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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的杀机

_7 加德纳 (美)
  东方晨色更明朗。下面看得见大片仍是灰暗色的丛林。机后小厨房中飘出咖啡浓馥芳香。
  旅客开始有动静了。
  空中小姐带上咖啡和热面包卷。我右侧的旅客客套地向我笑笑。“味道不错,是吗?”他问。
  他是个高个子,大骨骼,晒得黑黑的,全身没有肥油的家伙。我估计他50出头,因为他眼角上有不少友善,很深的皱纹。傍晚上机的时候,我听到他说西班牙话,有如当地土著一样流利。
  “肚子饿了,更是好吃。”我回答他说。
  “飞机上都是经过专家研究过的。”他说:“一个人情绪最低落总是在清晨前一刻。太阳露脸了,人的情绪就升起来了,于是漂亮小姐带了咖啡来了。在飞机上一整夜和在巴土上一整夜是有区别的。人对高度和速度自有他兴奋感。你看看底下的丛林,快到山区了,目前看来一切是灰暗的,但是太阳一出来,在阳光下,就会像玫瑰花瓣上的露水一样清新。”
  “听你说话,你像是个诗人。”我告诉他。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那是因为在哥伦比亚住久了,人就会对美好的东西懂得赞扬。”
  “你是住在哥伦比亚的?”
  “北面,美塞颜,没错。”
  “很久了?”
  他笑笑道:“35年。”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漂亮,每件东西都漂亮。安迪斯山常青,永远新鲜。那里的山不崎岖,没有起伏;他们像——岂有此理,他们就像首饰。那边还有肥沃的山谷地,气候好得出奇。说到气候——你根本不会懂有多好。”
  “有多好?”我问。
  “十全十美。海拔差不多一英里高,丛林出来的热气,近赤道,但是因为高度,你不觉得冷,不觉得热,一年四季如春没有改变。”
  “兰花成千成万地长,人不需要空调。山水又清洁又甜,取之不尽。老天,我倒像旅游观光协会会长了。我真喜欢那地方。我想念她。我离开两个月了——去国内有公务。”
  “你一定认识不少常去美塞颜的人。”我说。
  “差不多每一个人——至少是每一个值得认识的人。”
  “美洲人也不少吧?”我问。
  “北美洲人。’他纠正我道:“哥伦比亚人也是美洲人。所有南美人都是美洲人。没错,北美来的很多。对他们有些类型送下来的人,我真是十分不满意。这些人喜欢搞小团体。美国来的人,应该增进国际友好和共益。但是他们能和当地人民共处吗?学他们语言吗?尊敬当地习俗吗?有诚意沟通吗?去他们的,整天狐群狗党地集在他们自己小环境里。耽了2年、5年,外面什么美丽东西也没有见到,连国家人民都没有接触。叫我倒足胃口。”
  “有一次,在一个晚宴上我见到一位姓麦的先生,”我说:“我相信他在那里有些矿权的。”
  “麦洛伯?”
  “我相信他名字是洛伯。”
  “最近好久没见到他了。一度我经常见他。他常下来看他的矿产。他是两个继承人的信托人——侯珊瑚的产业。”
  “是的,我记起来他如此说过。他就是一个对这国家十分热诚的人。”
  “没错,是好人。”他说。
  “还有一个人也是信托人,”我说,一面把眉头皱起:“忘了他姓什么。好像是姓大厦的厦?”
  “夏天的夏,”那人说:“他很少下来——1年2次3次。”
  “他们关心的产业是什么?矿?”
  “大多数是矿,我对他们不是太熟,你先生尊姓?”
  “赖。”我说。
  “我姓朴,朴乔近。你准备去哪些地方?”
  “目前还说不上。”我说;“我在找一个投资的机会。可能在这国家里从东到西看看。也许每个地方耽一两天。”
  “你是做什么的?”
  我说:“我是打游击的。我有一些钱在手上,有利益可图的我就下手。”
  “你先到哪里看?”
  “还没有决定,你既然提到美塞颜,我倒有兴趣先看她一看。”
  “好,你绝不会失望的。你对那里的人会满意的。当然,一上来你不容易进入当地老一辈有地位人家去,你不必失望,但是在你不知道情况下,他们去观察你的。他们对你满意时,他们随时会接受你,把你当朋友,就等于把你当他们家人。”
  “怎样才能使他们满意?”我问。
  “不知道,也许不能一切把‘利’字放在前面,像所有到南美来的美国人一样。做得轻松一点,这些人以友谊为前提的。生意当然要做,但是做生意的目的,是长久地享受社交的愉快。”
  “宴会?”我问。
  “不像我们想象那样。他们围坐着,喝一点好酒,互相闲谈。不会有人真醉。这里的人有一件事是不会干的——大庭广众间喝醉。可以醉到好处,但是不能真醉。很难形容的,我也说不上来,要你亲自去体会,很微妙的。
  “这些人为生活付出的比我们多。他们付出友谊。他们高兴别人的存在。他们有文化,有为他人没想,有较多的对别人尊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饶舌,但是我知道你有兴趣,而我也希望你能走出的第一步就走对了方向。我也欢迎你试试美塞颜。能不能赚钱,则要看你自己怎么去做。有资本的人到这个地方来是可以赚钱的,但是本地的人木希望你们来剥削这里的劳工。”
  “如此看来,那个姓麦的在这里混得不错罗?”
  “我不知道,姓麦的应该是赚到钱了。不错的人,嘴巴可是紧得很的。”
  “我还见到过一位葛太太。”我说:“她也是那边什么地方来的。认识她吗?”
  他摇摇头。
  “一位葛珍妮,她是一个已故矿工的太太。”
  “喔,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人了。”他说;“我自己不认识她。我听到过有人提起她。有一段时间她自己有钱,再不然有人认为她有钱或有什么,但后来又没钱了。在哥伦比亚时,她生活得有如贵妇。当她没有钱了,她去美国,找一家大人家做下女的工作。他们说她一毛不花,全节省下来。工作得有如一只狗。然后她买些衣服,回到美塞颜。在这里她一些工作也不做,开开口就好了。”
  “是别人告诉你的?”我问。
  “是呀。”
  “你没弄错吧?”我问:“不会是在美塞颜她努力工作,去美国做贵妇吧?”
  “这怎么会。她在这里时,是个正常的贵妇。她懂得安排,自美国赚钱,带美金到这里来花,一直不错。最近不行了,你要知道,币制对换和通货膨胀现在不同了,美国赚钱这里来花,不见得有利了。”
  我猛力在思索。太阳升上来,自飞机窗口照了进来。黄金色的阳光带进这定温的机舱,温暖自心中升起。下面丛林还未晒到目光。仍是灰灰的。太阳再升起一点,山边镶上金黄色,又升起一点,渐渐晒透丛林。
  “我们再过去要上升飞越几座山。”朴乔近说:“你会见到一个大而美丽的湖,四周有不少房屋沿湖而建,风景美得出奇。现在我们进入咖啡带了,他们产的咖啡好极了,你应该试试哥伦比亚咖啡。你可能一生未试过这种好咖啡。不论你多浓多黑,一点苦味也不会有。只是非常好喝的芬芳饮料。”
  我沉思地说:“哥伦比亚,很多翡翠不都产在那里吗?”
  “是的。”
  “在那边能很便宜购到吗?”
  他摇摇他的头。
  “也许能不能便宜些买下原石,拿到别的地方去切割?据我知道未切割原石的税价是不高的。”我问。
  他又笑笑,摇摇头。
  “那边翡翠矿不少吧?”
  他仔细地看我。
  我等着他回答我。
  “我对这一点不十分知道。’他说;“那边金矿倒不少。假如你想投资一些金矿,那倒是很好的。有很多矿,假如用水力开发,会非常好。那里水源多,很容易用高压水力来开矿。”
  “有没有可以投资的翡翠矿?”
  “没有。”
  “那边有什么可消遣的呢?”我问:“我是说在工作之余做些什么呢?”
  “这些事告诉你,你也不懂的。那边的人彼此互相喜爱。在美国朋友相聚,不是桥牌,就是梭哈。这里大家享受相聚的乐趣。要亲自经历才能体会。”
  我说。“给你一说,这个国家变得十分可爱。有一位叫霍劳普的先生你认识吗?”
  “霍?”他把眉头皱起,“他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我说:“我认为他在哥伦比亚有点产业。再不然他有什么收入。”
  “什么产业?”
  “我不知道。我只是含含糊糊听到了一些而已。”
  朴乔近摇摇头。
  我们不再对话。过不多久,下面的景致大大的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们经过了一个大湖,湖面平静,小小微风吹过,连涟调也不起。此后几英里有些颤簸,而后飞机突然一转,对着危地马拉共和国下降。
  飞机自危地马拉起飞南下时朴乔近比较保守,对我有一句无一句的问题只是唯唯诺诺地应对。显然他也在沉思。有两三次他头向后仰,作睡眠状。但是我自某些直觉,看到他未能全部放松,他的脑子也并没有休息。
  我们飞过几座山,越过一座活的火山。飞机飞得很高。我们可以看到飞机的一侧是太平洋,另一侧是大西洋。
  “我看我们快到巴拿马了。”我试探地说。
  “快了。”
  静默了半晌,朴乔近突然道:“老弟,要是我给你一些建议,你不会见怪吧。”
  “愿闻其详。”
  “别去搞什么翡翠。”
  我把脸色做得奇怪,不明了。“为什么?翡翠有什么不对?”
  “你不断对见面的每一个人说你刚才说给我听的话,”他狞笑着说:“用不到太久,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我不懂。”
  他说:“翡翠,是政府公卖局专卖的玩意儿。这下你懂了吗?”
  “我还是不懂。”
  “在全世界,翡翠是件大买卖。”
  “这我想象得到。”
  “哥伦比亚政府对这件事控制得十分周到。”
  “什么意思?”
  “我是说哥伦比亚政府控制每年翡翠流入市场的数目。而翡翠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也是由他们控制的。显然的,假如太多翡翠流入市场,价格会跌。连大宝石商也不会知道哥伦比亚政府的决定。”
  “又如何?”
  “有空时想一想,假如你是政府,你有权控制某一件东西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你会怎么样?”
  “我含含糊糊有些懂了。”
  “那好,”他说:“你就让你含含糊糊的懂,慢慢变成豁然贯通,又变成醒酸灌顶。现在你懂了吗?”
  “我渐渐在贯通而已。”
  “那好,你慢慢想,我且暂时不来打扰你,我们暂时停止讲话。我们快到巴拿马了。到了那里会有人问你,假如有人认为你对翡翠有兴趣,兴趣又是买卖,第二天你就上不了机,到不了哥伦比亚。”
  “你说他们对我的美国护照不受理?”
  “喔!绝对不会那样无礼的。”他说:“你去的地方,外交是件艺术工作。没有人对外国护照无礼。你会发现,在你这件特别案例中,由于某种疏忽,你手续上有些小问题,因而突然的,你只好走回头;你仔细想想。”
  “我会的,”我对他说。
  “你看你自己,你不反对我给你的指责——你去那边就不像是真正旅游。我不知道你去那边真正的目的,但是,你一定有你真正目标的。等一下再见了。”
  说完这些,他执意地把双目闭上,把头靠向椅背上,完全不再理我,好像他已经下机了。
 
第十七章
  他给我有关中南美洲的消息是十分有用的。它使我对中南美认识,眼张开,嘴闭上。我以前根本不了解这一带的情况。睦邻政策在这一带执行时应如机器在油缸中转动。
  我回答他们问题得当,所以次日我再去机场,没有人告诉我我的手续有什么小缺点。因而我平安地搭上去美塞颜的飞机。这次乔近小心地选坐了前面靠窗的一个坐位,坐在一个白发妈妈样的女人旁边。
  我懂得他的意思,下去和他打招呼。
  一路上他甚至很少看我这边。
  我们飞过多雾气的热带丛林。宽阔流速很慢的河流在热带林里,平静得看不出她的流向。自我们那么高的飞机上向下看,有点像在睡眠中一条条的蛇。河流两岸不时有茅草为顶的简陋小屋,一小群,一小群的集建在一起,像是彼此可以有个照应。群居的中间都有一块小小的耕种土地,看来这些部落平日生活范围都在这一箭之地以内。
  前面见到有山。丛林单调快速地后退,安迪斯山迎面向我们招手,飞机沿气流下去,在山脊处上升,山脊后是一个肥沃的山谷,谷中有通路和大田庄。长方型的耕地,有境蜒的小道通往山顶,使风景多姿多采。
  从我们在上面飞行旅程看下面,有如我们在看整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历程——自山顶简陋的农场,经过骡子的小径,泥巴路,到铺了路面的公路,有更多的农场,大田庄,最后是零星的村落形成如画的小镇。
  我一直在看飞机下面的国家,现在出现的是白的水泥围墙,私人游泳池,出现的是有钱地主们安静、舒适的生活方式。
  飞机在飞过又一个山峰后,沿了山脊一条山路下降,贴地那么近,我可以看到牛群懒懒地在吃草。山路阔大,渐近阳光普照的山谷,美塞颜就在前面。几分钟后,我们下降,平安地回到地面。
  朴乔近先下机,没有和我交谈。
  我在机场买了一本西班牙英文辞典,乘计程车来到市区最热闹的地方,在旅社找了一个房间,兑现了两张旅行支票,找到美国领事馆报到。
  有一封信已经在那里等我,是宓善楼留给我的。信文如下:
  亲爱的唐诺:
  白莎血压在上升。我不知道你会给我带来好事还是坏事,但是我觉得你现在在走的路是对的。
  霍劳普申请了护照,买了一张去美塞颜的机票,乘飞机到了巴拿马,就此失踪。因为自巴拿马再起飞时,一再呼叫就是没有霍劳普。飞机曾因而延迟一小时,骚动倒是有一大堆,霍劳普则见不到。
  目前,在这边有了一些进展。
  糖果中所使用的毒药,显然来自霍的工厂。邮寄地址所用打字经查来自霍劳普的打字机。检验室同仁至麦洛伯住处,以真空吸尘机及显微镜检查,他们发现有硫酸钢的结晶微粒,而且量还非常多。总之,这里看起来一切对霍不利,几乎已经成案了。
  你曾见过此人,也曾和他对话,似应可以指认得出他来。我已在和美塞颜警方联络。我希望你能和他们取得联络,听他们支配。
  我告诉我上司,我洞察先机,先一步已派作前往美塞颜,我的上司非常高兴,对我声望很有帮助。这一件事,你是帮了我不少忙。
  你如有什么发现,请即电告。
  读完了宓警官的情,我来到当地警局,几经周折,找到了我要找的人,那个人据说也一直在想找我。
  西牛(西班牙语先生)洛达夫·马拉里拉,是个小个子,有体力,动作敏快的人。鱼尾纹布满了眼旁,嘴角上翘,使他老呈笑脸的样子。但是他的眼光尖锐,有如扑克好手在注视桌面一样。
  他听完我告诉他的故事后,有礼地用标准英语对我说道:“西牛赖,你对投资有兴趣?”
  我点点头。
  “矿业?”
  “矿业一向都是好的投资对象。”
  “那么,你在这里的时候,要东看看,西看看罗?”
  “大致如此。”
  “这可以安排的。有没有什么特别有兴趣的矿产呢?”
  “没有。我对这里尚不熟悉。”
  “不过,这个霍劳普——你是认识的?”
  “我见过他,是的。”
  “这位霍势普,他对这一带的矿产有兴趣?”
  “是的,我相信是事实。我知道他是侯珊瑚遗嘱的受益人。候珊瑚活着时有不少的矿权。托管的有两个人,一个姓夏,一个姓麦,姓麦的是被谋杀的那个。”
  “喔,是的。西牛麦,常来这里。幸好我们现在有一个人可以认出霍劳普来,而正好在这里。当然,我是指你——西牛赖。假如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助你的,请开口,我们会照办的。姓夏的和姓麦的产业,我是知道在那里的。你要不要看一下?”
  西牛马拉里拉注视着看我,脸上表情是有礼而好意的,眼光像可以剥去我外衣,直接透进我的内脏。
  “去看这些产业,对我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我说:“除非他们有出售的意思。你认为他们会出售吗?”
  “假如出价合宜的话,全世界什么都可以出售的。”
  我同意地点点头。
  “你是说,你不想去看这些产业?”
  我说:“不对,去看一下也许有好处的,至少会给我一些价值概念。”
  “明天早上9 点钟我会把我车子准备好。我会陪你,我们请驾驶来开车。下去到河边会很热的,你该穿得随便一点。我们要来回两天时间。”
  我想多问他一些问题,但是他已经站起来向我鞠躬表示送客了。我一点也不笨,我知道一路回旅社,有两个人在跟踪我。
  那一晚我没有好好睡。刚下飞机,气候是温和,舒适的。现在有点沉重,怪怪的。
  晨光亮起一小时前,天主教教堂的钟声就把我吵醒。此起彼落各教堂不同的钟声,加上人行道上步行上班的当地人脚步声,提醒我我是在异国。显然,这些人为了要省几毛车资、要走上好几里路才能到上班的地方。他们心情愉快,曳着脚跟,摇摆着定速前进,表示工作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起身,坐在窗口看天亮。
  清晨的空气清脆得有如一片包心菜叶子。我看到东方远山镶上黄边,但是自身尚远是灰色的。耳边听至的是上班人快速、流利的西班牙语,他们的舌头一定比我们活动范围大,否则这些绕舌的话,怎么能说得那么快。偶或我不时听到有人在笑。他们不作喃喃的埋怨,从不心怀不满。他们正直,受人尊敬。他们接受并愉快地面对事实。
  7 点半,我进早餐:厚浓辛辣开胃的果汁、有凤梨味的香蕉,带黑子端上来,要你自己挤上新鲜柠檬计的木瓜。然后是软煮白蛋、烤脆的面包片,煮久也不会酸苦的哥伦比亚咖啡。咖啡非常好,在杯中是深黑色的,在匙中是琥珀色透明的,在口中,它是琼浆玉液。
  用完早餐,我已不在乎到底有多少人在跟踪我。
  西牛马拉里拉的车子正9时前来报到。
  车子大,而且擦得雪亮,驾驶是深色皮肤的大个子。他把门自车外开启,根本连看一下我生得什么长相的兴趣也没有。西牛马拉里拉伸出手来向我的时候,我正在研究,驾驶是不是一个服劳役抵债的苦工。
  “部你诺斯地阿斯,西牛。”我说。
  “早安,赖先生。”他说,轻松愉快。
  我舒服地自己向坐垫一靠。旅社替我拿行李的小杂工快速地把我行李送上来,对这部车子和来接我的人有很深的印象,驾驶把行李放到车后行李箱中,自己坐回驾驶座,开车上路。
  路很平稳。车子开得很快,我舒服地享受沿路风景。
  洛达夫·马拉里拉看透了我的情绪,他缩在自己一角,一语不吭地抽他的香烟,不时微笑着,鱼尾纹在蓝烟中加深像是蛮欣赏这烟的味道。他对风景毫无兴趣,显然他自己脑中有什么好笑的事占住了他的思想。
  我们沿山谷而下,几条小溪在农田中成带状经过,渐渐变窄,最后完全消失,看到的只有山壁。山壁这时仍还软而翠绿,点缀着在吃青草的牛。向上看这些山都是高耸云霄,高到可以把随风吹来的云团切割开来。
  西牛马拉里拉连续吸完了他第6支香烟。他的眼光疑问地移向我这边。
  “这里的一切都很美。”我说。
  他只是点点头。
  我看着司机的呆呆头,他坐在那里驾车,直直地一动也不动。我说:“他走得很快,他知道怎么开吗?”
  “毫无问题。”
  “我的意思是他能不能在这种路上,这样速度,开这种车?”
  “毫无问题。”
  我说:“看来不像是聪明的样子。”
  “他是个好司机。”
  “本地人?”
  “应该是的。西牛赖,用既有的常识,来判断一个不同种族的人是十分困难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我说:“说不上来,这个人在我看来笨拙拙的。我疑心他的反应能力会不会够,假如在山路转弯的时候,正好对方有来车的话。”
  马拉里拉摇摇头,他说;“这一点我对他有信心。这家伙敏捷得像只猫,不要担心路况,西牛赖。”
  这件事就如此解决,我们接下来谈了会风景。前面有辆车开得像疯了一样,来了一次大蛇行,我急于抓点东西来平衡。
  我们的司机在这一方面正如马拉里拉所说。他一下快速反应,有力地扶转方向盘,百分之一秒之间他决断地让过来车,两车的前保险杆只差毫厘地擦过。
  我的心跳一度停止,然后猛跳,使我咳嗽成声。
  西牛马拉里拉没有停止吸烟,也没有停止欣赏吐出来的蓝烟。两车交叉时,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等自己能控制自己声音时说:“我想你说的没有错。”
  马拉里拉把眉毛好奇地向上一抬。
  我用头扭向司机的方向。
  “毫无问题。”马拉里拉说。自此就不谈这个问题——这像是旅行中的一点小事故,不足一提的。
  路突然向下落。养牛牧区变为大木材的森林。身上不觉热了起来,不是温度计上的真正热度上升,而是湿度加大,汗蒸发不起来。我把上衣脱下。衬衣已经汗湿,但是身上粘湿得厉害。
  近午时,我们来到一条宽而流速迟缓的水流。显然每年在这时候河水流速不大。我们经过一座懒洋洋的小镇,沿一条狭窄的泥巴路到了一扇木栅门,门上一块木牌写着“双苜矿场”。木牌上挂了一只大的木制马蹄,马蹄内两片四瓣苜蓿叶,用锡铸成,漆成绿色。场内建筑物虽维持得很好,但是从各种小地方看得出都是旧房子了。
  一位高瘦个子,穿了汗湿了的白衣服出来迎接我们。他叫费律泼·缪林社。他不会说英语,是矿场经理。
  这一点语言方面的障碍我只好接受。
  西牛马拉里拉用西班牙话说话,缪林杜极注意地听着。他转身向我鞠躬,握手。
  马拉里拉用简单平静的方式对我说话,使我了解大概。
  “我对缪林杜解释过了。我说你是两位信托人的好朋友,你来哥伦比亚是来看矿的。”
  “这——”我说:“和事实有些出入。”
  “喔!也差不太多。”他微笑地说:“反正,对这一类人大家也不太和盘托出的。对他们我只告诉他们要他们做什么,很少解释理由的。多说就浪费时间了。”
  但是,在我看来,刚才马拉里拉的解释并不短暂。而且,他和缪林社又辩论,又讨论,彼此说了不少话。谈话中又耸肩,又用长长的语调说不——
  我们在矿场转了一圈。看到宽大的人工引水道,看到水被引进大的喷水口,看到强劲有力的水冲上矿泥,把含金的泥冲下洗矿槽。
  费律泼·缪林杜一路解释,马拉里拉不断翻译。我并没有学到什么新鲜我不知道的,也没什么值得兴奋的。
  我又热,又沾沾的,感到全身有千百只蚂蚁在爬。那个木雕脸驾驶,显然又兼保镖,跟住我们寸步不离,现在我看到他后裤袋里凸起一支六连发大型家伙。我突然对他的存在有点不自在。
  一辆破旧不堪的车子,自泥巴路上夹着尘土滚滚而来时,我们正在回到办公室的路上。不知什么原因,车子给我将有麻烦的预感。
  汽车摇摆地停下。没有什么特征的一个当地人自车中出来,懒怠地绕向后方。车中我仍见到有动静,然后我见到柯白莎多肉,红而充血,满是汗渍的脸。她正在车中蠕动。
  驾驶在说西班牙话。
  我听到白莎在大叫道:“不要把你吃大蒜的口气喷到我脸上来。快点把车门开了!”
  那人并没有帮她开门的意思,只是不断地用西班牙话向她倾诉。然后他越讲高声,动作越大,本来只是腕部在动的,现在肘部、肩部,连腰部也动起来了。口沫横飞地在用西班牙话对她说。白莎自口袋中拖出一本西英辞典,是在美墨边境到处可买到那一种。白莎把辞典猛翻。
  最后她翻到她要的那句,她读着道:“阿勒拉——拉——破——衣得,爱斯塔伊——阿——破来——苏拉独。”
  那个人仍在讲他的。
  西牛马拉里拉朝柯白莎看,又看看我。“你认识她吗?”他问。
  “没错,她怎么会来的呢。”我跑向车子。
  白莎向上看到我,她说:“老天,把这混蛋的车门替我打一开。我在这里都快窒息死了,而这个狗——狗——狗叉叉的不肯替我开门。”
  柯白莎已经把车窗全部拉下了。她睑向我,开始我以为她想从车窗里爬出来。
  我说:“呀,这不正是我朋友柯太太吗,真是出人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他妈对了。”她生气地说。
  我快快接嘴;“我来这里看一些矿产,我一直对矿产投资有点小兴趣。而我的朋友,警察局的西牛马拉里拉,特别招呼我,带我来看这个夏先生和麦先生共有的这家双苜矿场。”
  白莎生气道:“少来这一套。把门开了再说。”
  马拉里拉用腰部鞠躬。“抱歉,西牛拉(注:西班牙语太太)。”他说:“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你要翻译吗?”
  “翻译个鬼!’伯莎道:“这狗养的连他自己的话都弄不清。我已经把我要对他说的话,照这本书上念给他听了,清清楚楚。书上说把门打开,又说我有要紧事在忙。”
  西牛马拉里拉一点笑意也没有。他说:“但是司机说你一定得先付他钱。好像你还欠他五个比索。”
  “他在说谎,”白莎道:“我已付清这一趟车钱,他也知道他要到那里,银货两清,如此而已。”
  “但是司机说,你们说好的是12公里以前的小村庄。”
  “但是,是他们告诉我矿场就在那小村庄里的。”
  “没错,地名是如此的,路程可还有12公里。”马拉里拉说。脸上保持着微笑。
  老爷车司机猛点他的头。
  白莎说:“即使是12公里也太贵了一些。”
  “他是要你完全满意的,夫人。”马拉里拉说:“他说,要是你不肯付他带来这里的钱,他就不要你钱,也不给你下车,原车把你送回12公里外的小村,这样两不相欠。他说你是个可敬的太太,他要你完全满意。”
  “去他的回去。”白莎道:“我不是一个可敬的太太。我要把这混帐汽车拆散了,我就要在这里出来。”
  驾驶又用西班牙话说出一连串的抗议。
  西牛马拉里拉似乎是很严肃,而且公正不偏的,他一点也没有幽默感地冷静看着局势的变化。
  假如,我能知道,司机能使车丝毫无损地把白莎自原路带回小村庄去,我就会绝不开口,袖手旁观了。但是,我是知道柯白莎的爆发力,我也知道这辆车经不起她两三下子会变什么样子。我说:“不要紧,她是我的一个朋友。”我一面把皮夹自裤子后口袋取出,把他要的比索给了他。
  他手谢万谢,用钥匙把手车门打开,把白莎放了出来。
  西牛马拉里拉说:“我知道这位司机很多年了,他每次都把两个后车门用钥匙锁起,客人不给钱给到他满意,就不放客人出来。不过你的朋友倒还好,没有太过的不方便。”
  我不发表意见。柯白莎不必发表意见,一切已见诸于脸上表情。
  费律泼·缪林社用西班牙话对马拉里拉说话,马拉里拉翻译给白莎听。所有双苜矿场的设施,对高贵的来宾,都是开放参观的。
  白莎的司机把白莎的行李一件件地自汽车中搬出来。显然白莎是从飞机上出来,根本没耽误任何时间,把行李搬上汽车,就立即开始她盲目的丛林之旅的。
  可是,一切计划都因为她的来到弄乱了,也变复杂了。
  我们所有人都进入矿场办公室。缪林杜自土瓮中掬出水来,土瓮湿湿的表面看来像沙漠中的绿洲,但是水因为蒸发不够,所以和室温的温度相同。
  白莎喝了两瓢,叹了一口气,她说:“这样才好一点,也只是好他妈一点点。”她于是一下坐进一只椅子。“老天!这是什么鬼地方、”她说。
  洛达夫·马拉里拉说:“我对你的光临,有点不太了解,西牛拉。”
  白莎用她热得猛出汗的皮肤,冷得像钻石的眼,怒视他道:“当然,你又不会算命。”
  马拉里拉突然说;“大家在这里等一下。”他向他的驾驶点点头,两个走出去。过不多久,我听到他们汽车的引擎响起。
  “这家伙会说英文吗?”白莎用头扭着指向缪林社。
  “显然不会。”我说:“但是千万不可以信任这种人。要说话可以多绕一点圈子。”
  白莎生气地说:“好吧!你就绕你的圈子吧!”
  我说:“在我的案子里,讨论到局势变化所引起的原因,我有一个初步结论,起因是有关冶金所得利润的不平均分配。”
  白莎道:“对我个人来说,我绝不自己出钱到这里来乱跑。你知道,白莎出差,一定用开支费。”
  “有足够的定金,是吗?”
  “这一点,他很慷慨。”白莎说。
  “不要提人名。是不是一个曾经要我们做过事的人?”
  白莎大大生气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受你气。你别出心裁突然的飞走,连上帝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疑心归根结底你又是看上了什么烂妮子。现在想起来,自始至终只要案子里有女人,你就不可靠。”
  我不吭气。
  “那两只狒狒,你在顾忌他们什么?”白莎问。
  “其中一个,”我说;“是绝顶聪明的人。可能两个都是。”
  “去你的,”白莎反驳道:“你白痴!你向他们说话,他们只会看着你傻笑。他们离开美国一两天的航程,学些英文,没什么稀奇,你就以为他们是天才啦?”
  我说:“你自己不也是离开他们国家一两天航程吗?你学到多少西班牙话?”
  白莎捡起一张她看不懂的报纸,一面翻着看,一面说:“去你的。”
  场面静下来,只有苍蝇在团团飞发出声响。费律泼·缪林杜坐下来,自己替自己卷了一支香烟,把它点着。向我们微笑着。
  白莎拿起她那本辞典,在会话栏里找了一句,难苦地说道:“爱呀老,”又翻到她要的一句念着道:“散凡——沙?”
  矿场经理摇摇头。他用西班牙话对他说话,一字一字仔细慢慢地咬着说给她听。
  白莎看着我道:“这些古灵精怪的混蛋话,你听得懂吗,唐诺?”
  “捡到几个单字,不过我猜得出他在说什么。这里没有冰啤酒。假如你想要,可以去镇上买——不过也是温的。”
  白莎说:“温的啤酒,去他的!”
  我说;“记住,不要去驳斥当地这个警察管区范围里的一切。”
  白莎嗤之以鼻道:“这一点点水下肚,马上消失了。我比我没有喝水之前还要口渴。妈的,真热!”
  我说:“过不多少天,你会习惯的。你现在在一个完全和洛杉矶不同气候的国家。你的血,现在都比较浓一点。”
  “你真会帮忙。”
  “你不是说过要我为这件事做点事吗?不要拼命地把血压升高,你就不会那么热了。”
  “他奶奶的!”白莎怒吼道:“你倒试试,让一个公路强盗把你锁在车里。高高低低的在不平的路上猛闯,还要抬高物价,否则送我回去,你血压不高才怪。你想那两个家伙要干什么,去了哪里?”
  我深有含意地看了看矿场经理,一面对白莎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说那家伙是警察?”白莎道。
  我说:“而且多半是国家警察。”
  “另外一个是他的司机?”
  “司机,保镖,显然还是特别助理。”
  白莎说:“我看他连下雨应该进门来躲雨都不会懂得——我是指那司机。”
  “另一个有脑筋,足够指挥两个人。”我说。
  “别那么有自信。”白莎劝告地说:“在我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条子,比我们这位老顽固朋友宓善楼更能干一点的警察。”
  我说:“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白莎脸红起,怒气地说;“你在暗示什么?”
  “没有呀。”
  她向我咕喀了一下不知什么话。
  “我们小心一点,我们自己不要搭错线了。”我警告她道:“我已经告诉你,我来这里的目的。等一下一定有人会问你,你来这里的目的。”
  “问就让他们去问,有什么了不起的。”白莎道:“我想旅行,我有权到随便什么地方去旅行。”
  “为什么到这一个特别地方呢?”我问。
  “因为有人要我来。”
  “你是说,你是被人差遣来这里的?”
  “老天!你不会以为我会到这种鬼地方来寻欢乐的吧?”
  “差遣你来的人,是你的客户?”
  “当然。”
  我看看费律泼·缪林杜,他在抽烟。显然他在想千里之外的事,但是我不能确定。照目前的情况,我还真不愿冒任何不必要的险。
  白莎的眼光也跟了我看过去。她鉴赏着缪林杜,认为他已经灵魂出窍了。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他?”
  “我没见到他。”
  “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差遣指令?”
  “一封信”
  我在脑中思虑她说的话,我听到汽车声。有两辆车。我走到矿场办公室门口去向外望。
  马拉里拉乘了他驾驶开的车在前面领路。后面跟来的是一辆用得很旧,早该报废,嘎嘎会喘气的老车子,比白莎早先坐过来的车还要旧得多。
  第二辆车的驾驶穿的是皱皱的土黄色卡其制服。在他后面坐的是另一位穿制服的人,手里拿着带刺刀的枪。车里还有两个男人,我仔细看才发现他们是夏合利和霍劳普。他们看起来穿着狼狈,而且像是把最后一分钱也输给了一匹倒霉的马了。
  马拉里拉的司机走出汽车,把门打开。马拉里拉迈向矿场办公室,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好像对于另外一辆中,武装的同行正在把两个俘虏牛羊似地赶下车的情景毫不在意。
  “他奶奶的!”白莎出气地在说:“这家伙又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
  马拉里拉做了一个不在乎的动作。他只是把手腕摆一下,他的驾驶会意出把两个阶下因停止在离开门口20尺的地方。
  马拉里拉爬上两级梯阶,来到有点摇动的门廊。为了表示绅士风度,他一面递一支香烟给白莎,一面他说:“我能坐下来吗?”
  白莎怒目向他看去,点点头。
  司机上来,我们全回到屋去。
  马拉里拉对我说:“你说你对矿的产业有兴趣?”
  我说是的。
  那司机突然用纯熟的英语,快速地说道:“我们的资料显示你是一个私家侦探。你和这位柯白莎是合伙人。她乘早班机飞来这里,立即租了辆车直奔这里。”
  我没有开口,白莎也吭不了气。她脸上有不能置信的惊奇。
  “再说,”同机继续道:“你——赖先生,你在离美前,你在飞机上,曾对翡翠发生过兴趣。而我们,”他冷冷地加一句:“一直对你有兴趣的事发生兴趣。”
  柯白莎看看我。她的表情十分明显,她要和我划清界线,他们在问的事,她要表示和她毫无关联。
  我决定用一点礼貌来缓和这件事。
  我向他一鞠躬,我问道:“请教,你是……?”
  “来蒙·裘拉多。”他说。
  “你的职位——是——?”
  “没有职位。”
  马拉里拉解释道。“他不属于警方。他比他们职位高。”
  裘拉多用他笨拙拙,一点也不露出智慧的眼光,看着我。他说:“我代表政府。任何有关翡翠的事都和我有关。”
  “原来如此,我现在懂了。”
  裘拉多转向柯白莎。他问:“柯太太,你为什么来这里?”
  “不关你事。”
  他微笑道:“这倒是一件好事,恭贺你。”
  “什么倒是一件好事?”白莎问。
  “假如你来这里的原因,和我没有关系的话。”裘拉多说。
  白莎把嘴闭得紧紧的。
  裘拉多道:“我们和其他几个人谈谈,也许会有些结果。”
  马拉里拉用西班牙语向外面发命令。门外立即响起脚步声,夏合利和霍劳普被带进这小小办公室。
  “各位先生,请坐。”马拉里拉说。
  这次由马拉里拉发言,裘拉多又退回幕后做他的司机。
  “你们两位中哪一位该负责柯太太的来到这里?”马拉里拉向柯白莎的方向,做一个手势道。
  夏合利看看霍劳普,看看我,又看看白莎。
  “我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见过她。”
  霍劳普耸耸他的肩。
  马拉里拉蹙眉作不快之色道:“别这样,别这样,绅士们,这样会把事情复杂化的。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两位目前的处境,是以多多合作为佳。”
  霍劳苦道:“我不知道你对这位先生有什么,但是你没有我什么犯规的依据呀。”
  夏合利看看我,把嘴唇用舌头润一下,明显有求助之意。
  马拉里拉说:“你和这个人在一起,你是共犯。”
  “岂有此理,我对这个卑吝有怪解的老头一点兴趣也没有。”霍劳普说:“这位赖先生,他可以告诉你。除了我要想从他身上弄点钞票出来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兴趣。”
  “呀,没错。”马拉里拉道,一面笑着。“这位赖先生无疑可以给我们所要的资料。赖先生可以担保你,你可以担保夏先生,夏先生当然可以转过来担保赖先生。”
  “喔!你真缠不清,”霍劳苦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成熟呢?”
  夏合利开始用西班牙话说话,马拉里拉一下把他打断。他说:“请你用英语。”
  夏合利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困难。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行李中,假如你们发现什么禁运品,那一定是栽赃,别人放进去的。”
  马拉里拉看着裘拉多,像是想从他稳定的眼光中找出一点指示来。他对我说:“对于这个矿,后来我们才知道有些古怪。我们也知道一些别的。翡翠市场有些不正常,市场上有哥伦比亚出来的宝石,但是没经哥伦比亚政府正式出口的许可。”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不明白的表情,所以他说:“在哥伦比亚,我们只准极少数的几个人拥有未经切割的翡翠,非法持有是犯法的。切割宝石,有很多特点,我们内行一看就知道;相反的,走私品一上市,我们也是必定知道的。
  “西牛夏,一次次,很多次来矿地。最近我们认为他最有疑问。昨天,我们拘留了他,搜了他的行李,你要知道我们发现什么吗?”
  夏合利用舌头润一润嘴唇。他说:“我告诉过你们,对这些东西,我一无所知。”
  马拉里拉把他那大的鳄鱼皮手提箱拿起来,把它打开来拿出一只小羊皮口袋。他把皮袋解开。我看到白莎身子自椅中向前凑,嘴中倒吸一口冷气,想看袋里有什么。
  口袋一打开,皮口袋内层照出冷冷闪闪的深色绿光,催眠着每一个注视它的人。
  “这不是我的,”夏合利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我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
  “当然,”马拉里拉抱歉地继续说道:“我们对这一类事也没有什么经验。已经有很久了。我们在调查这一个矿,我的密探在远处山侧发现一个竖坑和一个横坑。自竖坑中拿出的山石,都经移走藏起来。在横坑中的矿石,我们的地质学家对之非常有兴趣。可能是连我们发现的一起算在里面,这是国家蕴藏翡翠最多的一个矿。”
  “这件事我不知道。”夏合利说,又加了一句:“那竖坑和横坑都在这一个产业上吗?”
  “不但在这个产业上,而且已开采了三四年了。”马拉里拉说。
  夏合利转向矿场经理,只见那经理漠不关心无聊地在看我们。
  “不难说西班牙话。”马拉里拉警告道。
  夏合利一筹莫展。
  “要知道,”马拉里拉继续说:“我们的作业人员依指示秘密访查。在美国,他们知道有一只乌鸦对翡翠有兴趣;一人男人被谋杀了;一只坠饰,上面的翡翠被剥了下来;一位私家侦探,似乎对翡翠大有兴趣,真是绝妙的配合。”
  “有一位西牛邱倍德。我们的探员对他特别有兴趣。他的活动真是十分有意思。西牛赖似乎对邱信德也有兴趣。不知道你认不认得这位西牛邱,西牛夏?”
  “不认识。”夏合利直截了当地说。
  “真可惜,”马拉里拉说:“他是个有脑筋的人。”他转向警卫。“把他们带走。”他用英语说。然后又加了一大堆西班牙语指示。
  霍劳普不加思索地说:“等一下,我和这件事没有干系。我来这里,因为我认为整个这件信托的事,是个骗局。我偷偷来这里,所以——”
  “你的事我们以后再谈。”马拉里拉打断他话说。他向警卫点点头。警卫把犯人带出现场。
  马拉里拉转向我。“我要向你道歉,西牛赖。当然,也要向你道歉,西牛拉柯。不过,这位矿场经理不会说英语,而现在我们一定要查明一两件事了,所以,我们只好说你们听不懂的西班牙话了。”
  白莎坐在那里,像是木头上长只肥菇,这件事好像完全与她无关。
  我说:“没有关系,你们请便。这件事反正现在我都弄明白了。”
  马拉里拉挤出一个微笑来。他转向缪林杜,用西班牙话发出短而简单的一句问题来。
  费律泼·缪林杜耸耸肩,用仍拿着烟的手做一个姿态,摇摇他的头。
  马拉里拉态度改变了。他快速断连地用西语责备地发出一连串责问。
  缪林杜的眼神现在像只落入陷讲中动物,但是,他的反应仍是摇摇头。
  马拉里拉开始说话了,他一连串说了两分钟。不断的压力缪林杜失去了他泰然的信心,手中香烟不自主地落到地上。他把眼光垂下,过一下,该轮到他说话了,他把眼光抬起,含糊地咕噜了几个字。马拉里拉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没办法,就一下讲了5 分钟的话。他声调开始尚还平静,然后越说越快,最后手舞足蹈加强语气。马拉里拉问了一打的问题,缪林杜对每一个问题都立即回答。
  马拉里拉对我说:“你真是可惜,不懂我们的语言。事情现在很清楚,缪林杜已经全部承认了。3 年之前,一组勘探队进入一个坑道,以为里面有矿源。但他们发现了翡翠。”
  “缪林杜是唯一知道那里面有翡翠的。那一位现在已经死了的西牛麦,在翡翠一发现时,立刻到了现场,而且封锁现场,宣布坑道放弃不用了。事实上,开采工作由缪林社带了一批可靠的工人在暗中进行。翡翠主要是送去给麦洛伯。有一两次送去给夏合利。”
  “现在,柯赖二氏的西牛赖,假如你是受雇于夏合利的,你的地位就十分十分特别了。十分十分不利了。所以,你必须在这件事里表白清楚你的立场。说实话和坦白,对你是有利的。”
  白莎说道:“这个叫夏合利的,要想雇一个24小时的保镖……”
  “我看还是由我来讲。”我说:“因为一切接触,都是我自已经手的。”
  白莎道:“一定要我们两个人说的话,我们并不知道——”
  我说:“白莎,对警察,我看我们应该不保留地把一切实话照说。”
  她看起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但她保持不说话。
  我对马拉里拉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问题是,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来说?”
  “从开头的地方开始。”马拉里拉肯定地说:“自一开头起说起。”
  我说:“夏合利来找我们,要知道为什么一个特定的翡翠坠饰,会被放到一个一流的珠宝店去求售。他告诉我,坠饰是属于罗秀兰的,而她是从侯珊瑚那里遗传而来的。”
  “我做了一些调查工作,发现坠饰是经由麦洛伯那里出售的。我觉得这件事里有它不明的地方。我向夏合利报告,夏提议我们去拜访麦洛伯。我们到那里的时候,麦洛伯已经死了。他是被谋杀的,显然他是在讲完一次电话,或仍在打电话时被谋杀死的。”
  我看到马拉里拉和裘拉多两个人都很注意地在听我说。裘拉多的眼睛毫无表情,眨都不眨一眼,但是我注意到他的头,向前伸出了只是一点点。马拉里拉的双眼则正如向我冲来的汽车两只前灯。“说下去。”他说。
  我说:“尸体被发现时,我和夏在一起,我是和他一起进入麦洛伯住家。之后,我们又一起去拜访罗秀兰。罗秀兰告诉我们,她把那坠饰在相当久以前就交给麦洛伯了。
  “我看过信托的内容。信托中约有20万元——也许会更多。两位信托人如皆死亡,全部遗产归两位继承人,平均分两份,各人一份。如果他们都活着,他们可以以他们的喜好,自由决定要给两人中任何一人多少钱,换言之,不必平均分配。”
  马拉里拉问:“那么,你认为麦洛伯之死,不过是第一步,次一步就轮到西牛夏了?”
  “我不知道。”我说:“我只知道夏合利自认他有极大危险,他要找一个保镖。然后他做了一件特别怪的怪事,他要雇我做他的保镖。”
  “那有什么怪?”
  我说:“我不是做保镖的料呀!”
  “但显然的,你有脑筋,西牛赖。”
  “保镖不只靠脑筋呀。”
  “夏合利给你的代价好吗?”
  “他说他愿出大价钱。”白莎咕锃地说:“他愿意付平时3 倍的代价。”
  马拉里拉用一个客气,但是绝对的手势,请白莎不要讲话。“我的思路现在循了西牛赖的方向在走,”他说:“西牛拉,假如你能忍耐一下,等一下我会有话要问你的。”
  我说:“据知,侯珊瑚死的时候,罗秀兰仍是个小女孩——根本是个女婴儿。依调查,侯女士全部财产皆归信托。这包括全部现钞,所有不动产及私人财物。在此条件下,假如那坠饰确是侯珊瑚的遗物,问题是罗秀兰怎么会得到手的,她又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马拉里拉现在有笑容了,“说下去,说下去。”他等不及地说。
  我说:“夏合利很小心,在去麦家的时候,要让我在他的身边。在他走进那阁楼小办公室的时候,他可能已经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他会发现什么。但是,他把我一定要带在他身边,一起去看罗秀兰,是绝对正确的。而且他绝对知道,罗秀兰会告诉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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