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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井光]火目的巫女

_15 杉井光(日)
「捉!」
戈众行动,伊月也朝右手边跑去。
时子拖着头发往斜坡上跑开,她经过的草地枯萎燃烧。伊月站在斜坡顶端举弓架箭。时子的身影在远处火焰中摇曳。白色装束与闪亮的戈被吸引而赶了过去。
这里有弓众办不到的情况。
要与戈同步的话——一定会射中戈众。
——既然如此,只有这个办法了。
伊月以空无一物的右手直接拉弓。
在她视线中出现朦胧的红光雾霭,光连接着弓与弓弦,增强、凝固,最后变成箭矢横跨两手之间。
与第二声警笛同时,箭凭着满弓的力量射出。
红光带着豪雨般的连续钟响疾走,并非实箭的箭矢穿过戈众其中一人的背部后,刺中时子小小的身体。红光爆开,七支戈同时发出喊叫声,在戈尖前端——
钟声的残响、响箭的光芒、戈众的声音突然全部停止。
发生什么事了——伊月一时间莫名其妙。
——怎么了?
时子的身影出现在洼地边缘。
纷乱的衣服可窥见雪白乳房,肩上是巨大的眼球,黑色触手分裂成好几只不断蠕动。
火护装束如撕碎散落的纸片般落在她脚下。所有人趴倒在地,时子的脚踏上其中一人的背部,黑发长长延伸,卷上另一人的脖子,把他卷上半空。
——为什么还能动?
伊月颤栗着差点掉了弓。
距离约十八公尺,时子发出琥珀色光芒的眼睛看到了伊月。
在那瞬间,伊月懂了。
——这家伙。
——响箭对这家伙无效!
伊月右手几乎反射性地抽出两支箭快速连射,没有停顿。时子甩开戈众的身体跳开。箭空虚贯穿时子翻飞的黑发。
噜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
影子拖着残像般的黑发跑出去,一下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可恶!」
从密集的民房那儿冒出火光。众多哀号声与牛鸣混杂着传进耳里。
——怎么会这样。
——村子也被波及了。
——火护众在场,却阻止不了。
伊月眼前一片黑,她甩开那错觉,往村里跑去。
「往上风处去!往上风处去!」
「别管家当了!」
斧众的叫声及村民们恐慌的声音。
燃烧中的巨大火炷粗暴拨弄着成排的房舍,只有面对马路右侧的房子墙壁遭毁坏,屋顶被砸毁,烈焰环绕。
「那家伙在哪里?」
伊月问身旁的斧众。
「不知道,现在恐怕——」
年轻斧众手指的方向,成排房舍边间那户人家屋顶被吹飞。艳红的火炷与黑烟一同往上窜。
「你、你们、你们、做了什么!」
有人抓住伊月的手臂。一转头,她看见一张日晒黝黑的中年男子面孔。因为房子失火而逃出来的几个村民集合在路边,还不断听见婴儿哭泣的声音。
「这都要怪你们!怪你们来到这里!」
男人咬牙切齿地怒吼,仿佛要把伊月吃了。伊月瞬间刷白脸色。
——是……我们的错吗?
「退开!想要被卷入吗!退开!」
三名斧众把人墙推开。
坍塌声响起,火星如雨般落下。村民惨叫,四处逃窜。
「伊、伊月!要不要紧!」
戈众跑来,每个人身上的火护装束都被血和泥弄脏,根本看不出那原本该是白色。五个……六个……伊月注意到人数不够。三之戈·远坂不在。
「远坂的脚被弄伤了,站不起来。可恶!」
被时子打伤了。不只是他,剩下的六人模样看来也没办法继续战斗。有人的戈甚至折断了。
「戈的数量不够,不过还是能够布阵包围。」
「你们别动,我一个人上。」
所有人呆然看着伊月。
「伊月,你想做什么?」
「响箭对那家伙没用,因为她还不是化生。」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
「戈也不行,太危险了!」
戈众所有人沉默不语。
娇小的身躯,用来保护身体、自在如风的头发,还有火焰。直接面对时子的他们也十分清楚,近身战对他们来说十分不利。
八阵舟口绳的精髓在于众多长戈与响箭同步行动。与敌人接触的时间仅仅一瞬间,单靠一击就封住化生的行动,这才是八阵的重点。如果是响箭也对付不了的敌人的话——
「既然如此,我们该怎么做?」
戈众其中一人焦急地说。下一秒,伊月背后再度响起爆炸声。
转头。
在逐渐塌陷的屋顶上——黑影在汹涌翻腾火焰的朦胧萦绕之中。晶亮的双眸与肩膀上的巨大眼珠睥睨这片区域后,仰望天空。
噜唔唔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嗡。
影子在嘶吼,大气在震动。
伊月从箭筒一次抽出三支箭,咬下三支箭的箭尾羽毛一角同时上弓。侧着长弓张弦,放箭,三道疾风疾行而去。
远处火焰中的黑影摇晃。
——一支射中了。
——有用吗?
时子跳下屋顶同时,伊月也跑了出去。
「等等,别自己先走!」
戈众在后面叫住伊月,伊月仍没有放慢脚步。
响箭无效的话,只能用普通的箭矢不断地不断地射击。这是伊月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时子的影子奔进道路另一侧的房舍,两、三人发出含糊惊叫,里头还有人在。茅草屋顶的一部分像渗出泥水般,眨眼间就焦黑冒烟。伊月再度抽箭上弓,朝烟雾源头射去。箭矢仿佛被吸入似的刺向穿破茅草木屑屋顶现身的黑影。
噜唔唔唔唔啊啊吓!
时子的身体从屋顶滚落,摔到地面上。伊月放出第二支箭。时子弹跳飞上身高的数倍高之处,箭空虚地刺在地上。
风势突然增强并转移了风向,一瞬间延烧了四、五间房舍。最先起火的房子吱嘎倾倒。
「宝宝!宝宝还在里面!」
「放弃吧!」
斧众从燃烧的屋子里抬出的女人哀叫着。
时子站在成排房舍的最边间斜坡上低头看着伊月。黑色长发随风飞舞,卷上娇小身体后松开、又卷上,不断反复。
正要架上另一支箭矢时,突然一个人影冲到时子面前。
「阿、阿时、快停手!」
是个干扁瘦小的秃头老人。
——村长? 。
「是、是、是我,还、还记得吗?」
「愚蠢,快离开!」伊月哀声喊叫。
——现在放箭会射中村长。
「快、快想起来,你、你以前是个好女孩,这种……」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黑发破风伸展而出,卷上老人的脖子勒起。
「村长啊啊!」
伊月背后传来村民们的痛切喊叫。老人瘦小的身躯被轻易举上半空中,只剩皮包骨的手脚挣扎拍打。
「放开!」
伊月举箭瞄准时子大喊。时子仿佛示威般,把村长举得更高。
时子的眼睛——发出琥珀色光芒的双眼,以及嵌在左肩上如奇妙果实般的凶恶眼珠,全都往下注视着伊月。
伊月突然感觉腹侧一阵热。
手臂失去力气,差点放掉弓箭。
「……唔咕!」
挣扎扭动身体的同时,伊月仍像着迷似的盯着时子。
终于——听见了声音。
……谁?
迎面呼啸而来的狂风中,伊月清楚听见了。
仿佛冬夜拂晓时分由厚重冰层底下传来的声音——嘶哑的女人声音。
透过火目式听到了。
——时子?
……是、谁?
最后犹如墨汁般黏稠的情感流入伊月心中。
犹豫。
困惑。
突然增强的风。
木头爆开的声响。
……吾,是谁?
……这副身体,是谁的东西?
……吾为何在此?
伊月感觉全身仿佛正被湿滑的触手抚摸。
——在哭吗……?
——怎么可能?
——住手。
……吾是谁?
……汝,是谁?
扯裂腹部的痛楚流窜,伊月忍不住弓起身体,对着地上吐出胃液。时子的意识企图透过火目式潜入。
——住手,别进来!
——别碰我!
「噜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由自己喉咙拉扯出的惨叫,与时子的吼叫声交叠撼动地面。伊月以弓支着身体避免倒下,抬头正好看见村长的身体被抛向地上。时子乱着黑发,发尾化为青白色火焰。
伊月捡起箭矢,架箭,咬牙同时放箭。时子完全不闪躲,箭矢射中敞开裸露出的雪白胸口,娇小身子摇晃,却没倒下。伊月抽出两支箭连续射出。甲箭射中右边肩膀,狙击左肩眼睛的乙箭却被挥舞的头发打落。
接着她又从箭筒抽出甲乙箭,此时风向变了。
时子被身后吹来的风推着,黑发翻腾,以影子遮盖住她的身体。
视线歪斜。
在狂风翻弄下喧嚣的树木、延烧家家户户的野火、时子随风舞动的黑发,这些阴影旋转融合在一起。
手脚没有感觉。
逐渐沉沦的意识中,时子的咆哮声一层层回响着。
醒来时,伊月右手拼命摸向已经空了的箭筒。时子的身影已经不见。焦臭的风吹拂过仍然继续燃烧的房舍,吹飞火花。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自己站着晕过去一阵子了。
伊月听见无数的怒吼声。缓缓转动视线后,她看到匍匐在山坡地上的火焰。黑烟卷高弥漫,同时火焰一点一点吞没林子蔓延开来。
——延烧到山上了。
伊月愕然的脑袋里,仍回响着时子的声音。
*
浊黑的气息逐渐远离。
茜试着轻轻抬起低伏的脸,见到一片火海。火烧的味道飘进鼻子深处。
——村庄在燃烧。
茜用力闭上眼睛,泪水自眼皮间渗出。她无法克制地想起一年前的事情。
那一夜火焰灼烧夜空,毛茸茸蠕动的巨大蜘蛛吞没家家户户。水烟、地动、茜的家也烧掉了。化为火球的蜘蛛化生追着逃到河边的茜,在那里——
——伊月姐姐赶来了。
火护众赶来了。
睁开眼睛。
燃烧的房舍之间能看到好几个白色装束。有些人挥舞斧头、有些人肩担水桶奔走、火护众驱除化生、灭火助人。那时候茜的村子也因为火护的行动,所幸没有全数化为灰烬。
然而……
「你、你们!你们是瘟神!」
「你们对我的家做了什么!」
「滚开!」
听见村民的声音,火护众正遭到男男女女的责骂。
——快停止。
——我不想听到这些。
茜遮住耳朵。燃烧木头的声音、镇火祭文、村民的咒骂、水声等逐渐遥远。世界仿佛浸入了漆黑之中。
那个声音在茜的耳里苏醒。
……谁?
……吾,是谁?
——那个人是……
——不会的,那是骗人的。
——怎么可能。
——因为,火目大人,怎么可能那样。
——骗人的。
茜几乎看见了一切。
由烽火楼顶端眺望京城的四道四京。
火渡之红弓。
白烟。
按理不可能看见的光景——记忆,却看见了。
——骗人的。
——那个人怎么可能是火目?骗人。
「……茜、茜!」
听见声音。有人的手触摸后颈,茜浑身颤了一下,反射动作挥开那只手。
一抬头,泪水模糊的视线前方看见白色与朱色装束。
「茜,要不要紧?」
茜再度埋首双臂中。
那是熟悉的声音,那时候说会保护自己的声音。可是茜无法回应,甚至连听见那道声音都叫她害怕。
——伊月姐姐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这么可怕的事。
过一阵子,伊月的气息忽然离开。远处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
「必须快点追上才行。」
这是伊月的声音。
「太勉强了,你没看到茜大人这副模样吗?」
这是「止」组领头粗哑低沉的回答声音。
「火还没有全灭,这是森林大火,加上化生的火有时会暂时消失,过一阵子又突然烧起来,这点你也很清楚才是。」
这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现在不能离开村子。」
「所以我们要眼睁睁看着时子逃走?」
伊月的焦躁透过火目式传给了茜。
「戈众原本就人数不足,必须先回京都一趟,找『本』组助阵才行。」
「继续那样磨磨蹭蹭,那家伙又会到别处作乱了!」
「只有我们几个,就算追上了,也不能拿她怎么办。那家伙不是普通妖怪!响箭也对付不下的东西,我们该——」
「只要有我的箭就行。如果射中十发没用,那就射一百发!」
「别胡来!」
「重点是茜大人那个样子,我们也没办法追击。」
——没错,我不要。
——我已经不想再接近那东西了。
——接近她的话,搞不好连心脏都会被吃掉。
茜以手臂摩擦沾满泪水的眼皮。
「喂,伊月?」
茜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
有只手再度摆在自己的后颈上,茜还来不及惊讶抬头,就先感觉到后面头发被拉扯,接着松脱的手感。
「……伊月姐姐?」
抬头仰望,只见伊月手上拿着某个长绳般的东西站在茜面前。
「……对不起,茜,让你遭遇到这种事。」
伊月手里握的是——红色和紫色的发绳。
铁环锵锵作响。
「果然没带你来就好了。」
「伊月、姐姐……」
伊月转身跑开。
「喂,伊月!」
「你打算自己一个人追吗?蠢蛋!」
红白火护装束的背影一眨眼已经跑下斜坡看不见。在火烧木材的声音中听见马鸣声,然后是远去的马蹄声。
——伊月姐姐。
茜站起来,看着充满烟雾、被烧毁的村庄,感到一阵严重晕眩,又再度蹲下。
——伊月姐姐,别去。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一定会对伊月姐姐……
——别去。
——别去……
包围茜的声音再度回到耳里。女童哭喊的声音、斧头砍进木材的闷响、怒骂声,还有刺鼻的烟味、草味和血腥味。
茜瑟缩着,不停打颤。
四 双叶
雨拍打着格子窗上放下的遮雨板。房间很暗。对于近似化生的女子佳乃来说,火气是危险的,因此房里没有灯火,不过佳乃的眼睛能够清楚看见,宽阔地面上描绘的多层同心圆与装饰文字的纹样——那是镇火之印。
这房间与禁宫的莲晓舍几乎没两样,不同的是这里有泥土的味道、木头的味道,以及树叶摩擦声。
被送入这里之前,佳乃从轿子内稍微窥见外面,有些吃惊。四周是蓊郁的森林,连好好开拓的道路都没有。而这座离宫就建在无边无际森林中正好空出来的一块空地上。
「很安静,还不错吧?」
佳乃听见年幼的男孩声音而转头,只见隔着格子门的走廊上有个童子身影。上有群龙乱舞刺绣的黄色薄衣在黑暗中看来似乎微微发光。
佳乃手触地磕头。
门锁发出声响,格子门吱嘎出声。
佳乃一抬头,正好看见天皇——丰日在她面前坐下。
「您就这样进来,不要紧吗?」
「难得把你纳为妃子,不能近看你的脸岂不无趣?」
丰日笑说。佳乃转开视线。
「我必须向你道歉。」
为什么?佳乃保持缄默没有问。
「让伊月看见你哭,很尴尬吧。」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道歉——佳乃呆然。
同时心想——真是廉价的挑衅。
「伊月的事,我没放在心上。」
「这样吗?那就好。」
说完,丰日改为轻松的坐姿,像孩子般懒洋洋地把手支在身后的地板上。
「那么,伊月现在怎样……火焙巡礼进行的如何,你应该清楚吧?」
佳乃沉默撇开视线。
当然清楚。
傍晚时分的事。时子的气息那么强烈,想要挡也挡不住。
——那是……
——和我很像。
——这样的话……
这里已经不是京都内,而伊月也离开了。
不管我做什么——都赶不及了。
佳乃沉默看着镇火之印中央。眼前的丰日一动不动,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时间。
——看来我不开口说话,他也不打算出去就是了。
她觑了觑丰日的脸,他眯起的双眼一直凝视着佳乃。佳乃叹息,看来自己没猜错。
「天皇想知道吗?」
「嗯。」
「您……担、心伊月吗?」
「不是只有伊月。」
佳乃在丰日回答的声音中听出些许犹豫。
佳乃原本很讨厌丰日那总是超然的态度,也厌恶他那种老是自以为能看透人们所作所为的说话方式。
但只要事情一扯上伊月,他就隐约有些动摇——这点佳乃一直感到不可思议。
在漫长紧绷的沉默后,丰日开口:
「这次情况……每件事都令我很不满。从开始有葬礼仪式到现在,从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就算你的火草虫转移到时子身上,也不该在镇火之印中成长到那般程度才是。」
说完,丰日一直瞪着佳乃。他并非在自言自语,看来是在质问佳乃。佳乃叹口气。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虽然沉默了一阵子,丰日的视线仍始终未曾离开佳乃的脸,甚至连身体也不动。
佳乃只得无奈开口:
「……天皇确认过封印了吗?」
「还需要确认吗?封印的人就是我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葬礼之前,我是说您前天确认过了吗?」
丰日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那个空闲,再说殡宫整个被烧掉了。」
视线在旁边游移了一会儿后,丰日眼神严肃地回看佳乃。
「……你的意思是封印后来被打破了?」
「不知道。」
「怎么做的?门锁是我亲自锁上,封印也是我亲手封上,加上殡宫后半埋在山里,不把墙壁打坏,是爬不进去的。」
「殡宫是请哪里施工的呢?」
丰日的脸因为惊讶的关系看来格外年幼。
「你在怀疑长谷部吗?」
长谷部。拥有众多能够采到高品质桧木与楠木的山丘,以及大批工人与木匠,在这十多年间突然窜起,甚至获赐从三位。现任正护役常和也是来自长谷部家。上次京都大火的重建工程,长谷部家也有重大贡献。少了弓削的现在,长谷部权势最大,再没有人与他们平起平坐。而这个长谷部,把殡宫给——
佳乃微微偏着脖子,喃喃说着:
「从我知道对方的火之血比我还要强烈时,就想到事情绝不单纯了。」
说到这里,佳乃把剩下的话吞下去,仔细看着丰日的脸。
他在笑。
「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不是那样。我只是高兴自己有一位好妻子。」
「别开这种玩笑。」
这样说只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罢了。
丰日放松双腿重新坐正。
「也就是说,时子的堕落——也是出自长谷部之手,是吗?」
佳乃摇头,心想真是可笑的疑心生暗鬼。
「中宫堕落成为化生,的确是我的关系。」
丰日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她在哪里吧。」
——追根究底,还是这问题。
——看来我原本以为他至少对于时子所在之处握有线索,是太高估他了。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直到你开口。反正你不悦的表情同样赏心悦目。」
丰日以相当认真的语气说。佳乃感觉到一股寒意。
——既然我不说他就不离开……
——那么我干脆全盘托出吧。
再度重重叹息后,一股虚脱感悄悄趁隙靠近。
反正就算知道了一切,丰日也无能为力了。
「每个化生……」佳乃谨慎选择词汇,一边开口:「都有名字。」
「这我知道。」
「不对,不是人类赋予它们的名字,而是人类喉咙无法发出的声音所交织出的名字。」
佳乃听见丰日隐约屏息的声音。
「不是赫舐、刃回、破国这种依照型态命名的名字,而是它们每一只在觉醒之际被赐予的真正名字。」
「被赐予——谁赐予的?」
佳乃没有回答丰日的问题。
答案恐怕丰日早已知道。
因为一切开始之初——丰日本身应该也和对方交换了契约才是。
昕以佳乃继续说:
「火草虫带来名字。可是中宫并没有被赐予名字,只是被我的虫、我扭曲的火气碰到,所以尸体站了起来——只是一个错置而已。」
佳乃想起来了。
接受火草虫进入身体时的情况。
流窜肌肤的惊人快感。
「所以现在的中宫不知道自己是谁。时子这名字在死亡那一刻已经失去,火草虫却没有带来她应该要有的新名字。所以她没有名字。」
丰日惊讶瞠目,又马上抹消那个表情。
「现在我再问一次,你是说,现在的时子是个没有名字的人,对吗?」
「是的。没有名字的不安——天皇应该也很清楚。」
丰日的脸慢慢扭曲。
「看来我果然应该杀了你才对。」
「现在动手也不迟喔。」
「……不了,有趣的事情要留待后头。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充分利用。继续。」
笑容回到丰日的脸上,他已经恢复泰然自若。佳乃心想,看来普通办法行不通。
「……没有名字的半化生,会怎么做?」
佳乃心中苦笑着。丰日的口吻,仿佛在问其他人自己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怎样都好,反正已经来不及了。
「她会前往记忆中为自己命名的人身边。」
「——父母亲,是吗?」
佳乃轻轻点头。
「就像我的做法。」
——然后……
——得到名字后,把对方吃掉。
丰日的脸色突然变得晦涩。
佳乃的眼睛在黑暗中虽然仍能看见,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所以你前往弘兼家,并非为了解开天狼的束缚?」
「我的内心,属于人类的那部分的确是那样想。」
可是那只是半个真相。
如果只是那样,我就没必要吃掉父亲——弓削弘兼了。
——结果我也被野兽的冲动催化着。
——我自己也迟疑着是否该变成化生。
——那份迟疑、不安、渴望,促使着我前往生下我、给我名字的地方。
——而人类身份已经死过一次的时子,几乎是……
「伊月平安吗?」
「我不知道。」
「为什么?想知道的话,还有什么你无法知道的?」
「因为我并不想知道。」
过了一段令人窒息的时间。
搜寻伊月的气息,就会被伊月发现,佳乃害怕这点。比起时子那如成群黑蛆般溢出攀上的气息,佳乃更害怕被伊月发现。
「这样啊。」
丰日叹息说。
「我还以为一切都如天皇所预期。」
「时子的动向吗?」
「是的。」
「我错估了,真丢脸。」
丰日起身,环顾黑暗的房间一圈。
「……所以才会突然把我移到这里来?」
「这算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决定。接下来我必须把废火仪式做个了结才行。」
丰日背对佳乃,正要往格子门走去。
「等一下要去无名陵?」
童子的脚步嘎然停住。
转过来的那张脸上带着苦笑。
「你几乎什么都知道呢。我真想任命你担任太政官。」
「恕我拒绝。光是蒙您盛情被安置在后宫内,我就感激到想吐了。」
佳乃冷冷撇开头。
丰日走近她,在她身边跪下。
童子伸手由地上掬起佳乃的发尾一吻。
一年前,丰日亲手斩断的黑发,已经恢复过去美丽如黑蜜般滑顺的模样了。
「你也是我的妻子,无论你怎么想,不管你的身体、心灵变成什么模样,我到死都会一直爱着你。」
听见丰日的话,佳乃打起一阵寒颤。
——他说无论变成什么模样?
佳乃再度叫住正要离开格子门的丰日。
「假如——」
丰日虽止步,却没有回头。
「假如我再度变成化生,您会怎么做?」
为什么突然想问这问题,连佳乃自己也不懂。
雨声在黑暗中空虚回响了好一会儿。
「到时候……」
丰日终于开口。
「我会用我的手执戈挥向你,用我的脚踩碎你的骨头。」
丰日离开后好一阵子,佳乃仍绷着身体,凝视着空无一人的格子门另一头。雨持续下着。
缓缓吐出一口气,逐渐放松肩膀与手臂力量。
「双叶,不用离开,这样很难看,进来吧。」
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双叶由走廊尽头出现,手上抱着折好的睡铺。
「很抱歉,我拿睡铺过来。今晚会因为这场偶然的雨而变凉。」
双叶打开格子门进来,没看向佳乃的眼睛,径自在房间角落铺上睡铺。
——她听见了多少?
——她果然也感应到了什么吧?
佳乃逐句回想与丰日的对话。在旁边偷听,或许无法理解意思吧。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比较好。
这时双叶回头,眼神里积聚着晦暗的色彩——怜悯,或者悲伤。
佳乃的手在衣袖里颤抖。
怜悯?
「您叫我吗,佳乃大人?」
双叶仍顶着晦暗的双眼说。
——她看透了吗?
双叶的火目式按理说几乎已经失去力量,看来是我太小看她了。佳乃转开视线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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