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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5 罗伯特(美)
“不要自以为是,孩子。”梨安琳厉声说道,“见习使还不是姊妹。当姊妹说话时,见习使和学徒都要听,并且服从。”她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她的语气恢复了冷漠的平静,但是脸颊气得发白,“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为了某个目标而奋斗,那时候你们就会明白,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你们可能必须跟那些不喜欢的人合作。我告诉你们,我已经跟许多如果有可能我都不愿意跟她分享房间的人合作过。如果可以救你朋友的命,你难道不会愿意跟你最恨的人一起工作吗?”
奈妮不情愿地点了点透。“不过,你还是没告诉我们,他们遇到了哪种危险。梨安琳塞达依。”
“来自刹幽古的危险。就如我所知道的,他们曾经遇到过的追杀一样。如果你们跟我来,那么至少其中的一些威胁可以消除。不要问我怎么做,因为我无法告诉你们,我只能这样说。”
“我们要去,梨安琳塞达依。”伊雯说道。
“去哪里?”奈妮问。伊雯懊恼地瞪了她一眼。
“投门岭。”
伊雯惊讶地张开了嘴。奈妮则嘀咕,“投门岭在打仗。这个危险跟阿图尔?鹰翼的军队有什么关系吗?”
“你相信谣言吗,孩子?不过,就算它们是真的,难道这足以阻挡你们?我还以为,你们把这些男孩称作朋友。”梨安琳的语气像是说她自己是永远不会这样做的一般。
“我们去。”伊雯说道。奈妮又张嘴,但伊雯不让她有机会说话,“我们去,奈妮。如果岚需要我们的帮助——还有马特和珀林——我们必须帮。”
“我知道,”奈妮说道,“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找我们?我们能做什么那个茉蕾——或者梨安琳你——做不到的事情?”
梨安琳的脸更白了——伊雯意识到奈妮把敬语给忘了——不过,她的回答是,“你们两个来自他们的村子。你们以某种我不能完全明白的方式跟他们连在一起。其他的我不能说了。我也不会再回答你的愚蠢问题。你们会为了他们而跟我走吗?”她停下来等她们同意;当她们点头时,她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很好。你们在日落前一小时,带上你们的马匹和你们旅行需要的任何用品,在巨灵博树林最北边的那道门前等我。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们没有得到准许是不可以离开白塔的。”奈妮缓缓说道。
“你们得到我的准许了。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人。白塔内部有黑结。”
伊雯屏住了呼吸,也听到奈妮同样的反应,但是奈妮很快恢复了。“我还以为所有艾塞达依都否认那个——那个存在。”
梨安琳一抿嘴,冷笑一声。“很多是的,但是Tarmon Gai'don已经逼近,可以否认的日子已经过去。黑结是白塔一切的相反面,它存在的,孩子。它无处不在,任何女人都可能属于黑结,它侍奉暗黑魔神。如果你们的朋友受到暗影追杀,你们以为黑结会让你们活着,让你们随心所欲的帮助他们?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人!——否则你们可能无法活着到达投门岭。日落前一小时。不要让我失望。”说完,她走了,坚决地把门在身后关上。
伊雯跌坐到床上,双手抚膝,“奈妮,她是红结的。她不可能知道岚的事情。不然……”
“她不知道,”奈妮同意道,“但愿我知道为何一个红结愿意帮忙。或者,为何她愿意跟茉蕾合作。我敢发誓,她们两人,就算其中一个快要渴死,另一个也决不会施舍水的。”
“你觉得她在撒谎?”
“她是个艾塞达依,”奈妮干巴巴地说道,“我愿意用我最漂亮的银扣针来跟一个蓝莓交换打赌,她说的每一个词都是真的。不过,我怀疑我们听到的是不是我们心里以为的那些意思。”
“黑结。”伊雯打了个哆嗦,“她肯定是说了这个词没错的。光明保佑。”
“没错。”奈妮说道,“她还顺便阻止了我们去跟任何人询问意见,因为,听到这话之后,我们还能相信谁?我们真的要求光明保佑了。”
明和依蕾冲进来,把房门砰地在身后关上。“你们真的要去?”明问道,依蕾指着伊雯床上那个小洞说,“我们俩在我的房间里听着呢。我们都听到了。”
伊雯跟奈妮对视一眼,心里猜测她们到底听了多少,她看到奈妮脸上露出同样的想法。如果她们从话里猜出了岚的身份……
“你们必须保密,”奈妮警告,“我猜梨安琳已经从纱里安那里取得了我们离开的批准,不过,就算她没有,如果她们明天开始在白塔翻个底朝天地搜查我们,你们一个字都不许说。”
“保密?”明说道,“不用担心。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在这里,我一天到晚都得对某个棕结姊妹解释那些我自己都搞不懂的事儿。甚至散步的时候,艾梅林本人都会忽然冒出来,要我去读我们遇到的随便一个人的影像。那个女人要你做事的时候,你似乎无法拒绝她。我至少已经为她把白塔里一半的人读过一遍了,可她总是想要更多演示。我要的只是一个离开的借口,这个机会正好。”她脸上的坚决不容许任何反对。
伊雯心想,为什么明如此坚决要跟她们一起走,而不是自己离开,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依蕾说话了。“我也要去。”
“依蕾,”奈妮柔声说道,“伊雯和我是那些男孩们在艾蒙村的乡邻。你是昂都的王女。如果你从白塔消失了,哎——这可能会引发战争啊。”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就算她们把我风干了晒成咸鱼,母亲也不会跟白塔开战的。要是你们三个想跑掉去冒险,就别想让我呆在这里洗碟子、擦地板、让某个见习使因为我弄出来的火不是她想要的那种蓝色而去告我的状。格安要是知道了,会妒忌死的。”依蕾咧嘴笑了,伸手玩弄伊雯的头发,“况且,万一你没看紧岚,我可能有机会把他夺过来哦。”
“我觉得,我们两个都不能得到他的。”伊雯哀伤地回答。
“那么,我们就得知道他选择了谁,然后让那个女人的生活一团糟。不过,要是他能从我们两人之中选一个,他不会笨得再去找其他人吧。噢,笑一笑啦,伊雯。我知道他是你的。我只是觉得”——她犹豫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词——“自由。我从来没有冒过险。我打赌,冒险的时候,我们两个谁都不会哭泣着入睡。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我们就想办法让吟游诗人把这部分忽略。”
“这太愚蠢了。”奈妮说道,“我们要去投门岭。你们也听过新闻和谣言的。这一趟可能很危险。你必须留下。”
“我听到梨安琳塞达依说到——说到黑结的事了。”依蕾的声音在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几乎细不可闻,“如果她们在这里,那么我在这里能有多安全?对于黑结的存在,母亲要是有即使一丁点的怀疑,也会立刻把我保护起来,打仗也在所不惜。”
“可是依蕾——”
“你们要阻止我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告诉学徒总管。我们三个人排好队走进她的书房,这将会是一个漂亮的画面。是我们四个才对。这种事我猜明也逃不掉的。所以,既然你们不打算告诉纱里安塞达依,那么我就要去。”
奈妮摊摊双手。“也许你可以说服她。”她对明说道。
明一直斜倚在门上,斜视着依蕾,听到这话,她摇摇头。“我认为,她跟你们两个一样必须去。跟我们三个一样。现在,我在你们身上看到的危险更加清晰了。虽然还不能看明白,但我想,这跟你们决定要去有关系。所以它才变得清楚了;因为它更肯定了。”
“她没有理由要来的。”奈妮说道。可明又摇了摇头。
“她跟这些男孩的——羁绊跟你、或者伊雯、或者我一样紧密。她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奈妮,不论这是什么。也许,我猜艾塞达依会说,是时轮之模的一个部分吧。”
依蕾显得既意外又有兴趣。“是吗?是哪个部分呢,明?”
“我看不清。”明看着地板,“有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来就没有这种能力。反正多数人都对我看到的结果不满足。”
“既然我们都要去,”奈妮说道,“那么我们最好开始计划吧。”不论之前她如何反对,一旦决定之后,奈妮总是立刻开始行动:有哪些必须用品,到达投门岭时天气会有多冷,如何顺利地把马匹从马厩里牵出来。
伊雯一边听她安排,一边忍不住猜想,明所说的危险到底是什么,岚的危险又是什么。她所知道的威胁着他的危险只有一个,每次想到这都让她心寒。坚持住,岚。坚持住,你这个羊毛脑袋傻瓜。我会设法帮助你的。
本博客作品采用中国大陆许可协议进行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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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逃离白塔
伊雯和依蕾并肩在白塔里走过,对经过的每一群女人点头致意。真是太好了,今天白塔这么多来自外界的女人,伊雯心想,以至于分不出那么多艾塞达依或者见习使去陪同每一个。这些人或独自一人,或几人同行,衣着或华丽或粗鄙,风格属于六七个不同的地方,有些还没洗去到塔瓦隆这一路上的风尘。她们规规矩矩地等待着艾塞达依接见她们回答她们的问题。有些女人--贵妇、商人或者商人之妻--带着仆人。甚至还有些男人,自己站在一边,因为身处白塔而诚惶诚恐,不安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前面带路的奈妮目光坚决地看着前方,斗篷在身后飘动,走路的姿势像是很清楚她们该去哪里--事实上她也是很清楚,只要没有人阻拦她们--而且,绝对有权利到那里去--这两点当然完全是两码事。此刻她们都穿着自己带到塔瓦隆的衣服,看起来显然不是白塔的住客。每一个人都挑出了自己最好的一条骑马裙,以及绣满花纹的上好羊毛斗篷。伊雯觉得,只要她们避开任何可能认出她们的人--她们已经躲开好几个了--就可能成功。
"穿成这样,更像是要去某个贵族的花园散步,而不是骑马去投门岭。"当伊雯帮助奈妮扣好那件胸前和袖子上掺着金丝、绣着珠花的灰色丝裙时,奈妮说道,"可是,这也许能帮助我们混出去。"
此刻,伊雯在自己的斗篷里动了动身子,整平自己那件绣金花的绿色丝裙,看了看穿着一件夹奶油色条纹的蓝色裙子的依蕾,祈祷奈妮的法子是对的。到目前为止,每一个人都以为她们是来咨询的,是贵族,或者至少是有钱女人,可是,她又觉得她们似乎太显眼了。她惊讶地想到了原因:过去这几个月,她都在穿学徒的素白裙子,现在换上一身漂亮衣服,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们经过一小群穿着结实的深色羊毛衣的村妇,对方朝她们矮身行礼。走过她们之后,伊雯立刻向身后的明瞥了一眼。明还是穿着长裤和宽袖的男式衬衣,外加男式棕色斗篷和外套,还用一顶宽边老帽压着一头短发。"我们总得有个人当仆人,"之前她大笑着这么说,"穿成你们这个样子的女人总是带着至少一个仆人。等到我们必须逃跑的时候,你就会羡慕我穿裤子了。"她背着四个鞍囊,里面胀鼓鼓的塞满冬衣,因为等她们回来的时候肯定已经是冬季了。鞍囊里还有一些从厨房里挑来的食物包裹,足够维持到她们可以再买为止。
"你真的确定我不能自己提一些行李吗,明?"伊雯轻声问道。
"它们只是有点不好背而已,"明咧嘴笑道,"不重。"她似乎觉得这是个游戏,或者,假装这是个游戏,"而且,一个像你这样的漂亮女子要是自己拿鞍囊一定会引起人们的疑惑的。你有机会拿自己的行李的--如果你愿意连我的一起拿上也行--只要我们--"她的微笑消失了,急切地低声说道,"艾塞达依!"
伊雯的目光立刻往前扫去。一个一头黑色长发、肤色如古老象牙的艾塞达依正从走廊的那边朝着她们走来,边走边听一个身穿农妇粗布衣裳和补丁斗篷的女人说话。
艾塞达依还没看到她们,不过伊雯认出了她;塔吉玛,棕结,是白塔和艾塞达依历史的老师,一个能在一百步外就认出自己学生的老师。
奈妮一步不停地转进了一条侧走廊,迎面遇上了一个身材瘦长、天生蹙眉的见习使,提着一个满脸通红的学徒的耳朵,从她们身边快步走过去了。
伊雯吞了吞口水才能说出话来。"那是以芮拉,还有艾诗。她们注意到我们没有?"她无法让自己回头去看。
"没有。"过了一会儿,明回答,"她们只看到我们的衣服。"伊雯长出了一口气,听到奈妮也发出同样的声音。
"我的心大概还没等我们走到马厩就要跳出来了。"依蕾喃喃说道,"冒险总是这么刺激吗,伊雯?你的心悬在嗓子眼里,你的胃落到脚后跟去?"
"我想是吧,"伊雯缓缓说道。她难以想象,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是渴望冒险的,渴望做些像故事里的人们一样危险、刺激的事情。如今,她知道,刺激的是当你回忆时所想起的部分,故事其实省略了许多让人不快的事实。于是,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依蕾。
"还是一样,"王女坚决地说道,"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刺激,而且,只要我母亲有话事权,我就永远不可能有了。在我继位之前,都是她说了算的。"
"你们两个安静,"奈妮说道。此时走廊里面只有她们几个,视线所及前后都没有人。她指着一条向下的狭窄楼梯,"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路了。前提是我没有被这么多次的左拐右拐给彻底弄晕头。"
说是这么说,她走下楼梯的样子很自信。众人跟上。没有错,楼梯底下的小门通往南马厩的一个泥地院子,那里是有马匹的学徒寄养马匹的地方,直到她们再次需要骑马为止,通常,那是在她们成为见习使或者给送回家的时候。身后,闪闪发光白塔高高耸立;前方,白塔的土地伸展开去,十分广阔,白塔的围墙比某些城墙还要高。
奈妮走近马厩的样子就像是马厩的主人。里面弥漫着干净的干草和马匹气味,两排马棚向前延伸,从马厩上的通气口投进来的光线把马厩里的阴影格成栅栏一般。奇迹般地,贝拉和奈妮的灰色母马就养在靠近门口的马棚里。贝拉把鼻子搁在棚门上,朝伊雯轻声嘶叫。里面只有一个马夫,面容和善,胡子里夹着灰色,口里咬着麦杆。
"我们要给我们的马匹上鞍,"奈妮用最高高在上的语气命令他,"这两匹。明,去找你和依蕾的马。"明放下鞍囊,拉着依蕾往马厩深处走去。
马夫皱眉看着她们两个走进去,然后缓缓地把口里的麦杆拿出来。"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女士。这些马--"
"--是我们的。"奈妮坚决地回答,把双手抱在胸前,把巨蟒戒指露在最显眼的地方,"你现在就给它们上鞍。"
伊雯屏住了呼吸。这是最后的王牌:当遇到来自比较好骗的人的阻拦时,奈妮会冒充艾塞达依。当然了,没有艾塞达依或者见习使会相信她的,甚至学徒也可能不会上当,可是,一个马夫……
男人朝着奈妮的戒指眨了眨眼睛。"我听说是两个,"他终于说道,并不买帐,"一个见习使和一个学徒。没有听说有四个。"
伊雯觉得自己想笑。梨安琳当然是不会相信她们自己能把马匹弄出去的。
奈妮有点失望,她的语气尖利起来。"你去把那些马牵出来上鞍,否则你就等着梨安琳来给你疗伤,还得她愿意。"
马夫做了梨安琳名字的口型,可是看了奈妮的脸色一眼之后,他立刻就去动手料理马匹,最多只是嘀咕了一两声,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到。他刚刚绑好第二条肚带,明和依蕾就牵着她们的马匹出来了。明的是一匹尘色的高大阉马,依蕾的是一匹弯脖子红综小母马。
她们上马之后,奈妮又对马夫说道。"不用问你也听说这事得保密了,不论我们是两人还是两百人,这个要求不变。否则,你就想想如果你多嘴说了不该说的事情,梨安琳会怎么做。"
她们骑马离开时,依蕾朝他丢了个硬币,喃喃说道,"给你带来麻烦了,好人。你做得很好。"出门之后,她看到伊雯在看自己,就笑道,"母亲说,棍子和蜜糖加起来的效果比只用棍子好。"
"我希望对守卫这两样都不需要。"伊雯说道,"我希望梨安琳也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然而,当她们走过建在白塔那高大的南墙里的塔罗门之门时,根本看不出有没有人跟守卫打过招呼。那些人只是瞥了一眼,草草行了个礼,就挥手让她们四人通过了。守卫是用来阻挡危险人物进入的;这些人显然没有接到阻止任何人出外的命令。
她们骑马缓缓穿过城里的街道,冰冷的河风给了她们戴上斗篷兜帽的借口。马蹄踩在铺路石板上的响声淹没在街上人群发出的嘈杂声和两边建筑传出的音乐声中。人们穿着来自各地的衣服,从卡里安的阴沉深暗色调到游民的明亮鲜艳彩色,各种风格都有。人流在马匹的前面分开,如同河水绕过岩石,可她们还是只能慢慢地步行。
此时的伊雯,不论是对那传说中以天桥相连的高塔,还是对那看起来如同碎浪、如同风蚀崖壁、如同奇幻贝壳的建筑,感觉都跟石头没啥区别。艾塞达依常常会进城,在这样的人群中,很可能在她们察觉之前就会迎面遇上一个。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其他几人跟自己一样小心提防,可她仍然直到巨灵博树林出现在眼前时,才放下心头大石。
这时候,已经可以越过屋顶看到树王了,它们的树冠在空中舒展着,宽达百班以上。高大的橡树和榆树、羽叶树和杉树,在它们跟前宛如侏儒。博树林四周环绕着一圈边界,横向长达两里,但这边界实际上只是一系列连绵不尽的螺旋石拱门,每一个都有五班高,其宽度两倍于高度。界外,马车、小推车和人们在街上来去匆匆;界内,却是一片原野风光。博树林既没有公园的人造痕迹,也并非完全随意漫生的森林。事实上,它似乎体现了大自然的理想状态,它就如同一个完美树林,世间最美丽的森林。有些树叶已经开始转色,而就连这种一片绿色中点缀着少许黄色、橙色和红色的样子,在伊雯的眼里也像是秋叶最合适的模样。
就在拱门里不远,有一些人在散步,当她们四人走进林中时,没有人朝她们多看两眼。城市很快就消失在视野外,就连它的响声也渐渐降低直到被博树林完全阻隔。她们只走了十步,感觉却像是距离最近的镇子已经有数里。
"她说要去博树林的北部边缘,"奈妮四处张望,喃喃说道,"这里最北的没有别的地方,只有--"两匹马从一小丛接骨木后跳出来,打断了她。一匹是毛色光滑的黑色母马,背上是梨安琳,另一匹是驮马,负重不算多。
梨安琳粗暴地一勒缰绳,把黑马拉得人立起来,在空中扬着前蹄。她脸上的怒火像一张面具。"我说过,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而不是所有人!"伊雯注意到驮马背上有提灯,觉得有点奇怪。
"这些是朋友。"奈妮挺直了腰说道,可依蕾打断了她。
"请原谅我们,梨安琳塞达依。她们没有告诉我们;是我们听到的。我们不是故意要听不该听的事情,可我们就是听到了。我们也想帮助岚·艾'索尔。当然,还有其他男孩。"她飞快地补充。
梨安琳看着依蕾和明。时近傍晚,阳光透过树枝斜照下来,把她们的脸藏在斗篷兜帽的阴影中。"好吧,"她终于说道,目光仍然盯着她们两人,"我本来已经安排好人照顾你们两个,不过既然你们来了,就算了。不论四个人还是两个人,都可以走这一趟。"
"照顾?梨安琳塞达依,"依蕾说道,"我不明白。"
"孩子,众所周知,你和另外那个人是这两个人的朋友。这两人失踪之后,你以为不会有人审问你们两个吗?你以为黑结会因为你是个王位继承人而对你温柔?如果你们留在白塔,你们可能活不过这个晚上。"这话让她们一时沉默无语,然后梨安琳调转马头喊道,"跟我来!"
艾塞达依带着她们走进博树林深处,一直走到一道高大结实、顶部装有剃刀般锋利尖钉的铁栅栏前。栅栏沿着稍微弯曲的曲线向左向右在树木之间延伸,直到视野之外,似乎围绕着一片相当广大的地区。栅栏上有门,用一把大锁锁着。梨安琳从斗篷里取出一把大钥匙,打开了门锁,招手让她们进去,在身后把门重新锁好,立刻又骑马继续前行。头上的树枝里,一只松鼠朝她们"吱吱"叫了两声,某处传来啄木鸟发出的"咄咄"响声。
"我们要去哪里?"奈妮问道。梨安琳没有回答,奈妮生气地看看其他人,"为什么我们不停地往树林深处走?如果我们要离开塔瓦隆,就得过桥,或者坐船,不论是哪一样,这里都没有--"
"我们到了。"梨安琳宣布,"那道栅栏是用来防止任何人伤害自己的,但我们有这个需要。"她指着一块似乎是石头做成的竖立起来的高大厚板,其中一面刻着繁复的藤蔓和叶子。
伊雯的喉咙像被拳头攥紧了;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梨安琳要带上提灯,而这一点也不能使她高兴。她听到奈妮轻语,"捷路门。"她们两人对捷路门的记忆真是太深刻了。
"我们走过了,"她跟奈妮说,也对自己说,"我们可以再走一次的。"如果岚和其他人需要我们,我们必须帮助他们。就是这样。
"这真的是……"明像窒息一般没能说完。
"捷路门,"依蕾轻声念道,"我不知道捷路还能用。至少,我认为它们是不允许被使用的。"
梨安琳已经下了马,从两扇仿佛用有生命的藤蔓编织而成的大门上摘下了阿雯德索拉的三瓣叶。大门正在打开,露出里面昏暗如同银镜的入口,她们的影子黯淡地映射在镜面上。
"你们不是非来不可的,"梨安琳说道,"你们可以在这里等我回来找你们,因为有那道栅栏,你们会很安全。又或者,黑结会比任何人都先找到你们。"她的笑容一点都不让人愉快。在她身后,捷路门已经完全打开,不动了。
"我没说我不来。"依蕾说道,但是她朝天色渐暗的树林投去了一个留恋的目光。
"如果我们要做,"明沙哑地说道,"那就做吧。"她直勾勾地盯着捷路门,伊雯觉得自己听到她嘀咕,"你这个该死的岚·艾'索尔。"
"我必须最后进去,"梨安琳说道,"你们全部,进去吧。我会跟着来的。"此时她也在打量树林,似乎觉得有人可能会跟踪她们,"快点!快点!"
伊雯不知道梨安琳在看什么,不过,如果真的有人来,可能就会阻止她们使用捷路门。岚,你这个满脑子羊毛的白痴,她心想,你就不能找一次惹个不用逼我像故事里的女英雄那样行动的麻烦吗?
她用脚跟踢了踢贝拉的肚子。毛发蓬松的小母马在马厩里呆了太久,变得难以控制,被踢了一脚之后往前一跳。
"慢!"奈妮喊道,可已经太迟。
伊雯和贝拉朝着她们自己的晦暗影子冲过去;两匹毛茸茸的马碰上了鼻子,仿佛流进了彼此的身体。然后,随着一阵冰冷的冲击,伊雯也跟自己的影子融合了。时间像被拉长,寒冷像蜗牛般缓慢地爬过她的身体,每前进一条头发宽度的距离都花费许多分钟。
突然,贝拉踉跄着跌入一个漆黑的空间,动作快得小母马几乎要向前翻个大筋斗。她好不容易稳住,瑟瑟发抖地站着,伊雯连忙从她背上爬下,在黑暗中摸索着小母马的脚,看她是否受伤了。她几乎要庆幸黑暗藏住了自己的大红脸。她明明知道捷路门里的时间和距离都跟外边不一样;她行动之前根本就没有动脑筋。
四面八方,除了那个长方形的捷路门之外,只有黑暗包围着她,从这边看起来,那门如同一个装了烟玻璃的窗户。它没有透进任何光线--黑暗似乎把光明紧压在外--不过,透过它,伊雯可以看到其他人,动作慢吞吞地宛如恶梦中的怪物。奈妮正在争论,坚持要先把提灯分发给她们照明;显然更想要速度的梨安琳黑着脸同意了。
奈妮走过捷路门时--她慢慢地牵着自己的灰色母马,走得如此之慢--伊雯几乎想冲上去拥抱她,她的激动至少有一半是为了奈妮带来的提灯。提灯灯光照亮的范围比本该有的范围要小--黑暗在压迫光明,竭力把它逼回提灯之中--可是,对于已经开始觉得黑暗如有重量一般压在自己身上的伊雯来说,如同救星。不过,她只是说了一句,"贝拉没事,我也没有摔断脖子。我该打。"
曾经,在那唯一之力被粘污之前,捷路里是光明的,可是,暗黑魔神对于塞丁的污染使它们腐化了。
奈妮把提灯塞到伊雯手中,转身从马鞍的肚带中拿出另一盏来。"只要你知道自己该打,"她喃喃说道,"你就不用挨打。"她忽然呵呵笑起来,"有时候,我觉得,贤者这个头衔,不是来自别的,正是来自这些歇语。好吧,这里还有一句。你要是折断了脖子,我会把它接好,就为了让我再把它折断。"
奈妮的语调轻快,伊雯也笑了起来--直到她想起自己身处何方。奈妮的笑意也没能持续多久。
明和依蕾犹犹疑疑地穿过捷路门,牵着马匹,举着提灯,显然以为里面会有怪物等着她们。当她们发现这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时,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在这种压抑之下紧张地原地踏着小步。梨安琳把阿雯德索拉的叶子放回去,牵着驮马在捷路门关上之前骑马走了进来。
梨安琳不等捷路门完全关好,就一言不发地把驮马的缰绳丢给明,沿着手里提灯的黯淡灯光下的一条白线,往捷路深处走去。地面似乎是石质,被酸腐蚀得坑坑洼洼。伊雯连忙爬上贝拉的马鞍,其他人的动作跟她一样迅速。这里的世界似乎除了马蹄下的粗糙地面之外,什么都没有。
黑暗中,白线如箭一般笔直地通往一块巨大的石板,上面写满银色的巨灵文字。跟地面上一样,石板上的坑洼把文字弄得断断续续。
"是指路碑,"依蕾低声说道,在马鞍上转身往四周张望,十分不安,"依莱妲教过我一些捷路的事情。她说得不多。不够,"她阴沉地补充,"又或是,太多。"
梨安琳拿出一张羊皮纸,冷静地跟指路碑对比了一下,然后放回斗篷中,伊雯连看一眼都来不及。
提灯发出的光芒不是在边缘渐渐减弱,而是突兀地终止。不过,当艾塞达依带着她们离开指路碑时,这光芒足以让伊雯看见了一些残破不堪的石栏杆。依蕾说,这是岛;黑暗中要判断岛的大小很困难,不过伊雯估计它可能有一百步宽。
栏杆之间,是石桥和斜坡,每一条的旁边都有一根石柱,上面有一行巨灵文字。桥的下面似乎空无一物。斜坡往上或者往下倾斜。当她们经过每一条桥或着斜坡时,都只能看到近处的一点,不可能看见远处。
梨安琳每经过一根石柱都只稍微停一下看一眼,最后走上了一条向下的斜坡,很快,周围就只有斜坡和黑暗了。一种让人沮丧的寂静压在一切之上;伊雯有种感觉,就连马蹄踩在粗糙石头上的声音都不能传播到灯光以外的地方。
斜坡一直一直向下倾斜,像是朝着自己弯下去一般,最后,它接在了另一个岛上,一样的破烂栏杆间隔在桥与斜坡之间,梨安琳也一样地拿她的羊皮纸去跟指路碑对比。看上去,岛是实心的石头,就跟第一个岛一样。伊雯宁愿自己无法肯定第一个岛是否就在她们的正上方。
奈妮忽然开口,把伊雯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她在中途停下来吞了吞口水才能把话说完。
"它--它有可能。"依蕾弱弱地回答。她的眼睛往上翻,很快又落回来,"依莱妲说,在捷路里面,自然的规律是不适用的。至少,跟外面的规律不同。"
"光明啊!"明喃喃说了一句,然后提高嗓门,"你打算要我们在这里呆多久?"
艾塞达依的蜜色辫子一甩,转过头来看着她们。"直到我带你们出去为止,"她冷冷回答,"你们越骚扰我,在这里就停留得越久。"她又低头研究羊皮纸和指路碑去了。
伊雯四人沉默了。
梨安琳从一个指路碑走到一个指路碑,穿过一道道斜坡和似乎悬空在无尽黑暗之上的石桥。艾塞达依很少搭理其他人,伊雯发现自己开始疑惑,假如她们其中一人掉了队,她会不会回头去找。其他人大概也有着同样的念头,因为,她们全都紧紧地跟在黑母马脚跟后。
使伊雯吃惊的是,她仍然能感觉到塞达的吸引,既能感觉到真源的阴性力量的存在,也能感觉到触摸它、引导它流动的欲望。不知怎的,她本以为暗影对捷路的污染会把它遮挡起来。她隐约能感觉到这种粘污。很微弱,跟塞达无关,不过,她很肯定,在这里向真源伸出手去无异于裸着双手伸进污秽、油腻的烟雾中去干净杯子。不论她做什么,肯定都会受到粘染。数周以来第一次,她毫不费力就能抵制塞达的诱惑。
当梨安琳突然在一个岛上下马宣布驮马背上有食物、她们要停下来吃晚餐和睡觉时,外面的世界已经天色全黑了。
"把食物包裹拿出来,"她懒得指出命令的对象,"它足够我们去投门岭的这两天路上吃了。就算你们蠢得忘记给自己带食物,我也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到达目的地的。"她快手快脚地解开自己母马的马鞍,绑好脚绊,然后却坐在自己的马鞍上,等着她们四人之一给她送上食物。
依蕾给梨安琳送上白面包和芝士。艾塞达依的神情显然不需要她们任何人的陪伴,所以她们几个在离她稍远一点的地方,把马鞍放在一起,坐在上面吃面包和芝士。灯光之外的黑暗让她们食之无味。
过了一会儿,伊雯问道,"梨安琳塞达依,如果我们遇上黑风怎么办?"明疑惑地做了做这个词的口型,可依蕾惊叫了一声,"茉蕾塞达依说过,那东西是杀不死的,甚至很难受伤,而且,我能感觉到这个地方等着扭曲我们使用唯一之力做的任何事情。"
"没有我的批准,你们连想一想真源都不要。"梨安琳厉声说道,"哈,如果一个像你们这样的人想在这里,捷路里,引导,你们可能会像男人一样发疯。你们没有受过训练抵抗制造这里的男人所留下的污秽。如果黑风出现,我来对付。"她嘟起嘴,打量一团白芝士,"茉蕾其实并不像她自己以为的知道那么多。"她微笑着把芝士扔进嘴里。
"我不喜欢她。"伊雯嘀咕,声音足够低,保证那艾塞达依听不到。
"如果茉蕾可以跟她合作,"奈妮静静地说道,"我们也可以。不是说我对茉蕾的好感比梨安琳多,不过,如果她们又在管岚他们的闲事……"她没有说完,用力往上拉了拉斗篷。黑暗不冷,却给人冷的感觉。
"黑风是什么东西?"明问。依蕾用一大堆从依莱妲和她母亲口里听来的话回答之后,明叹了口气,"时轮之模得负上许多责任。我不知道有任何男人值得我们这样去为他们。"
"你不是非来不可的,"伊雯提醒她,"你随时可以走呀。没有人阻止你离开白塔的。"
"噢,我确实可以游荡出去,"明做着鬼脸,"跟你,跟依蕾一样容易。时轮之模不在乎我们想怎样,伊雯,如果,在你为他做了这一切之后,岚不娶你怎么办?如果他娶了某个你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或者依蕾、或者我又如何?然后怎么办?"
依蕾呵呵笑了。"母亲决不会答应的。"
伊雯沉默了一会儿。岚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娶任何人。如果他真的娶了……她无法想象岚会伤害任何人。即使是他疯了以后吗?一定有办法阻止的,有办法改变;艾塞达依有如此丰富的知识,如此繁多的技能。如果她们可以阻止,为何她们不这样做?唯一的答案是,她们不能阻止,而这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竭力轻松地回答,"我可不认为我会嫁给他。艾塞达依很少结婚,你知道的。不过,如果我是你,我是不会对他动心的。你也是,依蕾。我不认为……"她哽住了,咳了一声掩饰过去,"我不认为他会结婚。就算他真的结了婚,我会为任何嫁给他的人祝福,就算那是你们之一。"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很真诚,"他固执得像头骡子,老是犯错,不过,他很温柔。"她的声音想颤抖,可她设法把它变成了大笑。
"不论你怎么说你不关心,"依蕾说道,"我知道你并不会比我的母亲同意得多一点。他很有趣,伊雯。比我遇到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有趣,尽管他是个牧羊人。如果你傻得把他抛弃,那么当我决定向你和母亲两个挑战时,你可只能怪你自己了。昂都王子在结婚前没有任何头衔是有先例的。不过,你不会那么傻的,所以不要再假装了。毫无疑问你将会选择绿结,把他变成你的一个守护者。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个守护者的绿结都是嫁给了守护者的。"
伊雯强迫自己同意这个主意,心想如果她真的成了绿结,她要找十个守护者。
明皱眉看着她,奈妮则若有所思地看着明。她们全都沉默下来,从鞍囊里取出更合适旅行的衣服换上。在这样的地方里,要保持精神欢快不容易。
伊雯好不容易才睡着,而且睡得断断续续的,充斥着恶梦。她没有梦见岚,却梦见了一个双眼冒火的男人。他的脸这次没有戴面具,上面满布可怕的烧伤疤痕。他只是看着她,哈哈大笑,可这比起后来那些在捷路里永远迷路、被黑风追赶的梦更可怕。当梨安琳用骑马靴尖踢她的肋骨把她叫醒时,她只觉得感激;她感觉自己像是根本没有睡过一样。
第二天,梨安琳催着她们,拿着提灯充当太阳,拼命赶路。她还不许她们停下睡觉,直到她们坐在马鞍上直打晃。睡在石头上已经够难受的了--而梨安琳还无情地只让她们睡了几个小时,几乎不等她们上马就已经动身出发。斜坡,石桥,岛,指路碑。在那漆黑之中,伊雯一次又一次地见到它们,已经数不清见了多少次了。她也早就失去了小时和日子的感觉。梨安琳只容许短暂的停留让马匹歇脚,而黑暗则沉重地压在她们肩上。除了梨安琳,她们全都垂头丧气像一袋麦子般耷拉在马鞍上。艾塞达依似乎不受疲倦或者黑暗的影响。她的样子就跟在白塔里时一样精神,一样冷漠。她拿羊皮纸跟指路碑比对时,不容许任何人看,奈妮问她的时候,她一边收起来一边简单地说了一句"你们看不懂。"
然后,当伊雯疲倦地眨着眼时,梨安琳正在离开一座指路碑,她不是朝着下一座桥或者斜坡,而是沿着一条通往黑暗的伤痕累累的白线而去。伊雯跟她的朋友们对视一眼,然后全都赶马跟上。前方,在她的提灯照耀之下,艾塞达依已经取下了捷路门雕刻中的阿雯德索拉叶子。
"我们到了,"梨安琳微笑道,"我终于把你们带到了你们必须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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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Damane
捷路门打开时,伊雯下了马,等梨安琳招手让她们出去时,她牵着乱毛小母马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即使是这样,她和贝拉在慢动作中走出捷路门时,还是被门前那些捷路门打开时压平了的灌木丛绊了一下。捷路门完全埋在密集的灌木之中,附近只有几棵树,早晨的微风吹拂着颜色比塔瓦隆那里稍微鲜艳的树叶。
她站着,看着她的朋友们从门里浮现,过了快一分钟之后才意识到这里还有其他人,远远地站在对着捷路门的另一面,正好被捷路门挡住。发现这些人之后,她盯着他们看,不知该做何反应;这群人是她见过的最怪异的人了,而她也已经听说过太多投门岭这边在打仗的传言。
那里至少有五十个披着盔甲的男人,层层叠叠的铁片覆盖在他们的胸前,暗黑色的头盔形状像昆虫的脑袋。他们或坐在马鞍上,或站在马匹旁,看着她,看着正在出现的其他人,看着捷路门,互相交头接耳。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没有戴头盔的男人是个个子高大,脸色黝黑,长着鹰勾鼻的家伙,臀部挂着一个镀金涂漆的头盔,从表情看似乎对他眼前的情景感到很吃惊。士兵之中还有女人。其中两个穿着朴素的深灰色裙子,戴着银色项圈,专注地看着正在走出捷路门的人。她们两人身后各有另一个女人紧贴她们站着,近得随时可以在她们耳边说话。另外还有两个女人,互相之间离开一点距离站着,穿着宽摆骑马裙,裙脚长及脚踝,胸前和裙子上都有个画有银色叉形闪电的标志。这群人里的最后一个女人是最怪异的,她坐在一顶八人大轿上,轿夫是八个肌肉发达,裸着上身,穿着黑色袋形裤子的男人。她的头皮两边都剃光,只有头顶留着一片黑色头发如同一条宽带拖在脑后。她穿着一件奶油色长袍,上面有一个蓝色为底,绣着花鸟的椭圆形图案。袍子经过刻意的整理,露出她里面的白色摺裙。她的指甲足有一寸长,每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指甲涂上了蓝漆。
"梨安琳塞达依,"伊雯不安地问道,"您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吗?"她的朋友们用手指搅着缰绳,不知道是否该上马逃跑。而梨安琳,把阿雯德索拉的叶子放回远处,让捷路门开始关上,然后,才自信地走上前去。
"大夫人苏罗?"梨安琳的语气半是提问半是声明。
轿子上的女人略略点头。"你是梨安琳,"她的发音很含糊,伊雯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是个艾塞达依。"苏罗歪着嘴唇补充道,士兵们低声议论起来,"我们得快点,梨安琳。这里有巡逻,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你跟我一样不会享受真理探索者的关注的。我要在图拉克发现我离开之前回到法梅。"
"你们在说些什么?"奈妮质问,"她在说什么,梨安琳?"
梨安琳伸出两手各自按在奈妮和伊雯的肩膀上。"这就是跟你说过的两个女孩。还多了一个,"她朝依蕾点点头,"她是昂都的王位继承人。"
那两个裙子上有闪电的女人开始往捷路门前的五人靠近--伊雯注意到,她们手里拿着一卷由某种银色金属制成的东西--那个没戴头盔的士兵也跟她们一起走来。他的双手距离肩后伸出来的剑柄都很远,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不过,伊雯仍然眯起眼睛打量他。梨安琳没有流露任何情绪变动;否则,伊雯早就跳到贝拉背上了。
"梨安琳塞达依,"她焦急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也是来帮助岚他们几个的吗?"
鹰勾鼻男人突然出手抓住了明和依蕾的后领,下一瞬间,一切像是同时发生一般。那男人咒骂了一句,有个女人尖叫起来,又或者是,好几个女人在尖叫;伊雯无法确定。突然间微风变成狂风,卷起一阵尘土落叶,吹走了梨安琳愤怒的叫喊,吹得大树弯下腰来嘎吱呻吟。马匹一边倒退一边尖声嘶鸣。其中一个女人伸出手来把什么东西扣在了伊雯的脖子上。
伊雯的斗篷被风吹得像船帆般鼓胀起来,她一边抵挡着风力一边伸手去扯脖子上那个仿佛是光滑金属项圈的东西。扯不下来;她狂乱地摸索着,只觉得它没有一丝缝隙,尽管她知道那上面肯定有某种扣子。那个女人刚才拿着的那卷银色东西如今搭在伊雯的肩膀上,另一端连接着女人左手手腕上的一个明亮的手镯。伊雯紧紧握起拳头,使劲全身力气揍了那女人一拳,正中她的眼睛--然后摇晃一下,自己也双膝跪倒,耳朵嗡嗡作响。感觉像是被某个大块头男人打中了脸庞。
等她视力恢复之后,风已经停了。有几匹马没人控制在旁边游荡,其中就有贝拉和依蕾的母马。有些士兵在一边诅咒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梨安琳正在平静地扫去裙子上的尘土和落叶。明跪在地上,双手按着地面,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鹰勾鼻男人站在她旁边,手在流血。明的小刀落在她的手长之外,其中一边的刀刃染了红色。奈妮和依蕾不见了踪影,奈妮的母马也是。还有些士兵和其中一对女人之中的一个不见了。另外一对还在,此时伊雯看清了,那两人之间也是连着一条银链,就跟那条把她和站在她旁边的女人连起来的银链一样。
她身旁的女人一边搓着脸颊,一边在伊雯旁边蹲下来;她左眼的周围已经开始出现淤青。她长着一头黑色长发,一双棕色大眼,很标致,年纪大概比奈妮长十岁。"这是给你的第一个教训,"她加重语气说道,她的语气里不但没有敌意,还有一种近乎友善的感觉,"这次我不会再罚你了,因为,我自己在面对一个新抓到的damane应该提高警惕才对。记住下面的话。你是个damane,受束者,我是个sul'dam,约束者。当damane和sul'dam连在一起时,不论sul'dam受到任何伤害,damane将会感到双倍的痛楚。甚至乎死亡。所以,你必须记住,永远不要用任何方式袭击sul'dam,而且,你必须保护你自己的sul'dam,比保护自己更拼命。我叫然娜。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伊雯喃喃说道。她又去拉扯那个项圈;结果跟以前一样。她想把那个女人打倒在地然后把她手腕上的手镯给拆下来,不过,她否决了这个办法。就算那些士兵不来阻止她--到目前为止,那些人似乎完全不理会她和然娜--她也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觉得那个女人所说的话是真的。她摸摸自己的左眼,痛得一缩,它摸起来并不发胀,所以她的眼睛可能不会真的像然娜那样留下块淤青,可是,它很痛。她的左眼,还有然娜的左眼,都是。她提高了嗓门,"梨安琳塞达依?为什么您让她们这样做?"梨安琳拍拍双手,看都不往她这边看。
"你要学的第一件事,"然娜说道,"就是要严格遵守你的命令,而且,决不迟疑。"
伊雯吸了一口气。从脚底到头皮,她的皮肤突然灼烧起来,如针扎一般刺痛,就像是她刚才在针窝里打了几个滚一般。灼烧的感觉加剧了,她拼命摇头。
"有很多sul'dam,"然娜继续用那几乎是友善的语气说道,"认为damane没有拥有名字的资格,连给她们取个名字都没有必要。不过,抓住你的人是我,所以,由我来负责你的训练,我准许你保留你自己的名字。只要你别太惹我生气。可此刻,你让我稍微有点心烦了。你真的希望继续这样做,直到我生气为止?"
伊雯颤抖着,咬着牙。她强忍着乱抓乱挠的冲动,指甲都掐进手掌里了。蠢材!只不过是你的名字而已。"伊雯,"她好容易才说出来,"我叫伊雯·艾'维尔。"灼烧的刺痛感立刻消失了。她颤抖着长舒了一口气。
"伊雯,"然娜说道,"好名字。"伊雯惊恐地地看着然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就像在拍一只小狗。
这,她明白了,就是她从那女人的语气中感觉到的那种感情--那是对一只受训的狗的好意,而不是对待人类的友善。
然娜呵呵笑了。"现在你还更愤怒了。你要是决定再打我一下,记住不要太使劲,因为你感到的痛楚是我的双倍。不要尝试引导;没有我的明确命令,你决对不许做这件事。"
伊雯的眼皮一跳。她爬起来,竭力忽略然娜。对一个牵着狗带绑着你脖子的人,要忽略她只能是尽力而为。当那个女人又呵呵笑起来时,她觉得脸颊发烫。她想到明那里去,可是然娜手里放开的银链长度不够那么远。她轻声呼唤,"明,你没事吧?"
明缓缓向后坐在脚跟上,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捂头像是宁愿自己没有移动过它。
尖齿般的闪电划破晴朗的天空,落在不远处的树林之中。伊雯吃了一惊,然后露出了微笑。奈妮和依蕾还没被捉住。要说有谁能救出她和明,那就是奈妮。她的微笑转变成对梨安琳的怒视。不论这个艾塞达依为了何种理由出卖她们,这笔帐是一定要她还的。总有一天。总有办法。怒视没有任何效果;梨安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轿子上。
那些光膀子男人跪下来,把轿子放到地上。苏罗走下来,仔细地整理好袍子,才迈着穿软布鞋的脚,小心地选着落脚点,走向梨安琳。这两个女人身材相近,两双棕色的眼睛水平对视。
"你应该给我带两个来,"苏罗说话了,"可是,我只得到了一个,两个逃走了,就目前看来,其中一个的力量比我听说的要强许多。她会把方圆两里格之内的巡逻队都吸引到我们这里来的。"
"我给你带了三个,"梨安琳平静地回答,"如果你没办法控制她们,也许我们的主人会在你们之中另选一个仆人。你在担心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要是巡逻队来了,杀掉就是。"
不远处,又有闪电划过,过了一会儿,闪电落点附近传来如雷鸣般的巨响,伴随着满天飞扬的尘土。梨安琳和苏罗都像没看见一样。
"我仍然会带着两个新damane回到法梅,"苏罗说道,"可是,放一个……艾塞达依"她把这个词扭曲得像个诅咒"自由地离开,真让我伤心。"
梨安琳的表情没变,但是伊雯看到她的身上突然散发光晕。
"小心,大夫人,"然娜喊道,"她准备好了!"
士兵们一阵骚动,伸手拔剑取枪,可苏罗只是双手合什,目光越过她的长指甲看着梨安琳,露出微笑,"你不会对我不利的,梨安琳。我们的主人不会答应,因为在这里,我的用处无疑比你更大,你对他的恐惧比成为damane的恐惧更深。"
梨安琳露出微笑,脸上却气得发白。"而你,苏罗,你对他的恐惧比被我就地烧成灰烬更深。"
"就是这样。我们都害怕他。然而,就算是我们的主人,他的需要也会随着时间改变。所有的marath'damane最终都会受束。也许,我会是那个把项圈戴在你漂亮脖子上的人。"
"你说的没错,苏罗。我们主人的需要会改变。在你向我下跪的那一天,我会提醒你这一点的。"
大约一里之外,一棵高大的羽叶树突然化成熊熊火炬。
"这真烦人,"苏罗说道,"埃巴,叫他们回来。"鹰勾鼻男人拿出一个比他的拳头还小些的号角,吹出嘶哑尖利的声音。
"你必须找到那个叫奈妮的女人,"梨安琳厉声说道,"依蕾无关紧要,但是你启航的时候,船上必须带着那个女人和这里这个女孩。"
"我对我的命令十分清楚,marath'damane,尽管我很想知道原因。"
"你所听说的内容,孩子,"梨安琳冷笑,"就是准许你知道的内容。记住,你要侍奉和服从。这两个女人必须被带到艾莱斯大洋的彼岸,并且留在那里。"
苏罗哼了一声。"我不会留在这里找那个奈妮的。要是图拉克把我交给了真理探索者,我对主人就没有用处了。"梨安琳生气地张开口,但苏罗不容她插话,"那个女人逃不了多久的。她们全都逃不了多久。我们启航时,会带上这块可怜的小地方里每一个可以引导的女人,就算她只有一点点力量。她们会戴上项圈,被银链牵着。如果你希望留下来找她,随你。巡逻队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了,来寻找仍旧藏在野外的暴民。有些巡逻队还带着damane,他们可不会理会你侍奉的主人是谁。就算你能在这次遭遇中活下来,银链和手镯将会教你如何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可我相信,我们的主人不会费神去救一个蠢得让自己被捉住的仆人的。"
"如果这两个女人之一被留在这里,"梨安琳生硬地说道,"我们的主人就会费神来对付你了,苏罗。两个都带走,不然,就付出代价。"她紧捏着母马的缰绳,走向捷路门。很快,门就在她的身后关上。
那些出去追赶奈妮和依蕾的士兵飞奔而回,带着两个用银链、项圈和手镯连在一起的女人,她们骑着马并肩而行。有三个男人牵着马鞍上搭着尸体的马匹。当伊雯看清楚那些尸体全都穿着盔甲时,心中顿时燃起希望。他们没有抓到奈妮和依蕾,两个都没抓到。
明想爬起来,可那鹰勾鼻男人一脚踩在了她的肩胛骨之间,把她踩得趴到了地上。她大口吸着气,微微颤抖着。"我恳求发言,大夫人。"他说道。苏罗的手略略动了动,他便继续说,"这个乡巴佬划了我一刀,大夫人。如果她对您没有用处……?"苏罗的手又略略一动,便转过身去。男人反手往肩后去拔剑。
"不!"伊雯大喊。她听到然娜在轻声咒骂,然后那灼热的刺痛又一次覆盖了她的肌肤,比上一次更难受,可她没有停止。"求求您!大夫人,求求您!她是我的朋友!"从没受过的痛苦穿透灼热攻击着她。每一寸肌肉都纠结在一起抽搐;她把脸埋在泥土中,啜泣着,但她还是看到埃巴那把沉重弯曲的剑刃离开了剑鞘,看到他双手举起它。"求求您!噢,明!"
突然,痛苦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只留下记忆。苏罗那双如今粘了尘土的蓝色天鹅绒软鞋出现在她的脸前,但她的眼睛盯着埃巴。他站在那里,宝剑高举过头,全身重量都压在踩着明后背的脚上……没有动。
"这个农民是你的朋友?"苏罗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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