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_6 罗伯特(美)
“不,它们没有,”她说,“它们是有目的的。半兽人之所以到艾蒙村,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为了贪图烧杀的快感。它们是来找人的,找住在艾蒙村一带的某个年纪的年轻男子,要杀掉他,或者抓走他。”
“我这个年纪的?”岚的声音不禁打颤,“光明啊!马特!还有珀林!他们怎样了?”
“他们很好,”茉莱娜告诉他,“只不过被煤烟烤黑了少许。”
“班•克拉唯和勒姆•坦勒呢?”
“很安全,”兰恩回答,“他们跟大家一样安全。”
“但是他们也看见过那个骑士,就是那个黯者,而且他们跟我一般年纪。”
“克拉唯先生的屋子根本没有受损,”茉莱娜说道,“而磨坊主一家在袭击前半段还在呼呼大睡,直到外面的吵杂声把他们闹醒。班比你大十个月,勒姆比你小八个月。”她淡淡地笑了笑作为对岚吃惊表情的回应,“我告诉过你我爱问问题。我刚才说的是‘某个年纪’的年轻男子,你和马特以及珀林的年纪相差只有几个星期,迷惧灵要找的就是你们三个,不是其他人。”
茉莱娜看着岚的目光像是能看穿他似的,他不安地挪动身体。“为什么他们要找我们?我们不过是农夫,是牧羊人。”
“这个问题在双河是找不到答案的,”茉莱娜静静地说,“但是这个答案一定非常重要。半兽人为了它来到了这个它们两千年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就是证明。”
“很多故事都描述过半兽人的袭击,”岚坚持道,“我们只不过是从没有遇上罢了。守护者不是经常跟它们战斗吗?”
兰恩轻蔑地哼了一声:“小子,跟半兽人的战斗应该发生在灭绝之境一带,不是这个在它南边六百里格(译者:见名词解释)的小村庄。而且昨晚战斗的激烈程度,正常来说也只有在石纳尓(译者:边疆一带的国家之一)或者其他边疆国家才能见到。”
“你们三人之一,”茉莱娜说道,“或者,你们三人一起,拥有某些暗黑魔神害怕的东西。”
“那……不可能。”岚心神恍惚地走到窗前,向窗外看去,看着那些在废墟上工作的人们,“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决不可能。”他无意中看到草地上被烧焦了的春诞之柱的桩子。本来这个春诞将会无限精彩,有小贩,有吟游诗人,有漂亮的外来客人。他打了个寒战,用力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是个牧羊人。暗黑魔神不可能对我有兴趣的。”
“你要知道,”兰恩冷冷地说,“把这么多半兽人从边疆带到卡安琅、再带到这里,经过这么长的距离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和反抗,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我很想知道它们是怎么办到的。你以为它们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来烧几间屋子吗?”
“它们还会再来的,”茉莱娜补充道。
岚本来张开了口想跟兰恩争论,但茉莱娜的话使他转向她:“再来?您能阻止它们吗?昨晚您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都能击退它们,现在您有所准备,不是更有把握吗?”
“也许吧,”茉莱娜回答道,“我可以写信给塔瓦隆,让她们派几个姊妹来,也许她们能在半兽人再次袭击之前赶到。那个迷惧灵也知道我在这里,也许它会静候增援,等待更多迷惧灵和半兽人的加入。如果有足够的艾塞达依和守护者,我们确实是可以击退半兽人的,然而这要经过多少场战斗才能办到,就难说了。”
在岚的眼前浮现出艾蒙村被战斗摧残的景象:所有的农场都被烧毁,守望山、德文驿站和暗礁渡口,到处是灰烬和鲜血。“不!”他喊道,心中一阵失落的揪疼,“这就是我一定要离开的原因,是吗?如果我走了,半兽人就不会再来。”他剩下的最后一丝固执使他补充了一句,“如果它们真的是在找我。”
茉莱娜挑起了眉毛,对岚仍没有被完全说服显得有点意外。兰恩开口道:“牧羊人,难道你想用你的村子为赌注来打这个赌吗?甚至压上整个双河?”
岚完全屈服了:“不。”他再次回答,再次感到内心失落的痛楚,“珀林和马特也必须走,是吗?”要离开双河,离开家,离开父亲吗?……至少塔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至少他可以听到他说,发生在采石路上的事情真荒唐。“我们会到拜尔隆去吗?或者卡安琅?我听说光是卡安琅的人口,就比整个双河加起来都要多。我们在那里会很安全。”他勉强挤出一个空洞的笑容,“我常常梦想到卡安琅去看看,只是没想到这会成真。”
茉莱娜和兰恩都没有答话。沉默了许久,兰恩说道:“如果,那个迷惧灵非常想要抓到你,那么,卡安琅就不够安全。它们仍然会追到那里的,卡安琅的城墙不能阻挡类人。而我想,你不至于蠢到以为它们不是非常想抓你。”
岚本以为自己的心情已经跌到最低点,兰恩的话却使它跌得更低。
“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茉莱娜柔声说道,岚闻言期待地看着她,“是塔瓦隆。在那里有足够的艾塞达依和守护者保护你。即使在半兽人战争期间,暗黑魔神的邪恶军队也惧怕进攻围绕塔瓦隆的荣耀之墙。它们曾经试过一次,但是遭到了那场战争期间最严重的挫败。而且塔瓦隆是知识的殿堂,那里聚集了我们艾塞达依从疯狂时代积累至今的知识,甚至还有传奇时代遗留下来的一些片断。在塔瓦隆,我保证你可以查出为什么迷惧灵要抓你,谎言之父(译者:见名词解释)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去塔瓦隆?这是岚连做梦都没想过的事。到一个到处是艾塞达依的地方去?诚然,茉莱娜治好了塔——至少看起来他已经没有危险——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他从所有传说中得来的对她们的看法。跟一个艾塞达依同处一室已经令他很不自在,何况一个满是艾塞达依的城市?还有,她还没有说出治疗塔的代价是什么呢。根据传说,她们做任何事情都要求代价的。
“我的父亲还要多久才能醒?”最后他问道,“我……我要跟他谈谈这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他就离开。”说出这话时他似乎听到兰恩松了一口气,他好奇地看看他,但是他的脸仍然毫无表情。
“我看,他可能在我们离开前都不会醒来,”茉莱娜回答,“我希望我们能在天黑以后就出发。因为即使只是迟一天,也可能是致命的。你可以给他留一个字条。”
“在夜里?”岚吃惊地问道。
兰恩点点头:“虽然那个类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已经离开,但是没必要让它轻易发现。所以我们要在夜里离开。”
岚心烦意乱地整理着父亲的毛毯。要去塔瓦隆?这可是很远的一段路啊。“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我最好去把马特和珀林找来。”
“我去找吧。”茉莱娜像是忽然恢复了体力般轻松地站起来,披起斗篷,伸出手放在岚的肩上,用力不大,但是却一支紧压蟒蛇的铁叉般压在他肩上。岚好容易才忍住没有缩开。“记住了,不要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如果让其他人,比如那些在门上画龙牙的人,知道了,他们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我明白的。”岚回答,当她把手放开时他松了口气。
“我会请艾’维尔夫人给你送些食物来,”她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似的,若无其事地说道,“然后你睡一觉吧。今晚的旅程将会很辛苦。”
门在她俩身后关上了。岚独自一人站着,看着父亲,脑海里一片空白。在此刻,他才意识到艾蒙村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要他离开这里,就像是要把他身体的一部分撕开似的。但是他不得不走,因为夜之牧者要对他不利。他不能以村子的命运,来赌茉莱娜的推论是错的。他甚至不能跟别人说,因为库林家的人确实会拿这件事借题发挥。他唯有相信这个艾塞达依。
“别把他弄醒。”艾’维尔夫人说道,她手里托着一个用布盖着的盘子,散发出阵阵香气。村长跟在她身后,轻轻地把门关上。艾’维尔夫人将盘子放在墙边的柜子上,走过来坚决地把岚从床边拉开。
“茉莱娜夫人跟我交代了你父亲的情况,我知道他需要什么照顾,”她柔声说道,“其中可不包括你累倒在床边。我给你带了些食物,趁热吃了吧。”
“我认为你不要那样称呼她比较好,”布兰满怀怨气地说,“应该称呼她为茉莱娜塞达依。不然她可能不高兴。”
艾’维尔夫人拍了拍他的脸:“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和她长谈过。还有,说话小声点。如果你把塔吵醒了,我和茉莱娜塞达依都不放过你。”她调侃地在“塞达依”这个称呼上加重语气,使布兰的坚持显得好笑。“你们俩不要妨碍我。”说完,她亲昵地冲丈夫笑了笑,转身向床铺和塔走去。
艾’维尔先生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可是个艾塞达依啊。村里那些女人们,有一半像对待女事会会员般尊敬她,另一半则像看半兽人般看她。她们没有一个人明白,对艾塞达依应该要十二分小心。男人们虽然仍是斜眼看她,但至少他们不会作出激怒她的事来。”
十二分小心吗?岚心想,对我来说太迟了。“艾’维尔先生,”他缓缓说道,“您知道究竟有几个农场遭到了攻击吗?”
“目前为止,连你们家的农场在内,我只听说过有两个。”村长顿了顿,皱眉想了想,然后耸耸肩,“跟村里的情况相比,显得很少。我应该为此高兴才对,但是……算了,也许今天晚些还会再听到有其他农场的消息吧。”
岚叹了口气,不用问他也知道另一个农场是谁家。“那么根据村里的情况看,它们……我是指,您觉得它们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孩子,我不知道它们是否在找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它们想把我们杀光。就像我之前说过的,狗儿们狂吠不停,茉莱娜塞达依和兰恩在街上奔跑,然后有人大喊鲁罕先生的锻铁场和屋子着火了。艾贝卢•蔻顿的屋子也是——奇怪的是,他的屋子是在村子的正中间的,为何……不管怎样,接着的事情就是半兽人闯到我们眼前了。我不觉得它们是在找东西。”他忽然笑了,但是赶紧收住,警觉地看了看他的妻子:艾’维尔夫人的目光没有从塔的身上移开。“老实说,”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它们看起来跟我们一样摸不着头脑。我猜它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艾塞达依和守护者。”
“大概是吧。”岚苦笑道。
既然茉莱娜在受袭农场方面没有说谎,那么关于其他的方面也可能没有。有那么一阵子,他很想跟村长说茉莱娜要他们三人跟她走的事,想问问他的意见。但是很明显,村长对艾塞达依的了解不见得比村里的其他人多。何况,他也不想让村长知道茉莱娜所说的,暗黑魔神想对付他们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害怕被嘲笑还是被相信。他用拇指轻轻地在塔的剑柄上摩挲着。父亲曾经到过外面的世界,他对艾塞达依的事情一定知道得比村长多。然而既然他真的离开过双河,那么他在西树林里,在高烧中所说的那些话……他用双手用力拨动头发,把这个想法赶走。
“你需要睡眠,伙计。”村长说道。
“是的,”艾’维尔夫人接口道,“你都快站不稳了。”
岚朝她眨眨眼,他没有注意到她已经离开床边。他真的急需睡觉,想到这他禁不住打了个呵欠。
“你到隔壁房间去睡吧,”村长说道,“那里已经升了火。”
岚看了看父亲,他仍然睡得很熟,这使他又打了个呵欠:“我就在这里睡好了,好等他醒来。”
照顾病人的事情都是由艾’维尔夫人作主的,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不过你不许打扰他,必须让他自己醒来。不然……”他开口想保证自己一定照她吩咐做,但是口一张开,又打了个呵欠。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你快撑不住了。如果你真的要留在这里,那么就躺到壁炉前吧。还有,睡觉之前,先把那个牛肉汤喝了。”
“好。”岚答应着,只要能让他留下,什么都行,“我不会吵醒他。”
“那就好。”艾’维尔夫人和善而坚定地说,“我去给你拿毯子和枕头。”
当村长夫妇终于离开后,岚把房间里的长椅拉到床边坐下。虽然他真的很困——他又打了个呵欠,颚骨咔咔作响——但是现在他还不能睡,因为父亲随时会醒来,而且可能只醒一会儿。他得等着,等着跟父亲说茉莱娜告诉他的事。
他在椅子里辗转反覆,心不在焉地把剑柄移开:虽然我不能跟其他人说,但是这是塔,这是——他坚决地紧咬下颚——我的父亲,我可以跟我的父亲说任何事情。
他在椅子里蜷起身体,头靠着椅背。塔是他的父亲,他爱跟父亲说什么就说什么,别的人都管不着,只需要等他醒过来就行了……只需要等……

---------------------------------------------------------------------------
阅读推荐:


*****************************************************************************
第九章时轮的述说
岚在跑,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沮丧地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被荒凉的群山围困。这是个永远没有春天的地方,冰冷的泥土在他脚下嘎扎作响,上面没有任何植物,甚至没有地衣。他跌跌撞撞地跑过一块又一块比他高大一倍的巨石,石上蒙满灰土像是从来没被雨水冲洗过。太阳像个肿胀的血红圆球,比最热的夏日还耀眼,刺得他双眼生疼。它刻板地挂在铅制大锅一般的天空上,伴随着它的是积压在地平线上的黑色和银色的云朵。虽然云层如此厚重,周围却连一丝风也没有;虽然阳光如此猛烈,空气却像深冬般寒冷。
岚边跑边回头看,却看不到是谁在追赶他。身后只有荒野和黑乎乎的山脉,不少山顶上还冒着黑烟,直飘到天际混入云中。虽然他看不见,却能听到追赶者的声音在身后嚎叫。那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怪声,它们因追逐猎物而兴奋,因闻到鲜血而疯狂。是半兽人!它们越来越近,而他的力气快要支撑不住了。
绝望中,他匆匆爬上一个刀刃似的山脊,但眼前的情景令他哀叹着跪倒在地:这是一个巨大峡谷的边缘,谷底远在千尺之下,覆盖在灰蒙蒙翻滚着的迷雾之中。雾浪移动得比任何大洋的海浪都慢,夹杂着不时的红色闪电,似乎底下有熊熊烈火一闪即逝。峡谷远处传来阵阵雷声,伴随着闪电,有时这些闪电竟然是从地面往天空劈去的。
如果仅仅是这个峡谷本身,还不能令他失去继续逃跑的勇气。是那座山,它从沸腾的灰雾中间拔地而起,比迷雾山脉的最高峰还高,黑暗得把所有希望都吞噬,阴冷的尖顶像匕首般直插天堂。是它,夺走了岚最后的力气。虽然他从没有见过这座山,但是他认识它,关于它的记忆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太快以至于他来不及抓住这些片断。但是他知道自己认识它。
无形的手指伸到他身上,拉住他的手脚企图把他拖向那座黑山。他扭动着身体反抗,手脚都绷得紧紧的,手指紧抓着地面插入石中。心脏像被鬼魅的丝线缠绕着,拉扯着,呼唤着要他向那座黑山走去。他泪流满面,趴倒在地上,意志像水一般一点点被吸走。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抵挡不住了,他将会响应召唤而去,顺从地执行对方的任何要求。但是,在他内心深处还残存着一丝感情:愤怒!他不是一头任由人推着赶着走进羊圈的羊!愤怒在他残存的意志中萌生,他像发现救命稻草一般牢牢地抓住它。
一个飘忽的声音在他脑海内响起:“侍奉我吧。”这是一把熟悉的声音,只要他仔细聆听,就一定能认出它来。“侍奉我。”他拼命摇头要把这个声音甩掉。“侍奉我!”他愤怒地朝那座黑山挥舞拳头:“愿光明毁灭你,刹依坦(译者:见名词解释)!”
忽然间他身边的空气里充满了死亡的味道,一个身影穿着干涸血迹般颜色的斗篷,向他逼近,它有脸,正看着他……但是他不想看到这张脸,甚至不想想到它。因为即使只是想一下都会令他受伤,令他精神崩溃。它的手向他伸过来。无路可走的岚不顾一切跳下了悬崖。
他必须远离这个身影,越远越好。他下坠着,空气像鞭一般抽打他的身体。他想大声喊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呼吸,更别说呼喊了。
忽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才那片荒地上了,也不再下坠。脚下是冬天的枯草,看起来像枯萎的花朵。他看看四周,是个平原,点缀着光秃秃的树木和灌木丛。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差点开心地笑了。远处也有一座大山,峰顶是平的,几乎从中间裂成两边,但是这座山没有任何恐怖或者绝望的气氛。虽然在这样的平原上突然耸起一座山有点奇怪,但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山。
山下有一条宽阔的大河,河中央有个岛,上面有一座城市。这座城市就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描写的那些传奇城市一般,围绕着白色和银色的城墙,在温暖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完全安下心来,高兴地向它走去。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是他知道城墙之后是安全和平静。
当他走近,他看到许多高塔和城堡,互相之间由奇妙的跨桥连接。岸边有拱桥连接岛上的城市,他可以看到桥上雕刻的花纹,如此精致,令人觉得它根本无法承受桥下飞奔的河水。在桥的那边是安全,是避难所。
突然一阵寒意侵入他的骨骼,冰冷粘湿他的皮肤,周围的空气变得阴寒散发着恶臭。他头也不回就往前跑,因为他知道身后的追逐者正伸出令人血液凝固的手指要抓住他的斗篷,触摸他的背脊。那个身影吞食光明,那张脸……他不记得它的样子,他拒绝想起那张脸的样子,只知道它万分恐怖。他跑着,土地在他脚下后退,山川平原在他身边飞过……他像被赶上绝路的狗,想张口狂吼。那座围绕着闪烁城墙的城市却离他越来越远,他跑得越拼命,它离去得越快。他唯一的避难所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成为地平线上一个苍白的斑点。追逐者的冰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他知道,如果被那只手碰到他的身体,他就会发疯,甚至更糟,糟得无法想象。就在他明白这一点的同时,他绊倒了。
“不——!”他嘶声大喊……喊声变成了哼哼声,因为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发现自己站在刚才见过的跨河大桥的桥面上。笑容满面的人们从他身边走过,他们身穿色彩鲜艳的服装,令他想起开满野花的原野。有些人跟他说话,用的是一种听起来似曾相识的语言,但是他一句也听不懂。他们的表情很友好,而且用动作示意他向前走,走过这座装饰华美的大桥,走向那闪耀的、嵌着银色条纹的城墙和里面的高塔城堡,走向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安全。
他随着人群走过大桥,穿过雄伟的城门,走入城中。里面简直是一个梦幻之境,每一座建筑都像一座宫殿,每一砖、每一瓦都构造得如此完美使凡人屏息。没有一座房屋,没有一座纪念碑不令他叹为观止。大街上飘扬着乐声,有一百多首不同的曲子,但是跟人群的嘈杂声混合在一起十分协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是美味食物的香气和无数鲜花的花香结合的味道,就像世界上所有的香味都集中到了这里。
他所走的这条街道铺着平滑的灰色石板,十分宽敞,笔直地通往城市的中心。街道尽头是全城最高最大的雪白城堡。那里就是他的安全之地,是他寻求知识的殿堂。不过这座城市本身已经如此绝妙,稍迟一些再到那个城堡去也可以么。于是他转了个弯,向旁边一条较窄的街道走去,那里有杂耍艺人,有小贩在叫卖奇异的水果。
可是在这条街的尽头,也有一座雪白的城堡。仔细看看,竟跟刚才的是同一座。啊,我只是想稍微逛一会儿,他想着,再转了一个弯。街道尽头,还是那座城堡。他固执地转了一个又一个弯,每一次那座城堡都出现在他眼前。他转身向反方向跑去……但马上刹住脚步。在他的面前,仍然是那座雪白的城堡。他不敢回头,害怕看见的还是它。
身边的人们依然面带友好神情,但是已经显露出失望。是我令他们失望了吗?他疑惑着。他们仍然指引他向前走,但是现在带着乞求:到那座城堡去吧。他们的眼神充满渴望,只有他可以满足他们,只有他可以拯救他们。
好吧,他心想,反正我本来也打算到那里去的。
即使他只是向前迈出一步,也马上令他们的失望退去,令欢笑挂满他们的脸庞。他们跟他一起走,孩子在他前面以花瓣为他铺路。他疑惑地回头看去,不明白这些花瓣为谁而撒,但是他身后只有更多的人们微笑着示意他向前走。这么说……是为我撒的?他心想。令他疑惑的是,这么一想以后,他开始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奇怪了。疑惑只持续了片刻,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它。
有人开始唱歌,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所有人都齐声唱起光荣的颂歌。他依然听不懂歌词,却能体会出歌中多重奏所传达的获得救赎的欢乐。演奏家在人群中活跃地穿插着,吹笛子、弹竖琴、打鼓,奏出各种调子的赞美曲,还有很多他听过的曲子也被流畅地接续起来。女孩们在他身边跳舞,把鲜花编成的花环戴在他颈上。她们朝他微笑,喜悦随着他的脚步而增加。他情不自禁地报以同样的微笑,加入她们的舞蹈中,跳着纯熟的舞步,就像是从出生以来就已经会跳舞一般。他仰头开怀大笑,脚步前所未有地轻松。他记不起他所跳舞蹈的名字,但这不重要。
“这是你的命运。”脑海中一个声音轻声对他说。这句话就像一条主线,隐藏在所有歌曲中。
人群簇拥着他,像海浪推动着树枝般涌进城中心的一个大广场。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那座白城堡是一座巨大的浅色大理石宫殿,弯曲的宫墙撑起高耸的圆拱顶形成优美的螺旋指向天空,完美得像是用一块巨石直接雕刻而成似的,令他窒息。广场上有一道用质朴的石头砌成的宽阔台阶通往宫殿入口。人群在台阶前停下了脚步,但歌声越加嘹亮,托着他的脚步把他送上去。“这是你的命运。”那把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更坚决,更急切了。
他停下舞步,毫不犹豫地登上台阶——这是他的归宿。
台阶顶部是装饰着蔓叶花样的宏伟宫门,雕工精细雅致如自天成。宫门在他面前打开,他走进去,宫门“轰隆”一声关上了。
眼前是一只迷惧灵!“我们等你很久了。”它嘶声说道。
* * *
岚猛地弹起身来,颤抖着急促地喘着粗气,双眼惊恐地盯着前方。塔还在熟睡中。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缓过气来。壁炉的炉架上铺着新换的煤床,炉火仍然烧得很旺。很明显,在他睡着时有人来整理过。他盖的毯子在他惊醒时滑落在地上。那幅临时担架不见了,他和塔的外套挂在门边。
他抖着手抹去脸上的冷汗,担心自己在梦里那样大喊暗黑魔神的名字,不知道是否也会引起他的注意?
窗外天色已暗,圆圆的明月已经升起,晚星在迷雾山脉的上空闪耀。原来在他的睡梦中白天已经过去了。他睡着时一直把苍鹭宝剑压在身下,被剑柄顶住的肋骨现在又酸又痛。他轻轻按摩着痛处,这才想起自己的胃里仍是空空如也,再加上昨晚的经历,难怪会做恶梦。
想到这他的肚子雷鸣般响起来。他挪动着僵硬的双脚站起来,走到艾’维尔夫人留下的盘子前,把餐巾揭开。牛肉汤和面包都还是暖的,明显已经换过了。一旦艾’维尔夫人决定你需要吃一顿热餐,她就会不停地来更换直到你把它吃下去。
他喝下一大口肉汤,往面包里夹上肉片和芝士,大口咬着走回床边。
艾’维尔夫人肯定也来照料过塔了,他的脏衣服被脱下来,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柜上。一张毛毯把他盖得一丝不漏。岚伸手轻抚父亲的额头,他睁开了眼睛。
“我总算看见你了,孩子。玛琳(译者:艾’维尔夫人的名字)说你在这,但是我没法坐起来所以看不见你。她说你太累了,所以不肯叫醒你。啊,一旦她做了某个决定,就算是布兰也没法让她改变主意。”
塔的声音很微弱,但是眼神清明。那个艾塞达依说得没错,岚想,只要足够的休息他就可以恢复得跟没受过伤一样。
“您要吃点东西吗?艾’维尔夫人留下了一盘食物。”
“如果肉汤也能吃饱的话,她已经喂饱我啦……她不肯让我吃其他东西。你说,男人要是胃里只有肉汤怎么能不做恶梦……”说着,塔忽然摸索着从毯子下伸出手来摸了摸岚腰间的宝剑,“怎么?原来我不是在做梦?玛琳告诉我说我在生病时,我还以为我一直都在……啊,无所谓了,只要你没事就好。农场怎么样了?”
岚深吸一口气:“半兽人把羊都杀掉了。我猜奶牛也是。我们家需要一次彻底的大清洁。”他挤出一丝笑容,“我们算幸运的了。它们烧毁了半条村。”
他把所有事情,至少,大部分事情都告诉了父亲。塔听得非常仔细,时不时问一些关键问题。岚发现自己不得不跟父亲讲述从树林返回农屋的经过,连带着必须提到他杀死了一只半兽人。然后他被迫说出奈娜依宣布塔已经没得救了,以此解释为什么是一个艾塞达依而不是贤者给他做治疗。塔对于艾蒙村来了一个艾塞达依显得很吃惊。不过岚还是把从农场到村里的经过省略掉了,他不想提起当时的迷惧灵和它带来的恐惧,那些当然不是恶梦。他更不想提起父亲在高烧之中说过的话,现在不是提到这些的时候。不过,茉莱娜所说的事,是一定要说的。
“这可真像吟游诗人的故事,”塔听完后喃喃说道,“半兽人要你们这些男孩子做什么?或者说,暗黑魔神要你们做什么?愿光明帮助我们。”
“您觉得她在说谎?但是她说的关于遇袭农场,还有鲁罕先生和蔻顿先生的屋子的事都是真的。”
塔静静地躺着,好一会儿才说:“告诉我,她是怎么说的?我要听她的原话,就像是她本人重新说一遍一样。”
这可有点难了,谁能记住别人说的话的每一个词呢?岚咬着嘴唇,挠着脑袋,一点一点地回忆着。“我再想不起别的了,”他最后说道,“其中有些我不记得她是不是就是那样说的,但是应该很接近了。”
“你做得很好。她应该就是那样说的。艾塞达依说话都非常有技巧。她们从不说谎,但是她们告诉你的事实跟你所理解的事实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你要提防她。”
“我从故事里听说过这些,”岚答道,“我不是孩子啦。”
“你不是,你不是。”塔重重地叹了口气,心烦地耸耸肩,“但我还是应该跟你一起去,双河外面的世界跟艾蒙村差得远了。”
这句话本来是一个契机,可以趁此询问父亲过去在外面的经历,还有……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问。但是岚没能抓住,而是意外地张大了口,“就这样而已?我还以为您会劝我不要走呢,以为您会找出一百个理由来阻止我。”这时候,他才明白到自己其实一直希望着父亲能说出着一百个这样的理由,而且个个理据充分。
“没有一百个这么多啦,”塔失声笑道,“不过我的确想到一些,只可惜它们都不够好罢了。如果半兽人要对你不利,那么你呆在塔瓦隆会比留在这里安全得多。只不过需要随时保持警惕,因为艾塞达依从来做事都只为了自己的理由,而她的理由跟你所以为的理由并不总是一样。”
“那个吟游诗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岚缓缓说道。
“他说得对。你要仔细聆听,深切思考,还要小心说话。这是你在外面要时刻记住的行为准则,尤其是在面对艾塞达依时。对守护者也要如此。不论你跟兰恩说什么,都跟你直接跟茉莱娜说一样。因为只要是守护者,就是跟艾塞达依两位一体的,就像太阳一定会在早晨升起一样决无例外。他不会对她保守任何秘密。”
虽然艾塞达依和守护者之间的契约关系在很多关于守护者的故事里都占有重要地位,但是岚对此了解不多。这似乎跟守护者的战斗力有关,或者是某种交换。在故事里,守护者从中得到非常多的好处,比如伤势恢复得比普通人快,同样的不吃不喝不睡却能走更长的路程。听说,如果离半兽人或者其他邪恶生物足够近,他们还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这解释了为什么昨晚兰恩和茉莱娜在袭击开始之前就发现了敌人。至于说艾塞达依从中得到了什么,故事里只字未提,但是他敢肯定她们一定得到了某些东西。
“我会记住的,”岚答应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整件事都很荒唐,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们?”
“我也希望我知道,孩子。见鬼,我希望我知道。”塔又重重叹了口气,“啊,鸡蛋打碎了就是打碎了,谁也没办法把它恢复原状不是吗。不说这个了,你几时走?我过一两天就可以下床了,到时候我们来想想怎么再养一群羊吧。欧伦•道特立有一群不错的羊,现在很多牧场的草都没长好,他大概很乐意分些给我们哦,钟•坦勒也是。”
“茉莱娜……那个艾塞达依说您得在床上呆几个星期。”塔想说什么,但是岚继续道,“她已经告诉艾’维尔夫人了。”
“噢。嗯……也许我能说服玛琳改变主意。”但是塔的样子显得信心不足。他忽然严厉地看了岚一眼:“你这样回避我的问题,就是说你很快就要离开了?是明天?还是今晚?”
“今晚。”岚平静地说。
塔哀伤地点了点头:“是吗。好吧,既然非走不可,那最好不要耽搁。不过我们走着瞧吧,”他烦躁地拨弄着身上的毯子,“说不定过不了几天我就能动身追赶你们了。我非要下床不可,看看玛琳是不是真能把我困在床上。”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打声,接着兰恩的头从门缝里伸了进来:“你们赶快道别吧,牧羊人,然后到楼下来。下面有些麻烦事。”
“麻烦?”岚奇道。
守护者不耐烦地低吼道:“快点来就是!”
岚匆忙抓起斗篷,正准备解下挂剑的腰带,塔说道:“戴着吧,愿光明的意志保佑我们俩都用不着它,不过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伙计,你听着,要保重啊。”
岚不顾兰恩的催促,弯身下去拥抱父亲:“我答应您,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知道,”塔笑了,他虚弱地回拥着岚,轻拍他的背部,“你当然会回来。到那时候会有一群比现在多一倍的羊儿等着你。好了,去吧,不然那家伙要杀人了。”
岚依依不舍,况且他心里还有一个一直想问,却不知该如何问的问题。可是兰恩大步闯进房里,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守护者换上了一件暗灰绿色,表面覆盖着鳞状金属片的束腰外衣,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我们得赶快。难道你听不懂‘麻烦’这个词吗?”
房门外,马特在等他们,他穿着斗篷外套,带着弓,挂着箭袋,焦虑地转来转去,不时往楼梯方向瞥一眼,半带不耐,半带害怕。“这可不是在讲故事啊,岚,你说是吗?”他沙哑地问道。
“到底是什么麻烦?”岚质问道。但是守护者不理睬他,而是大踏步走上前,两步并作一步下楼去了。马特朝岚匆匆做了个“跟着来”的手势,也跟着跑下去了。
岚披上斗篷,赶紧跟上。大堂里灯光很暗,不少蜡烛已经烧完,剩下的也摇摆不定。只有他们三人,马特站在旅店正面的一个窗子旁,小心地往外窥视着。兰恩把旅店大门打开一条缝,从缝里往外看去。
岚好奇地走到兰恩身边。守护者轻声叮嘱他小心点,把门缝开大了点好让岚看见门外。
起先他不明白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群村民,大约有三、四十人吧,聚集在小贩烧毁了的货车架子旁,有几个人手里举着火把。茉莱娜背对着旅店,面对他们站着,很随意似地靠着手杖。哈里•库林和他的兄弟达尔以及比利•康伽站在人群最前面。辛•布耶也在,看起来不太自在。令岚吃惊的是,哈里居然朝着茉莱娜挥舞拳头。
“滚出艾蒙村!”这个一脸酸腐味的农夫喊道。人群稀稀拉拉地附和他,但是显得很犹豫,也没有一个人逼向前。他们也许敢藏在人群中跟艾塞达依叫板,但是要他们单独站出来,就不敢了,尤其是在这种随时会激怒她的场合。
“是你引来了那些怪物!”达尔吼道,挥舞着手里的火把。比利带领人群附和着喊道,“是你把它们带来的!”、“是你的错!”
哈里用胳膊顶了顶辛•布耶,老茅屋匠扁扁嘴斜瞪了他一眼,才喃喃说道:“那些东西……那些半兽人在你们来了之后才出现。”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边说边东张西望像是想找个地方躲开似的,“你是个艾塞达依。我们双河不欢迎你这种人。哪里有艾塞达依,哪里就有麻烦事。若你留下,麻烦只会越来越大。”
他的演说没有引起任何村民的反应,哈里无奈地皱着眉,忽然一把夺过达尔的火把指向茉莱娜:“快滚!”他喊道,“不然我们烧死你!”
人群陷入寂静,只剩下后退的“嗦嗦”脚步声。双河的人们在面对敌人时可以毫不犹豫地反击,然而他们不是喜欢暴力的人,最多挥舞一下拳头。这样的威胁行为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辛•布耶,比利•康伽,还有库林兄弟被大家留在了前头,比利自己都有点想往后退。
哈里因此显得略略退缩,但他很快又恢复了。“滚出去!”他坚持喊道,达尔跟着他喊,而比利虽然也跟着喊,却明显底气不足。哈里朝人群怒目而视,但多数人都躲避他的目光。
突然布兰•艾’维尔和哈罗尔•鲁罕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了艾塞达依和人群之间。村长手里随意地提着一个大木槌,他通常是用它来敲打酒桶上的木栓的。“我好像听到有人想烧掉我的旅店?”他轻声问道。
库林兄弟立刻后退一步,辛•布耶也往旁边挪,比利•康伽更是立马缩入人群中。“不是,”达尔慌忙解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布兰……呃……村长。”
布兰点点头:“嗯,那么,我听到的是,你在威胁我店里的客人?”
“她是个艾塞达依,”哈里生气地开口道,但是哈罗尔•鲁罕动了,他赶紧把下面的话吞回去。
其实铁匠只不过是伸展伸展筋骨而已,他举起粗壮的手臂,握紧巨大的拳头,指关节“咔咔”作响。但是哈里看着他的样子却像是看着一对大拳头在自己鼻子底下挥舞似的。哈罗尔双手抱在胸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不是想打断你的,继续说。”
但是这时候的哈里缩着脖子一副恨不得消失的样子,哪里还有话说。
“你们真让我吃惊,”布兰怒道,“派特•艾’卡尓,你儿子昨晚把脚摔断了,但是我看见他今天走路走得好好的——是她的功劳。艾华•散温,若不是她伸出援手,你现在还背负着那道又长又深的刀伤,像一条等待清肠的鲤鱼般趴在地上。现在这道伤痕痊愈得像是一个月前的旧伤。还有你,辛。”茅屋匠正在往人群中溜,闻言停下脚步,在布兰的瞪视下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村议会的人,尤其是,居然是你。你的胳膊,被烧成黑炭,若不是她,早就废了。你竟然恩将仇报,你不害羞吗?”
辛略略提起右手看了看,又生气地把目光移开。“我无法否认她所做过的一切,”他喃喃说道,面露羞愧,“她救了我,救了其他人,”但是他以哀求的语气继续道,“可她是个艾塞达依啊,布兰。如果那些半兽人不是为她而来,那又是为什么呢?我们双河不能接待艾塞达依,这样才能远离她们的麻烦。”
几个躲在人群里的人喊道:“我们不要艾塞达依的麻烦!”、“请她走吧!”、“赶走她!”、“若不是她,那些怪物怎么会来?”
布兰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正要说话,茉莱娜忽然双手挥舞起手杖在头上旋转起来,两簇白色的火焰在手杖的两端浮现。尽管手杖在转动,但这两簇火焰丝毫不受影响,笔直地向上窜动着。岚和村民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布兰和哈罗尔也往一边挪开离她远点。她“唰”地停止舞动,双手持着手杖横在身前,两端的火焰仍然在跳动,比人们手中的火把还明亮。村民纷纷躲避,伸手遮在眼前挡住那刺目的光辉。
“难道这就是艾伊门的后裔吗?”艾塞达依的声音不高,但是摄人心魄,“小人物为了争取像兔子般躲藏的权利而吵闹不休?你们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血统。然而,我依旧希望,它还残存在你们体内,深藏在血液和骨髓中。愿这最后的一丝血脉在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中给予你们力量。”
没有人说话,库林兄弟的表情说,他们再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布兰问道:“忘记了我们的身份?我们就是我们,诚实的农夫、牧羊人和工匠,从来没变。我们是双河人。”
“在南方,”茉莱娜说道,“流淌着你们称为白河的大河。然而在遥远的东方,人们称它为‘曼瑟兰德勒’。这,才是它真正的名字,在古老的语言中,它的意思是‘来自山岳国之水’。闪着光芒的水啊,它曾经流过一片勇敢美丽的土地。两千年前,曼瑟兰德勒在一座山城的墙外流过,这座山城建造得如此美妙,连巨灵族的石匠都为之惊叹。农场和村庄布满了这片土地、你们称为暗影森林的地方、甚至更远。住在这里的人们自称为山岳国之民,曼瑟兰人。
“他们的国王名为艾伊门•艾•卡尔•艾•索林——索林之子卡尔之子艾伊门(译者:就是索林的孙子。‘艾’和‘阿’是《时间之轮》中贵族命名的方式,表示‘某某之子’和‘某某之女’。),他的王后是伊德妮•阿•伊兰•阿•卡兰。艾伊门,如此无惧,即使最伟大的称誉也无法赞美他的勇气。就连他的敌人,也以‘拥有艾伊门之心’来比喻勇敢的人。伊德妮,如此美丽,连花儿也为她开放以博她一笑。他们两人,是勇敢,美丽,智慧,还有至死不渝的真爱的完美象征。哭泣吧,如果你有心,为失去他们而伤痛,为遗忘他们而羞愧;哭泣吧,为他们血统的失落而哀悼!”
她略微停顿,村民鸦雀无声。岚和其他人一样,被她的话语深深吸引,当她再次开口时,他完全沉浸其中。
“将近两个世纪以来,半兽人战争蹂躏着世界。不论在哪里,只要有战役,就有曼瑟兰人,他们的红鹰旗帜总是飘扬在最前线。他们是暗黑魔神的眼中钉,肉中刺。曼瑟兰人的歌声,决不向黑暗屈服;曼瑟兰人的歌声,是永不折断的利剑。
“当消息传来,说半兽人军队正朝着他们的家园行进时,曼瑟兰人正远离家乡,在被称为鲜血之原的贝卡平原作战。不可以坐等自己的家园被毁,因为暗黑魔神的军队企图灭绝他们,企图像挖倒巨大橡树般将他们连根拔起;不可以毫不反抗坐地哀嚎,因为他们是山岳国之民。
“于是,尽管路途遥远,他们毫不犹豫地踏上归途,离开刚刚取得胜利,仍被灰土、汗水和鲜血覆盖的战场,日夜兼程赶回家乡。因为他们亲眼见过被半兽人军队摧残的土地,如今曼瑟兰受到如此的威胁,没有一个战士能安睡。他们唱着激昂的战歌,带着朋友的祝福、敌人的畏惧如乘风般飞快前进。当暗黑魔神的军队扑向曼瑟兰的土地时,山岳国的战士背靠着塔兰德勒(译者:就是岚他们称为暗礁河的那条河)挡在它们面前。”
一些村民不禁欢呼一声,但茉莱娜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述说。“他们面对的邪恶军队,强大得足以令最勇敢的人气馁。大乌鸦遮挡天空,半兽人覆盖地面。恐怖领主指挥着成千上万的半兽人和暗黑之友(译者:见名词解释)。在夜晚,它们的营火比天上繁星还多,映照着巴’阿扎门的旗帜。巴’阿扎门,黑暗的中心,是谎言之父的古老名字。它当时仍然被囚禁在刹幽古,一旦它被释放,即使全人类联合起来,也无法反抗。但是,光是恐怖领主和这些邪恶的生物,也已经令这旗帜充满死亡的气息,令面对它的人灵魂颤抖。
“然而,他们知道自己必须站起来,他们的家园就在河的对岸。他们必须阻止这支邪恶军队入侵他们的山岳国。艾伊门已经发出求援的信息,友军承诺三天之内一定赶到,在这之前他们必须把敌人阻挡在塔兰德勒。三天啊,面对的是敌人压倒性的不用一个小时就能把自己淹没的军力。然而,他们办到了,靠着奋不顾身的攻击,靠着誓死的反抗,他们撑过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三天!大地变成了屠场,但是没有一个敌人能渡过塔兰德勒。可是到了第三天晚上,没有援军,没有信使,只有他们孤军奋战。六天过去了,九天过去了,到了第十天,艾伊门苦涩地明白到自己被背叛了。没有增援,他们再也护不住这条河了。”
“他们怎么办啊?”哈里追问道。火把在冰冷的夜风中闪烁,但是没有人动手裹紧身上的斗篷。
“艾伊门带领军队渡过了塔兰德勒,”茉莱娜回答,“把身后的桥梁毁掉,并且向国民发布命令,要他们尽快撤离,因为他知道那些半兽人迟早会找到方法渡河。甚至,就在他发出命令的同时,它们已经开始渡河,曼瑟兰的战士再次开始战斗,以自己的生命为国民换取珍贵的撤退时间。在曼瑟兰城里,伊德妮指挥她的人民有组织地躲入最深的林中、最远的山里。
“但是有一些人不愿意逃走。起先只有点点滴滴,渐渐形成小河,最后聚成洪流!人们向前走,但不是走向藏身之处,而是走向战场,加入为家园而战的队伍中。牧羊人拿起弓箭,农夫操起干草叉,木匠挥舞斧头。女人们也来了,肩膀上扛着她们能找到的任何可以作为武器的工具,肩并肩地走在男人的身边。谁也不愿意踏上不归路,然而这是他们的土地,传承自父母,又将转交给孩子的土地,他们甘愿为它付出代价,以鲜血浸泡它的每一分、每一寸。终于,艾伊门最后的军队被逼到了这里,就在这里,这个你们如今称为艾蒙村的地方。在这里,半兽人的军队包围了他们。”
她的声音带着冰凉的泪水:“半兽人和暗黑之友的尸体堆积成山,但是它们怎么也杀不完,无穷无尽地涌上来。只有一个可能的结局:到了那天的傍晚,在红鹰旗帜下再也没有活着的战士。永不折断的利剑粉碎了。
“在迷雾山脉里,伊德妮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曼瑟兰城里,她感觉到了艾伊门的死。她的心也随之死去,只剩下复仇的渴望,为她的爱人,为她的人民,为她的土地复仇。哀恸中她向真源伸出双手,引导唯一之力猛烈攻击半兽人军队。那些恐怖领主,不论是正在讨论它们的计划,还是正在训诫它们的手下,瞬间死亡。这些暗黑魔神多年培养的领军者在呼吸之间化为烈火,恐惧吞噬了它们刚刚获胜的军队。
“半兽人像野兽逃离森林之火般四散,向北方和南方逃去。因为没有了恐怖领主的协助,塔兰德勒淹死了成千上万的半兽人。它们逃过曼瑟兰德勒后,把河上的桥拆毁,因为惧怕身后有追兵。它们逢人便杀,一路落荒而逃直到曼瑟兰的土地上再也没有一只半兽人。最后的复仇终于到来,半兽人军队如尘土被旋风吹散,被其他人民、其他军队逐一消灭。参与艾伊门之战的半兽人一只不剩。
“然而,曼瑟兰人付出的代价太高了。伊德妮使用的唯一之力远远超过任何人类在没有外物辅助之下可以承受的限度,敌人的领军死亡之时,她也付出生命,反噬的唯一之力引发大火,将曼瑟兰城烧为灰烬,只有曼瑟兰的人民活下来了。
“农场、村庄和城市,全都没有了。有人说,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只有离开重新再来。然而曼瑟兰人不这么认为,他们为这块土地付出了前所未有的鲜血和希望,他们跟这块土地之间有着比铁索还坚固的羁绊。战争继续在其他地方进行着,渐渐地,这块土地被世界遗忘了,最后,他们自己也遗忘了战争。曼瑟兰的辉煌一去不返了,它冲天的尖顶和飞溅的泉水成了梦中的幻境,在它的人民的脑海中渐渐淡化。然而,他们,他们的孩子,他们孩子的孩子,拥有着这片属于他们的土地。他们拥有它,尽管岁月已经把它的来历冲刷的一干二净。他们拥有它直到今天,传到你们的手里。为曼瑟兰哭泣吧,为永远失去的一切哭泣!”
茉莱娜手杖上的火焰熄灭了,她如同手执千斤重担般缓缓把它放下。就这样,众人沉默了许久,只有风在哭嚎。然后,派特•艾’卡尓走上前来。
“我没有听说过你这个故事,”这个长着长长下巴的农夫说道,“我不是暗黑魔神的肉中刺,永远不可能是。但是我的孩子威尓是你治好的,所以我为自己在这里而羞愧。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原谅我,但不管怎样,我都要走了。对我来说,你愿意留在艾蒙村多久都可以。”
他飞快地低了低头,似乎是鞠了一躬,转身推开人群离去了。其他人也面露愧色,开始喃喃说着道歉的话,一个接一个地散去。库林兄弟灰溜溜地最后瞪了茉莱娜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终于也一言不发地走了。比利•康伽更是一早就不见了影。
兰恩把岚拉开,将门关上:“我们该走了,孩子。”说着他向旅店后面走去,“你们两个跟着来,快!”
岚犹豫着,跟马特交换着犹疑的眼神。当茉莱娜讲述那段故事时,即使艾’维尔先生的德胡兰马也拉不动他。如今,却是另一种力量绊着他的脚。真的要走了?一旦跟着守护者离开旅店,走入黑夜……他强迫自己振作,坚定决心,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不管这次旅程有多远、多久,他一定会回来的。
“你们在等什么?”兰恩站在大堂的后门旁边问道。马特一惊,赶忙向他走去。
岚告诉自己:这将是一趟伟大的冒险。他一边想,一边跟随众人走过后门,穿过黑乎乎的厨房,走进马厩。

---------------------------------------------------------------------------
阅读推荐:


*****************************************************************************
第十章启程
马厩里只挂了一盏半掩的提灯,发出暗淡的光芒,多数马棚覆盖在阴影中。岚跟随马特和守护者走进马厩时,珀林正靠着其中一个棚子的门坐在干草堆上,他站起来抖掉身上粘的草杆,露出身穿的厚重斗篷。
兰恩脚步都没停下就问道:“你按我教你的方法查看过了吗,铁匠?”
“已经查看过了,”珀林回答,“只有我们。谁会躲在——”
“小心驶得万年船,铁匠。”守护者迅速扫视阴影中的马棚和头顶上的干草棚,摇头道,“没有时间了,”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她说了,要快。”
他说到做到,大步走向五匹站在一起的马儿,开始给它们装上笼头和马鞍。其中两匹是岚见过的黑色牡马和白色母马。其余三匹,虽然比不上前两匹高大或者圆润,也十分健壮,都是双河能买到的最好的马儿之一。兰恩迅速但细致地检查着马上的肚带,以及绑住鞍囊、水袋和毛毯卷的皮带。
岚朝他的朋友们露出勉强的微笑,装出一副恨不得尽快出发的样子。
马特这时才注意到他腰间的宝剑,指着它问道:“啊,你几时成了个守护者?”他边说边笑,但是忽然醒起兰恩也在,赶紧收住,瞥了守护者一眼,后者明显没在意。“至少,成了个商人护卫。”他继续道,咧嘴笑着,笑容跟岚相比只是稍微有点勉强。他举了举手里的弓,“老实人的武器就不太好了。”
岚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宝剑,但是有兰恩在场,还是算了。虽然守护者现在根本没有朝他们这边看,但他肯定对身边的一切了如指掌。于是他做出一副挂着剑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夸张地说道:“啊,只是想,这大概可以派上用场罢了。”
珀林动了动,想用斗篷遮盖什么。一闪之间岚瞥到他腰间围了一条宽大的皮带,以及一把斧子的手柄穿过带子上的一个环结。
“你藏了什么东西?”他问道。
“真不愧是商人护卫啊,真眼利。”马特调侃道。
头发蓬松的珀林先朝马特皱了皱眉头,露出警告的表情:今天不许拿我开玩笑。然后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把斗篷打开,露出一把斧头。这可不是普通的伐木斧,斧刃一边宽阔呈半月形,另一边是弯曲的尖钉状。跟岚的剑一样,这把斧头绝对也是双河罕见之物。不过珀林的手扶在斧上的姿势却显得很习惯。
“鲁罕师傅两年前为一个羊毛商人的护卫制作了它,但完成后那家伙不肯按说好的价钱付款,鲁罕师傅又不愿意降价。后来他就把它送给了我,因为他发现我——咳”他清了清喉咙,像刚才对马特一样,给了岚一个警告的皱眉,“——发现我用它来练习。他说反正他用不着,还不如给我。”
“练习?”马特窃笑,但见到珀林扬起了头,赶紧举起双手抚慰,“啊啊,你说得对,对我们三个来说,其中一个会使用真正的武器是件好事。”
“那把弓就是一件真正的武器,”兰恩突然插话,他一手搭在他那匹高大牡马的马鞍上,目光严峻地看着他们,“还有,你们这些农村孩子用的投石器也是,只不过你们一贯只用它来猎兔和赶狼。只要使用的人有足够的勇气和意志,任何东西都可以是武器。你们现在被半兽人追击,如果想活着到达塔瓦隆,那么在离开艾蒙村,离开双河之前,最好清楚理解这一点。”
他的表情和语气,冰冷如死亡,坚硬如墓石,僵住了他们的嘻笑和舌头。珀林苦着脸拉起斗篷重新盖住自己的斧子。马特低头盯着自己的双脚,用脚趾搅着地上的干草。守护者冷哼一声继续他的检查。大家都不说话。
“这跟故事里说的完全不一样。”马特终于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珀林酸酸地说道,“已经有半兽人,有守护者,以及一个艾塞达依了。你还想要什么?”
“艾塞达依……”马特像是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似的轻声重复道。
“你相信她吗?岚?”珀林问道,“我是指,半兽人究竟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守护者,他看起来正在专心地检查白色母马的肚带。但是他们仍然后退到马厩门边,离他尽量远些,而且挤作一团,压低声音。
岚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确实只有我们的农场被袭击。还有,村长说在村里它们首先攻击的也是鲁罕先生的屋子、锻铁场和马特家。以此推断,它们想抓咱们三个似乎是真的。”说完,他发现其他两人都瞪着他。
“你问了村长?”马特难以置信地说,“她叫我不要跟其他人说的哟。”
“我没有告诉他我为什么问啦。”岚辩解道,“难道你真的没跟任何人说过?你没告诉任何人你要走了?”
珀林耸耸肩:“茉莱娜塞达依说不要跟任何人说。”
“我们留了字条给家里人,”马特说道,“他们到明天早上就会知道。岚,我母亲认为塔瓦隆是仅次于刹幽古的地方。”他笑了笑表示自己不赞同母亲,可惜没什么说服力。“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就算我只是想想而已,她也会把我锁到地窖里去的。”
“鲁罕师傅像石头一样顽固,”珀林说道,“鲁罕夫人更甚。你只要看过她今天在废墟里挖掘着,口里念念有词地说她真心希望那些半兽人回来,好让她痛揍一顿的样子就知道了。”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