬牙转过头一看,只见青色火焰在牛车密集停靠的区域膨胀、闪耀。
「失火了!」
「散开、散开!」
「这是神的惩罚!快逃!」
穿戴衣冠的男性们与着樱色服装的女官们踏响砂砾四散逃开。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中,与车连接在一起的黑牛痛苦地翻滚,最后倒下。牛车中还传出几名女子的叫声。
伊月起身正要跑过去,脚却被某人抱住。
「伊月姐姐,不行!不能去!」
「放开我!」
伊月趴倒在砂砾上挣扎,人们恐慌的声音充满四周。
这时候——
红白色的影子一下子遮住伊月的视线。
巫女服装的长袖子翻飞,白长发随着逆转的热风飞舞。这个人没有一步犹豫,跳入青色火焰中。伊月看见她手背上闪耀的青白色五颗星。
——千木良!
火焰完全吞没巫女身体的瞬间,巫女高举右手挥下,锐利的手刀描绘出闪光的轨迹——手刀的目标是自己的左手腕。
鲜血成扇状迸出。
群众间发出压低的惨叫,下一秒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千木良——在跳舞。
她在火焰中吟唱着不像人类语言、起伏激昂的咒语,舞动的双手与火焰的流向同化,她边洒溅着鲜血边跳舞。
伊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千木良的手腕喷出的鲜血在半空中描绘出好几道弧线,青色火焰仿佛被红色鲜血吸去一般逐渐微弱。
「……火——」
「消失了,消失了。」
每个人都这样小声说着。
等到火焰完全消失时,牛车的帘子、熔解的牛尸体、千木良的服装、四周地面的白色砂砾上,全染上一整片鲜血。
没有半个人开口说话。千木良扯下一根头发饰绳,另一边用嘴咬着,绑住此刻仍流出大量鲜血的左手腕止血。
「快看看里面的人怎样了。」
她指着牛车,以清楚的声音说。
总算回神的女官和御医脸色大变,跑向牛车,抬出帘子内的更衣和女御。
千木良踏得砂砾沙沙作响,朝这边走来。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公卿们慑于她的魄力,纷纷退开让出路来。
「玷污了南殿前的庭园,尚请陛下见谅。」
她对丰日说道。
她的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到几乎与发色无所区分,但她眼里的冷峻光芒仍未消失。伊月感觉到背上毛骨悚然。
「没关系。多亏你的帮忙……御明们情况如何?」
背靠在矢加部身上的丰日搀杂着吐出的气息问道。
「被火草虫附身,已经太迟了,因此目前在石室内。」
伊月吓了一跳。茜抱着自己的手也传来了她的惊讶。
——被关在地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
「陛下,这位是?」
伊月听见是保的耳语。
「长谷部的巫女,名叫千木良。是我找来的。」
「找我来是为了安抚想要降临地面的呼火命。」
说完,千木良又走近一步。
「呼火命果然……要降临了吗?」
「这是真的吗?真是、真是惶恐。」
「你、你是说你知道安抚的方法吗?」
公卿们紧张了起来。
千木良紧抿了薄唇一会儿。但在伊月看来,那像是残酷的冷笑。
——这家伙……
——这家伙……
「陛下也知道吧?」
千木良终于开口。公卿们的视线一起集中在丰日身上。
童子表情苦涩地沉默着。
「回溯到二十六代、三百余年——与建国之初,陛下立霞楼时同样的方法。」
伊月再度看向丰日的脸。
别说。不能说——她注意到丰日脸上苦涩的表情散发出的沉默意念,可是伊月又看向千木良。想知道丰日是用什么办法平息呼火的圣灵,将它送回天上。在场所有人等待着千木良说话。
短暂的沉默被远处的火护之钟填满。
终于长谷部的巫女仰望微光里云朵满布的天空——开口。
「将一名火之女立在柱子上,引导呼火命降临其身,并奉献其他火之血,安抚发狂的火之神,让它返回天上。」
「奉献……火之血?」
有人重复这句话。
「斩断头与四肢,将全身的血液挤出当作祭品,柱子上的人淋着那些鲜血。因此火之血越强越好、越多越好。」
伊月听见许多屏息声。
她也知道自己的喉咙正在抽搐。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晓得这些事?
——为什么这家伙会知道三百年前的事?
「多么残忍啊。」公卿之中有人呻吟。
「如同诸位所见,火之神的火焰必须以火之血平息。」
千木良说。
所有人看向满是鲜血的牛车。
怪异的火焰因为千木良的血而消失——
「可是用来当作祭品的火之血,这要找谁……」
左大臣是保才说到一半,立刻一愣、绷着脸缄口。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伊月也懂了。
有的,为了牺牲而存在的强力火之血拥有者们,就在这里。
「你是说——要杀了御明她们?」
丰日挤出这句话,伊月感到颤栗。必须、必须说些什么才行,不可能有这等蠢事。可是,她却说不出话来。
千木良点头。
「她们每个人都被火草虫附身了,与其让她们变成化生——」
那个冷淡的声音对伊月来说、在伊月耳里听来,都像是讪笑。
——杀掉?
——要杀了那些女孩们吗?
四周的热气倏地消失,伊月浑身被寒气包围。
——『这个国家……』
——『就是这样守了三百年。』
某天夜里丰日以冰冷的声音所说的话,在伊月耳中回荡。她紧紧环抱住自己,企图压抑寒气,却只是枉然。
「长谷部家的巫女,你说要立在柱子上的人——」
左大臣是保询问千木良的声音空虚地回响。
「是指现任火目吗?」
「不是。现任火目一个人无法承受。如果拥有第一任火目霞楼那般力量的话或许还可以……说起来现在根本没办法靠近烽火楼、以血安抚,必须另立其他人分灵。」
「其他人是指?」
「唯一一位没有遭到火草虫附身的御明——就在那里。」
伊月知道那抓着自己腰部的手指正用力握紧。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千木良手指的前方——想要躲在伊月背后的茜。
「……好像早就计划好了一样。」
伊月听见了是保的喃喃自语。
没错,太奇怪了。为什么事情的发展到目前为止全按着千木良的规划进行?
「为什么一定要是没有被火草虫附身者?」
口气明显充满怀疑的是保质疑。千木良露出冷笑。
「火草虫原本就是为了替火之神找寻能够接纳自己的肉体,而来到地面。」
听到的人全都惊恐地仰望天空,看到一群群四处飞舞的光粒后,视线再度转回巫女身上。
如果圣灵降在接受火草虫的人身上,就无法将火之神送回天上,它会继续待在地上,将一切烧尽。因此要将它迎进没被火草虫附身的女子身上——一
千木良细长的眼睛凝视着茜。
「这是为了欺骗呼火命。」
「……一切都像是计划好的。」
是保又说了一次,伊月感觉到更强的寒意。一切似乎都按照长谷部的想法进行着,而且就要被逼到无可转园的地步了。
「你也无法保证立上柱子的人就救得了所有人吧。」
左大臣眯起眼睛发问。千木良点头。
「人类的身体按说无法承受神灵。」
「要将获赐火垂者一个不留的全杀光,这样就没人能保护国家了。」
长谷部的巫女冷笑。
「等到我们失去现任火目、国家毁灭,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这也没办法呀。再说只有五位御明恐怕还不够——我也自愿成为祭品。」
听到千木良的话,公卿们全都呻吟着说不出话来。
「……你这么做好吗?」是保皱着脸问道。
「这身体早已奉献给观宫呼火命了。」
千木良眉毛动也不动地回答。
「一想到我的血能够成为圣灵的粮食,我就喜悦到难以自禁。」
她的双手紧握住自己的上臂,露出醺醺然的笑容,浑身颤抖。
冷汗沿着伊月的背脊滑落。
——自己主动要求牺牲吗?这……
「可是也没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嗯……看来只有采用了。」
「该怎么向御明的家里交待?」
「与其让她们变成化生……」
公卿们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听到他们的话,怒不可遏的伊月正要开口,这时——
「不得已。立柱,备妥鲜血安抚之。」
童子的声音响起。公卿一齐鞠躬。
伊月咽下涌上喉咙的声音,转过身去。
丰日的脸色苍白,脖子和背部使力,相当费功夫地才从矢加部的腿上起身,站在沙砾地上环视众人。
「伯,明天早上之前准备好供牺堂。」
「遵旨。」一名老人深深行礼。神祗伯——也就是神祗官之首。
「等等!」
伊月总算能够说话。
丰日抬眼。伊月一阵冷颤。
——眼神……好冰冷。
——这真的是我认识的丰日吗?
「你是说真的吗?你真的要把御明们……全部、杀光?」
丰日低垂视线,又抬眼看了伊月一眼。
可是他没有回答,转身准备朝东门方向走去。伊月愤怒地街上前抓住他的肩膀。
「放手。」丰日没有回头地说着。
「开什么玩笑!」
原本压抑的灼热情感从伊月口里涌出。
「又要、你又要杀人了吗?又要说什么为了这个国家而杀女人了吗?」
「伊月!」
「外槻宫殿下,注意你的行为!」
听见好几个制止的声音,伊月仍不在乎地把丰日转过来、抓着他的前襟。
「丰日!」
童子的双眼沉积着深深的黑暗,没有任何表情,犹如死人一般。伊月的背后传来长矛、刀子碰撞的金属声,以及聚集而来的脚步声。好几只手伸过来拉开伊月和丰日。
「可恶,放开我!丰日!」
「外槻宫殿下,冷静下来!」
刑部人员将伊月制服在砂砾上,她被扭到身后的手臂一阵痛。
「……她也遭火草虫附身,快要变成化生了。关入石室。」
丰日冰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伊月难以置信地仰望童子的脸。背对着西沉落日的那张脸逆着光,看不见表情。伊月耳里全是自己血液骚动的声音,逐渐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在这可怕的寂静之中,呼火的声音变得高亢。
伊月像要吐一般喊着丰日的名字,她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童子的火护装束翻飞,背向伊月、领着公卿们朝门的方向走开。
伊月抓着砂砾,挣扎着想要逃开压制她的手,同时不断呼喊着丰日的名字。不过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呼唤声、哄笑、野兽的咆哮、木头燃烧的吱嘎声——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变成痛苦的耳鸣,即将压溃伊月。
*
牢牢关起的窗户那头传来火护之钟不断被敲响的声音。煤炭的味道,以及烧焦的肉块、鲜血、油脂的味道——让皮肤搔痒的臭气也隐约飘来。
茜心想,最近这一个月,已经很习惯这味道了。
茜进入的地方被称作「兰林坊」,是收纳神具用仓库的一间房间。距离刚才发生火灾的禁宫庭园相当远,不过仍能够闻到臭味。
——伊月姐姐……
——火护每个人都在这种味道中战斗。
天皇下令将御明全当作祭品的敕令只有一人反对,就是遭逮捕的伊月。茜回想当时的情况。
——没想到丰大人连伊月姐姐也……
茜抓着自己的膝盖,摇头甩开自己的想像。
锵。门外传来清澄尖高的声音,是铃的声音。
茜抬头,这时门板打开,一位红白装束的女子走进来,白色头发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千木良师父。」
长谷部的巫女身后跟着出现两名男子。茜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们的装扮似乎也是神职。
「千木良师父,请尽快。」
其中一名男子说完,便从走廊那头关上门。千木良在茜的面前坐下。
「呃,伊月姐姐她怎样了?」
千木良将手摆在正要起身的茜肩膀上。
「很快地,她就要和你一起进入石室了。」
石室。
——地牢。
「只是姑且能放心,不过至少比起在地面好,听不到火之神的声音。」
茜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大家都会死吗?」
「你害怕?」
千木良微笑。
——害怕?
感觉不像害怕,与看到袭击村庄的大蜘蛛化生、看见变成异形的中宫时子的模样时,感觉到的东西不一样。
茜摇头。她只是不知道而已,并不怕。这道理与完全的黑暗与昏暗相比,没什么好怕一样。
「听说霞殿下也和你一样,毫不恐惧地面对降神仪式。」
「……霞?」
这是听过好几次的名字。
「就是第一任火目。听说她原本是长谷部家的典伶。」
——第一任火目也出自长谷部家?
所谓「典伶」就是主司舞乐之巫女的见习生。当时的年纪恐怕和自己差不多吧。
仿佛自己此刻置身的状况,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似的——茜因为这种想法而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霞殿下选择追随陛下,吾等的苦难就是由此开始。」
千木良的视线望着远方。
「苦难……是吗?」
「你知道火目的真相吗?」
茜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佳乃姐姐说过。
——我以这双眼睛……亲眼见过悲惨的结果。
「烽火楼只会带来苦难。在火焰中喷洒火之血,这太平是为了什么?」
佳乃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说这个国家有问题。
那么——
「……茜如果不愿意,会变成怎样?」
她战战兢兢地问师父。
千木良的视线依旧遥远。
「呼火命的圣灵会咬破现任火目的身体,朝地面狂吹七天七夜无法平息。接着回到天上——正护役或者御明将不再存在。」
茜感到毛骨悚然。化生阔步在被骨灰埋没的焦土上,逐渐吃光剩下的凡人。
「可是分灵到你身上安抚,也是一样。」
千木良终于看向茜。
师父的眼里有着第一次看见的悲伤色彩。
「……一样?」
「一样。只是把刹那的烈焰换成了烧焦皮肤的炽火而已,吾等火之眷属的痛苦不会结束。拿火之血当作祭品延续人类生命——霞殿下创造出的枷锁无法终结。」
「可是、可是……长谷部大人他……御狩大人他说过要我变强,才能保护人。」
长谷部御狩——长谷部家现在的一家之长。茜只见过一次,就是一年前刚被带到长谷部家时的事情。当时御狩要她成为保护世人的火目。
千木良扭曲脸庞,那表情看来像是讪笑。
「笑死人,那个男人会谈保护世人?长谷部家的人只把火之女当作锄头或圆锹,一旦有破损就摧毁,一旦生锈了就丢弃……只是道具。」
千木良双手抱住自己的胸,睁大眼睛、肩膀颤抖。
「千、木良、师父……」
茜一时语塞。
——不懂。
——听不懂师父在说什么。
千木良浊黑的情感流入茜的火目式。
「够了、已经够了,就由你来结束一切。」
千木良紧绷的脸明显变成带着诡谲愉悦的笑。
让吾等呼火之力在那片美丽燃烧的红海中,合而为一。
茜的全身被骚然的诡异感受环绕。
这是谁?此刻眼前这个因为扭曲的喜悦而颤抖的女人,是谁?
到底在说什么?
不知道。
听不懂——
锵。铃响了一声。
绑在千木良手腕上的神乐铃切断了茜的思绪。
师父淡淡的微笑就在眼前。
「别担心,交给我就行了。」
千木良说。
——这样啊,她说不要紧。
千木良的声音直接钻进茜的脑中。
——千木良师父一定会想办法的。
「千木良师父,时间到了,已净空石室。」
听见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巫女倏地起身。
茜突然感到一股犹如深夜迷途的孩子般茫然,而开始不安。
——要走了。
——千木良师父要离开了。
「我一定会在天亮前回来。」
千木良说着起身,低着头的那张脸没入黑影中,看不见。
「在石室等我。」
两名男子领着千木良离开后,茜的耳中仍回荡着千木良的交待。
——『结合吧。』
——『合而为一吧。』
——『在美丽燃烧的红海中……』
*
火花在黑暗中闪动。
粗糙的石制天花板、地板、牢靠的木制格子门一瞬间被照亮,然后再度没入黑暗中。
手搭着格子门气喘吁吁的伊月瘫软跌坐在地。
试了好几次还是没办法。她没办法生出火来烧断木头格子门。
——可恶。
——无法像佳乃那样吗……
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按说四周是完全没有光亮的黑暗,她却看见自己的皮肤有些青黑,指甲不自然的尖长。
伊月感到一阵恐惧。
——我的身体也快要变成化生了。
等自己变成化生,一挥手臂就能够把这道格子门撞开吧。伊月一瞬间甚至想到了这点,连忙摇头抹消。
——茜、桐叶……
——还有其他人,不晓得怎么样了?
伊月被关在大藏(注:古代朝廷放置财物的仓库)地下的石室内。她看到只有茜也同时被带来这里。茜是不是仍被关在里头的石室呢?
分灵仪式。
把茜当作人柱,分摊火目身上的呼火命圣灵,使降临己身,然后喷洒御明的鲜血以平息。光是想像那幅景象,伊月就因为冷意而发抖。
——丰日……
——你真的打算杀了御明们吗?
想起最后见到的童子眼中的黑暗,伊月开始想哭。
——三百年前做过的事……
——不想让我知道的,就是这个吗?
伊月敲打格子门,闷响在洞穴里回荡。
——不是早知道他杀过好几个人了吗?
——为什么现在才……
现在才无法原谅丰日,也没打算责怪他,只是为了他没告诉自己而生气。
抱着双膝,额头抵着穿着朱袴的膝盖。
就算千木良不说,丰日也打算这么做吧——伊月明白。
只要说出口,伊月一定会阻止,所以——他才不说。
比起愤怒,伊月更感到悲伤。
——为什么会想哭?
以袴擦了擦发热的眼皮。
——结果我仍旧什么也办不到。
——对丰日来说,也只是大批祭品之中的一人。
为什么自己不必遭到斩杀、被挤出鲜血呢——伊月心想。我应该比那群年幼的御明更危险。
——佳乃要不要紧呢?
伊月想起据她所知最接近化生的人。
从废火仪式以来,她们一次也不曾再见过。佳乃受了重伤,如果一个差错,可能一辈子半边手臂不能动,但伊月听说她保住一条命了。她现在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正遭受火之神的呼唤声折磨呢?
现在,伊月总算能够理解当时——在烽火楼顶时,佳乃说过的话了。
放弃当人类,投身吃人的那一方,会比较轻松吧。
即使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
即使清楚这样子痛苦也不会结束——
把呼唤声赶出耳朵的力气,逐渐衰弱。
……汝的名字是——
伊月难受地抱着双膝,倾听脑子里回荡的声音。
那声音有股母亲在耳边温柔哼着摇篮曲的暖意,仿佛冬天清晨的瞌睡一样,叫人难以抗拒。
……汝的名字是「——」
听到了。
伊月确实听见名字了。
她突然抬头,黑暗中只见旁边蹲坐着一位红白衣装的女孩。
四目交会。
——是……我。
琥珀色的眼睛捕抓住伊月。
另一名伊月爬近伸出手。露出微笑的嘴边咧开,可窥见獠牙。皮肤长出闪着金黄色光芒的茂密体毛,覆盖脸上和脖子。撑着石头地板的手变成了伸出钩爪的强韧前脚。
听到咻的声音。
野兽的气息吐在伊月脸上。
野兽的脸就在伊月面前,琥珀色的眼睛闪亮刺眼。
——是我。
——这是我。
动不了。全身僵硬,仿佛被催眠般动不了。恐惧混杂着甜美的期待,浓浓的情感黏住伊月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
「……汝的名字是——」
野兽说着。那绝不是人类的喉咙能够发出的声音,从它嘴里说出古早时遗失的名字。
「……吾的名字是——」
伊月想要回应。
——不行。
最后残存的属于人类的部份在大叫。
——不可以回应!
从紧咬的唇间、从自己的喉咙逸出野兽的呻吟。
——我的……
就快被吸入琥珀色的光芒里。
——我的名字是……
「伊月!」
声音响起。野兽乱舞着白色体毛,仰身发出奇怪的吼叫撼动石室。不对——吼叫的就是伊月自己。野兽的姿态消失,取而代之站在面前的是人影。对方频频叫喊着什么,伊月因此听不见火之神的声音。呼唤声遭到妨碍,剧烈的怒火灼烧火目式,伊月起身喷洒着口水,朝那个人的双臂伸出钩爪、露出獠牙——
「伊月!」
眼前爆出光亮。
「嘎啊!」
仰望天花板吐出咆哮的同时,伊月体内的热逐渐散去。呼火的声音、激烈的饥饿、口渴纷纷流出,手脚失去力气,让伊月差点跌向石头地板。纤细的双臂抱住她,勉强支撑住。
伊月瘫软地把头靠在黑色衣服的胸前,一会儿后恢复呼吸。
——我……
——我又被吸引过去了。
抬头。
在眼前的是细窄的苍白面容、泛红的细长眼睛,以及夜晚河流般的黑发。
「……佳乃?」
是佳乃。
这不是幻觉。
伊月的嘴唇颤抖。
原本一直以为或许再也见不到面了。
隐忍着快要哭出来的泪水,伊月眼前的佳乃含泪微笑着。
「太好了,伊月。」
绕在伊月背后的手臂用力将她的身体拉近。
「佳……乃……」
湿润的眼皮靠上佳乃的胸口,能够碰巧摸到的侧腹火目式,流出的情感互相交融。好想见面。一直都好想见面——不用说出口也能传达的想法究竟是自己的还是佳乃的,伊月不清楚。
好一阵子她的脸颊感觉着佳乃的体温,浑身被倦怠包围。
混乱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
——差点变成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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