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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4 罗伯特(美)
阿娜带着他们走过一棵高大的橡树,前方一个小小的空地里,站着厚石板一般的捷路门,它的正面刻着精致紧密的藤蔓和数百种不同植物的叶片。围绕着空地的边缘,巨灵建了一圈低矮的石墙,看上去像是天然形成的一般,还有一圈树根。看到它,使岚很不自在。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树根其实是荆棘和石南、辣叶和痒橡树。都是些人人避之则吉的植物。
大长老在矮墙外不远处停下。"矮墙是为了警告靠近这里的人离开。倒不是说,我们很多巨灵会到这里来。我自己就不会跨过它。不过,你们可以。"菊银也跟她一样停下了脚步;他不停地在外套前襟上擦着手,不肯望向捷路门。
"谢谢您,"维琳对她说道,"情况很紧急,否则我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艾塞达依跨过矮墙,走近捷路门。岚绷紧了神经。洛欧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乌鲁和其他战士在马鞍上纷纷松开剑鞘里的宝剑。在捷路之中,没有用宝剑可以对付的东西,但这个动作必竟可以说服他们,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只有英塔和艾塞达依表面平静;就连阿娜也双手捏紧了裙子。
维琳摘下阿雯德索拉的叶子,岚紧张地向前倾身。他感到一种召集虚空,让自己随时可以向塞丁伸出手去的焦虑。
捷路门上的雕刻植物在一阵感不到的微风之下拂动起来,叶子轻轻摇摆着,门的中间裂开一道缝隙,两边门板开始打开。
岚紧盯着那一道缝隙。里面没有黯淡的银色镜面,只有比漆黑更黑的黑暗。"关上它!"他喊道,"是黑风!关上它!"
维琳吃惊地看了一眼,立刻把三瓣叶塞回已经摇动起来的各种叶片之中;维琳缩回手,把它留下,向着矮墙倒退回去。阿雯德索拉的叶子刚刚回到原位,捷路门就开始关闭。门缝消失了,藤蔓和树叶融合在一起,挡住了墨噬心的漆黑,捷路门又变成了石头,一块伪装得不能更似生命的石头。
阿娜悠悠地呼了一口气。"墨噬心。如此接近。"
"它没有尝试脱离。"岚说道。菊银发出窒息一般的呻吟。
"我说过了,"维琳说道,"黑风是捷路的怪物。它不能离开捷路。"她语气平静,但她还是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岚张开口,但放弃了。"而且,"她继续道,"我在想,它怎么会在这里。先是在卡里安,然后是这里。为什么。"她斜了岚一眼,把他吓了一跳。这一眼是那么快,他觉得其他人都不会注意到,可是,在他看来,这一眼像是说,因为他黑风才会出现在这里。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阿娜缓缓说道,"墨噬心竟然等待着捷路门的开启。它总是在捷路里游荡。然而,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许黑风感到饥饿,希望能逮到某个不小心跨进捷路门的人吧。维琳,你当然不能使用这道门了。不论你的情况多么紧急,可如今捷路已经落入暗影手中,我无法说我很遗憾。"
岚皱眉看着捷路门。它是在跟踪我吗?有如此多的疑问。菲恩是否用了某种方法指挥黑风?维琳说,这是不可能的。还有,为什么菲恩要求他跟去,却又竭力阻止他?他只知道,他相信那个口信是真的。他必须去投门岭。就算他们明天在某丛灌木下找到了瓦勒尓之角和马特的匕首,他也得去。
维琳目光涣散地站着,迷失在思考中。马特坐在矮墙上,双手抱头,珀林担忧地看着他。洛欧似乎为不需要走捷路而松了口气,却又为此惭愧。
"我们在这里的事完了,"英塔宣布,"维琳塞达依,我违背了自己最佳的判断力而跟您来到这里,可是,我不能再跟了。我要回到卡里安。巴萨纳斯能告诉我,暗黑之友到哪里去了,我会设法让他开口的。"
"菲恩去了投门岭,"岚疲倦地说道,"他去了哪里,号角就在哪里,匕首也是。"
"我猜……"珀林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猜,我们可以试试另一个捷路门。再找一个灵乡?"
洛欧刮刮下巴,像是为了弥补自己为这里的失败而松了口气的行为一般,飞快地说道,"堪途灵乡就在艾拉勒河边上,还有,潭京灵乡就在它东边的世界之脊中。不过,卡安琅博树林遗址里的捷路门比较近些,还有,塔瓦隆博树林里的捷路门是最靠近的。"
"不论我们尝试哪一道门,"维琳心不在焉地说道,"恐怕我们都会发现墨噬心等在门后。"阿娜疑惑地看着她,但是艾塞达依再没对大家说什么,只是自言自语,摇着头像是在跟自己理论。
"我们需要的,"胡林怯怯地提出,"是一个门石。"他看看阿娜,再看看维琳,她们都没有阻止他,于是他继续说话,渐渐自信起来,"丝琳女士说过,过去的艾塞达依曾经研究过那些世界,因此学会如何制造捷路。在那些世界里,我们……呃,两天时间不到就可以走一百里格路程。如果我们可以使用门石进入那个世界,或者某个类似的地方,啊,那么最多只需要一两周就能到达艾莱斯大洋了,然后我们再回来,就能到投门岭。也许它比不上捷路快捷,可是,比起向西骑马而行快得多。您怎么说,英塔大人?岚大人?"
回答的是维琳。"你的建议可行,嗅探者,然而,找到门石的希望就跟再次打开这道捷路门后看见墨噬心离开了的希望一样渺茫。我所知道的门石,最近的一个在艾尔废墟。不过,我们可以回到弑亲者匕首去,如果你、或者岚、或者洛欧认为可以再次找回那里那个门石的位置。"
岚看看马特。他听到众人讨论门石后,怀着希望抬起了头。维琳说过,他还有几个星期。如果他们就这样往西骑马,马特永远无法活着见到投门岭。
"我能找到它,"岚不情愿地回答。他觉得羞愧。马特快要死了;暗黑之友得到了瓦勒尓之角;如果你不能跟着菲恩,他就会袭击艾蒙村;而你,却在害怕使用唯一之力。去的时候用一次,回来的时候再用一次。多用两次不会让你发疯的。然而,真正使他害怕的,是当他想到要再次使用唯一之力、让力量充满全身、享受活着的感觉时,突然在心中冒起的兴奋感。
"我不明白你们说什么,"阿娜缓缓说道,"自从传奇时代以来,再也没有人使用过门石。我以为,已经再没有人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们了。"
"棕结知道许多事情,"维琳淡淡说道,"我知道如何使用门石。"
大长老点点头。"确实,白塔有许多我们梦想不到的奇迹。但是,如果你可以使用门石,那么,你们不需要回弑亲者匕首去。在我们所站之处不远,就有一个门石。"
"时间之轮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时轮之模提供所需的一切。"维琳脸上的心不在焉完全消失了,"带我们去吧,"她精神奕奕地说道,"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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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可能的世界
虽然菊银似乎迫不及待要把捷路门留在身后,但阿娜还是保持着威严的步伐带众人离开捷路门。至少马特看着前方的表情里是带着热切的,胡林则怀着信心,而洛欧似乎更担心阿娜会在让他离开这个问题上改变主意。岚牵着红的缰绳,拖着脚步往前走。他觉得,维琳并不打算亲自使用门石。
灰色的门石柱直立在一棵高度将近一百尺、粗约四步的山毛榉旁边;要是没有见过树王,岚会觉得它是一棵大树。这里没有警告用的矮墙,只有几朵野花从覆盖着森林地面的落叶之间挤出头来。门石饱经风霜,但上面刻的符号仍然可以看清。
骑在马背上的石纳尓战士们散开,围着门石和站在地上的人们形成一个宽松的圆形。
“许多年前我们发现了它,”阿娜说道,“把它扶直,但是并没有移动它。它……似乎……拒绝被移动。”她直接走到它跟前,伸出大手按在门石上,“我总是把它看作是失落的一切、遗忘的一切的标志。在传奇时代,人们可以研究它,而且,从某种程度上,理解它。但对于我们来说,它只是根石柱。”
“我希望不止如此,”维琳的语气更轻快了,“大长老,我感谢您的帮助。请原谅我们没能执行与您告别的礼仪,因时间之轮不会等待任何女人。至少,我们不会再干扰您的灵乡的平静。”
“我们虽然把卡里安的石匠们召了回来,”阿娜说道,“但我们仍然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伪龙神。大猎角召集。我们倾听,但仅此而已。可我认为,Tarmon Gai'don却不会这么简单,不会任由我们继续和平。再见了,维琳塞达依。再见了,各位,愿创世者之手庇护你们。菊银。”她只是再瞥了洛欧一眼,而且朝岚投去最后一个劝诫的眼神,就回到树林之中了。
战士们挪动身体,马鞍发出一阵吱吱声。英塔环视他们围成的圆圈。“必须这样做吗,维琳塞达依?就算能成功……我们甚至还不知道暗黑之友是不是真的把号角带到了投门岭。我还是相信,我可以迫使巴萨纳斯——”
“如果我们不能肯定,”维琳柔声打断了他,“那么投门岭就是最应该去调查的地方。我听你说过不止一次,说只要有必要,你愿意追到刹幽古去夺回号角。如今,你因为这个而退缩吗?”她指了指立在光滑的树身旁的门石。
英塔挺直了腰杆。“我决不退缩。带我们去投门岭或者刹幽古吧。只要终点有瓦勒尓之角,我就会跟您去。”
“很好,英塔。现在,岚,比起我来,你使用门石转移的时间要近得多。你过来。”她朝他招手。岚牵着红,走向站在门石旁边的她。
“你曾经用过门石?”他回头瞥了一眼,确保没有人在可以听到的距离之内,“那么说,你不打算要我做了。”他放心地耸了耸肩。
维琳温和地看着他。“我从来没有用过门石;那就是为什么你的使用时间比我的要近得多。我对自己的极限十分了解。我能引导的唯一之力远远不够启动门石,我会被摧毁的。不过,我对它们有少许了解。足够帮助你了,帮助一点点。”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牵着马围着门石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它,“我唯一记得的符号是代表我们这个世界的符号。是丝琳指给我看的。不过,这根门石上面没有这个符号。”
“当然没有。我们世界里的门石上都不会有;这些符号是进入某个世界的辅助。”她摇摇头,“我多么想跟你们说的这个女孩谈谈啊。或者说,看看她的书。一般认为,关于时轮之镜的书没有一本能完整地流传到裂世之后。莎拉菲总是跟我说,我可以相信,有很多我们以为失传了的书本其实正在等待我们的发掘。啊,在这里为了我不知道的事情烦心也没有用。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门石上半截的符号代表各个世界。当然,并非全部可能的世界。显然,并非每一根门石都通往每一个世界,而且,传奇时代的艾塞达依相信,有可能有些世界是任何一根门石都无法连通的。你有没有看到什么能激起你的回忆的符号?”
“没有。”如果他能找到正确的符号,他就能用它来寻找菲恩和号角,来救马特,来阻止菲恩袭击艾蒙村。如果他能找到那个符号,他就必须触碰塞丁。他想救马特,想阻止菲恩,然而,他不想碰塞丁。他害怕引导,却又渴望它,如同一个饥饿的人渴望食物,“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维琳叹了口气。“下半截的符号指示其他地方的门石位置。如果你知道该如何看,你可以带我们前往另一个世界其他地方的门石,甚至是这个世界的其他门石,而不仅仅是另一个世界同一个地方的门石。我猜,这跟穿越空间的原理类似吧,不过,就跟没有人记得如何穿越空间一样,没有人记得如何看这些符号。看不懂而去尝试的话,很可能会毁掉我们所有人。”她指着一个刻在靠近石柱底部的符号,那是用一道奇异的弯曲线条串起来的两根平行曲线,说道,“它代表投门岭上的一根门石。它是我认识的代表门石的三个符号之一;也是那三个地方之中我唯一去过的地方。而我的收获——在差点陷在迷雾山脉的大雪之中,冷得瑟瑟发抖地穿过阿漠平原之后——完全是零。你玩骰子、或者扑克吗,岚?艾’索尔?”
“马特玩。为什么问?”
“是啊。可是,我们不能靠他。我还认识这些符号。”
她用一根手指描出一个长方形,里面画了八个相似的圆圈加箭符号。一半符号的箭是包在圈里的,另一半符号的箭则穿破了圆圈。箭头指向左边、右边、上边和下边,而每一个圆圈的周围都围着一圈线条,时而三尖八角,时而弯曲流畅。虽然岚不认识,但他肯定这些线条是文字。
“至少,”维琳继续道,“我对它们知道的是:每一个符号代表一个世界,对它们的研究最终促成了捷路的建造。这些并不是所有被研究过的世界,只不过我认得符号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多。需要赌博之处在于,我并不知道这几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一般相信,有些世界里的一年相当于这里的一天,另一些世界的一天相当于这里的一年。有些世界,仅仅是呼吸那里的空气就会要了我们的命,而另一些世界则离散得几乎不成世界。我无法推测,当我们置身于其中一个世界时会发生些什么事。你必须做出选择。就如我的父亲所说,是时候丢骰子了。”
岚呆看着,摇着头。“不论我怎么选,都可能会害死我们。”
“你愿意冒这个险吗?为了瓦勒尓之角?为了马特?”
“为什么你如此愿意接受我的选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办到。它-它不是每次我尝试的时候都成功的。”他知道并没有人曾经靠近,但他还是四处看了看。其他人都等在围着门石的宽松圆圈处,看着,但并不能听到他们的话,“有时候,塞丁就在那里。我可以感觉到它,但它就如同月亮一般遥不可及。就算真的成功,如果我把大家带到某个我们无法呼吸的世界怎么办?那样对马特,或者对号角,有什么好处?”
“你是真龙转生,”她平静地回答,“噢,你并非不死之身,但我认为时轮之模在跟你了结之前是不会让你死去的。可话说回来,如今暗影也笼罩在时轮之模上,谁知道它对编织有何影响?你能做的,只有听从你的命运安排。”
“我是岚?艾’索尔,”他怒道,“不是什么真龙转生。我不会当伪龙神的。”
“你就是你。你愿意选择,还是站在这里直到你的朋友死去?”
岚听到自己的牙咬得咯咯响,他强迫自己放松下巴。这些符号在他的眼里根本就是一样的。那些文字就跟小鸡在地上乱爬的抓痕差不多。最后,他选了一个箭头指向左方的符号,因为那是投门岭的方向,而且,箭头穿破了圆圈,因为它挣脱了束缚,就跟他的心愿一样。他想大笑。就是用这样的小事,来赌上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靠近点,”维琳对其他人下令,“这样效果最好。”他们遵从了,只有稍微的犹豫。“开始吧。”当众人靠在一起之后,她说道。
她把斗篷往后一扬,双手按在门石上,可是岚看见,她的眼角在看自己。他听到靠在门石四周的人们紧张的咳嗽声和清喉咙的声音,乌鲁诅咒某人靠得不够近,马特的虚弱玩笑,洛欧响亮的吞咽声。他召集了虚空。
如今,这一步很容易。火焰吞噬恐惧和感情,几乎在他想到它之前就已经熄灭,只留下空灵和耀眼的塞丁,让人恶心,使人心焦,叫人反胃,却令人难以抗拒。他……向它……伸出手……它填满了他,使他活起来。他没有移动一丝肌肉,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为奔涌进他体内的唯一之力而颤抖。符号自己成形了,一支箭,刺穿一个圆圈,在虚空之外漂浮,坚固如同雕刻。他让唯一之力从自己身上流进那个符号。
那符号发着微弱光芒,一闪一闪。
“有事发生,”维琳说道,“有事……”
世界在闪动。
铁锁的碎片打着转滑过地板,一个头上长着公羊角的巨大身影堵在门口,身后是春诞前夜的夜色。
“快跑!”塔大喊。他的宝剑寒光一闪,半兽人倒塌在地,然而,它倒下时还在跟塔搏斗,把他拉倒了。
更多半兽人挤进门口,穿着漆黑盔甲的身躯,长着扭曲的动物口鼻和鸟喙羊角的人类面孔,奇异的曲剑朝着竭力爬起来的塔插去,尖钉状的斧头挥舞着,钢铁上染着血红。
“父亲!”岚大叫,一边伸手去抓腰刀,一边翻过餐桌去救父亲,当第一柄剑刃划过他的胸膛时,他又叫了一声。
鲜血冒着泡涌进他的嘴,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轻语,我又赢了,卢斯?塞伦。
闪动。
岚挣扎着维持那符号的形状,他隐约听到维琳的声音,“……不……”
唯一之力如洪流奔腾。
闪动。
岚与伊雯结婚后过得很幸福,而且,当他想到本来该有更多的不一样的事情时,他会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外面世界的新闻通过小贩和前来购买羊毛烟草的商人传进双河,总是关于新的麻烦,关于战争和到处冒出来的伪龙神。有一年时间,不论商人还是小贩都没有来,然后,当他们重新出现时,他们带来消息说阿图尔?鹰翼的军队回归了,至少,是他们的后人回归了。据说,旧有的国家都被推翻了,而世界的新主人,那些在战斗中使用被链子锁起来的艾塞达依的人,推倒了白塔,把塔瓦隆曾经屹立的地方夷平。再也没有艾塞达依了。
一切在双河看来差别不大。农作物还是得种,羊毛还是得剪,羊羔还是得照顾。塔在他的妻子身旁躺下之前,享受过了孙儿孙女的天伦之乐,那座老农屋增建了新的房间。伊雯成了贤者,而且,多数人都认为她甚至做得比上一代贤者,奈妮?艾’迈拉,还好。也许是吧,因为她对其他人如奇迹般有效的治疗能力却仅仅够使岚不被经常威胁他的病痛杀死。他心情越来越差,越来越阴暗,他因为事情本来不该是这样而满腔怒火。当他情绪失控时,伊雯越来越怕,因为当他心情最差的时候经常会发生怪事——她从风语中听不到的雷暴,森林大火——然而,她爱他、照顾他、使他神智保持清醒,尽管有些人私下说岚?艾’索尔是个危险的疯子。
她死了之后,他久久地坐在她的墓前,泪水湿透了灰白的胡须。他的病痛又回来了,他日渐衰败;他失去了右手最后的两根手指和左手的一根手指,他的耳朵就像疤痕,人们低声议论说他散发着腐朽的味道。他变得更加晦暗。
然而,当可怕的消息传来时,没有人拒绝接受他为同伴。半兽人、黯者和没人梦见过的怪物从灭绝之境蜂拥而出,世界的新主人即使使尽唯一之力,也节节败退。于是,来自双河每一个村子、农场和角落的人们拿起了弓箭、斧头、猎猪枪和躺在阁楼里生锈的宝剑,岚用剩下的仅够射箭的手指拿起弓箭,跛着脚跟大家一起朝暗礁河北岸前进。岚还配着一把剑,剑刃上有个苍鹭标记,那是塔去世后他发现的,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用它。女人也来了,把她们能找到的武器扛在肩上,走在男人的身旁。有些人笑着说,她们有种奇怪的感觉,以前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
在暗礁河,双河人遇上了入侵者,一排又一排数不尽的半兽人,由恶梦般的黯者带领,举着似乎能吞噬光明的死黑旗帜。岚看到那旗帜,觉得疯狂再次占据了他,因为,他觉得,这才是他出生的目的,他要去与那旗帜战斗。他把每一支箭都射向那旗帜,用尽他的技巧和虚空,笔直地射去,不在乎那些强行渡河的半兽人,也不在乎身边死去的男人女人。把他打倒的是其中一只半兽人,然后它嚎叫着朝双河深处跑去,渴望更多血液。当岚躺在暗礁河岸边,看着下午的天空似乎渐渐变暗,呼吸越来越慢时,他听到一个声音说,我又赢了,卢斯?塞伦。
闪动。
箭和圆圈扭曲成了平行的曲线,他挣扎着使它还原。
维琳的声音。“……对劲。有些……”
唯一之力汹涌流动。
闪动。
伊雯就在他们成婚之前的一个星期病倒而且不治而去。塔竭力安慰岚。奈妮也是,但她自己受到的打击也很大,因为她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仍然不能明白伊雯的死因。伊雯去世的时候,岚坐在她的屋外,艾蒙村那么大,然而无论他去到哪里,似乎都能听到她痛苦的呻吟。他知道,自己无法留下。塔给了他一把苍鹭宝剑,虽然他对于一个双河的牧羊人怎会得到这样一把武器解释不多,但他教会了岚如何使用它。岚离开的那天,塔交给他一封信,说也许能帮他在伊连的军队找到一个职位,然后拥抱他,说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也不想要其他儿子了。如果可以,孩子,像我一样带个妻子回来,但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回来。”
岚在拜尔隆的时候,钱连同那封信一起被人偷了,差点连剑也没了。他遇到了一个叫做明的女人,那女人跟他说了许多关于他的疯言疯语,逼得他不得不离开那座城市来躲避她。终于,他漫无目的地荡到了卡安琅,在那里,他的剑术使他当上了女王卫兵。有时候,他发现自己呆呆看着王女依蕾,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有满脑子奇怪的想法,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的生命中应该有更多精彩。依蕾当然不会看他;她嫁给了一个塔兰王子,尽管她似乎并不幸福。岚只是个卫兵,曾经的牧羊人,来自遥远西部边界上、只有地图里的线条才把它跟昂都联系在一起的小村庄。况且,他的声誉不好,因为他性情暴躁。
有人说他是个疯子,要是在和平时期,也许不论他剑术多好都会被踢出卫队,然而,现在并非和平时期。伪龙神就像野草一样从四处冒出来。每打倒一个,就会有两个、甚至三个站出来说自己是真龙转生,结果每一个国家都陷入了战火。岚的军衔渐高,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疯狂的秘密,一个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继续的秘密。他可以引导。在战斗之中,总有那种稍微引导一下,只要不那么明显,就可以被混乱掩饰过去并且带来运气的时刻和地点。一种颓废的病痛占据了他,但他毫不在意,其他人也不在意,因为,传闻说,阿图尔?鹰翼的军队已经回归,要夺回这片土地。
当女王卫队翻越迷雾山脉时,岚的手下有一千士兵——他从来没想过要回到双河来;实际上,他已经很少想起双河了——他带领他们撤退回山脉的另一边。在昂都的土地上,他且战且退,夹杂在逃走的难民之中,最后回到卡安琅。卡安琅城里许多人都已经逃走了,还有不少人讨论说要让军队继续后撤,但是,此刻已经是女王的依蕾发誓决不离开卡安琅。她不会看他那张被病痛毁坏得满是伤疤的脸,但是,他不能离弃她,于是,当女王的臣民纷纷逃跑时,仅存的女王卫队准备为保护女王而战。
在卡安琅之战中,唯一之力向他涌来,他舞起闪电和火龙打在入侵者中间,撕裂他们脚下的大地,然而,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他是为了其他目的而生的感觉。尽管他尽了全力,但敌人太多,而且,他们也有能引导的人。终于,一道闪电把岚从宫墙之上打下,瘫倒在地,流着血,烧得焦黑,当他的最后一口气嘎嘎响着离开喉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耳语,我又赢了,卢斯?塞伦。
闪动。
闪动的世界如同铁锤敲打着虚空,上千个符号在虚空的表面上冲过,岚挣扎着,维持着虚空,维持着那个符号。他挣扎着,紧抓住随便一个符号。
“……不对劲!”维琳大喊。
唯一之力就是一切。
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
他是个士兵。他是个牧羊人。他是个乞丐。他是个国王。他是个农夫、吟游诗人、水手、木匠。他作为艾尔人出生、生活和死亡。他发疯死去,他腐朽死去,他生病死去、意外死去、年老死去。他被执行死刑,群众为此欢呼。他声称自己是真龙转生,在天空下挥舞旗帜;他逃走,躲避唯一之力;他隐居直到默默无闻地死去。他把发疯和病痛压制了多年;却在两个冬天之内屈服而死。有时候,茉蕾来了,把他从双河带走,独自一个或者跟那些春诞前夜幸存的伙伴们一起;有时候,她没有来。有时候,来的是其他艾塞达依。有时候,来的是红结。伊雯嫁给他;伊雯,披着艾梅林玉座的围巾,一脸肃容,带着艾塞达依来安抚他;伊雯,眼睛里噙着泪水,把匕首插入他的心脏,而他临死前还感谢她。他爱上其他女人,娶了其他女人。依蕾,明,还有一个去卡安琅的路上认识的长着一头金发的农夫女儿,还有其他他在这一世里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一百世。更多。多得他无法数清。在每一世的结局时,当他躺着,要死去时,当他吸进最后一口气时,都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中轻语。我又赢了,卢斯?塞伦。
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闪动。
虚空消失了,与塞丁的连接逃脱了,岚重重地倒下,要不是他已经半麻,这一摔会把他摔晕过去。他感觉到脸颊和手下是粗糙的石头。冷的。
他知道维琳正在从仰躺的姿势挣扎着翻过身手脚撑地。他听到有人大口呕吐,他抬起头。乌鲁跪在地上,正在用手背擦嘴。每一个人都倒下了,马匹则僵着脚站着发抖,眼珠乱转。英塔把剑拔出了鞘,死死握着剑柄,剑刃颤抖,目光涣散。洛欧四脚朝天躺着,圆睁双眼一副惊呆的表情。马特蜷成了一团,手臂抱头,珀林的手指陷入脸上的肉里,像是要把自己见到的一切撕掉,或者,把看见一切的眼睛挖出来。所有的士兵都是这么糟糕。梅西玛当众痛哭,泪水哗哗地流下脸庞,胡林东张西望像是想找个地方逃跑。
“发生了……”岚停下来吞吞口水。他躺在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饱经风霜的石头上,“发生了什么事?”
“一场唯一之力的洪水爆发。”艾塞达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打了个冷战,把斗篷裹紧,“我们就像是被迫着……被推着……它似乎忽然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你必须学会控制它。你必须!如此多的力量会把你烧成灰烬的。”
“维琳,我……我活……我是……”他发现身下的石头是圆的。门石。他连忙发着抖站起身来,“维琳,我活着又死去。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每一次都不一样,但都是我。是我。”
“深谙混沌之数的手,结下连接可能的世界之间的纽带。”维琳打了个哆嗦;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但是,我们没有理由不能在那些世界里出生,并且过着不一样的生活。由于发生的事情可能不一样而导致不一样的生活。”
“那就是刚才发生的事吗?我……我们……看到我们的生活可能会是什么样子?”我又赢了,卢斯?塞伦。不!我是岚?艾’索尔!
维琳甩了甩头,看着他。“如果你做了不一样的选择,又或者,不同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的生活也许会变得不一样,这让你觉得惊讶吗?虽然我从来没想过我——好吧,重点是,我们到这里了。尽管跟我们预想的不一样。”
“这里是哪里?”他问道。苏扶灵乡的树林不见了,被起伏的山丘代替。西边不远处似乎有个森林,还有些小山。他们聚集在灵乡的门石四周时,正是日上中天,但这里的太阳低低挂在灰色的天空中,显示已经是下午了。附近稀稀拉拉的几棵树要么光秃秃的,要么挂着几片颜色鲜艳的叶子。从东边刮来一阵冷风,把叶子吹得在地上打转。
“投门岭,”维琳说道,“这是我来过的门石。你不应该尝试把我们直接带到这里来的。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我猜我也永远不能知道——但是从这些树木看来,现在已经是晚秋了。岚,我们没有赢得任何时间。我们失去了时间。我会说,我们到这里来很可能花掉了四个月时间。”
“可是我没有——”
“在这些事情上,你必须让我指引你。我不能教你,这是事实,然而,也许我至少可以阻止你因为引导过度而杀死自己——以及我们其他人。就算你不会杀死自己,可是如果转生的真龙像吹息的蜡烛一样把自己的力量烧毁了,那么谁去面对暗黑魔神?”她没有等他争辩,就向英塔走去。
当她伸手模他的手臂时,石纳尔人一惊,然后用疯狂的眼神看着她。“我走在光明中,”他沙哑地说道,“我会找到瓦勒尔之角,打倒刹幽古的黑暗力量。我会的!”
“你当然会。”她安慰道。她双手捧起他的脸,英塔忽然吸了一口气,顿时从刚才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只有眼中仍然遗留记忆。“就这样,”她说道,“这样就可以了。我会去看看可以怎样帮助其他人。我们可能还是能找回号角的,不过,我们的前路仍然崎岖。”
她开始向周围的人走去,在每个人身旁停留一会儿。岚则向他的朋友们走去。当他想把马特扶起来时,马特猛地一缩,瞪着他看,然后双手攥住岚的外套。“岚,我永远不会跟任何人说——说你的事。我不会背叛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他看起来糟得不能再糟了,不过岚觉得他只是吓坏了。
“我相信你。”岚回答,心中猜想马特都过了些怎样的生活,做了些什么事。他一定是跟某人说了,否则他不会这么紧张的。他不能为此怪他。那是其他马特做的事情,不是这个马特。况且,看过自己可能会遇到的事情之后……“我相信你。珀林?”
一头卷发的珀林叹了口气,把捂在脸上的双手放下。他的前额和双颊被指甲抓过的地方留下道道红痕。他的金瞳隐瞒着他的想法。“我们其实没有多少选择,不是吗,岚?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不论我们怎么做,有些事情几乎总是会发生。”他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们在哪里?这是你和胡林说过的那些世界之一吗?”
“这里是投门岭,”岚回到,“在我们的世界。维琳是这样说的。而且,现在是秋天。”
马特面露担忧。“怎么会——?不,我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们现在要怎样去找菲恩和匕首?这时候他可以在任何地方。”
“他在这里,”岚向他担保。他希望自己是对的。菲恩有足够时间坐船前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有足够时间前往艾蒙村。或者塔瓦隆。光明啊,求求你,不要让他等得不耐烦。要是他伤害了伊雯,或者艾蒙村的任何人,我会……可恶,我已经尽力赶来了。
“投门岭比较大的镇子都在这里的西边,”维琳的声音足以让所有人听到。除了岚和他的两个朋友,大家都已经站了起来;她一边走过来双手捧住马特的脸,一边说道,“倒不是说,那些村子有哪个大得可以称得上镇子。如果我们要寻找暗黑之友的痕迹,那么就从西边开始吧。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坐在这里浪费白天。”
等马特眨眨眼站起来之后——他还是病恹恹的,但他动作敏捷——她又用手捧住珀林的脸。当她向岚伸出手时,岚躲开了。
“别犯傻。”她说道。
“我不要你的帮助,”他低声说道,“也不要任何艾塞达依的帮助。”
她歪了歪嘴唇。“随你。”
他们立刻上马向西而去,留下身后的门石。没有人有意见,岚更不用说。光明啊,保佑我不要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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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练习
伊雯身穿白裙,盘脚坐在床上,在手掌上用唯一之力的流动编出三个产生光球的印。按照规定,在没有至少一个见习使在场的情况下,是不容许她做这种事的,不过,此刻正在小壁炉前两眼冒火来回踱步的奈妮,毕竟的的确确戴着颁发给见习使的巨蟒戒指,穿着裙摆上镶七色裙边的白裙,尽管她还没有获得教导任何人的准许。而且,在过去的十三个星期里,伊雯发现自己无法抵抗这种引导的诱惑。现在的她已经了解,接触塞达是多么容易。她时刻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等待着自己,就像香水的气味或者丝绸的触感一样,吸引她,吸引她。一旦她真的去触摸它了,那么她多半不能阻止自己去引导,或者说,连尝试阻止都难。她失败的次数几乎跟成功一样多,但那只能刺激她继续尝试。
这常常令她害怕。对引导的渴望使她害怕,当她不引导的时候感觉到的那种单调和沉闷也是。她很想不顾把自己力量烧毁的警告而把它全部汲取,这种欲望是最让她害怕的。有时候,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过塔瓦隆。然而,这种害怕并不能阻挡她太久,就跟那种害怕被艾塞达依或者除了奈妮以外的任何见习使逮到的害怕一样。
不过,在这里,她自己的房间里,足够安全了。明也在,坐在一张三脚凳上看着她,不过,她对明的了解使她相信明是绝对不会去打小报告的。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来到塔瓦隆之后交了两个好朋友。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所有学徒的房间都是这样的。只要迈三小步,奈妮就能从一堵刷了白石灰的墙壁走到另一堵前面;奈妮自己的房间比这大得多,不过,因为她在其他见习使之中没有交到朋友,所以当她需要跟人谈谈的时候都会跑到伊雯这里来,就算像现在这样,她其实什么都没说,也一样。窄小的炉膛里,细小的火簇轻易就能挡住临近海湾的第一丝秋凉,只是,伊雯很肯定到了冬天时,它的效果就不会这么好了。最后一件家具是一张小小的书桌,她的行李要么整齐地挂在墙上的一排钉子上,要么就放在书桌上方的一个矮架子里。学徒通常都忙得没什么时间呆在自己房间,不过今天是假日,是她和奈妮来到白塔之后遇到的仅有三个假日之一。
“今天格勒跟守护者练习的时候,艾诗看着他的那个样子啊,一双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明把凳子只用两只凳脚支撑摇晃着说。
伊雯手上的小光球摇晃了一下。“她爱看谁看谁,”伊雯随意地回答,“我想象不出为什么我要对这感兴趣。”
“大概没理由吧。如果你不介意他的呆板性格,那么他算是帅到极点了。看着他真是十分养眼呀,特别是他没穿衬衣的时候。”
光球猛烈地旋转起来。“我绝对没有兴趣去看格勒,不管他穿了衬衣没有。”
“我不该取笑你,”明后悔道,“抱歉。不过,你确实喜欢看他——不要这样朝我皱眉头——白塔里除了红结之外,几乎每一个女人都喜欢看他。我曾经见过他练习的时候,练习场上有艾塞达依在看,特别是绿结。她们说,是在察看她们的守护者,不过,格勒没在练习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这么多艾塞达依呢。就连厨师和女佣都跑出去看他。”
光球死死停住了,伊雯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它们消失了。她忽然咯咯笑起来。“他是长得很帅,不是吗?就连他走路的姿势都像是在跳舞。”她脸上的红晕更深,“我知道,我不该盯着他看,可是我无法阻止自己呀。”
“我也是,”明说道,“而且,我能看透他的本性。”
“但如果他是好——?”
“伊雯,格勒好得可以让你把自己的头发扯下来。他会去伤害别人,只要那能让他达到更好的目的。他甚至不会注意到自己伤害了谁,因为他会全神贯注于他的好目的,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会期望那些人理解他并且认为这都是好的、对的。”
“我想,你说的是对的吧。”伊雯说道。她见识过明的能力。明看到一个人就能说出他们的许多事情;她不会说出看到的一切,而且,也并不总是能看到,不过,已经足够让伊雯相信她了。她瞥了奈妮一眼——对方还在踱步,自言自语——又向塞达伸出手去,继续漫不经心地耍光球。
明耸耸肩。“我想我还是告诉你吧。他甚至没注意到艾诗在干什么。他问艾诗,是否知道你晚餐后会不会到南花园去散步,因为今天是假日。我为她难过。”
“可怜的艾诗。”伊雯喃喃说道,手里的光球变得更加活跃。明大笑起来。
房门带着一阵风砰地打开了。伊雯惊叫了一声释放了手里的光球,然后才看清进来的只是依蕾。
这位金发的昂都王位继承人关上房门,把斗篷挂在钉上。“我刚刚听说,”她说道,“传闻是真的。哥迪安国王死了。因此爆发了王位之争。”
明哼了一声。“内战。王位之争。不过都是同一件蠢事的不同叫法而已。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就别说这些了?我们听说的总是这些事。卡里安打仗了。投门岭打仗了。虽然他们逮住了萨达亚的伪龙神,可特尔还是在打仗。反正这些多半是谣言。昨天,我听到一个厨师说她听说阿图尔?鹰翼的军队正在进军坦迟库。阿图尔?鹰翼!”
“你不是说不说这些吗。”伊雯说道。
“我看见罗耿了,”依蕾说道,“坐在内庭的一张长凳上,在哭。看到我之后,他跑了。我忍不住要为他难过。”
“他哭比我们哭好,依蕾。”明说道。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依蕾平静地回答,“或者准确些,他曾经是什么人。他再也不是了,我为他感到难过。”
伊雯懒懒地向后靠到墙上。岚。罗耿总是让她想起岚。最近几个月以来,她都没有在那种她在河之女王上时做的那种梦中见过他。安娜雅仍然要她写下做的梦里的所有细节,那个艾塞达依试图从中找出事件的预兆或者联系,但是,总是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岚的事情,除了那些,安娜雅说,表示她思念岚的梦。奇怪地,她几乎觉得他再也不存在了,就在她进入白塔之后的几个星期里,连同她的梦一起,如同被抹掉了一般。我还坐在这里想格勒走路的姿势多么好看,她苦涩地想着。岚一定没事的。如果他被抓了,被安抚了,我会听到消息的。
岚被安抚,岚像罗耿一样哭泣着想寻死,这个念头一如既往,使她感到一阵冷意。
依蕾来到她身边在床上坐下,盘起双脚。“伊雯,如果你被格勒迷住了,我是一点都不会同情你的。我会让奈妮用她老是在说的那些最最难喝的混合药茶来灌你。”她朝奈妮皱眉,对方根本没注意到她进来了,“她怎么啦?别告诉我她也开始为格勒唉声叹气了!”
“我可不会去惹她,”明朝她们两人凑过来,压低声音,“那个瘦小的见习使以芮拉说她,笨得像头牛,天赋只有牛的一半,结果奈妮一拳打在她的耳朵上。”依蕾听得一缩脖子,“就是这样,”明喃喃说道,“你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她们就把她逮到了纱里安的书房去了,在那之后,她就是这种不好惹的模样了。”
显然,明的声音压得不够低,因为奈妮恼怒地咕哝了一声。忽然,房门又一次砰地打开了,一阵大风呼啸着冲进房里。它没能吹动伊雯床上的毛毯,却把明和她的凳子吹翻了,滚到墙边。风立刻就消逝了,奈妮的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
伊雯赶紧走到门前往外张望。下午的日头正在蒸发昨晚大雨后留下的最后一丝水汽。学徒宿舍外围的阳台仍是湿的,没有人,一长排学徒房间的门都关着。那些趁着假日到花园里去玩耍的学徒们不用说都在自己房间里补觉。没有人会看见。她关上门,在依蕾旁边重新坐下,奈妮也把明扶了起来。
“不好意思,明,”奈妮生硬地说道,“有时候我的脾气……我做了这事,不能要求你原谅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想去纱里安那里告状,我会理解的。我活该。”
伊雯巴不得自己不在场;奈妮在认错这种事情上总是那么敏感易怒。她在心里寻找某件事情来集中自己的精神,好让奈妮相信自己的注意力在别处,她发现自己又跟塞达连接上了,又开始耍光球。依蕾很快就加入了她;甚至在那三个小球出现在她手上之前,伊雯就已经能看到王女身上的光晕。她们两开始把闪闪发光的小球互相抛来抛去,轨迹越来越复杂。有时候,如果其中一个人接过小球时没能维护好,它就会熄灭,然后再亮起来,颜色或者大小稍有变化。
唯一之力让伊雯充满生命力。她闻到依蕾身上留下的早晨沐浴时所用的肥皂的玫瑰香气。她可以感觉到墙壁上粗糙的石灰,地面上光滑的石板,还有,身下坐着的床铺。她能听到明和奈妮比她们低声的对话小声得多的呼吸声。
“说到原谅,”明说,“也许你应该原谅我。你正在发脾气,而我多嘴多舌。如果你原谅我,我就原谅你。”两个人一边喃喃说着原谅彼此之类的话,一边拥抱,“不过,如果你再这么干,”明笑道,“我也许会揍你耳朵一拳。”
“下次,”奈妮回答,“我会拿东西砸你。”她也在笑,但当她的目光落在伊雯和依蕾身上时,她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你们两个住手,否则就会有某人跑去向学徒总管报告。两个某人。”
“奈妮,你不会的!”伊雯抗议。可是当她看到奈妮眼里的目光时,她赶紧扯断跟塞达的所有联系。“好啦。我相信你会。不需要证明啦。”
“我们必须练习,”依蕾说道,“她们对我们要求越来越高。如果我们不自己练习,我们永远赶不上。”她的脸上虽然沉着,但她跟伊雯一样飞快地断开了跟塞达的连接。
“如果你们汲取太多,”奈妮问道,“又没有人能阻止你们,那怎么办?我希望你们能多点害怕。我就很怕。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对塞达是什么感觉吗?它一直都在那里,你想用它来填满自己。有时候,我用尽全部意志才能逼自己停下;我想要全部。我知道,它会把我烧成灰烬,可我还是想要。”她打了个哆嗦,“我只希望,你们能更害怕。”
“我害怕的,”伊雯叹了口气,“我怕得要死。可是,这似乎没有用。依蕾,你怎么样呢?”
“唯一让我害怕的事情,”依蕾轻快地回答,“是让我洗碟子。感觉我好像每天都得洗它们似的。”伊雯用自己的枕头往她的头上丢去。依蕾把砸在头上的枕头拉下来扔回去,然后垂下了双肩,“噢,好吧。我害怕得不明白自己的牙齿为啥不会咯咯响。依莱妲曾经告诉我,我会怕得想跟游民一起逃走,可我当时不明白。她们逼我们就像农夫逼他的牛干活,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一天到晚都很累,我醒来时全身无力,我上床时筋疲力尽。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会失去控制,引导超过自己能控制能力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没有说完。
伊雯知道她没有说完的是什么。她们俩的房间紧挨在一起。就跟许多学徒的房间一样,房间之间的墙壁上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钻了一个小洞,很小,如果你不知道位置,根本就是看不见的,不过,熄灯禁足之后用来聊天倒是很方便。伊雯不止一次听到依蕾在哭泣中进入梦乡,她也不怀疑,依蕾能听到她自己的哭声。
“游民很吸引,”奈妮同意,“不过,不论你去哪里,你的能力都不会变的。你无法逃离塞达。”她的语气说她并不喜欢这个事实。
“你看到些什么,明?”依蕾说道,“我们都会成为强大的艾塞达依,还是说,我们的余生都会是个洗碟子的学徒,还是说……”她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像是不愿意把脑中想到的第三个可能性说出来。给送回家去。赶出白塔。伊雯来了之后,就见过两个学徒被送出去了,每个人说起她们的时候,都轻声细语,仿佛把她们当成死者。
明在凳子上挪了挪。“我不喜欢看朋友的影像,”她嘀咕,“友情会妨碍我的解读。它使我总是把看到的东西往好的事情上套。那就是为什么我再也不肯给你们三个人看的原因。反正,你们的影像没有发生什么我可以……”她斜眼看着她们三人,突然皱起眉,“这是新的。”她低声说道。
“什么?”奈妮厉声问道。
明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危险。你们都深陷某种危险。或者说,你们将会陷入某种危险,就在不久的将来。我看不到细节,但,那是危险。”
“听到没有,”奈妮对坐在床上两个女孩说道,“你们必须小心。我们都必须小心。你们俩都得答应我,再也不在没有人指引的情况下引导。”
“我不想再谈这个了。”伊雯说道。
依蕾赶紧点头。“是呀。我们说点别的吧。明,要是你穿上裙子,我打赌格安会请你跟他出去散步。你知道,他总是在看你,我觉得是裤子和男孩的外套挡住了他。”
“我爱穿什么就穿什么,我不会为了某位大人而改变的,就算那是你的哥哥。”明心不在焉地回答,仍然斜眼看着她们,皱着眉头;这是她们以前聊过的话题,“有时候,冒充男孩有方便之处。”
“只要多看你两眼,没有人会相信你是男孩子的。”依蕾微笑了。
伊雯很不自在。依蕾在强作欢笑,明根本没注意听,而奈妮的样子像是打算再警告她们一次。
当房门再一次砰地打开时,伊雯一边跳起来去关它,一边庆幸除了看着其他人假装以外还有别的事可做。然而,她还没走到门前,一个把金发编成许多小辫子的黑眼睛艾塞达依走进了房间。伊雯惊讶地眨眨眼。首先,来的是梨安琳。她没有听说过梨安琳回到白塔了。其次,要是一个艾塞达依想见学徒,会派人去叫她;当一个姊妹亲自找上门来,可能意味着有坏事要发生了。
此时房间里有五个女人,显得很拥挤。梨安琳停下来整理了一下红穗披肩,打量着她们。明没有动,但依蕾站了起来,三个站着的女人行了个屈膝礼,尽管奈妮的膝盖只是略略弯了弯。伊雯想,奈妮大概永远都不会习惯有别人权力在她之上。
梨安琳的目光落在奈妮身上。“孩子,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学徒的房间?”她的声音冷若冰霜。
“我在看望朋友,”奈妮生硬地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补上,“梨安琳塞达依。”
“见习使不能跟学徒交朋友。到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一点了,孩子。不过,在这里找到你也好,你和你”——她用手指指着依蕾和明——“出去。”
“我晚些回来。”明随意地站起来,装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还咧嘴笑着从梨安琳身旁走过,可梨安琳根本没看她。依蕾担忧地看了伊雯和奈妮一眼,才行了个屈膝礼离开了。
依蕾把房门关上之后,梨安琳站着打量着伊雯和奈妮。在这样的审视之下,伊雯开始心慌,可奈妮把腰挺得笔直,只是脸稍微红了点。
“你们两个跟那些和茉蕾一起旅行的男孩是同一个村子的。是不是?”梨安琳忽然说话了。
“您有岚的消息吗?”伊雯兴奋地问道。梨安琳朝她挑起了眉毛,“请原谅,艾塞达依。我失礼了。”
“你有他们的消息吗?”奈妮问道,语气距离质问之差一点。见习使没有那条必须等艾塞达依允许才开口的规定。
“你们关心他们。这很好。他们遇到危险了,你们也许可以帮助他们。”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麻烦?”这次奈妮的语气毫无疑问是在质问了。
梨安琳抿紧了玫瑰花蕾一般的嘴唇。“虽然你们不知道,但茉蕾给白塔寄过一些关于你们的信件。茉蕾塞达依担心你们,和你们的年轻……朋友。这些男孩有危险。你们愿意帮助他们,还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愿意。”伊雯回答,同一时间奈妮说道,“是什么样的麻烦?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奈妮瞥了梨安琳披肩上的红穗一眼,“而且,我以为你不喜欢茉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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