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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6 罗伯特(美)
伊雯想爬起来,可是看到苏罗的眉毛惊讶地一跳,连忙伏在原地,只抬起头。她一定要救明。如果这意味着屈服……她张开嘴唇,祈祷自己龇出的牙齿可以充当微笑。"是的,大夫人。"
"如果我放过她,如果我容许她偶尔去看望你,你就会努力工作,学习你要学的技能?"
"我会,大夫人。"为了阻止那把剑劈开明的头颅,她愿意答应比这更可恨的要求。我甚至会遵守我的承诺,她阴郁地想着,只要有必要。
"让那女孩骑她自己的马,埃巴,"苏罗吩咐,"要是她没法坐在马鞍上,就把她绑在上面。如果这个damane证明是个无能之辈,也许我就会让你得到那个女孩的脑袋。"她已经开始朝着自己的轿子走去。
然娜粗暴地把伊雯拉起来,把她推向贝拉,可伊雯的眼里只有明。埃巴对明的态度一点也不比然娜对她的态度温柔,不过,她觉得明应该不会有事了。至少,明还有力气挣脱埃巴试图把她绑在马鞍上的绳子,只需要稍微帮助就自己爬上了阉马的马背。
这支奇怪的队伍朝着西边出发了,苏罗在最前面,埃巴稍微落后跟在她的轿子旁,近得足以随时响应任何召唤。然娜和伊雯在后面,跟明以及另一对sul'dam和damane一起走在士兵后面。那个显然是来捉奈妮的女人还拿着那卷银链,扶弄着链子,一脸怒容。起伏的地面稀稀拉拉地散布着树林,那些着了火的羽叶树很快就落在她们身后,只剩下天空中的一缕黑烟。
"你该感到荣幸,"过了一会儿,然娜说话了,"大夫人跟你说话了。下次,我会让你戴一条彩带来纪念这种荣幸。不过,因为你是自己去引起她的注意的……"
仿佛有无形的鞭子一鞭抽在她的后背上,伊雯叫了起来,接下来,一鞭又一鞭,抽在她的大腿和手臂上。它们似乎来自所有方向;她明知无法阻挡它们,却还是无法自制地挥舞着手臂,仿佛想阻止。她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可泪水仍然滚下她的脸颊。贝拉嘶鸣着跳着步,可然娜紧拽着的银链使她无法带着伊雯离开。前面那些士兵没有一个人回头看。
"你在对她做什么?"明喊道,"伊雯?住手!"
"你要学会沉默……你叫做明,对吗?"然娜柔声说道,"就让这也成为你的一个教训吧。只要你试图干预,它就不会停止。"
明举起拳头,然后放下。"我不会干预的。只是,求求你,停止吧。伊雯,对不起。"
无形的抽打又继续了片刻,像是为了证明给明看,她的干涉毫无意义,然后,它退去了,可伊雯无法停止颤抖。这次,痛苦没有退去。她拉起裙袖,以为会看到鞭痕;皮肤上什么都没有,可是,却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她吞了吞口水。"不是你的错,明。"贝拉摆摆头,转动着眼珠,伊雯拍拍母马的脖子,"也不是你的错。"
"是你的错,伊雯,"然娜说道。她的语气是如此耐心,如此友善,就像是在教导一个笨得看不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人,这让伊雯想尖叫。"当damane受到惩罚时,永远都是她的错,就算她不明白错在哪里。一个damane必须能预见她的sul'dam的意图。不过这次,你确实是知道原因的。Damane就像家具,或者工具,总是在那里,随时可用,却永远不会主动引起注意。特别是,引起直系成员的注意。"
伊雯狠狠地咬着嘴唇直到鲜血渗出。这是恶梦。这不可能是真的。为什么梨安琳要这样做?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我……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对于我,你可以问。"然娜微笑,"多数sul'dam将会佩戴你的手镯长达数年--sul'dam的数目总是比damane多--要是你的目光敢离开地板,或者未经准许就张开嘴巴,有些sul'dam就会把你痛打一顿,不过,我觉得,没有理由不让你说话,只要你小心你说的内容。"其他sul'dam之中有一个响亮地哼了一声;她的银链另一头是个漂亮的中年女人,一头黑发,眼睛盯着自己的双手。
"梨安琳"--伊雯决不会再用敬语称呼她,再也不会--"和大夫人提到她们共同侍奉的主人,"一个满脸快要痊愈的烧伤疤痕、眼睛和嘴巴里有时候会冒出火焰的男人形象跳进她的脑海,尽管,他只是那可怕得让人无法细想的梦里的一个人物,"是什么人?他想要我和--和明做什么?"她心知,避而不提奈妮的名字很傻--她知道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因为不提她的名字而忘记她,尤其是那个摸着空银链的蓝眼睛sul'dam--不过,这是此刻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还手之策。
"直系的事情,"然娜回答,"不是我该管的,当然也不是你该管的。大夫人会把她愿意让我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会把我愿意让你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其他一切你听到或者看到的对你来说都必须当做没有听到过或者发生过。这样才能保平安,对一个damane来说更是如此。Damane是很珍贵的,不能随便杀掉,但是,你可能会发现自己不但被狠狠惩罚,还会失去说话的舌头或者写字的手。Damane不需要这些东西也能完成她们的任务。"
虽然天气并不是很冷,但伊雯直打哆嗦。她把斗篷拉到肩膀上,碰到了链子,她扯了扯它。"这是件多么恐怖的东西。你们怎能对别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最早是什么样的变态心灵想到这样的主意?"
那个拿着空链子的蓝眼睛sul'dam怒道,"然娜,这个家伙现在就该被割掉舌头。"
然娜只是耐心地微笑。"这怎么恐怖了?我们怎能容许一个拥有damane这般能力的人自由行动?有时候,男人也会有这些能力,如果他们是女人,他们就会成为marath'damane--我听说这里也是这样--当然,这些男人必须被杀死,可是,女人不会发疯。让她们成为damane,好过让她们为了争权夺利而制造麻烦。至于最先想到a'dam这个念头的,是个自称艾塞达依的女人。"
伊雯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是一副怀疑的表情,因为然娜大声笑了。"当鹰翼的儿子,鲁萨尔·帕恩得拉·蒙温第一次迎战暗夜军队时,他发现敌军中有许多自称艾塞达依的女人。她们互相争权夺利,在战场上使用唯一之力。其中一个女人,名叫狄安的,认为如果侍奉吾皇--当然,那时候他还没成为皇帝--能得到更大的权力,因为,他的军队里没有艾塞达依。她带着自己制作的一种装置,第一套a'dam,绑在她的一个姊妹脖子上,投靠了吾皇。虽然那个女人不想侍奉鲁萨尔,但a'dam使她别无选择。狄安制造了更多a'dam,第一个sul'dam也已经找到。后来发现,被捕的那些自称艾塞达依的女人事实上只是marath'damane,必须受束之人。当然了,狄安也是一个marath'damane,而marath'damane是不能容许自由行动的,据说,当项圈戴在狄安自己的脖子上时,她的尖叫撼动了子夜之塔。也许,你会成为有能力制造a'dam的人之一。如果是的话,你会得到优待,这点你可以肯定。"
伊雯留恋地看着她们走过的乡野。地形开始略略上升成为低矮山丘,稀落的树林变成了零散的灌木丛,可她肯定,足以让她藏身。"我是否应该盼望自己想只宠物狗般得到优待?"她苦涩地说道,"一辈子被那些把我当成某种动物的男人女人牵着狗带?"
"没有男人,"然娜呵呵笑了,"所有sul'dam都是女人。如果男人戴上这个手镯,多数的结果就跟把它挂在墙壁钉子上的结果一样。"
"有时候,"蓝眼睛sul'dam刺耳地插口,"你和他会惨叫着一起死去。"那女人长着棱角分明的五官,两片紧绷的薄嘴唇,伊雯意识到愤怒显然是她永远的表情,"有时候,女皇会把他们跟damane连在一起,让贵族们看。那些贵族会汗流浃背,而九月宫主们会觉得很开心。结束之前,贵族永远不会知道男人是否会死,damane也一样。"她刻毒地大笑起来。
"只有女皇才能承得起这般浪费damane,阿尔文,"然娜打断了她,"我训练这个damane不是为了让她被扔掉的。"
"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你在进行任何训练,然娜。只有一大堆聊天,仿佛你跟这个damane是儿时好友。"
"也许,是时候看看她能力如何了,"然娜打量着伊雯,"你现在的控制能力是否能到达那么远?"她指向山顶上孤零零地立着的一棵橡树。
伊雯皱眉看着那棵树,距离这支士兵和苏罗轿子的队伍大概有半里。她从来没有试过在臂长之外的距离使用力量,不过她觉得自己可能办得到。"我不知道。"她回答。
"试试看。"然娜说道,"感觉那棵树。感觉它的树液。我要你不但把它的所有树液加热,还要到达每一根树枝里的树液都在瞬间汽化的地步。试试。"
伊雯震惊的发现,自己感到一种遵照然娜命令去做的欲望。这两天,她没有引导,连碰都没有碰过塞达;用唯一之力充实自己的渴望使她全身颤抖。"我"--不到半个心跳的瞬间,她放弃了本来要说的"不愿意";身上仍然火辣辣的鞭痕提醒她别再做傻事--"办不到,"她改口说,"太远了,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其中一个sul'dam粗声大笑起来,阿尔文说,"她连试都没有试过。"
然娜几乎是伤心地摇了摇头。"当一个人成为sul'dam足够长的时间之后,"她告诉伊雯,"她就能学会如何不戴手镯也能看透一个damane的许多事情。可是,如果戴着手镯,一个sul'dam永远都能知道一个damane到底有没有尝试引导。你必须永远对我,或者对任何sul'dam诚实,一丝谎言都没有。"
突然间,那无形的鞭子又回来了,从四面八方抽打她。她一边大叫,一边挥拳去打然娜,对方只是随手把她的拳头拨到一边,伊雯却觉得然娜是用棍子敲开她的手臂。她一踢贝拉的肋骨,可sul'dam紧拽在手里的银链几乎把她从马鞍上扯了下来。狂乱之中,她向塞达伸出手去,想狠狠地伤害然娜让她停止,就跟她对自己所做的一样。Sul'dam挖苦般摇了摇头;伊雯的皮肤忽然像被滚水浇灌,使她大声嚎叫。直到她完全放开塞达,这种炙烧才退去,而那无形的抽打却一直没有减轻或者慢下来。她想大喊,我愿意尝试,求你停止吧,可她却喊不出来,只能惨叫和挣扎。
朦胧地,她知道明愤怒地叫嚷着想到她身边来,可阿尔文从明的手中夺走了缰绳,另一个sul'dam则厉声对自己的damane下令,那个damane看着明。然后,明也开始大叫,手臂乱甩,仿佛在阻挡拳头或者驱散刺人的昆虫。在她自己的痛苦之中,明显得那么遥远。
她们的喊叫足以让前面的一些士兵转身来看了。可看了一眼之后,他们就回过头去。Sul'dam如何对付damane不关他们的事。
伊雯觉得这仿佛要永远持续下去,可是,它终于停止了。她虚弱地趴在马鞍的鞍桥上,泪流满脸,对着贝拉的鬃毛啜泣。
"你的勇气可嘉,"然娜平静地说道,"最强的damane都是那种拥有勇气可供调教的。"
伊雯紧闭双眼,只希望自己也能把耳朵堵上,把然娜的声音堵在外面。我必须逃走。我必须,可是,怎么逃?奈妮,救救我。光明啊,谁来救救我。
"你会是最强的damane之一。"然娜满意地说道,伸手摸摸伊雯的头发。一个安慰自己小狗的女主人。
奈妮坐在马鞍上,向前探出身体,绕过茂盛多刺的灌木丛往外张望。眼前是零散的树木,有些树叶已经转黄。树与树之间的宽阔草地和灌木丛似乎没有人。除了那一缕羽叶树冒出的细烟在风中摇晃,没有其他动静。
那羽叶树是她的杰作,还有晴空中的一次闪电,还有其他她想都没想过、直到那两个女人企图用来对付她为止的招数。她猜,那两个女人一定是以某种形式一起行动的,虽然她不明白她们互相之间的关系,只知道她们是用链子连在一起。一个戴着项圈,但另一个显然也被链子锁住。奈妮可以确定的是,她们中的一个,或者两个,是艾塞达依。她一直没能看清楚她们身上引导时发出的灵光,不过,她们一定是的。
我非常乐意把她们的事情告诉纱里安,她冷冷地想着,她们不是说,艾塞达依不可以用唯一之力做武器吗?
她显然就用了。她那一道闪电至少把那两个女人给打了下马,而且,她还看到了一个士兵,或者说,士兵的尸体,被她抛去的火球烧焦。不过,她已经有好一会儿没看到这些陌生人的任何踪影了。
她的前额渗出汗珠,这并不全是因为耗费力气。她跟塞达的连接已经断开,而她,无法重连。就在明白梨安琳背叛了她们的那一瞬间所激起的愤怒之中,塞达几乎在她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出现,唯一之力冲进她的身体。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后来,那些人一直在追赶她,被人像追动物一样追捕的愤怒如同燃料般支持着她。如今,追赶的人都不见了。看不见敌人、没有目标可供袭击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担心他们会设法偷袭自己,越担心伊雯、依蕾和明究竟怎样了。如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感觉大部分是害怕。为她们害怕,为自己害怕。而她需要的,是愤怒。
一棵树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她屏住了呼吸,乱摸乱找着寻找塞达,可是,纱里安和其他姊妹教给她的所有练习,什么脑海中盛开的花蕾,什么把自己当成河岸般轻拥着潺潺小溪的想象,都没有任何用处。她可以感觉到它,感觉到真源,可她碰不到它。
依蕾弯着腰警惕地从树后挪出来,奈妮松了一口气,全身一软。王女的裙子脏兮兮的,已经撕破,她的金发乱糟糟夹着树叶,她搜寻的双眼睁得跟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圆,不过,她的手里稳稳地握着一把短匕首。奈妮拿起缰绳,骑马走出去。
依蕾猛地惊跳起来,然后一手捂住喉咙深吸了一口气。奈妮下马,两个人抱在了一起,互相安慰。
"有那么一会儿,"当她们终于分开时,依蕾说道,"我还以为你被……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我后面有两个男人追我。只要再多几分钟他们就能捉到我了,可是,有号角声响起,他们调转马头就跑走了。他们能看见我的,奈妮,但他们很干脆地走了。"
"我也听到了,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们。你有看到伊雯,或者明吗?"
依蕾摇摇头,瘫坐在地上。"没有,自从……那个男人一拳把明打倒之后。还有那些女人,有一个想把什么东西套在伊雯的脖子上。我逃走之前就看见这么多。我想,她们没能逃脱,奈妮。我应该做些什么才对的。是明把捉住我的手划伤了,还有,伊雯……我就那样跑了,奈妮。我意识到自己是自由的,便撒腿飞奔。母亲最好还是嫁给伽里·布尼,赶紧再生一个女儿好了。我没资格做女王。"
"别当笨鹅,"奈妮厉声说道,"别忘了,我的药草包里还有大把羊舌根呢。"依蕾双手抱头;对奈妮的嘲讽连一声嘀咕的反应都没有,"听我说,女孩。你看到我留在那里对付二、三十个武装男人了吗,更别提那个艾塞达依了?如果你当时迟疑,那么现在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你也成了囚犯。前提是他们没马上把你杀了。他们似乎为了某种理由对我和伊雯很有兴趣,可能不会在乎你是死是活。"为什么他们对我和伊雯有兴趣?为什么我们这么特别?为什么梨安琳要这样做?为什么?此时的她对这些问题就跟第一次问自己时一样,没有答案。
"如果我为了帮助她们而死--"依蕾开口。
"--你死了,对她们、对你自己都没什么好处。现在,站起来,拍拍你的裙子。"奈妮在鞍囊里翻找梳子,"梳梳你的头发。"
依蕾缓缓站起来,轻笑一声接过梳子。"你的语气真像我的老保姆琳妮。"她开始梳头,每当扯到纠结时都皱皱眉头,"可是,奈妮,我们要怎么救她们?你生气的时候也许强大得跟个真正艾塞达依差不多,可是,他们手里也有会引导的女人。我无法把她们看成艾塞达依,不过,她们很可能是的。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西边,"奈妮说道,"那只叫苏罗的猪提到法梅了,那是在西边投门岭上的。我们去法梅。希望梨安琳也在那里。我要让她诅咒她母亲看到她父亲的第一眼。不过,首先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找几件这个地方的衣服。我在白塔见过搭拉邦和都曼的女人,她们的打扮跟我们身上这些完全不一样。在法梅,我们会很显眼的,人家立刻就知道我们是陌生人了。"
"我不介意穿都曼的裙子--虽然要是被母亲发现她一定会生气的,琳妮则会唠叨我一辈子--不过,就算我们能找到村子,我们有钱买裙子吗?我不知道你有多少钱,可我手里只有十个金币加上大概两倍那么多的银币。那可以让我们过两、三周吧,可我不知道后面能怎么办了。"
"你在塔瓦隆做了几个月的学徒,"奈妮笑道,"脑瓜子却仍然像个王位继承人。我的钱还不到你的十分之一,可是加起来,够我们用上两、三个月了,而且,还过得很舒适。如果我们小心点花,还可以更久。我可不打算买新裙子,再说,也找不到新裙子的。我的灰色丝裙有这么多珍珠金线,可以发挥下用途。如果找不到女人愿意用四五条结实裙子来换它,我就把我的戒指给你,我来当学徒。"她踩镫上马,伸手把依蕾拉上来坐在自己身后。
"我们到了法梅之后怎么办?"依蕾坐在母马的臀部,问道。
"我不知道,到那里再算吧。"奈妮顿了顿,没有起步,"你真的要这样做吗?这可能很危险。"
"能比伊雯和明的处境危险吗?要是情况换过来,她们也会来救我们的;我知道她们会的。我们要在这里站一天吗?"依蕾一踢马肚,母马迈开了步子。
奈妮调转马头,直到那还没完全爬上中天的太阳照在她们的后背。"我们要小心。我们认识的艾塞达依可以在一臂距离之内认出能够引导的女人。这里的艾塞达依要是真要找我们,也许有本事从一群人之中发现我们,我们最好这样假设。"她们显然是在找伊雯和我。可是,为什么?
"是的,小心。你前面说的话也是对的。我们要是让自己也被逮住了,对她们没有好处。"依蕾沉默片刻,"你觉得,这会不会根本是个谎言?梨安琳说岚,还有其他人有危险的事?艾塞达依不撒谎的呀。"
这次轮到奈妮沉默了,她想起,纱里安跟她说过,女人在成为艾塞达依的时候,要对着一个特'安菊尓发誓,因特'安菊尓的束缚,她们必须遵守誓言。决不说一句非真的话。这是誓言之一,然而,人人都知道,艾塞达依口中的事实也许跟你想的不一样。"我猜,此刻岚在法达拉,正坐在阿格玛大人的炉火前暖脚呢。"她说道。我现在没法为他操心。我要为伊雯和明操心。
"我猜也是,"依蕾叹道,在马鞍后动了动,"如果要去法梅那么远,奈妮,我看半数的时间我们都得骑在马鞍上了。这可不是个舒服的座位。要是你让你的马自己走,我们大概永远到不了法梅。"
奈妮催马加快了脚步,依蕾惊呼一声捉住了她的斗篷。奈妮告诉自己,她会跟依蕾轮流坐后面的,而且,要是依蕾策马狂奔,她也决不会抱怨,不过,此刻她无暇理会身后女人颠簸个不停的呼吸声。她的主要心思都用来祈祷,等她们到达法梅时,她能停止害怕,开始愤怒。
清新的微风吹来,凉爽,轻快,稍稍带着一丝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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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分歧
下午,雷声隆隆滚过灰蓝的天空。岚又拉了拉斗篷的兜帽,希望能阻挡部分冰冷的雨水。红顽强地在泥水坑中穿行。兜帽已经湿透,贴在岚的头上,斗篷的其他部分则粘在他的肩上,那身漂亮的黑色外套也一样湿,一样冷。温度再低些,雨水就能被冰雪取代了。很快,雪就会再度飘下;他们经过的那个村里的村民说今年已经下过两场雪。颤抖着,岚几乎宁愿这是雪,至少,那样他不会全身湿透。
队伍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前行,警惕地监视着周围起伏的乡野。英塔的灰色猫头鹰旗帜就算在风中也耷拉在旗杆上。胡林时不时地揭开兜帽嗅嗅空气;他说,不论雨还是冷,对痕迹都不会有影响,当然也不会影响他要找的那种痕迹,不过,到目前为止,嗅探者什么发现都没有。身后,岚听到乌鲁嘀咕着诅咒了一声。洛欧不停地检查他的鞍囊;他似乎不介意自己给淋湿了,却为他的书本担心个不停。每个人都一副狼狈像,只有维琳除外,她似乎迷失在思考中,无暇注意自己的兜帽已经滑下,把她的脸露在雨中。
“你就不能想个法子吗?”岚向她要求道。他的脑海中,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说,你自己也能做。只需要拥抱塞丁。它的呼唤,是如此甜美。让自己充满唯一之力,让自己与风暴融为一体。把天气变晴,或者驾驭风暴,把它化为怒火,把投门岭从海边到平原一带的阴云都烧个一干二净。拥抱塞丁。他冷酷地压制着这种渴望。
艾塞达依一愣。“什么?哦。可以。是有点法子的。我无法停止这么大的一场风暴,一个人不行——它覆盖的地区太广了——不过,我可以稍微减轻它。至少,可以减轻我们所处这一区。”她把脸上的雨水擦去,似乎这时才头一次发现兜帽滑下了,然后心不在焉地把它戴回去。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马特问。他兜帽下露出来的那张瑟瑟发抖的脸已经在鬼门关前徘徊,可他的声音却很精神。
“因为,如果我使用这么多唯一之力,十里之内的任何艾塞达依都会知道有人在引导了。我们可不希望把那些带着damane的宵辰人吸引过来。”她生气地抿了抿嘴。
他们已经从那个叫做阿团磨坊的村子里打听到了一些入侵者的事情,虽然他们听到的多数消息引起的疑问比回答的问题要多。村民们前一刻还喋喋不休,下一刻却紧闭双唇,颤抖着回头张望。他们全都害怕那些宵辰人带着怪兽和damane回来,吓坏了。阿团磨坊的人压着嗓门,把那些宵辰人指挥的奇异怪兽描述成为恶梦里走出来的怪物。而那些本来该是艾塞达依、却被当成动物一般用锁链锁着的女人,给村民带来恐惧更甚于怪兽。最可怕的,是宵辰人在离开之前留下来的例子,仍然令人们寒彻骨随。他们埋葬了他们的死者,可他们不敢清理村里广场上留下的大片焦痕。没有一个人肯说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胡林刚进村子就大吐特吐,而且不肯靠近那黑色的地面。阿团磨坊已经半空。有些人逃到了法梅,以为宵辰在一个轻易得手的镇子里不会这么残暴,另一些人则往东去了。更多人说,他们正在考虑。阿漠平原在打仗,据说是搭拉邦和都曼在打,不过,烧毁那些房屋、谷仓的毕竟是人类的。就算是战争,比起那些宵辰人已经做出的、可能会做的暴行,竟算是容易面对的。
“为什么菲恩要把号角带到这里来?”珀林嘀咕。这个问题,每一个人都已经在这时或者那时提过,没有人有答案,“这里在打仗,还有宵辰人和怪兽。为什么要选择这里?”
英塔在马鞍上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他的脸色几乎跟马特的一样憔悴。“在战乱之中,总有人会看出对自己有利之处。菲恩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不用问,他企图再次偷走号角,这次,是从暗黑魔神的手中偷走,然后为自己谋利。”
“谎言之父从来不做简单的计划,”维琳说道,“有可能他是因为某个只有刹幽古知道的理由要菲恩把号角带到这里。”
“怪兽,”马特哼了一声。如今,他的脸颊已经陷下,双眼如同两个窟窿。他的声音听起来健康这个事实只能让人更觉可怕,“要我说,他们看到的是半兽人,或者黯者。哈,为什么不是呢?如果宵辰人能让艾塞达依为他们战斗,为什么就不能指挥黯者或者半兽人?”他发现维琳在瞪着自己,缩了缩脖子,“啊,不论她们是不是戴着锁链,她们确实是艾塞达依啊。她们可以引导,就是艾塞达依。”他瞥了岚一眼,嘻笑一声,“那使你成为艾塞达依,愿光明保佑我们所有人。”
梅西玛从前方飞奔而回,踩过泥泞,穿过雨幕。“大人,前面又有另一个村子,”他在英塔前面勒马停下。他的目光只是扫过岚,却仍然瞪了他一眼,而且,没再看他,“是空的,大人。没有村民,没有宵辰,完全没有人。不过,房屋大多良好,只是,有两三间……呃,就是,消失了,大人。”
英塔抬起手,示意队伍小跑前进。
梅西玛发现的村子座落在一个山坡上,山顶有个铺石广场围绕着一圈石墙。村屋全都是石砌的,屋顶平坦,有几栋还不只一层楼。沿着广场的一边,有三座更大的屋子,却都只剩下一堆黑色焦土;大量碎石和屋梁散落在广场上。风吹过时,一些碎片咔嗒作响。
英塔在仍然屹立的唯一一座大屋前下马。屋门上的牌子吱呀摇晃,上面画着一个耍弄星星的女人,但没有名字;雨水从屋顶的两边屋角潺潺流下。维琳匆匆走进屋里,同时英塔命令,“乌鲁,搜索每一间房屋。如果有人留下,也许他们可以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可以了解更多宵辰的情报。如果有食物,也拿过来。还有,毯子。”乌鲁点点头,开始分派任务。英塔转向胡林,“你闻到什么?菲恩经过这里了吗?”
胡林搓着鼻子,摇摇头。“没有他的痕迹,大人,也没有半兽人的。不过,这里罪行的凶手留下了臭气,”他指向那堆屋子留下的残骸,“是杀戮,大人。那里本来有人。”
“是宵辰人,”英塔怒道,“我们进去吧。拉刚,给马匹找个马厩之类的地方。”维琳已经给大堂两头的两个大壁炉点上了火,在其中一个壁炉前暖手,她那件湿透的斗篷摊在铺瓷砖地板上的许多桌子中的一张上面。她还找到了几根蜡烛,也已经点着,放在一张桌子上用蜡油固定。除了不时传来的隆隆雷声之外,大堂里空荡荡,静悄悄,再加上摇摆的影子,就像一个大山洞。岚把自己那件也是湿得滴水的斗篷和外套丢到一张桌上,走到她身旁,也开始暖手。只有洛欧,比起温暖自己,他更关心他的书本。
“这样下去,我们永远找不到瓦勒尔之角,”英塔说道,“自从我们……我们来到这里”——他打了个哆嗦,用手指梳过头发;岚心想,这个石纳尔人在他的其他生命中究竟看到了什么?——“已经过了三天,至少再要两天,我们就会到达法梅,却连菲恩或者暗黑之友的一根头发都没有见着。沿岸一带有数十个村子。他很可能躲进了任何一个,而且坐船去了任何地方。前提是,他确实到过那个地方。”
“他在这里,”维琳平静地说道,“而且,在法梅。”
“而且,他还在这里。”岚说道。等我,求求你,光明啊,他还在等我。
“胡林还是没有闻到他的一点气味,”英塔说道。嗅探者耸耸肩,仿佛觉得这失败是他的错。“为什么他要选择法梅?如果那些村民说的话可以相信,法梅被这些宵辰人占领了。我愿意付出我最好的猎犬,来换取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自哪里的信息。”
“他们是谁对我们不重要,”维琳跪下来解开自己的鞍囊,取出干衣裳,“至少,现在我们有房间换衣服了,只是,如果天气继续这样下去,换了衣服也没什么用。英塔,也许那些村民说的是对的,这些人是阿图尔?鹰翼军队的后裔。但我们关心的是,帕丹?菲恩去了法梅。法达拉地牢里留下的字——”
“——从来没有提到过菲恩。对不起,艾塞达依,可是那些字可能是暗黑预言,却也同样可能是个谎言。我无法相信它,就算是半兽人,也不会蠢到把它们的所有计划在实施之前告诉我们吧。”
她转过身抬头看他。“那么,如果你不听我的建议,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夺回瓦勒尔之角,”英塔坚决地回答,“对不起,我必须相信自己的理智,而不是某些半兽人的乱图乱画……”
“那肯定是迷惧灵写的。”维琳喃喃说道,可英塔连停都没停。
“……或者某个心口不一的暗黑之友。我打算来回搜寻,直到胡林闻到痕迹或者把菲恩逮个正着。我必须拿到号角,维琳塞达依。我必须!”
“这样没有用的,”胡林轻声说道,“说什么‘必须’。要发生的事情总归要发生。”没有人理他。
“我们都必须,”维琳喃喃说道,看着自己的鞍囊里,“然而,有些事情可能比那件事更重要。”
她没有再说,可是岚皱起了眉头。他恨不得能远离她和她的这些话里有话的暗示。我不是真龙转生。光明啊,我多么渴望彻底摆脱艾塞达依。“英塔,我想,我还是要去法梅的。菲恩在那里——我很肯定他是的——如果我不赶快去,他—他会伤害艾蒙村。”他以前没有提到过这一点。
所有人都瞪着他,马特和珀林皱着眉,担忧并且沉思;维琳的样子像是发现了迷题的一个新线索。洛欧很震惊,胡林很迷惑。英塔明显不相信。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石纳尔人问道。
“我不知道。”岚撒谎,“可是,他留给巴萨纳斯的口信里面就有这一条。”
“巴萨纳斯有说过,菲恩要去法梅吗?”英塔质问,“不。他有没有说过都无所谓。”他苦笑一声,“暗黑之友撒谎就跟呼吸一样自然。”
“岚,”马特说道,“如果我知道如何能阻止菲恩伤害艾蒙村,我会去做的。如果我肯定他会。不过,我需要那把匕首,岚,而最有可能找到它的是胡林。”
“岚,不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走,”洛欧说道。他已经检查完他的书本都没有弄湿,正在脱下湿漉漉的外套,“不过,到了现在,我看不出再多花几天能改变些什么。就一次,试一下放慢脚步吧。”
“对我来说,现在去法梅,还是迟些去,还是永远不去,都一样,”珀林耸耸肩说道,“不过,如果菲恩真的威胁艾蒙村……呃,马特是对的。最有机会找到他的是胡林。”
“我可以找到他的,岚大人,”胡林接口,“只要让我嗅到他的一点味道,我就能把你带到他面前。我从来没有闻过像他那样的臭味。”
“你必须做出选择,岚,”维琳小心翼翼地措辞,“不过,记住,法梅落在一个我们仍然一无所知的入侵者手里。如果你独自一人去法梅,你可能会被关进大牢,或者更糟糕,这样的结果于事无补。我很肯定,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Ta'veren。”洛欧咕哝。
岚摊摊双手。
乌鲁从广场上走进来,抖掉斗篷上的雨水。“连只鬼影都没有,大人。俺觉得,他们逃得像只挨鞭子抽的猪。日用的东西全都没了,连辆该死的推车马车都没落下。半数房子被烧了个透顶。等他们发现那些家具都是只会拖慢马车的该死累赘后,肯定会丢掉,俺用下个月的粮饷跟你打赌,你可以沿着道路两边的家具找到他们。”
“那么,衣服呢?”英塔问道。
乌鲁惊讶地眨了眨眼。“只有几件,大人。多数是那帮人觉得不值得带的烂货。”
“好过没有。胡林,我要你加上几个人扮成本地人,能装扮几个算几个,这样你们就不会显眼。我要你们铺开搜索的范围,从北到南,直到你们发现痕迹为止。”越来越多士兵开始走进来,全都围到英塔和胡林身边来听。
岚双手搭在壁炉上方的架子上,看着火焰。它们使他想起了巴’阿扎门的眼睛。“时间不多了,”他说道,“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拉着我往法梅去,而且,时间不多了。”他看到维琳看着自己,厉声补充,“不是那种东西。我要找的是菲恩。跟……那个没有关系。”
维琳点点头。“时间之轮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我们全都被编织在时轮之模中。菲恩比我们早到数个星期,也许,数个月。再多几天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会有太大影响。”
“我要去睡一会儿,”他喃喃说道,拿起自己的鞍囊,“他们总不能把所有床铺都带走了吧。”
楼上,他还真找到床了,可是只有几张上面还有床垫,而且疙疙瘩瘩的,睡在地板上说不定还更舒服。最后,他找到一张只有中间塌下去的床垫。那个房间里,除了一张椅子和一张跛脚桌子外,再没有别的家具了。
没有床单,没有毛毯,他脱下湿衣服,换上一件干衬衣和干裤子,然后躺下,把宝剑斜倚在床头。他自嘲地想,唯一一件可以拿来当被子盖的干行李,居然是龙神的旗帜;它安全地藏在扣好的鞍囊里。
雨水敲打着屋顶,雷声在头上轰隆,时不时地,闪电划过天空照亮窗户。他打着冷战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找个舒适的睡姿,心里想着,那旗帜毕竟不适合当毛毯,自己是否该继续往法梅前进。
他翻了个身,巴’阿扎门站在椅子旁,手里拿着那面纯白的龙神旗帜。巴’阿扎门周围的房间似乎更黑暗,他仿佛站在一团油腻黑烟的边缘。他的脸上横七竖八全是快要痊愈的烧伤疤痕,他的眼睛就在岚的眼前瞬间消失,化成无尽的火洞。岚的鞍囊躺在他的脚边,藏着旗帜的那边扣子被解,搭盖被翻开。
“那个时刻逼近了,卢斯?塞伦。上千的丝线已经收紧,很快,你就会被绑起来,被困其中,被推往你无法改变的方向。疯狂。死亡。在你死前,你是否会再一次杀死你爱的所有人?”
岚瞥了房门一眼,不过,他只是起身坐在了床边。试图逃离暗黑魔神,有什么用?他觉得喉咙干如沙漠。“我不是真龙,谎言之父!”他嘶声说道。
巴’阿扎门身后的黑暗翻腾起来,他大笑着,熔炉中的火焰随着他的笑声咆哮。“你太夸奖我了。而且,太小看自己。我太了解你了。我已经跟你打过数千回交道。千万回。我对你的了解直透你的灵魂,卢斯?塞伦?弑亲者。”他又笑了;岚抬起一手遮在脸前,抵挡那炽热口中传来的热量。
“你想怎么样?我不会侍奉你的。我不会做你要我做的任何事情。我宁愿死!”
“你会死的,蠕虫!在各个时代之中,你死过了多少次,蠢材,其中又有几次,死亡为你带来了好处?坟墓冰冷而寂寞,是为蠕虫准备的。坟墓属于我。这次,你不会再有转生的机会。这次,时间之轮将会被打碎,世界将会按照暗影的意愿重塑。这次,你的死亡将会是永远!你要如何选择?永恒的死亡?还是,不朽的生命——以及力量!”
岚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虚空包围了他,塞丁就在那里,唯一之力流进他的身体。这个事实几乎粉碎了空灵。这是真的吗?这是梦?他在梦里可以引导?然而,涌进他体内的激流冲走了他的疑惑。他把力量——这纯净的唯一之力,时间之轮运转的动力,让海水沸腾、山川崩塌的力量——向巴’阿扎门打去。
巴’阿扎门往后退了半步,捏着旗帜在身前举起。他圆睁的眼里、口里,火焰在跳跃,黑暗似乎把他笼罩在影中。笼罩在暗影中。唯一之力陷入那黑雾里,消失了,像水被干沙吸走了一样。
岚继续汲取塞丁,要更多更多。他的血肉冻得像冰,仿佛一碰就会粉碎;却又热得像火,仿佛要沸腾起来。他的骨头脆得快要碎成水晶碎片。他不管;他如同在汲取生命。
“蠢材!”巴’阿扎门吼道,“你会毁掉自己!”
马特。这个念头在让人迷失的洪流之外漂浮。匕首。号角。菲恩。艾蒙村。我还不能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办到的,不过,唯一之力突然消失了,塞丁、虚空也是。他无法自制地颤抖着,跪倒在床边,双手抱着自己,徒劳地希望能让它们停止抽搐。
“这样比较好,卢斯?塞伦。”巴’阿扎门把旗帜往地上一扔,双手扶在椅背上;指间冒起缕缕细烟。暗影不再包围他,“这是你的旗帜,弑亲者。它会为你带来许多好处。上千年来编织的上千丝线把你带到了这里。数个时代以来编织的千万丝线把你绑得像只待宰的羔羊。时间之轮本身一代又一代地把你困在你的命运之中。而我,可以释放你。你这个懦夫,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教你如何使用唯一之力。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在你有机会发疯之前阻止它杀死你。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制止疯狂。你以前也侍奉过我。再次侍奉我吧,卢斯?塞伦,否则,你将会永远毁灭!”
“我的名字,”岚从咯咯作响的牙缝里挤出话来,“是岚?艾’索尔。”他的颤抖使他不得不紧闭双眼,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巴’阿扎门走了。暗影没有了。鞍囊靠在椅子旁,藏有龙神旗帜的那一边胀鼓鼓,扣得好好的,就跟他放下它时一样。然而,椅背上,手指留下的焦黑印子,仍然冒着丝丝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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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法梅
一对用银链连着的女人沿着鹅卵石街道,朝着法梅港口走去。奈妮把依蕾推进一家布店和陶店之间的狭窄小巷深处,看着那两个女人经过。她们不敢让那两个女人靠得太近。街上的人纷纷给她们让路,动作比给宵辰士兵、或者偶尔出现的挂着厚重帘子遮挡寒意的贵族轿子让路要快得多。就连街上卖艺的画家也不愿意主动为她们用粉笔铅笔画像,尽管他们纠缠其他所有人。奈妮咬着嘴唇,目光随着那个sul'dam和damane穿过人群。虽然她们在镇子上已经呆了数个星期,这一幕仍然让她恶心。也许,现在更觉恶心。她无法想象怎能对任何女人做出这种事,就算对方是茉蕾或者梨安琳。
啊,也许对梨安琳做得出,她阴郁地承认。有时候,夜里,在她们租住的那间位于鱼店二楼的又小又腥的房间里,她会想象,等她逮到梨安琳之后,要如何惩罚她。她恨梨安琳更甚于苏罗。不止一次,她为自己想出的残忍法子吃惊,即使她同时也为自己的创造发明而高兴。
她的目光跟着那对女人,落在了街道那头一个瘦古嶙峋男人身上。那人很快就被移动的人群重新遮挡住了。她只看到一个大鼻子和一张窄脸一晃而过。他披着贵重的宵辰式青铜天鹅绒袍子,不过,奈妮看得出他不是宵辰人,只有他的仆人是。那仆人有一边鬓角是剃光的,说明那是个高级仆人。本地人并没有采纳宵辰的风俗,尤其是剃头这一桩。那个男人好像是帕丹·菲恩,她难以置信地想着。这不可能。不可能在这里。
"奈妮,"依蕾轻声说,"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不?那个卖苹果的家伙看着自己摊档的样子像是觉得苹果比刚才少了,我可不想被他怀疑我的口袋里装了什么东西。"
她们两个都穿着羊皮做的长外套,有毛的一面朝里,胸前装饰着鲜红色的螺旋图案。这是农妇穿的衣服,不过,在法梅这里已经足够,因为城里有许多从农场和村子来的人。在如此多的陌生人之中,她们俩可以无声无息地沉入人海。奈妮又梳起了辫子,她那只巨蟒噬尾的金戒指如今跟兰恩那只沉重的戒指一起串在皮绳上,吊在她胸前。
依蕾外套上的大口袋令人生疑地鼓胀着。
"你偷苹果?"奈妮一边把依蕾拉到人山人海的街上,一边低声质问,"依蕾,我们用不着偷。目前还用不着。"
"用不着?我们还剩多少钱?最近几天,你吃饭的时候总是说'不饿'。"
"哈,我真的不饿,"奈妮厉声说道,竭力忽视空空如也的肚子。一切物品的价格都贵得大大出乎她意料;她听到本地人抱怨说,自从宵辰出现后,物价长得离谱。"给我一个。"依蕾从口袋里掏出来得苹果又小又硬,可是,当奈妮一口咬下去时,它渗出鲜甜的果汁。她舔舔唇上的汁水,"你用什么法子--"她一把拉住依蕾,盯着她的脸,"你有没有……?有没有……?"周围有这么多的行人,她想不出该如何说出自己的问题,可依蕾明白了。
"只用了一点点。我让那堆长了斑点的老瓜滚落,趁他把它们捡回去时……"在奈妮看来,依蕾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也不脸红或者尴尬,她只是若无其事地咬着苹果,耸耸肩,"不需要这样朝我皱眉头。我非常小心地查看过,附近没有damane。"她哼了一声,"要是我被逮住,我是不会帮助捉我的人去找其他奴隶的。虽然,从这些法梅人的行为看来,你会觉得他们是那些本该是死敌的家伙的终身奴隶。"她看看四周,对匆匆从身边走过的行人公开地露出轻蔑的表情;想发现任何宵辰人,甚至只是普通士兵的踪迹是很容易的事,只需要看看人们如涟漪般扩散的鞠躬动作便行,"他们应该抵抗。他们应该还击。"
"在……那种东西面前。你要他们怎么做?"
一支宵辰巡逻队从海港方向走上来,靠近了她们。她们不得不跟所有人一起让到街边。奈妮把表情恢复成绝对的平静,双手按膝,弯腰鞠躬;依蕾动作比她慢,而且厌恶地扭着嘴角。
巡逻队里有二十个武装男女,让奈妮庆幸的是,他们骑的是马。她无法习惯看到人骑在那宛如披着青铜鳞片的无尾猫一般的怪物身上,又或者是那些会飞的总是让她晕眩的怪物;她庆幸,那些怪物很少。然而,这支巡逻队还是带了两只,用链子牵着,跑在队伍旁边,模样就像没有翅膀的鸟儿,披着粗糙的皮革,长着锋利的尖喙,个头比那些士兵戴着头盔的脑袋还高,那双强壮的长腿看起来可以跑得比任何马匹都快。
宵辰人走过之后,她缓缓地直起腰来。刚才那些鞠躬的人中,有些人已经吓得处于拔腿就跑的边缘;除了宵辰人自己,没有人能在那些宵辰怪兽跟前感觉自在。"依蕾,"当她们继续往上走时,她轻声说道,"如果我们被逮到,我发誓在他们杀死我们,或者对我们做任何事情之前,我要屈膝求他们让我用找得出的最结实的鞭子把你从头到脚抽一顿!如果你还不能学会小心,那么也许是时候考虑把你送回塔瓦隆,或者卡安琅的家里,或者除了这里之外的任何地方去了。"
"我很小心的。至少,我还先看过四周确认附近没有damane。你又怎样了?我就见过你在附近明显就有一个的情况下引导。"
"我确保她们没在看我的,"奈妮喃喃说道。她必须要靠那些像被动物一般绑起来的女人来激起怒火才能引导,"而且,我只做过一次。而且,只用了一点点。"
"一点点?她们搜查整个镇子寻找引导的女人,为了躲避,我们在房间里闻了三天的鱼腥味。你管那叫做小心吗?"
"我必须知道是否有方法能解开那些项圈。"她相信是有方法的。在能确定前,她至少还需要在好几个项圈上测试,可她并不期待这种测试。她本来跟依蕾一样,以为那些damane一定全都是渴望逃跑的囚犯,然而,那次发出警报的却正是戴项圈的女人。
一个男人推着一辆手推车,在鹅卵石街道上磕磕碰碰地走着,从她们身边经过,吆喝着,兜售磨剪刀和餐刀的服务。"他们应该设法反抗,"依蕾怒道,"只要涉及宵辰,他们的反应就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奈妮只是叹了口气。她觉得,依蕾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可这毫无帮助。起初,她以为法梅人的屈服表象之下,至少有一些人是在假装,然而,她根本没有找出任何抵抗的证据。最开始,她本希望能从抵抗者之中寻求救出伊雯和明的帮助,可是任何人,面对最隐晦的反抗宵辰的暗示,都如同惊弓之鸟。事实上,她无法想象人们能怎样反抗。怪兽和艾塞达依。你要如何对抗怪兽和艾塞达依?
前方立着五座高大石屋,是镇上最大的建筑,组成一个街区。距离它们一条街之外,奈妮在一家裁缝铺旁找到一条巷子,可以从那里监视大屋的至少一部分出入口。同时监视所有出入口是不可能的--她不愿意冒险让依蕾一个人离开去监视更多--不过,继续靠近并不明智。在下一条街的屋子顶上,大领主图拉克的金鹰旗帜在风中飘扬。
那些屋子只有女人进出,其中多数是sul'dam,独自一个或者牵着damane。那些屋子被宵辰占领了,用来关damane。伊雯一定在里面,很可能明也是;至今,她们没能找到明的任何痕迹,虽然很可能她也一样躲藏在人群之中。奈妮听说过许多次,有女人和女孩在街上被带走,或者从附近村子里带来;她们全都被带进了那几座屋子,当她们再次出现时,全都戴着项圈。
她在依蕾旁边的一个柳条箱上坐下,伸手进她的口袋掏出一把小苹果。这里的街道上,本地人更少了。每个人都知道那些屋子的用途,每个人都避开它们,就如同他们避开宵辰人圈养怪兽的马厩一样。从行人的间隙之中监视那些门口并不困难。她们只是另外两个停下来吃东西的女人;另外两个没有钱在旅店里吃东西的人。没有什么能吸引过路人目光之处。
奈妮机械地吃着,再一次企图做计划。能否解开那个项圈--假设她真的能--根本没有意义,除非她能走到伊雯跟前。口中的苹果不再甜美。
伊雯的小房间位于屋檐下,是许多就地取材随便拼凑而成的房间之一。从窄小的窗户看出去,她可以看到那个用来给sul'dam牵着damane散步的花园。那里本来是几个花园,宵辰人把分隔的墙壁推倒,合成一个,并且用这些大屋来关damane。树木全都没有叶子,可是damane仍然会被带出去透气,不管她们自己是否愿意。伊雯看着花园,因为然娜此刻就在下面,正在跟另一个sul'dam说话,只要她能看见然娜,然娜就不会突然走进她的房间。
其他sul'dam可能会来--sul'dam的数目比damane多得多,每一个sul'dam都在盼望轮到她戴上手镯的时候;她们说,那样叫做完整--可是,负责她的训练的依然是然娜,每五次之中有四次是然娜佩戴她的手镯。如果其他任何人要来,她们不会遇到任何进门的障碍。Damane的房间是没有门锁的。伊雯的房间只有一张窄硬的小床,一个上面放着破水罐和脸盆的脸盆架,一张椅子和一张小桌,再没有空间放其他东西。Damane不需要舒适、隐私或者财产。Damane就是财产。明有一个跟这个一样的房间,在另一座屋子里,不过,明可以自由来去,或者说,几乎是可以自由来去。宵辰是了不起的规矩制订者;他们对任何人订下的规矩比白塔给初学者订的规矩还要多。
伊雯站在远离窗户的地方。她可不希望被下面的任何女人抬起头看见此刻环绕在自己身上的引导唯一之力时散发的光晕,她正在轻轻地探视脖子上的项圈,徒劳地寻找着;她甚至无法分辨那金属是编织而成还是链接而成--有时候,它像是这样,有时候,又像是那样--不过,一直以来,它都浑然一体。她操纵的只是极小的一点唯一之力,是她能引导的最细小的力量流,然而,这仍然使她的脸上冒出汗珠,胃部抽搐。这是a'dam的特性之一;如果damane试图在没有sul'dam戴着手镯的情况下引导,就会觉得恶心,使用的唯一之力越多,恶心就越严重。点燃臂长距离之外的一根蜡烛所需要的力量足以使伊雯呕吐。曾经有一次,然娜把手镯放在桌子上,命令她耍动小光球。每当她想起那次经历,仍然直打哆嗦。
此刻,那银链如蛇一般拖过光秃秃的地板,爬上光秃秃的木墙,连着挂在钉子上的手镯上。它挂在那里的样子使她愤怒地咬紧了下巴。如果把狗的狗带如此随便地挂着,狗早就逃走了。可是damane,如果她想把自己的手镯从最后一次被sul'dam接触的位置移走,哪怕只移动一寸……然娜也逼她这样做过--她要她拿着自己的手镯走过房间。或者说,尝试走过。她很肯定,那个sul'dam麻利地把手镯戴到手腕上时,只是过了几分钟,然而对伊雯来说,那使她在地上翻滚的尖叫和抽筋仿佛持续了数个小时。
有人敲门,伊雯惊跳起来,然后才想到,来的不可能是sul'dam。她们从来不会先敲门的。不过,她还是释放了塞达;她已经开始难过得受不了了。"明?"
"是我,每周的探视时间到了,"明一边溜进来关上房门,一边宣布。她的欢快听起来有点勉强,不过,她一直都竭尽所能给伊雯打气,"你觉得这衣服怎样?"她小转了一圈,展示身上那件宵辰式深绿色羊毛裙子。她的手臂上还搭着一件跟裙子相配的厚斗篷。她的黑发甚至还用绿丝带绑了起来,虽然她的头发几乎不够扎辫子的长度。不过,她的刀子仍然插在她腰间的刀鞘里。第一次看到明带着刀时,伊雯很吃惊,不过,宵辰人似乎信任任何人。除非他们破坏规矩。
"很漂亮,"伊雯戒备地回答,"可是,为什么?"
"我没有投敌,如果这就是你心里此刻在想的念头。我要么接受这件裙子,要么到镇子外面另外找个地方呆着去,而且可能再也不能来看你了。"一开始,明想跨骑在椅子上,就跟穿裤子时一样,然后,她歪歪嘴摇摇头,把椅子转了过来坐在上面,"'每个人在时轮之模上都有一个位置',"她模仿着说道,"'而每一个人的位置必定都十分明显。'那个老巫婆穆拉恩显然已经厌烦了不知道我的位置在哪里的状况,决定把我归类为女仆。她给了我以上选择。你该去看看那些宵辰人让女仆--那些服侍贵族的女仆穿的东西。那东东也许很好玩,可是,那得等我订了婚,或者,更准确些,等我嫁了人之后才能玩。好吧,也没法回头了。反正,现在没法子。穆拉恩把我的外套和裤子给烧了。"她做个鬼脸表示自己对此的意见,然后从桌上那堆石头里捡出一个,在两只手之间抛来抛去,"也不是这么糟糕,"她笑了一声说道,"只不过,我已经那么久没有穿裙子了,不停地被它绊到。"
伊雯也亲眼看着自己的衣服被烧掉了,包括那件美丽的绿色丝裙。这使她庆幸自己没有带来更多阿玛丽莎女士给的衣服,虽然,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它们或者白塔了。她此刻穿着的是所有damane都一样的深灰色裙子。Damane没有财产,她们对她说过。Damane穿的裙子,吃的食物,睡的床铺,全都是她的sul'dam给的礼物。如果一个sul'dam选择不让damane睡床铺,而是睡在地板上,或者睡在马厩里的马棚中,那纯粹是sul'dam的事。穆拉恩,管理damane宿舍的人,有一把鼻音重得嗡嗡响的嗓音,可她对任何没能记住她那闷死人说教词的每一个词的damane很严厉。
"我觉得,我也再没有回头路了。"伊雯叹道,跌坐在床上,指了指桌上的石头。"然娜昨天给我做了测试。每次她把那些石头打乱之后,就要我蒙着眼睛,选出里面的铁矿石和铜矿石。她把这些东西全都留在这里,让我记住自己的成功。她似乎觉得,这样做是某种奖励。"
"这似乎也不比其他差--几乎比不上让物品像焰火那样爆炸糟糕--可是,你就不能撒谎吗?告诉她,你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你还是不明白戴着这东西是什么样子的,"伊雯扯了扯项圈;用手扯效果比使用唯一之力好不到哪里去,"当然娜戴上手镯,她就知道我在用唯一之力时做了些什么,不用唯一之力时又做了些什么。有时候,她似乎甚至不需要戴上手镯也能知道;她说,sul'dam会在一段时间之后产生--共鸣。"她叹道,"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想过测试我的这种能力。在五种力量之中,土之力是男人最擅长的力量。当我选出那些石头后,她把我带到镇外,而我,准确无误地找出了一个废弃铁矿。那地方长满野生植物,根本没有露出任何痕迹,然而,一旦我学会了技巧,我就能感觉到地里仍然埋有铁矿石。不过,数量很少,不值得开采,所以它已经荒废了一百年,可是,我知道它还在那里。我无法对她撒谎,明。我感应到矿山的瞬间她就已经知道。她开心得答应晚餐奖励我吃布丁。"她觉得自己脸颊因为愤怒和尴尬而发烫,"显然,"她苦涩地说道,"现在要我去把东西弄爆炸太浪费了。那种事任何一个damane都办得到;可其中只有几个能找出地里的矿藏。光明啊,我恨把爆破东西,然而,我宁愿那是我的所有能力。"
她的脸色更红。她确实恨那种事,那种让树木自己裂成碎片,让土地爆炸的事;那些意味着战争、意味着杀戮,她不愿意做。然而,宵辰人让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个让她触碰塞达、感觉力量流过身体的机会。她恨然娜和其他sul'dam逼她做的事情,可是,她很肯定现在的自己比起离开白塔时能操纵力量要多得多。她清楚地知道,她能做一些白塔里的任何姊妹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她们从来没想过要撕裂大地来杀人。
"也许,你很快就不需要再担心这些事了,"明咧嘴笑道,"我给我们找到一艘船了,伊雯。船长一直被宵辰人困在这里,他打算不管有没有批准都要起航离开了。"
"如果他肯带上你,明,你就跟他走吧,"伊雯疲倦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如今的我已经很有价值。然娜说,再过几天他们就要派船返回宵辰,只为了把我送过去。"
明的微笑消失了,两人默默对视。突然,明把手里的石头砸向桌上的石堆,把它们打得乱飞,"一定有办法离开这里的。一定有办法把那该死的东西取下你的脖子!"
伊雯向后把头靠在墙上。"你知道的,宵辰人把他们能找出的所有可以引导、即使只有一点点能力的女人都抓了起来。她们来自四面八方,不仅仅是法梅,还有渔村,还有内陆的农场,其中有都曼女人、塔拉邦女人、路过这里被他们截停的船只上的女人。其中还有两个艾塞达依。"
"艾塞达依!"明惊呼。她习惯性地东张西望,确保没有宵辰人听到她说出这个词,"伊雯,如果这里有艾塞达依,她们能救我们。让我跟她们谈谈,然后--"
"她们连自己都救不了,明。我只跟其中一个说过话--她名叫芮玛;她的sul'dam不是那样叫她的,可那才是她的名字;她想确保我弄清楚这点--是她告诉我还有另一个艾塞达依的。这些事,是她边哭边告诉我的。她哭了又哭,明,她是个艾塞达依,可是她在哭!她脖子上戴着项圈,她们逼她回应普拉这个名字,她跟我一样无能为力。她们是在攻占法梅的时候捉住她的。她哭,是因为她开始放弃反抗,是因为她再也无法忍受惩罚。她哭,是因为她想自杀却甚至无法在没有准许的情况下办到。光明啊,我明白她的感受!"
明不安地挪了挪,用忽然紧张起来的双手整整裙子。"伊雯,你不会想……伊雯,你千万不要伤害自己。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我会的!"
"我不会自杀,"伊雯淡淡地回答,"就算我能自杀。把你的刀给我吧。给我吧。我不会伤害自己。把它给我。"
明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把刀从腰间的刀鞘拔出。她警惕地把它递过来,显然随时准备伊雯有任何异动就跳起来。
伊雯深吸一口气,向刀柄伸出手去。一阵轻微的颤动传过她手臂的肌肉。当她的手距离刀柄一尺距离时,抽搐突然扭曲了她的手指。她两眼发直,强行把手靠得更近。她整条手臂都开始抽搐,从肩膀开始,肌肉全部纠结在一起。她呻吟一声,放松下来,一边搓着手臂,一边集中注意力想不要去碰刀子。慢慢地,痛苦开始减轻。
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什么……?我不明白。"
"Damane是不容许接触任何类型的武器的。"她活动着手臂,紧绷的感觉开始消失,"就连我们吃的肉,也是别人给我们切好的。我不想伤害自己,就算我想,我也办不到。任何damane都不能被独自留在可以跳下去的高处--那扇窗户是被钉死了的--或者跳河的地方。"
"啊,这很好。我的意思是……噢,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了。如果你能跳进河里,你也许就能逃走。"
伊雯好像没听到明的话一般,阴郁地继续说道,"她们在驯服我,明。Sul'dam和a'dam都在驯服我。我不能接触任何即使只是我想象成武器的东西。几个星期前,我曾经考虑过用那个水罐来砸然娜的脑袋,结果连续三天没法倒水洗脸。一旦我把它想象成暴力武器,我不但必须停止用它来砸然娜的想法,还必须说服自己,我永远,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用它来砸她,然后我才能重新碰它。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她告诉我必须怎样做的,而且除了这个水罐和脸盆之外,她不让我在其他任何地方洗漱。你很幸运,因为那件事发生在你的探访日之间。那几天,然娜每天都一定要把我折腾得从开始工作到睡着之前,一直汗流浃背,筋疲力尽。我是在尝试反抗她们,然而她们一直在驯服我,就像她们驯服普拉一样,"她用手"啪"地捂住嘴,从牙缝中呻吟,"她的名字是芮玛。我一定要记住她的原名,而不是她们给她改的名字。她叫芮玛,是黄结的,而且她已经竭尽全力反抗她们很久了。她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反抗并不是她的错。我很想知道芮玛提到的另一个姊妹是谁。我很想知道她的名字。记住我们两个,明。黄结的芮玛,还有伊雯·艾'维尔。不是damane伊雯;而是艾蒙村的伊雯·艾'维尔。你能答应我吗?"
"别这样!"明斥道,"你立刻就给我停止!如果你被宵辰人的船送走了,我将会跟你坐在同一条船上。不过,我认为你不会的。你知道,我看过你的影像,伊雯。其中大部分我都看不懂--我几乎总是不懂的--可是,我肯定其中一些影像把你跟岚、珀林和马特,还有--对了,甚至还有格勒,愿光明保佑你这个傻瓜--维系在一起。如果宵辰人把你越过海洋带走了,那些影像如何能出现?"
"也许,他们会征服全世界吧,明。如果他们征服了世界,那么,岚、格勒和其他人在宵辰出现又有什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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