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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井光]火目的巫女

杉井光(日)
必读网(http://www.beduu.com)整理
某國遭受名為「化生」的異形怪物威脅,人類仰賴唯一被授予討伐化生的弓箭「火渡」的巫女「火目」與怪物們對抗。
火目候選人「御明」們集中住在宮中的火垂苑。
所住的村莊被化生燒毀的伊月、盲眼的謎樣女子佳乃、天真無邪且才能出眾的常和,三人時而爭執,時而互助,一心想成為「火目」。
她們逃出火垂苑,遇到化生與之打鬥──三人之間的羈絆因為各種事件而逐漸加深。此時世人盛傳化生跋扈,而現任火目力量不足。
同時,伊月發現了御明與化生之間奇妙的共通點
  ──第12屆電擊小說大賞〈銀賞〉得獎作品登場!
  
  
  
  
  
  
  
  
作者/杉井光
1978年生於東京都。但出生地卻是連東京人都沒聽過,或是聽過也以為在神奈川縣的鄉下地方。
自稱尼特族小說家,高中畢業後當過六年自由工作者、三年尼特族。2006年以《火目的巫女》一書榮獲第12屆電擊小說大賞〈銀賞〉。
一——火中
火焰已经沿着柱子攀上天花板。着火的木架坍塌掉落,并擦过躲在丝芳的伊月鼻尖。
「——咿!」
发抖的伊月惊叫出声。火星扎刺皮肤,浓烟刺激着眼鼻,喉咙更像灼烧般疼痛,令伊月撑着地面咳到几乎快吐了。
坑炉另一侧的地板吱嘎作响。
原本蹲成一团的黑影缓缓站起.烟雾所笼罩的轮廓虽然呈现人的形状,却非常高大,头部几乎要撞上横梁,覆盖在皮肤上的黑亮鳞片更倒映出火焰颜色。
黑影转过身来。
让人联想到青蛙或蜥蜴的血盆大口上,仍挂着伊月母亲的上半身,下半身则早已被完全吞入并排的獠牙深处。母亲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胸口、脖子和脸都染上了红黑色。
「唔、啊啊。」
伊月的喉咙再度挤出声音。
黑色蜥蜴瞪着伊月,慢条斯理地咀嚼嘴里的东西。口水声与木头燃烧的爆裂声混杂在一起。
蜥蜴终于嚥下伊月的母亲后,眯着眼抬起头,仰望着天花板打起咯来;纠缠在獠牙上的黑色长发自嘴边垂下,鳞片上沾满了鲜血。
「......啊啊啊。」
伊月呻吟出声。
她觉得蜥蜴人在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月握住某个东西起身,半途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倒。
她握住的,是一把光是握柄就和幼小的伊月等高的板斧,再加上作为斧刀的宽铁片,这实在不是一个小女孩拿得动的东西。
蜥蜴嘴角弯曲,喉咙发出嘎噗声。
它在笑。
居然——
「把母亲......」
蜥蜴拖着长尾巴慢慢地靠近,背对着火焰的巨大身躯宛如一堵黑影,只有眼睛发出白光。
「......别过来!」
伊月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力量,只是无意识地拾起手臂,将板斧举到头上。
  往前倾倒的伊月顺势挥下手臂,厚实的斧刃划破空气。
  「铿」地一声,被鳞片弹飞的斧刀插入地面,火焰接着在转眼州将木柄吞噬
  蜥蜴的脸已经来到伊月正上方。它每笑一次,唾液就会从獠牙缝滴下。
  「......呀啊啊啊!」
  ——会被吃掉。
  ——会和母亲一样,被吃掉。
  ——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
  
  「找到了!还有一个生还者!」
  突然,背后——有声音从土墙另一侧,也就是房子外面传来。
  蜥蜴跟着停下动作。
  「里头的人,趴下!」
  听到外面的吼声,伊月反射动作抱膝缩成一团。
  背后响起土石崩塌的声音,土块跟着掉在背部和后颈上,接着在伊月身旁捲起了一阵向外吹去的风。
  抬头一看,土墙上开了个大洞。一只纤细的手臂伸进洞来抱住伊月的身体。
  「呀、呀啊啊啊!」
  「喂、别乱动!」
  从墙上的洞被拉到外面的伊月摔在土地上,火焰灼热的皮肤接触夜晚的空气而厌到刺痛。
  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自家屋顶被火焰吞噬,爆出火星。
  ——烧掉了。
  不只伊月家,连对面的房子、仓库、马厩,以及有着神社的镇守之森也全都陷入一片暗红色火海中。
  ——整个村庄都烧掉了。
  接着,突然有人捉住伊月的后颈,拖着她远离燃烧中的房子。
  「退开。要出来了。」
  身旁响起了刚才的声音。伊月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全白人影站在那里。是个白衣童子。年纪大概比伊月长两岁,黑色长发扎在背后,只有束发的发带是不输火焰的鲜红色,手上则拿着锋利的太刀(注:刀长:尺以上的日本刀) 。
  「围住!」
  伊月的周围响起呼应童子命令的脚步声。环顾四周,就看见一群——十来个高大的白衣男子,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戈.与童子一样,只有桦(注:从眉膀绕过腋下在背丝交叉打结,用来固定和服袖子的绑绳)和腰带是将白衣衬托出来的红色。
——是火护众。
——火护众来了。
坍塌声轰然响起。
转头一看,伊月家的屋顶坍塌、没入火焰和黑烟之中,掀起的热风袭上脸庞。
黑影自火焰中现身,鳞片像沾了水似的闪闪发光。
「原来是赫舐。还真肥嫩呢。」
童子喃喃说完,举起刀尖对着蜥赐大喊:
「捉起来!」
男子们听命冲出,举戈朝蜥赐人——赫舐的身体杀去。
就在戈尖即将刺入鳞片时,赫舐挥动起那对粗大黝黑的手臂,一名白衣男子身体折成两半飞到半空中,折断的戈插入地面。
其他男子不退缩,大吼着举戈朝赫舐的脚和侧腹刺过去,然而那比人类大上一倍的身躯却丝毫不为所动。
「攻击脚跟!」
童子也大喊并跑上前,在赫舐面前跃起,噼落的太刀划开了火焰和黑影。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蜥蜴自张开的大口中.发出令人浑身寒毛直竖的惨叫,让伊月不自觉捣住双耳。
赫舐一手按着眼睛的伤口,另一只手臂发狂乱挥,用手指抓住半空中的童子,将他的脑袋朝地面摔去。
接着甩动大大的尾巴,扫倒白衣男子们。
「四面包抄!别让它动!」
童子拄着太刀起身大喊,但可以看见他的右半张脸已是沾满鲜血。
圆粗的蜥赐尾巴再度将正要站起的男子们扫倒。面对这个怪物,人类的身体简直像凭气息就能吹飞的纸凋.
——打不过它。
——就算火护众联合起来也打不赢......
伊月用双手遮住了眼睛。这时候——
数道光划破头上的黑暗。
彷彿成千上万的铃铛同时响起的震耳欲聋声,掩盖了一切。
那一道道光线在赫舐胸口集结成束,化为竖立在那的一支箭,箭羽燃着红光。
覆盖着鳞片的身体一阵僵硬、痉挛,双爪在半空中胡乱抓着。
「响箭到!」童子高声喊着。
「响箭到!」男子们跟着唱和。
  他们举戈一齐朝赫舐的侧腹刺去。赫舐虽然虚弱,但仍挣扎着想甩开众人。
  伊月左腹发烫,有股头皮发麻的预厌.,就在她再次仰望夜空的瞬间——
  比刚才强烈鲜明了几千倍的光束飞了过来,吹跑了夜晚和烈焰。
  
   *
  
  不到十秒,蜥蜴的身体已经熔化殆尽。
  熔化掉落的鳞片和肉块在地面众成一滩后,勐烈烧起青白色火焰,并吞没了白衣男子们。
  「啊、啊啊......」
  伊月忍不住遮住眼睛。
  刚才的童子以太刀代替拐杖拖着脚靠了过来。
  「妳有没有受伤,」
  「......啊、火、火把、火、人——」
  伊月颤抖的指头指着青色火焰。白衣男子们在火焰中蠢动着。童子勉强转过头去瞥了一眼,接着立刻回头并笑了起来。
  「别担心.火目的灼箭不会伤害人。烧起来的只有化生。最重要的是必须像那样捣碎化生的骨头才行。」
  「——灼、箭,」
  「第一支是响箭,用来锁定化生;第二支是灼箭,藉由火焰送化生上西天。对了,妳没有受伤吧?」
  伊月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两名年轻的白衣男子从通往村里的路上跑来。他们拿的不是戈,而是斧。
  「丰日大人,我们已经砍树制止森林大火蔓延了。」
  一人气喘吁吁地报告。
  「可是房舍已经全都烧光,找到的全是焦尸或散落的手脚,生还者......啊、那个......」
  男人因注意到蹲在地上的伊月而变得支支吾吾。
  「无妨,继续报告。」
  名叫丰日的童子冷漠催促。
「呃、嗯。」
年轻的白衣男子来回看看伊月和丰日,一边低声继续说。。
「没有找到任何生还者。连牛马都给一只不剩地吃光了.」
「其他化生呢?」
「可以确定只有这一只。从位在角落的村长家已经烧光研判,那只化生八成是从山脚下开始一户户依序攻击。」
「是吗,有劳你了。」
丰日把太刀插进脚边的土里。
看了一眼被火焰吞没的伊月家说:
「一只赫舐就毁掉一个村落啊。」
「——骗人。」
这是伊月的声音。
她一开始还没发现那是从自己喉咙说出的话。
「骗、骗人的。」
伊月抓住丰日的袴萝(注。袴是和服的下半身,类似裙子或裤裙)
「大、大家明明还在神社里玩踢石子;去山里挖芋头挖到手发痒;追赶乌鸦、踩踏毛虫。母亲用涩栗子烤麻得给我吃,却——」
——那家伙却来了。
——房子烧掉了。
「骗人的。」
「是真的。」
童子的脸就在伊月面前。虽然染着鲜血和煤炭,仍看得出他的肌肤雪白柔滑,眼眸是深邃温柔的绿林色。
他的手轻轻放在伊月头上。
「只剩下妳了。」
「骗人!」
丰日突然抱住伊月。伊月脸上厌觉到麻布的粗糙冰冷,以及隔着麻布的温暖肌肤。
她冷不防落下眼泪。
「......母亲她——」
——被吃掉了。
——大家都被吃掉、被烧死了。
「我、我一直看着......」
  温暖的手抚摸伊月的头发,让她更是止不住眼泪。
  「我、什、什么也!」
  ——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一直看着。
  搂着伊月的手臂充满力量。
  「妳很坚强。」童子说。
  伊月泪眼婆娑地抬头。
  「面对母亲的过世,妳流下的却是悔恨的泪水。」
  丰日的手指擦拭伊月的脸颊。
  「我也同样心有不甘。明明有这么多火护——却连一个村民也救不了。」
  丰日放开伊月,粗鲁地拔起插在地上的太刀。
  伊月突然注意到丰日握的不是刀柄,而是刀刃根部.丰日一用力握拳.红黑色的液体便渗出
  指尖流下刀刃。
  「不、不要这样,血、血——」
  伊月想走近丰日,却因为他锐利的眼神而吓得呆立在当场,喉咙也哽住说不出话来。
  「火护众到底有什么用?」
  伊月觉得丰日好像快哭出来了。
  「......没有这回事,至少、我、我、你们——」
  ——你们救了我。
  伊月话不成句,但丰日似乎懂她想说什么。他保持悲伤的神情开口:
  「不是我们的力量救了妳。」
  「......咦?」
  伊月正想反问,就看到手持戈的白衣男子们全都回到这里。蜥赐身体发出的青白色火焰几乎消失,只剩火苗在地面摇晃。而在其后方,原本是伊月家的土块和木头残骸仍然熊熊燃烧着。
  「丰日大人,这位——」
  其中一名白衣男子看着伊月说:
  「——是『御明』吗?」
  ——御明?
  丰日点头,收刀入鞘后转向伊月。
  「妳叫什么名字?」
  面对这个问题,伊月眨着眼以沙哑的声音回答:
  「.....伊、伊月。」
  「这样啊,伊月。我是火护众『以『组的丰日,是来接妳的。」
  「......接、接我?」
  「在妳身上某处应该有排成五角形的红星胎记。妳知道吗?」
  吓了一跳的伊月伸手摸向左腹。
  丰日走向她。
  「失礼了。」
  没等伊月回话,丰日便伸手掀开伊月烧焦的衣服,露出她的上半身。
  「咿呀!」
  伊月忍不住怪叫.
  「喔喔。」
  白衣男子们发出讚叹.
  「直一是漂亮的火目式(注,火目印记)......」
  甚至有人双手合十膜拜。
  跟着低头看向自己侧腹的伊月吓了一跳。打出娘胎就存在的深红色五星胎记,此刻正闪耀青白色光芒。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仰望丰日。
  「这、这......怎么......」
  「妳能够活下来,不是因为我们及时赶到,是因为闻到这印记味道的赫舐感到迟疑,决定晚点再吃妳的关係。」
  丰日温柔地整理好伊月的衣服后,跪在伊月面前。这回换丰日仰望伊月。
  「妳有成为火目的资格。」
  伊月什么话都回答不出来。突然听到这些,让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火护众。
  化生。
  山目。
  对伊月来说,这一切直到昨天为止,就像皮影戏一般,仍只出现在村长说的故事里。
  伊月说不出话,只是不知所措地摇头。
  丰日起身退后一步。
  「妳拥有力量。」
  他沾着鲜血的脸上依然满是悲伤。
  「火护众能做的事太少。找到化生、压制行动、帮助人们逃跑、灭火,只有这些。可是——」
  火目能够消灭化生,能用灼箭烧死它们。」
  丰日说到这里停住,咬了咬下唇。
  ——如果我也拥有那股力量。
  伊月似乎听到丰日这么说。
  丰日把这些话嚥下,改口说了:
  「.....妳愿不愿意成为火目?」
  伊月再度看向烈焰中的家。残留在自家前方土地上的青白色火焰,在最后勐烈地燃起,接着消失。
  ——那家伙吃了母亲。
  ——吃了村里所有人。
  她回望丰日。
  「......我、能够杀掉......那东西?」
  丰日的眼神透着些许悲伤。
  「妳可以。」
  接着他伸出手。
  房子的火势转强,发出木材裂开的声音。剩下的柱子在火焰中倒下,屋顶崩塌落下所激起的大量火星在黑夜里飞散。
  伊月点点头.轻轻握住丰日的手。
  
  ——这是七年前的故事。
  
二——火垂苑
伊月轻轻推开木门来到了围墙外。四周一片昏暗,空气冰冷潮湿。因为刚洗完澡,润湿的头发感觉沉甸甸.
四月已经过了一半,但早晨的空气依旧寒冷。伊月很喜欢这个每天早上由淨身开始的早课。因为觉得这样才不会送懈。来到火垂苑后,她连续三年每天不断反覆同样的事情,却一点也不以为苦。
背起弓和箭筒,踏上竹林间的石阶。安静的黎明时分能闻到潮湿土壤味。
没多久便来到空旷的小丘顶。
京都的早晨总是浓雾笼罩。按理说四周应是一片如棋盘般整齐分割成四条大路、四座皇城的街景,现在却只能看到微暗中混着霭雾。
往左边仰望,就看到一个矗立雾中的高大黑影。那是烽火楼——火目居住堕局塔,位在京都中央、皇室内宫的正中间,守护国家安宁。
青白色火烙垄局塔的尖屋顶上摇晃,证明火目的力量持续运作,不曾停歇。
——总有一天,我也要登上那里,成为火目。
伊月所站的位置紧邻内宫外侧,但不知足雾气还是气势的关係,烽火楼看起来相当遥远。
伊月朝火目深深一鞠躬后,转身背对烽火楼。
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
举起弓,从箭筒里拔出一支箭.装在前端的箭镞是大颗银杏状的木头——是镝矢(注:响箭的一种)。是在放箭后,让空气穿过箭镞上的气孔以发出除魔笛声的箭种。
伊月把弓局举过头,在慢慢放下的同时拉开弓弦。
屏气凝神。
伊月问弓。
不是伊月「自主放箭」,必须等待箭「自动离开」的时机——
——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箭已经飞往东方天际。尖锐的声音随着箭矢拖出长长的尾音。箭在雾上开了个洞,遗能从那个洞看见黎明澄澈的天空。
伊月的腹侧发热,红色的五星胎记——火目式正发动着。
「......灼!」
语毕,东方天空啪地亮起小火,接着在燃烧殆尽后立刻消失.伊月放出的镝矢冒出了火,从这里看不见落下的灰烬。
  彷彿要吹散白雾般,第一道曙光自东方的连绵山丘那儿射出。
  伊月送了口气。清晨的「奉射」只是仪式,但若有所迟误,就觉得早晨彷彿不会降临京都。
  放下弓时,伊月才注意到弓弦正中央快断了。
  ——难怪刚才的奉射如此漂亮。
  伊月露出了苦笑。
  听说某流派认为,最自然理想的状态是箭在弓弦断裂的瞬间离弓。
  其实她昨天就隐约感觉弓臂力量减弱。
  ——早知道该早点换弦。
  后悔的伊月步下石阶,返回火垂苑。
  
   *
  
  火目的正式职称为「火督寮正护役」。任期间都关在京都中心的烽火楼楼顶中,只要化生一出现,就放出能飞往国土任何地方的破魔火矢消灭它。
  火目的任期直到火目式的力量用完为止,所以有个人差异,最长可达二十余年,最短也有不到两年的例子。
  要消灭化生只能靠火目的力量,因此这位置绝不允许空缺。话虽州此,火目的力量却只能授予一人。
  因此宫里必须经常同时培养好几位具备火目资格的女孩,当现任正护役退位时,天皇就会由这些候选人中选出最优秀者即刻接下正护役的职责。
  伊月也是「御明」——也就是火目候选人之一。
  位在内宫东侧的「火垂苑」是训练御明的地方,里头有御明和照顾御明的女官生活起居所在
  的寝殿,以及弓场殿(注:天皇观赏射箭表演的地方)。
  
  伊月一走入弓场殿,便看到一个黑长发背影,身着跟自己相同的白衣朱袴巫女服,坐在木製
  的射箭处。
  「新的弓弦中央缠了麻绳,要用用看吗?」
  女孩在说这句话时完全没看伊月。
  「妳怎么知道我的弓弦断了?」
  「因为弦声不对劲。」
  女孩拿着草鞋替膝上的弓弦涂上松脂,接着回答。
  「佳乃是顺风耳。」
  伊月嘟起了嘴。
  「我的眼睛这样,耳朵自然比较灵敏。来,拿去。」
  佳乃转身把捲在藤枝圈上的替换弓弦递给伊月。她虽然露出微笑,双眼却是闭着,
  佳乃的眼睛看不见。伊月不晓得她是打出生就这样,或是后天发生意外才失明。
  「不用了,弓弦这种小事,我可以自己来。」
  「可是伊月不擅长保养弓弦,上弦蜡时也很乱来,所以弓弦总是很快就断掉。
  「吵死了。」
  为了避免佳乃继续啰唆,伊月赶紧抢过替换的弓弦.佳乃轻声地笑了笑,并拿起自己的弓。
  「妳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现在弓场殿?」
  伊月边换弓弦边这么问。
  「不行吗,我好歹也是御明耶。」
  「还敢说。我从没见过妳拉弓。」
  「哎呀.新年的鸣弦仪式上不是拉过?」
  ——那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而且那次也没射箭,只是拉响弓弦而已.
  伊月在心中嘟嚷。
  「今天是献火仪式,我王少必须先保养一下弓才行。」
  「什么献火仪式?」
  「效,妳没听丰日大人说吗?」
  佳乃把弓横放在腿上。
  「有新的御明要来,是欢迎她加入火垂苑的仪式。」
  「啊啊......我忘了。」
  伊月换上新弓弦,起身空拉几下弓以确认触感。刚装好的弓弦用起来较不顺手。
  「妳不会期待新伙伴的加入吗?」
  「有什么号期待,我又不是来火垂苑玩耍的。」
  佳乃再度偷笑。
  「那位新人听说是长谷部大人的干金。」
  「谁是长谷部?」
  佳乃的纤纤柳眉垂成八字形。
  「再怎么闷头躲在火垂苑里勤练弓箭,也该有个限度吧。」
  「抱歉,我这只山猴和佳乃不同,怎么可能知道朝廷贵族的事。」
  「唉呀唉呀。」
  佳乃掩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什么东西那么好笑?」
  因为直线上升的怒气,让伊月不耐烦了起来。
  「我忍不住想像伊月像猴子一样在树梢飞盪的模样,就觉得可爱到想拿网子抓住。」
  「笨蛋。」
  「对不起,我看不见.一个不小心就会胡思乱想。」
  ——佳乃以为素未谋面的我长得像猴子吗?
  毕竟要怪自己先提起猴子,伊月难为情地转开原本面向佳乃的视线,从箭筒抽出甲乙箭(注。甲乙两箭为一组,甲箭左旋,乙箭右旋)。
  「长谷部家在西国拥有许多座山。上次火烧京都后,由他们家一手扛下重建工作.因而拔擢到从二位(注:日本官阶。「从三位」以上被称为青,也就是所谓上级贵族的位阶)。」
  「嗯。」
  伊月不厌兴趣地回答。她引弓上弦.迅速朝旁边木台上的箭靶射出甲箭。这也是为了确认射箭的手感。
  「说来这时期有新御明进入火垂苑也算特例。或许和背后有长谷部家族撑腰有关.不过——想必她身上一定有威力强大的火目式吧。」
  佳乃唱歌似地说到这里停住。
  伊月装作没在听,对箭靶放出乙箭。箭啪地一声插进稻草中。
  「不期待吗?」佳乃又问了一遍。
  伊月放下弓叹气。
  「管她有名门做后盾还是怎样,都与我无关吧。」
  佳乃收拾东西起身。
  「刚才我听见牛车声从门口传来,她可能已经抵达了。准备去换正式服装吧。」
  佳乃以弓代替拐杖蹭着地板走出弓场殿。
  「这家伙搞什么?」
  伊月烦躁地收回箭。
  威力强大的火目式。
  高官家的千金。
  伊月从没想过要和别人竞争火目位置。本来御明彼此间是竞争对手,但因为佳乃甚至没在伊月面前练习过弓箭,所以伊月的竞争对象总是自己。
  甩甩头赶走无聊的想法,把精神集中在箭道底端的箭靶上。
  第一支箭,第二支箭。甲乙两箭流畅射出。
  厌受着实在的手厌。
  差不多已经习惯新的弦了。
  接着她再次取出甲乙两箭。刚才佳乃所说的话,以及即将到来的新御明等等事情从脑海中消失。
  伊月只专注于拉弓。紧绷神经,凝视箭靶,箭会在满弦时自己飞出去。
  就在第五支箭离弓的瞬间.一个小黑影突然自箭靶后方防止流箭伤人的屏障上跌落。
  「咿呀!」
  黑影大叫。是人类。
  ——会射中!
  伊月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一片沉默.
  没有任何声音。
  她战战兢兢地拾起头。
  一个小孩屁股着地摔在箭靶正下方。
  伊月光脚跑进箭道奔向小孩。
  等她靠近到能够分辨对方是女生时,那孩子正好翻身坐起。深蓝色的袍(注:有袖子的外衣)送垮垮的,红色单衣(注,穿在内衣外的单层和服上衣)也敞开露出胸口的肌肤。看起来刚过十岁的小女孩,正吓得直眨眼。
  ——太好了,箭似乎没射到她。
  伊月的脚步因安心而缓了下来。
  接着,她突然注意到.
  那名小女孩手上握着的——正是自己射出的箭。
  ——刚才没有射中箭靶的声音,也没有射进土墙的声音。
  ——什么声音都没有。
  ——难道说,
  「呼哇,吓死我了。」
  小女孩发出滑稽的声音。
  「笨蛋!」
  伊月忍不住怒吼。
  「怎么可以随便闯进射箭场!妳在想什么!找死吗!」
  「咿呀!」
  小女孩缩起脖子双手抱头。
  
    
  「对不起!我听到弓箭的声音,忍不住就——」
  ——就偷跑进来了吗,
  「妳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禁宫喔。妳从哪里进来的,」
  「呃、嗯,我迷路了。」
  伊月心想她可能是哪位官吏的小孩吧。火垂苑就位在宣阳门(注:内宫东西中央的大门)内侧附近,这孩子很可能没看清楚门牌就闯了进来。
  「妳要是被抓到而被砍头也没话说——」
  「哇啊!好漂亮的弓!」
   小女孩跳起扑上伊月的左手。
  「让我摸、让我摸!」
  「听我讲完,笨蛋!」
  「咿呀!」
  小女孩趴在地上像乌龟一样缩成一团。
  「真是......」
  伊月抓着小女孩的衣领扶她起身,帮她把乱糟糟的衣服重新穿好。
  「啊,谢谢。」
  「过来。」
  伊月牵着小女孩的手回到射箭处。
  一看到墙上挂着的弓,小女孩立刻眼睛闪闪发光地骚动起来。伊月轻压了她的肩膀要她坐在地上。
  「妳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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