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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3 罗伯特(美)
菲恩来到一座屋前有一打以上士兵守卫的大屋前,停步,下马。除了一个显然是军官的人之外,多数士兵披着全黑的盔甲,他们的头盔让他联想到蝗虫的脑袋。有两只皮肤如皮革、长着三只眼睛和角质尖喙的野兽像青蛙一般蹲在大门两侧;身边各站着一个士兵,士兵的盔甲胸部画着三只眼睛。菲恩看了看屋顶上飘扬的蓝边旗帜,旗上有一只展翅雄鹰,爪子握着闪电,他暗自笑了笑。
街道对面的屋子里,一对对用银链串在一起的女人进进出出,不过,他不去理会她们。他从村民口中得知她们是damane。她们也许迟些会有些用途,但现在没用。
士兵们在看他,特别是那个军官,他的盔甲全是金色、红色和绿色。
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深深鞠了一躬。"大人,我这里有样东西大概能使你们的大领主很有兴趣。我向你保证,他会希望亲眼看看它和我的。"他朝驮马背上那个仍旧跟他的手下发现时一样包裹在毯子里用带子绑好的四方形物品示意。
军官上上下下打量他。"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你发过誓没有?"
"我服从、等待、侍奉,"菲恩流利地回答。每一个他审问过的人都提到这誓言,虽然没有人明白它的意思。如果这些人想听发誓,他随时可以发任何誓言。他早已数不清自己发过多少誓了。
军官招手叫他的两个手下去看看毯子下面有什么。当他们把箱子从驮马背上搬下来,把带子毛毯解开时,因重量而发出的惊讶的哼哧声变成了屏息。军官面无表情地看着搁在鹅卵石上那嵌着银饰的金色箱子,然后看着菲恩。"这是一件够资格送给女皇陛下的礼物。你跟我来。"
其中一个士兵粗鲁地给菲恩搜身,不过他注意到那军官和两个抬箱子的士兵在进屋之前交出了宝剑和匕首,所以他默默地忍了。虽然,他对自己的计划已经很自信,然而对于这些人,任何事情,不论有多小,只要他能多了解一些,都可能会有帮助。他一直都很自信,不过,在一个贵族害怕自己的追随者会刺杀自己的地方,他是最有自信的。
当他们走进门时,军官朝他皱起了眉,有那么片刻,菲恩不明白为什么。当然了。那些野兽。不论它们是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半兽人可怕,跟迷惧灵相比更不能算什么,所以他对它们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此刻再装出害怕它们的样子已经迟了。不过,宵辰人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他往屋子深处走去。
于是,菲恩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除了用折叠屏风遮挡墙壁之外没有家具的房间里,脸贴着地板,听着那军官向大领主图拉克报告他和他的礼物。仆人搬来一张桌子,把箱子放在上面,好让大领主无须弯腰;菲恩只能看到仆人们的软布鞋在快步走动。他焦急地等待着轮到他说话的时刻。终有一天,别人向他鞠躬的时候会来临。
然后,士兵退下了,菲恩得到了站起来的许可。他缓缓地站直,打量剃着光头、指甲留得很长、穿着织有鲜花图案的蓝色丝袍的大领主,也打量他身旁那个半边头剃光、另外半边的浅色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的男人。菲恩很肯定,那个穿绿衣的家伙不论看起来如何了不起,仍然只是个仆人,不过,仆人是可以利用的,特别是那些很受主人重用的仆人。
"一件非凡的礼物,"图拉克的目光从箱子上抬起来看着菲恩。从大领主的身上飘来玫瑰的香气,"然而,疑问显而易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怎会得到一个多数贵族都买不起的箱子?你是个贼吗?"
菲恩整整身上那件脏兮兮的破外套。"人有时候必须韬光隐晦,领主大人。我此刻的衣衫褴褛使我得以把宝物顺利带到您的跟前。这个箱子很古老,领主大人--跟传奇时代一样古老--在它的里面,有一件稀世珍宝。很快--非常快,领主大人--我将可以打开它,把宝物呈与您,有了它,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占领这片土地,一直到世界之脊、艾尔废墟、更远的地方。没有人能抵抗您,领主大人,一旦我--"图拉克指甲超长的手指开始沿着箱子移动,菲恩停住了。
"我见过这样的箱子,来自传奇时代的箱子,"大领主说道,"尽管全都没有它这么漂亮。只有看得懂上面图案的人才能打开它们,不过我--啊!"他在那华丽的螺纹浮雕之中按了一下,清脆的咔一声响起,他打开了盖子。一个可能是失望的神色在他脸上闪过。
菲恩紧紧咬着嘴唇的内侧阻止自己的嘶吼,咬得鲜血流出。打开箱子的人不是他,这减少了他用来讨价还价的本钱。不过,计划的其余部分仍然能按照他的愿望进行,只要他能逼迫自己耐心。然而,他已经耐心了太久了。
"这就是来自传奇时代的宝物?"图拉克说道,一手拿起弯曲的号角,另一只手拿起弯刃金柄红宝石匕首。菲恩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拳头,才没有动手去抢那匕首,"传奇时代,"图拉克轻声重复着,用匕首的刀尖沿着号角口上的银色文字滑动。他的眉毛惊讶地挑了起来,这是菲恩在他脸上第一次看到公开的表情,不过,下一瞬间,图拉克的脸又恢复平静,"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瓦勒尓之角,领主大人,"菲恩流利地回答,很开心地看到梳辫子男人的嘴惊讶地张开了。而图拉克只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大领主转过身。菲恩眨眨眼,张口想问,看到黄发男人猛地做了个手势,便闭嘴跟了上去。
又是一个所有原来家具都搬走了的房间,用折叠屏风以及一张面对一个高大的圆形柜子的单独椅子代替。图拉克仍然拿着号角和匕首,目光看了看柜子,又移开了。他没有说话,但是另一个宵辰人快速发出连串命令,不到片刻,穿着朴素羊毛袍子的男人从屏风后的一扇门出现了,抬进来另一张小桌子。一个长着一头颜色浅得接近白色的头发的年轻女人随后进来,手臂里抱着一把各种大小、形状的磨光小木架。她的衣服是白色丝衣,如此纤薄,菲恩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身体,不过,他的眼里只有那把匕首。号角是一种终结的方式,但匕首是他的一部分。
图拉克轻轻碰了碰女孩怀里的一个木架,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中心。男人在那梳辫子男人的指挥下,把椅子转过来面向木架。低级仆人的头发是披在肩上的,他们鞠着躬,头几乎碰到膝盖,快步退出了房间。
图拉克把号角放在木架上,使它直立着,又把匕首放在架子前的桌面上,然后坐到椅子里。
菲恩再也忍不住了。他伸手去取匕首。
黄发男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量大得骨头都能捏碎。"贱狗!敢擅自触摸领主大人财物的人,要砍手的。"
"这是我的。"菲恩咆哮。耐心!已经等了这么久。
图拉克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抬起一只指甲涂成蓝色的手指,菲恩被拉到了一边,好让大领主可以没有阻挡地看着那个号角。
"你的?"图拉克说道,"在一个你无法打开的箱子里?如果你能给我带来足够的趣味,我可能会把匕首给你。就算它是传奇时代的遗物,可我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首先,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把瓦勒尓之角送给我?"
菲恩渴又望地看了匕首片刻,然后挣脱了手腕,一边搓着它一边鞠了一躬。"这样,您就可以吹响它,领主大人。这样,只要您愿意,您就可以完全占领这片土地。整个世界。您也许可以推倒白塔,把艾塞达依磨成粉末,即使是她们的力量也无法阻挡从坟墓中回来的英雄。"
"我要吹响它,"图拉克的语气很冷淡,"推倒白塔。还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你声称你服从、等待、侍奉,不过,这是一个违背誓言者的土地。为什么你要把你的土地送给我?你跟这些……女人有什么私人恩怨?"
菲恩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充满说服力。耐心,就像一只衷心感到烦闷的小虫。"领主大人,我的家族有个代代相传的誓言。我们侍奉阿图尔·帕恩得拉·坦李尔大帝,在他被塔瓦隆的女巫谋杀之后,我们没有背弃我们的誓言。当其他人争战、撕碎阿图尔·鹰翼的帝国时,我们坚持着自己的誓言,为此而受苦受难,却仍然坚持。这是我们的传统,领主大人,父亲传给儿子,母亲传给女儿,自从大帝被害之后,一直传到今天。我们等待阿图尔·鹰翼派往艾莱斯大洋彼岸的军队回归,我们等待阿图尔·鹰翼的血脉回归,来摧毁白塔,夺回大帝的天下。当鹰翼的血脉回归,我们将会侍奉、忠告,就如我们为大帝所做的一样。领主大人,除了边缘之外,飘扬在这座屋子上空的旗帜是阿图尔·帕恩得拉·坦李尔派去领军渡洋的儿子鲁萨尔的。"菲恩双膝跪下,漂亮地模仿被征服的姿势,"领主大人,我只希望侍奉并且忠告大帝的血脉。"
图拉克沉默了许久,菲恩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需要继续游说;他准备了更多说词,足够地多。不过,终于,大领主说话了。"你似乎知道一些事情,我们来到这里之后,还没见过任何人,不论身份高低,知道这些事情。这里的人把回归当成十个谣言中的一个,但是,你知道。我可以从你的眼中看出,从你的话中听出。我几乎要以为你是派来骗我入陷阱的人。不过,有哪一个拥有瓦勒尓之角的人会这样用它?那些跟随Hailene而来的直系没有一个人拥有号角,因为,传奇说它藏在这片土地上。而这里的任何贵族,当然只会用它来对付我,而不是交给我。你是如何得到瓦勒尓之角的?你是否宣称自己是传奇中的英雄?你做过什么勇敢的事迹?"
"我不是英雄,领主大人。"菲恩冒险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但图拉克的表情没有变,于是他继续,"号角是我的一个祖先在大帝死后的混乱之中发现的。他知道如何打开箱子,但是他在那撕裂阿图尔·鹰翼帝国的百年战争期间去世,这个秘密随他一起消逝了,于是,我们所有跟随他的人都只知道号角就在箱子里,我们必须保全它,直到大帝的血脉回归。"
"我几乎要相信你了。"
"相信我,领主大人。一旦您吹响号角--"
"不要弄巧成拙。我不会吹响瓦勒尓之角。等我回到宵辰,我会把它作为我最主要的战利品之一呈献给女皇。也许,女皇会亲自吹响它。"
"可是,领主大人,"菲恩争辩,"您必须--"他忽然发现自己侧躺在地,天旋地转。直到他视力恢复正常,看到浅发辫子男人搓着手指关节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词语,"那家伙柔声说道,"是决不能对领主大人使用的。"
菲恩为那个男人选定了死法。
图拉克的目光从菲恩身上移到号角上,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也许,我会把你跟瓦勒尓之角一起交给女皇。她也许会觉得你,一个声称自己的家族当其他人全都违背或者遗忘誓言的时候一直保持忠诚的人,很有趣。"
菲恩一边爬起来,一边隐藏心中忽然高涨的兴奋之情。直到图拉克提起,他才知道还有女皇这样一个人存在,不过,又一个接近统治者的机会……将带来新的途径、新的计划。接近一个控制着强大宵辰、手里拿着瓦勒尓之角的统治者。这比起让这个图拉克成为国王要好得多,他的计划中的一部分是可以等待的。柔和。不能让他发现你有多么想要。都过了这么久,再多一点耐心无所谓。"如您所愿,领主大人,"他说道,装成一个只想侍奉的人。
"你看起来迫不及待,"图拉克说道,菲恩忍住退缩的冲动,"我会告诉你,为什么我不吹瓦勒尓之角,甚至不保管它,也许这可以治疗你的渴望。我不希望我的礼物的行为冒犯了女皇陛下;如果你的渴望不能平息,它将永远得不到满足,因为你将永远不能离开这里的海岸。你知道吗,任何吹响瓦勒尓之角的人将从此与它连结?只要他或者她活着,号角对其他人来说就只是个普通号角罢了?"他的语气并不期望回答,而且,他也没有停下来等回应,"在水晶王座的继承权之中,我位列第十二。如果我保管瓦勒尓之角,所有排在我和王座之间的人都会认为,我打算争夺第一继承人资格,而女皇,当然了,希望我们能互相竞争,如此,最强大和最机智的人就能继承她,目前,她心中认定的是她的第二个女儿,任何威胁图恩的人都不会招她喜欢。如果我吹响它,即使我把这土地送到她脚下,把白塔的每一个女人都用银链锁起,女皇,愿她万寿无疆,肯定相信,我不仅仅想当她的继承人。"
菲恩差点要向他建议,有了号角的辅助,那将是多么可能成真的事情。大领主语气里有某种暗示--令菲恩难以置信--他真的希望她万寿无疆。我必须耐心。像树根里的蛀虫。
"女皇的耳目无处不在,"图拉克继续道,"可能是任何人。环出生在阿拉丹家族、成长在阿拉丹家族,而且,他们家已经做了十一代仆人,然而,就连他也可能是个耳目。"梳辫子男人做了个辩解的手势,但是半路又猛地缩回去,恢复静止姿势,"就算身为领主,也可能会发现自己最大的秘密被耳目们探知,也可能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落到了真相探索者手中。真相总是难以辨清,然而,探索者为了探索不会手软,而且,只要他们认为有需要,就会追查到底。为了不让那些男女领主在他们手中死去,他们不遗余力,当然,这是因为,没有人可以杀害血管里流着阿图尔·鹰翼之血的人。如果女皇必须下令处死这样的人,那不幸的人将会被活着放入一个丝袋,挂在大乌鸦塔上,直到它腐烂为止。像你这样的人,是得不到这种待遇的。在宵达的九月宫,你这样的人将会因为一个错误的眼神、一句失言、一个念头而落到探索者手中。你仍然渴望吗?"
菲恩设法让膝盖抖了抖。"我只希望侍奉和忠告,领主大人。我知道许多可能有用的事情。"这个宵达的什么宫听起来像个能为他的计划和技巧找到肥沃土壤的地方。
"在我回到宵辰之前,你要用你的家族和家族传统故事来取悦我。在这个光明遗弃之地,找到第二个能取悦于我的人真让人松一口气,就算你们俩人如我怀疑般都在撒谎。你可以退下了。"再没有别的话,但是那个头发接近白色、穿着几乎透明的袍子的女孩又出现了,快步走到大领主跟前跪下,低着头,用一个漆盘送上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
"领主大人,"菲恩说道。那个梳辫子男人,环,抓住了他的手臂,但是他挣脱了。当菲恩鞠下他有生以来最深的一躬时,环抿紧了嘴唇。我会慢慢杀死他,就这么办,"领主大人,我的身后有追赶者。他们意图夺去瓦勒尓之角。是暗黑之友,也许更糟,领主大人,他们最多只比我晚一两天。"
图拉克用长指甲手指捏着那只薄杯子,啜了一口里面的黑色液体。"少有暗黑之友能在宵辰存活。那些能熬过真相探索者的都落在刽子手的斧头下了。跟暗黑之友见见面也许很有趣。"
"领主大人,他们很危险。他们带着半兽人,由一个自称岚·艾'索尔的人带领。那是个年轻人,然而在暗影中堕落得让人难以置信,善于撒谎和扭曲。在很多地方,他声称了许多身份,但是,半兽人总是随着他的出现而出现,领主大人。半兽人总是会出现……并且杀戮。"
"半兽人,"图拉克沉思道,"宵辰没有半兽人。不过,暗夜军队还有其他盟军。其他怪物。我常常猜想,蛙熊是否可以杀死半兽人。我会叫人防备你说的半兽人和暗黑之友,假设他们不是另一个谎言。这个土地无聊得让我疲倦。"他叹了一口气,嗅了嗅杯子散发的气味。
菲恩任由皱着眉头的环把自己拉出房间,甚至几乎没去听那龇牙咧嘴的教训说,如果他胆敢再试试当图拉克大人准许他离开时不离开,将会发生什么事。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推到街上,加上一个硬币和一个叫他第二天再来的指示。现在,岚·艾'索尔是他的了。我终于能看到他死了。然后,世界将会为它对我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低声笑着,牵着马匹,往斜坡下的镇子走去,去找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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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苏扶灵乡
Niniya: 抱歉,忙起来把这里的更新给忘了……
岚一行人离开耸立在河边山丘上的卡里安,骑马走了半天,地势渐渐变成较为平坦的森林地带。石纳尓士兵们的盔甲仍然收在驮马背上。他们走的地方没有道路,只有零散的车轮痕迹和少数农场或者村庄。维琳催逼着众人加快速度,而英塔——不停地发牢骚抱怨他们居然自愿上钩,说菲恩绝对不会把自己真正要去的地方告诉他们,然而,同时也抱怨他们现在前进的方向与投门岭背道而驰,仿佛他自己也在半信半疑,投门岭也并非远在数月路程距离之外除非用此刻采取的方法——也愿意协助她。灰色猫头鹰旗帜随风飘扬。
岚绝决地骑马前行,避开与维琳交谈。他会做这件事——用英塔的说法,承担这个责任——然后,他就可以再一次、彻底地摆脱艾塞达依。珀林似乎受到他的感染,目光直视着前方。当天色几乎全黑,众人终于在一座森林的边缘停下来过夜时,珀林向洛欧打听灵乡的事情。半兽人不会进入灵乡,那么狼呢?洛欧简短地回答,只有暗影生物才不愿意进入灵乡。当然了,还有艾塞达依,因为他们在灵乡里无法接触真源或者引导唯一之力。巨灵本身是众人之中最不乐意前往苏扶灵乡的。而马特是唯一一个表现出热心、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想去的人。他的皮肤看起来像是在太阳下曝晒了一年,他的脸颊开始凹陷,可他却说自己随时能参加赛跑。在他卷起毯子入睡之前,维琳为他进行了治疗,然后第二天上马之前又做了一次,可是看起来却似乎毫无用处。就连胡林,看着马特时也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太阳高挂在空中,走着走着,维琳忽然在马鞍上挺直了腰四处张望。她身旁的英塔也惊了一下。
岚看不出来此刻环绕他们的森林有什么异样之处。低矮的灌木不算太密;他们在橡树和山胡桃、黑橡胶树和山毛榉树、这里那里夹杂的一棵高大松树或羽叶树、还有偶尔冒出的白千层组成的树荫下走得还算轻松。不过,当他跟在他们俩身后往前走时,忽然觉得一阵凉意从他身上扫过,感觉像是在冬天跳入了水树林中的水池一般。它一闪而逝,留下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同时,也有一种隐约的遥远的失落感,尽管他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每一个人走到那一点时,都吃了一惊或者轻叹一声。胡林张大了嘴,乌鲁轻声嘀咕,“见鬼,该死的……”然后摇摇头像是想不出还可以说些什么。珀林的金瞳里露出一种认识的神色。
洛欧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再呼出。“这种感觉真……好,又回到灵乡了。”
岚皱着眉四处张望。他本来以为灵乡是特别不同的地方,可是,除了那阵凉意之外,森林跟他们一整天在走的森林没有什么两样。当然,这里有一种突然觉得轻松的感觉。然后,一棵橡树后,走出一个巨灵。
她比洛欧矮——这意味着她比岚还是要高出头和肩膀的位置——不过,长着一样的宽鼻子和大眼睛,一样的阔嘴巴和穗子耳朵。但是她的眉毛不如洛欧的长,她的五官跟他相比显得精致些,耳朵上的茸毛靓些。她穿着一条绿色裙子和一件绣有鲜花的绿色斗篷,手里拿着一簇银铃花,似乎她正在采花。她平静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走近。
洛欧从他的大马背后爬下,匆匆地鞠了一躬。岚和其他人也照做,只是比洛欧动作慢了些;就连维琳也点了点头。洛欧很正式地报上众人名字,只是没有说出自己所属灵乡的名字。
有那么一会儿,巨灵女孩——岚很肯定她的年纪不比洛欧大——打量着他们,然后露出微笑。“欢迎来到苏扶灵乡。”她的声音也是洛欧声音的轻量版,如同体型较小的大黄蜂发出的较为柔和的嗡嗡声,“我是阿娜之女艾娃之女,名叫迩妮。欢迎你们。自从石匠们离开卡里安之后,这里的人类访客真是太少了,现在忽然又来了这么多。啊,我们甚至招待了一些游民,虽然,当然,他们已经离开,那时……噢,我说得太多了。我带你们去见长老吧。只是……”她用目光在众人中寻找领头的人,最后落在维琳身上,“艾塞达依,您带了这么多人,而且都是有武器的。您是否可以留下一部分人在外面呢?请原谅我,不过,在灵乡这里同一时间招待这么多的武装人类总是令人不安。”
“当然可以,迩妮。”维琳说道,“英塔,你来安排好吗?”
英塔向乌鲁下命令,结果,石纳尓人之中只有他和胡林跟着迩妮走向灵乡深处。
迩妮带着维琳和英塔在前方引路,胡林走在中间,好奇地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岚跟着大家牵马而行,洛欧走到他的旁边,不住地往前面的迩妮看。他弯下腰,轻声对岚说道,“你说她是不是很漂亮,岚?她的声音如歌声般动听。”
马特偷笑起来,可是当洛欧疑惑地看向他时,他说,“非常漂亮,洛欧。对我来说,高了点儿,你明白的,不过,非常漂亮,我肯定。”
洛欧将信将疑地皱起眉,但是点了点头。“是的,她很美。”他的表情轻松起来,“回到灵乡真的感觉很好。倒不是说,渴望开始压倒我,你明白的。”
“渴望?”珀林问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洛欧。”
“我们巨灵一族是受灵乡束缚的,珀林。据说,在裂世之前,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前往任何地方,呆多久都可以,跟你们人类一样,但是,这种情况随着裂世而改变了。巨灵跟其他所有种族一样四散,他们无法再找到任何一个灵乡。所有的地方都移动了,一切都变了。山脉、河流、甚至海洋。”
“人人都知道裂世是怎么回事,”马特不耐烦地说道,“那跟这个——这个渴望有什么关系?”
“在放逐期间,我们迷失了方向,四处游荡,第一次遭遇了渴望。那是一种渴望重回灵乡、重回家园的欲望。很多巨灵因此而死。”洛欧哀伤地摇着头,“死去的比活下来的要多很多。当我们在十国盟约期间,终于一个接一个地找回灵乡时,表面上看我们终于克服了渴望,然而,它改变了我们,在我们体内播下了种子。如今,如果一个巨灵离开灵乡太久,渴望将会再次降临他身上;他会开始变得虚弱,如果不能回家,他就会死去。”
“你需要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吗?”岚担忧地问道,“没必要为了跟我们走而害死你自己。”
“渴望来临时,我会知道的。”洛欧笑道,“它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发展到强烈得足以伤害我。你知道吗,达拉在海族中间呆了十年,期间连灵乡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最后她平安返家了。”
树林之中出现了一个女性巨灵,停了一会儿,跟迩妮和维琳说话。她上下打量了英塔之后,便把他晾在了一边,英塔不由得眨了眨眼。她的目光扫过洛欧,在胡林和艾蒙村三个伙伴身上闪了闪,然后转身回到林中;洛欧似乎一直尽量躲在自己的马匹身后。“况且,”他一边警惕地越过马鞍看着她的背影一边说道,“比起跟你们三个ta'veren一起旅行来,在灵乡的生活很闷的。”
“要是你打算再说这种话……”马特嘟哝。
洛欧赶紧改口,“那么,三个朋友吧。你们是我的朋友,我是这样希望的。”
“我是的。”岚简单地说道。珀林也点点头。
马特笑了。“我怎能不跟一个丢骰子丢得那么烂的家伙做朋友呢?”岚和珀林看着他,他摊摊双手,“噢,好吧。我喜欢你,洛欧。你是我的朋友。只要别再继续唠叨……啊!有时候,跟你呆在一起就像跟岚呆在一起那么糟糕。”他沉下声音嘀咕,“至少,在灵乡里我们很安全。”
岚皱起眉头。他知道马特的意思。在灵乡这里,我无法引导。
珀林捶了马特肩膀一拳,不过,当马特扭着那张憔悴的脸看他时,又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这时候,岚注意到这里有音乐,某处,有笛子和小提琴奏出欢快的曲调,飘过林间,还有低沉的嗓音歌唱着,欢笑着。
“清理田地,整平泥土。
让杂草残梗无处立足。
我们在这里劳动,我们在这里洒汗,
冲天的大树将在这里拔地而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意识到自己一直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看到的巨大影子竟然也是一棵大树,那支撑着树冠、如同山脊一般的树干至少有二十步之粗。他屏着呼吸,目光沿着树干往上看,一直到那浓密的树冠上,再到那往四面八方伸展如同一朵巨大蘑菇的枝桠上。树冠底部距离地面足有一百步,树冠顶部还远远不止。
“见鬼了,”马特吸着气说道,“就这么一棵树的木头可以拿来建十座,不,五十座房子了。”
“砍掉树王?”洛欧反感地质问,而且,他还不是只有一点生气而已。他的耳朵竖得笔直,一动不动,长长的眉毛低垂在脸颊上,“我们永远都不会砍掉树王的,除非它自己死去,但它们几乎是不死的。裂世后幸存的树王很少,但是,有些最大的树王是在传奇时代期间种下的。”
“对不起,”马特说道,“我只是想描述它们有多么大而已。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树木的。”洛欧点点头,怒火似乎平息了。
现在,前面出现了很多巨灵,在树木之间走动。虽然所有巨灵都往新来者张望,有些甚至友好地点点头或者略略鞠一躬,但没有人停下或者说话,多数看起来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他们走动的姿势有点特别,是一种混合着仔细地思虑和几乎孩子般无忧无虑地喜悦的姿势。他们明白自己是谁,明白自己身处何方,他们喜欢这种状态,他们似乎对自己、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发自内心的平和。岚发现,自己在羡慕他们。
有几个男性巨灵个子比洛欧高大,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其中的年长者;他们的嘴唇和下巴上全都留着跟飘扬的眉毛一样长的胡子。而较为年轻的巨灵则跟洛欧一样刮得干干净净。不少男性都穿着长袖衬衣,拿着铲子和锄头或者锯子和沥青桶;其他人则穿着朴素的外套,纽扣一直扣到领口,衣摆在膝盖上方像裙子一般展开。女性似乎喜欢刺绣的鲜花,而且,不少女性的头发里也戴着花朵。年轻女性只有斗篷上才有刺绣;年长女性则连裙子也有,有些灰发女性的裙子上从领口一直到裙摆都绣着鲜花和藤蔓。有那么十来个巨灵,其中以女性为主,确实对洛欧特别留意;他走路的时候,两眼直视前方,走得越深入,耳朵抽动得越严重。
这里的树木之间,四散着覆盖青草、野花的土墩,当一个巨灵显然从其中一个土墩的里面走了出来时,把岚给唬了一跳。然后,他看到这些土墩上是有窗户的,其中一扇窗后,很清楚能看到一位巨灵妇女在搓馅饼面团,他这才明白,这些是巨灵的房屋。窗框是石头砌成的,不过,它们不但看起来形态自然,简直就像是风和水经历数代雕刻而成。
拥有魁梧躯干的树王爬在地面上的树根粗壮得可与马匹身体相比,它们相互之间需要相当大的空间间隔。不过,有好几棵树王就长在镇子里。泥土坡道就铺在树根之上。事实上,除了道路之外,一看之下唯一能把镇子跟森林区分开来的就只有镇子中间那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正中有一个只可能是树王留下的树桩,直径将近一百步,表面打磨得跟任何地板一样光滑,而且,在好几个地方建有登上它的台阶。岚正在想象它曾经有多么高大时,迩妮说话了,声音足够让他们一行人都听清楚。
“我们的另外一些客人过来了。”
三个人类女子绕过巨树桩的边缘走来。最年轻的一个女子手里捧着一个木碗。
“艾尔人,”英塔说道,“是矛之少女。幸好我把梅西玛和其他人一起留下了。”然而,他依然从维琳和迩妮身边移开一步,反手到肩后松开插在背后剑鞘里的宝剑。
岚怀着不安与好奇打量那些艾尔人。他们正是太多人尝试告诉他说他属于的那个种族。其中两个女子是成年女人,另一个只能算刚刚脱离女孩年纪,不过,全部三个人以女性来说都算是个子高的。她们头发的颜色从略带红色的棕色到将近金黄都有,剪得很短,但是在脑后留了一撮窄窄的长及肩膀的发尾。她们穿着松身裤子,裤脚束在软靴里,她们的衣服都是暗色系,颜色有棕色、灰色或者绿色;他猜,这些衣服在岩石或者树木之间的隐匿效果几乎跟守护者的斗篷一样好。她们肩头露出背后的背着的短弓,腰间挂着箭袋和一把长刀,每一个人手里都带有一面皮革小圆盾和一捆杆短枪头长的短矛。就连最年轻的艾尔女子的举动也流露出一种知道如何使用身上武器的气势。
这些女子忽然注意到其他人类的存在;她们吃惊的表情似乎既因为看到岚他们一行人,也因为没想到自己会被吓一跳,不过,她们的反应快如闪电。最年轻的女子喊了一声,“石纳尓人!”然后转身小心地放下手里的碗。另外两个迅速摘下围在肩上的棕色头巾,用来包住头部,然后用黑纱蒙住脸部,只留下两只眼睛。年轻女子直起腰之后也跟她们一样做。她们弯腰曲腿,以谨慎的步伐前进,并且从那捆短矛中取出一支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举着盾牌和其余短矛挡在身前。
英塔拔出了宝剑。“请站到旁边去,艾塞达依。迩妮,请站到旁边去。”胡林抽出破击剑,另一只手在棍和剑之间犹疑;再看了一眼艾尔人手中的短矛之后,他选择了剑。
“你们不要这样,”巨灵女孩抗议,她绞着双手,看看英塔,看看艾尔人,又看看英塔,“你们不要这样。”
岚意识到自己的苍鹭宝剑也已经出鞘在手。珀林的斧子还没完全抽离腰间的挂环,正在摇着头犹豫。
“你们两个疯了吗?”马特质问。他的弓仍然斜背在身后,“我可不管她们是不是艾尔人,她们可是女的。”
“住手!”维琳喝道,“立刻住手!”艾尔人的脚步一点没有停下,艾塞达依沮丧地紧握双拳。
马特向后退去,一脚踩在马镫上。“我要走了,”他宣布,“你们听到没有?我可不要留在这里等她们把那些东西扎在我身上,我也不要朝女人射箭!”
“约定!”洛欧喊叫,“想想约定!”可这句话跟维琳和迩妮的请求一样无效。
岚注意到,艾塞达依和巨灵女孩都站在远离艾尔人前进方向的地方。他心想,也许马特说得对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动手伤害女人,就算她要取自己性命。使他下定决心的是,即使他真的设法爬到红的背上,那些艾尔人此刻也已经来到不到三十步之外了。他怀疑,那些短矛是可以飞这么远的。当那些女人保持弯腰曲腿姿势、手端短矛靠近时,他不再担心自己是否要动手打她们了,转而担心如何阻止她们伤害自己。
他焦虑地寻找虚空,它来了。在那漂浮在虚空之外的遥远意识中,他知道,就只有虚空而已。塞丁的光芒不在。空灵的感觉比起他的记忆中更加空寂,更加巨大,如同一种足以吞噬他的饥渴。一种想要更多的饥渴;本来应该有更多的。
突然,一个巨灵走到了两方之间,窄长的胡须颤动着。“这是什么意思?放下你们的武器。”他显得十分愤怒,“你们”——他怒目瞪着英塔,胡林,岚和珀林,尽管马特双手空空,他的怒视也把他包括在内——“还算是情有可原,可是,你们”——他转过身面对已经停下脚步的艾尔女人——“你们把约定给忘清光了吗?”
她们摘下头巾,取下面纱,动作快得似乎是想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戴过它们。女孩的脸通红,另外两个女人显得局促不安。其中一个头发偏红的女人说道,“请原谅我们,树兄弟。我们记得约定的,我们本来不会露出武器,可是,我们身处砍树人的土地,这里,人人都是我们的敌人,而且,我们见到他们带有武器。”岚看到,她的眼睛是灰色的,跟自己一样。
“你们身处灵乡,芮安,”巨灵柔声说道,“在灵乡,所有人都是安全的,小妹妹。这里没有战斗,没有互相攻击的双手。”她惭愧地点点头,巨灵又看着英塔一行人。
英塔还剑入鞘,岚也是,虽然动作比神色几乎跟艾尔人一样尴尬的胡林慢了点。珀林的斧子从头到尾就没有完全离开过挂环。岚的手离开剑柄时,也释放了虚空,打了个冷战。虚空离开了,可是,留下了一种全身都那么空荡荡,需要有什么东西来充实的感觉,这种感觉消逝得非常缓慢。
巨灵转向维琳鞠了一躬。“艾塞达依,我是劳得之子拉瑟之子菊银。我是来带你去见长老的。他们希望知道为何一位艾塞达依会带着武装战士和我们的一位年轻成员来到我们中间。”洛欧缩着肩膀,仿佛想消失。
维琳遗憾地看了看艾尔人,那样子似乎是想跟她们谈谈,然后,示意菊银带路。菊银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看洛欧一眼,就带着她走了。
有那么一会儿,岚和其他人面对那三个艾尔女人不安地站着。至少,岚知道自己不安。英塔看上去稳如磐石,脸上木无表情。艾尔人虽说是摘下了面纱,可是,手里仍然端着短矛,而且,她们打量着四个男人的目光像是要刺穿他们的身体一般。特别是岚,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中,怒火越来越盛。他听到最年轻的那个女子嘀咕,“他配剑!”语气中混杂着惊惧和蔑视。然后,她们三个离开了,只停了一下去端起那个木碗,边走边回头看岚和其他人,直到消失在林中。
“矛之少女,”英塔喃喃念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她们戴上面纱之后还能停下来。只是寥寥几句话,断不能阻止她们的。”他看着岚他们三个艾蒙村伙伴,“你们真该去看看红影的冲锋,或者石战士的。他们跟雪崩一样势不可挡。”
“只要他们记起约定,他们就不会破坏它,”迩妮微笑道,“她们是来求歌木的。”她的语气里含着一丝骄傲,“我们苏扶灵乡有两位树歌手。如今有这种力量的巨灵很少了。我听说,尚台灵乡有一位非常有天分的年轻树歌手,可是,我们有两个呢。”洛欧脸红了,不过,她似乎没留意到,“请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休息,等待长老们的接见。”
他们跟着她走时,珀林喃喃说道,“歌木,我的左脚(Niniya:呃,这话我也不明白,原文就是Sung wood, my left foot. )。那些艾尔人在找破晓之人。”
马特干巴巴地补充道,“他们在找你,岚。”
“找我!这太离谱了。你怎么会认为——”
这时,迩妮带着他们走下一道楼梯,岚住了口。他们走进一座覆盖着野花的屋子,这个地方显然是为了接待人类客人而准备的。房间的墙壁是石砌的,宽有二十步,彩色的天花板距离地面足有两班,不过,为了给人类提供一个舒适的地方,巨灵们已经是尽了力了。家具仍然显得有点大过头,椅子高得使坐在上面的人两脚离地,桌子比岚的腰还高。而那个石砌壁炉,至少胡林是可以笔直地走进去的,它更像是水流冲刷而成,而非手工制造。迩妮疑惑地看着洛欧,但是他对她的关注并不回应,把一张椅子拉到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坐下了。
巨灵女孩一走,岚就把马特和珀林拉到一旁。“你们说他们在找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会这样想?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找我?她们走的时候,都那样瞪着我。”
“她们看着你,”马特咧嘴笑道,“就像在看一个整个月没有梳洗过的家伙,而且还用绵羊消毒液把自己泡了个透。”他收起笑容,“不过,她们很可能是在找你。我们遇到过另一个艾尔人。”
他们俩开始讲述在弑亲者匕首那次遭遇的经过,岚越听越惊讶。多数是马特在说,珀林则时不时在他过度夸张的地方加以纠正。马特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艾尔人有多么危险、那次遭遇又如何险些变成战斗。
“于是,既然你是我们认识的唯一一个艾尔人,”他结束道,“好吧,那就可能是你了。英塔说,艾尔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废墟生活,所以,只有你了。”
“我可不觉得这有趣,马特,”岚怒道,“我不是艾尔人。”
艾梅林说你是。英塔觉得你是。塔说过……他当时病了,在发烧。他们,艾塞达依和塔,已经动摇了他对自己身世信念的根基,尽管当时塔病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们砍断了他的支柱,任他被狂风吹倒,然后又为他提供可以攀附的新支柱。伪龙神。艾尔。他无法把那些当作自己的根基。他不会的。“也许我不属于任何种族。但是,双河是我唯一的家。”
“我没有什么意思,”马特辩解道,“只是……见鬼,英塔说你是。梅西玛说你是。尤里恩的外貌简直就是你的侄子,还有,如果芮安穿上裙子说她是你的阿姨,你自己都会相信。噢,好吧。不要这样看着我,珀林。如果他要说他不是,那就不是咯。反正,这能有什么区别?”珀林摇摇头。
几个巨灵女孩送来了擦脸擦手用的水和毛巾,芝士、水果和葡萄酒,还有尺寸有点大拿在手里不太合适的高脚锡杯。然后又来了些巨灵妇女,她们的裙子全都绣着花。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加起来有十几个了,来问人类客人是否觉得舒适,有没有别的需要。每一个妇女在离开前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洛欧身上。他必恭必敬地回答她们的问题,但是用词简洁得岚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他站在那里,把一本巨灵尺寸的木皮书紧紧地抱在胸前像是当作盾牌。她们离开之后,他缩在自己的椅子里,把书本挡在脸前。这个房间里的书本是其中一件不是按照人类尺寸准备的物品之一。
“闻一闻这里的空气,岚大人,”胡林说道,微笑着深吸一口气。他的脚悬在桌旁的一张椅子边上,像个男孩般前后摆动着,“我从来都不会觉得某个地方闻起来差劲,然而这种感觉……岚大人,我觉得这里绝对没有发生过杀戮。甚至没有伤害,除了意外。”
“灵乡应该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安全的地方,”岚说道。他在看洛欧,“反正,故事里是这么说的。”他吞下最后一口白芝士,走到巨灵身旁,马特也拿着一个高脚杯跟过来,“怎么了,洛欧?”岚问道,“到这之后,你一直紧张得像一只身处狗屋里的猫一般。”
“没什么,”洛欧说道,眼角不安地扫了屋门一眼。
“你害怕他们发现你是没有经过长老批准就离开尚台灵乡吗?”
洛欧紧张地东张西望,耳朵穗子振动着。“不要说这个,”他嘘声说道,“不要在人人都能听到的地方说这个。如果他们发现……”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瘫软下去,看看岚又看看马特,“我不知道人类怎么样,但是巨灵……如果一个女孩看到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她会去找自己的母亲。或者,有时候是她母亲看到某个觉得合适的对象。不论如何,她们两人达成一致之后,女孩的母亲就会去见男孩的母亲,而男孩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他的婚事已经安排完毕了。”
“难道男孩自己没有任何话事权吗?”马特难以置信地问道。
“没有。女巨灵们总是说,如果放任我们,我们这辈子就会跟树木结婚了。”洛欧愁眉苦脸地扭了扭身体,“我们有半数的婚姻是灵乡之间的联姻;一组组的年轻巨灵从一个灵乡旅行到另一个灵乡去相亲。如果他们发现我没经允许就跑出来了,长老们很有可能决定,我需要个妻子来收拢我的心。在我发现之前,他们会已经给尚台灵乡我的母亲送去消息,而她将会到这里来,连洗尘都不用就给我娶妻了。她总是说,我太急躁,需要个妻子。我离开的时候,我觉得她已经在给我找了。不论她给我选了什么妻子……呃,任何妻子都不会再放我出来的了,除非等到我头发花白。妻子们总是说,男人只有安了家足够长时间,学会控制脾气之后才能离开灵乡。”
马特哈哈大笑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过,洛欧慌张的手势使他压低了声音说话。“在我们那里,男人是主动方,而且,没有妻子能阻止男人做他想做的事情。”
岚皱起眉头,想起伊雯如何在他们两人都还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到处跑。就是在那时,艾’维尔夫人开始注意他,比起其他男孩子,更加关心他。
后来,在节日里,有些女孩会跟他跳舞,有些不会,而跟他跳舞的女孩总是伊雯的朋友,不跟他跳舞的女孩总是伊雯讨厌的女孩。他还隐约记得,艾’维尔夫人曾经把塔拉到一旁——还一边喃喃自语说塔没有妻子可以跟她谈谈!——从那以后,塔和其他所有人的行为都似乎把他和伊雯看成了未婚夫妻,即使他们还没有在女事会前下跪订约。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件事;他和伊雯之间的事情总是那么顺其自然,就这样发生了。
“我觉得,我们也是这样的,”他嘀咕,马特笑起来时,他补充道,“你记得你的父亲做过任何你的母亲真心反对的事情吗?”马特咧嘴想笑,然后,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闭上了嘴。
菊银走下楼梯走进来。“请你们都跟我来好吗?长老们要见你们。”他没有看洛欧,不过,洛欧还是几乎把手里的书掉地上了。
“如果长老们想留下你,”岚说道,“我们会说,我们需要你跟我们一起走。”
“我打赌,这跟你完全无关,”马特说道,“我打赌,他们只是想说,同意我们使用捷路。”他抖了抖,声音更低了,“我们真的必须走捷路,是不是。”这不是提问。
“留下来娶妻,或者,走捷路。”洛欧懊恼地沉着脸,“跟ta'veren做朋友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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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巨灵长老
菊银带着众人穿过巨灵镇子时,岚看着洛欧越来越紧张。
他的耳朵跟他的背脊一样僵硬;每次有其他巨灵看向他,特别是妇女和女孩时,他的眼睛都睁得更大,而且,看样子确实有不少女性注意他。他的样子像是在走向刑场。
长胡子菊银向一道朝下的宽阔台阶做一个请的手势。台阶通往一个长满青草、比起他们目前见过的其他任何土墩都大许多的土墩;它几乎是靠着一棵树王而建,为了实用的理由,建得向座小山。
"洛欧,不如你在外面等我们吧?"岚建议。
"长老们--"菊银开口道。
"--可能只是想见我们其他人类而已。"岚接上。
"他们没什么理由要见他。"马特补充。
洛欧猛点头。"是的。好,我想……"有不少巨灵妇女在看他,从白发的祖母到跟迩妮一般大的年轻女孩都有,她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眼睛却都盯在他身上。他的耳朵抽搐着,看了看台阶底下那扇宽阔的大门,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在外面坐坐好了,我可以看书。就这样。我看书。"他在外套口袋里乱翻,掏出一本书来。那书在他的手里显得很小。他在台阶旁的一个小土堆上坐下来,眼睛盯着书本,"我会坐在这里看书,直到你们出来。"他的耳朵在抖动着,似乎能感觉到女巨灵们的目光。
菊银摇摇头,耸耸肩,又朝台阶做请的手势。"请你们下去吧。长老们在等你们。"
土墩里的房间巨大而无窗,是按照巨灵的尺寸建造的,粗壮的横梁架起的天花板高达四班有多;光从大小来看,足以当一座宫殿了。正对着大门有一个高台,七个巨灵坐在上面,相形之下,房间显得稍微缩水,不过,岚依然觉得自己宛如身处巨大山洞。暗色地面由形状不规则的巨大石头砌成,很平整,灰色墙壁如同一面粗糙的悬崖壁。屋顶的横梁,虽然经过粗略的削砍,但似乎是由巨大树根做成的。
除了维琳坐着的那张面对高台的高背椅子之外,屋里唯一的家具就是长老们所坐的刻有藤蔓的沉重椅子。正中间的女巨灵所坐的椅子比起其他巨灵的稍微高些,她的左边坐着三个长胡子男巨灵,穿着宽摆长身外套;她的右边坐着三个女巨灵,穿着跟她相似的裙子,从领口到裙摆绣满鲜花藤蔓。所有巨灵都拥有一副苍老面容和一头纯色白发,甚至连耳朵上的穗状茸毛也是白色,都拥有一种如大山一般的威严。
胡林毫不掩饰地对着他们张口结舌,岚觉得自己似乎也是目瞪口呆。即使维琳也没有长老们巨大的眼中流露的如此睿智的光芒,摩菊丝也没有如此权威的气势,茉蕾也没有如此平静的安祥。当大家都还扎根一般呆站着时,英塔第一个鞠躬了,姿势跟岚认识他以来见过的一样正式。
"我是阿娜,"众人终于在维琳旁边坐下之后,坐在最高椅子里的女性巨灵说道,"是苏扶灵乡长老之中的大长老。维琳已经告诉我们,你们需要使用这里的捷路门。从暗黑之友手中夺回瓦勒尓之角确实是非常重要,然而,一百多年以来,我们,不论是这里,还是任何其他灵乡的长老,都没有容许过任何人走进捷路。"
"我要找到号角,"英塔愤怒地说道,"我必须。如果您不容许我们使用捷路门……"维琳看了他一眼,他住了口,却仍然黑着脸。
阿娜露出微笑,"不要这么着急,石纳尓人。你们人类从来都不花时间思考。只有在冷静时做出的决定才是可以肯定的决定。"她收起微笑,变得很严肃,但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平静,"捷路的危险不是用你手中的剑能够抵御的,它不是冲锋的艾尔人,也不是半兽人。我必须告诉你们,使用捷路不但要冒死亡或者发疯的危险,而且很可能会付出灵魂的代价……"
"我们见过墨噬心了。"岚说道,马特和珀林也附和。可他们无法装出热切希望再做一次的表情。
"如果有需要,我会追号角追到刹幽古去。"英塔坚决地说道。胡林只是点头,似乎表示自己同意英塔的话。
"把查哑带来,"阿娜下令,留在门边的菊银鞠了一躬离开了,"光有道听途说是不够的,"她对维琳说道,"你们必须亲眼去看看,用你们的心去了解。"
众人陷入不安的沉默中,直到菊银回来,他的身后跟了两个巨灵女子,带着一个黑胡子的中年巨灵,使众人更加烦乱。那个巨灵脚步蹒跚,仿佛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双脚。他面容松垮,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既非凝视,也非张望,甚至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其中一个女子温柔地擦去他嘴角淌下的口水。她们拉住他的手臂,让他停下;他的脚向前伸出,犹豫,然后,噗地一声落回原处。他似乎对站立或者走动毫无意见,或者,至少是不在乎。
"查哑是我们之中最后一批走过捷路的巨灵之一,"阿娜柔声说道,"他出来之后就是你们眼前这个样子了。你愿意碰碰他吗,维琳?"
维琳久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向查哑。她伸出双手按在他的胸前,查哑对她的触碰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闪闪眼睛都没有。维琳尖锐地"嘶"了一声,猛地收回双手,抬头看看他,然后猛地转过身面对长老。"他是……空的。这副身躯活着,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每个长老脸上都露出难以承受的哀伤。
"什么都没有,"阿娜右边的一个长老轻声说道。她的目光里似乎承担着查哑再也无法感到的所有痛苦,"没有意识。没有灵魂。查哑的一切都已经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他是一个很好的树歌手。"一个男巨灵叹道。
阿娜挥挥手,那两位巨灵女子扳过查哑的身体,带他离开;她们不得不先搬动他一下,他才开始迈步。
"我们知道这些危险,"维琳说道,"但是,不论要冒什么危险,我们都必须跟着瓦勒尓之角走。"
大长老点点头。"瓦勒尓之角。我不知道,它落在暗黑之友的手里算是最差的消息,还是,它的重现于世才是。"她低头看看其他长老;每一个长老都依次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男长老犹豫地捋了捋胡子才答应,"很好。维琳跟我说,时间紧迫。我亲自带你们去捷路门吧。"岚的心中正感觉半是松了口气,半是恐惧时,她又说道,"你们带着一个年轻的巨灵。洛欧,哈兰之子阿仁之子,来自尚台灵乡。他离家很远。"
"我们需要他,"岚立刻说道。长老和维琳投来的惊讶目光使他稍微顿了一下,但他固执地继续,"我们需要他跟我们一起走。而且,他自己也希望这样。"
"洛欧是我们的朋友,"珀林说道,同一时间马特也说,"他不会妨碍我们,而且,他能照顾自己。"当长老们的目光转到他们身上时,两人都显得不安,但都没有退缩。
"有什么理由不能让他跟我们一起走吗?"英塔问道,"正如马特所说,他可以照顾自己。我不知道我们需要他,不过,如果他希望跟来,为什么--?"
"我们确实需要他,"维琳流利地接口道,"已经很少人能了解捷路了,而洛欧研究过它们。他可以解读指路碑。"
阿娜逐个看了看他们,最后,目光停在岚的身上仔细打量。她似乎知道些什么;所有长老都给人这种感觉,但是,她的感觉最强烈。"维琳说,你们是ta'veren,"她终于说道,"我可以从你们的身上感觉到这种力量。我能有这种感觉,意味着你们一定确实是非常强大的ta'veren,因为,如今就算我们能拥有这种天赋,也已经非常微弱了。你们是否已经把洛欧,哈兰之子阿仁之子,拉入围绕在你们身边的ta'maral'ailen,命运之网中?"
"我……我只想找到号角,然后……"岚没有说完。阿娜没有提起过马特的匕首。他不知道维琳是否有告诉过长老,还是说为了某些理由没有说出来。"他是我的朋友。大长老。"
"是你的朋友吗,"阿娜说道,"在我们看来,他还很年轻。你也很年轻,不过,你是个ta'veren。你会照顾他,当编织完成之后,你会确保,他可以平安回到尚台灵乡。"
"我会的。"他回答。这感觉就像一个承诺,一个誓言。
"那么,我们去捷路门吧。"
屋外,洛欧看到阿娜和维琳带着众人出现,连忙起身。英塔叫胡林跑去把乌鲁和其他士兵叫来。洛欧警惕地看着大长老,然后,走到队伍后面岚的身旁。刚才那些看他的巨灵女性已经都走了。"长老们说过我的事情吗?她有没有……"他瞥了阿娜宽阔的后背一眼,她正在吩咐菊银去把他们的马匹牵来。菊银鞠躬离开后,她跟维琳又继续向前走,低着头,轻声说话。
"她要岚照顾你,"众人开始跟着走时,马特严肃地回答,"而且,保证让你平安返家,就像把你当成了婴儿。我看不出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这里结婚。"
"她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岚瞪了马特一眼,马特低声呵呵笑了。这样的笑声从这样的憔悴脸上发出,显得那么怪异。他看到洛欧用手指搓着一朵真心花,"你刚才去摘花了吗?"岚问道。
"是迩妮给我的。"洛欧看着鲜黄的花瓣,"她真的非常漂亮,马特看不出来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还是不想跟我们走了?"
洛欧吓了一跳。"什么?噢,不。我的意思是,我要跟你们走。我想去。她只是给了我一朵花而已。只是一朵花。"不过,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书,把花压在了书的封皮里。当他把书放回口袋里时,他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岚只能勉强听到,"她还说,我长得很英俊呢。"马特笑得弯了腰,气都喘不过来了,抱着肚子走得跌跌撞撞。洛欧脸红了,"怎么了,是她说的。又不是我说。"
珀林潇洒地用指节敲着马特的脑袋。"没有人说过马特英俊。他只是妒忌而已。"
"这不是真的,"马特突然直起腰说道,"内莎·阿叶琳说我英俊。她跟我说过不止一次呢。"
"内莎漂亮吗?"洛欧问。
"她长了一张山羊脸。"珀林温和地回答。马特想争辩却呛到了。
岚忍不住咧嘴笑了。内莎·阿叶琳几乎可以跟伊雯比美。在这一刻,这样互相开着玩笑,感觉几乎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家里一样,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开怀大笑,互相取乐更重要的事了。
当一行人穿过镇子时,巨灵们纷纷向大长老致敬,鞠躬或者行屈膝礼,饶有兴趣地看着人类访客。可是,阿娜紧绷的表情让所有巨灵都不敢停下来说话。唯一一个显示他们正在离开镇子的标志是,土墩渐渐减少了;四周仍然有巨灵,他们要么在查看树木,要么如果遇到死去的树枝或者需要阳光的树木时,就用沥青、锯子或者斧头帮助它们。巨灵们的动作都很温柔。
菊银牵着众人的马匹走过来,胡林则带着乌鲁和其他士兵骑着马、牵着驮马加入,然后,阿娜指着前方说道,"就在那里。"轻松的时刻结束了。
有一会儿岚觉得有点吃惊。捷路门必定是在灵乡之外的--最初的捷路是用唯一之力建成的;它们不可能建在灵乡里面--可是,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已经跨出灵乡边界的征兆。然后,他意识到区别了;进入灵乡之后的那种若有所失的感觉消失了。这为他带来另一种冷意。塞丁又出现了。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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