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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2 罗伯特(美)
索姆的高脚杯举在嘴前,看着他,又仰头灌了一口。
"索姆,我知道你说过要干脆地分手,不过,我得摆脱那些女人。她们只想说她们的丈夫不在,但已经在暗示其他事情了。"索姆被酒呛到了,岚帮他拍背,"你喝得太急啦,难免呛到。索姆,她们以为我在跟巴萨纳斯密谋,或者,跟哥迪安。我就算否认,她们也不会相信的。我只需要一个离开她们的借口。"
索姆用手指捋捋长胡须,看看房间另一边的三个女人。她们还站在一起,看着岚和他。"我认得这三个人,小子。布尼安娜·拓伯维一个人就足以给你每个男人一生中至少该体会一次的经验,只要他能熬得过去。担心她们的丈夫。我喜欢这话,小子。"他的眼中突然精光闪烁,"小子,你跟我说过你已经跟艾塞达依撇清关系了的。可是今晚这里有一半的聊天都在讨论一个昂都贵族毫无预警地出现,身边还带着一个艾塞达依。巴萨纳斯和哥迪安。你这次算是让白塔把你塞进汤锅里了。"
"她昨天才刚来的,索姆。而且,一旦号角平安,我会立刻离开她们。我说到做到。"
"你说得好像它现在不安全似的,"索姆缓缓说道,"你之前可不是这种口吻。"
"暗黑之友把它偷走了,索姆。他们把它带到了这里。巴萨纳斯是其中之一。"
索姆装出研究自己杯中酒水的样子,眼睛却四处扫视,确认没有人离得很近可以偷听。除了那三个女人,还有其他人在一边假装聊天一边斜眼偷看他们,但每一群人都互相保持着距离。尽管如此,索姆还是压低声音说道,"你对王国中最有权势的男人做出这样的指控……如果这不是真的,那么这样说很危险;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更危险了。你说,他拿了号角?我猜,既然你又跟白塔纠缠不清,那么你现在又是来找我帮忙的吧。"
"不是。"他已经认定,索姆之前所说的话是对的,即使吟游诗人并不知道内情。他不能把其他人卷进自己的麻烦中。"我只想摆脱那些女人。"
吟游诗人颇感意外地吹吹胡子。"好吧。好。那算了。上次我帮你的忙,得到的报酬是一条跛腿。这次你又让自己被塔瓦隆的绳子绑住,就得自己解绳子了。"他的语气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会的,索姆。我会。"只要号角安全,只要马特取回那把见鬼的匕首。马特、胡林,你们在哪里?
如同响应这想法的召唤一般,胡林出现在房间里,目光在大人女士之中搜寻着。贵族们对他完全视若无睹;因为仆人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胡林发现岚和索姆之后,穿过一小簇一小簇的贵族走过来,向岚鞠躬。"大人,我来通知您,您的男仆摔了一跤,摔伤膝盖了。我不知道情况有多糟,大人。"
岚呆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知道周围有许多双眼睛看着,所以提高了回答的声音好让最靠近的贵族听到。"笨拙的蠢人。如果他没法走路,那他有什么用?我猜我得去看看他弄得有多伤。"
这似乎是恰当的回应。胡林又鞠了一躬,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说道,"遵命。请大人跟我来?"
"你演得相当不错,"索姆轻声说道,"不过,记住这句话。卡里安人也许爱玩Daes Dae'mar,但是,最早玩大游戏的是白塔。小心照顾自己了,小子。"他瞪了一众贵族一眼,把空高脚杯放在一个路过仆人手中的托盘里,拨弄着竖琴漫步走开了,口中开始吟唱《好妻子米丽和丝绸商人》。
"带路吧。"岚对胡林说道,只觉得自己很傻。当他跟着嗅探者走出房间时,他能感觉到跟随自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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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来自暗影的口信
你找到了吗?岚跟着胡林走下一道狭窄的楼梯,问道。厨房在底层,负责照顾客人的仆人都在那里,还是说马特真的受伤了?
噢,马特没事,岚大人,嗅探者皱眉,至少,他听起来没事,他像个老头子一般嘟哝个不停。我不是想让您担心的,不过,我得找个理由把您叫到下面来。我很容易就找到痕迹了。那些放火烧旅店的人全都进入了大宅后方一个用墙壁围起来的花园。半兽人跟他们会合了,跟他们一起进了花园。我估计,是在昨天的某个时间。也许,甚至是在前天晚上。他迟疑了一下,岚大人,他们再没有出来过。他们一定还在里面。
楼梯底部飘来仆人们自娱自乐的笑声和歌声。有人拿着麻鸦,乱弹着沙哑的调子,伴随着跳舞的拍打和踩踏声。这里没有刷石灰或者漂亮挂毯,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和朴素的木板。走道用灯心草火把照明,烟飘到天花板上之后散开,火光在烟雾之中暗去。
很高兴你又能自然地跟我说话了,岚说道,你那又鞠躬又拘谨的样子,我都开始以为你比卡里安人更卡里安化了。
胡林脸红了。呃,说到这个……他瞥了瞥走道尽头人声传来的方向,那神情像是很想啐一口,他们全都装出那么正经的模样,然而……岚大人,每一个人都说他们忠于自己的主人,可是他们全都暗示愿意出卖他们知道的消息或者听来的话语。跟他们喝几杯,他们就会在您的耳边跟您说那些他们侍奉的大人女士的事迹,听得您毛发倒竖。我知道他们是卡里安人,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样的事情。
我们很快就能走了,胡林。岚祈祷这话是真的,花园在哪里?胡林转进一条通往大宅后方的侧走道,你已经把英塔和其他人带下来了吗?
嗅探者摇摇头。英塔大人被六七个自称女士的人困在角落里了。我没法靠近跟他说话。维琳塞达依跟巴萨纳斯在一起。我靠近的时候,她投过来的眼神让我连试一下跟她说话都不敢。
他们又转了一个弯,看到了马特和洛欧,巨灵被低矮的天花板压得略略弯腰。
洛欧的笑容几乎把脸分成两半。你来了,岚,我从来没试过这么开心地摆脱楼上那些家伙。他们不停地问我,巨灵是不是又回来了,还有,哥迪安是不是已经同意偿还他欠下我们的债。看样子,所有巨灵石匠都离开了的理由,是哥迪安停止给他们报酬,只给了一堆承诺。我不停地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半数人认为我在撒谎,另外一半认为我在暗示别的。
我们很快就能走了,岚向他保证,马特,你没事吧?马特的脸比起他印象中,甚至只是在旅店时的印象中更加枯槁,颧骨更加突出。
我很好,马特粗鲁地回答,不过,我摆脱其他仆人时当然没有任何麻烦。那些问我说你是不是让我挨饿的家伙以为我有病,不敢靠得太近。
你感应到匕首了吗?岚问道。
马特阴郁地摇摇头。我感到的唯一一件事是,有人在偷看我,多数时候都是。这些人跟黯者一样鬼鬼祟祟。见鬼,胡林跟我说他找到暗黑之友痕迹时我几乎被他吓得心都跳出来了。岚,我完全感应不到它,我甚至已经把这座鬼宅子从屋椽到地下室都走了一遍。
那不等于说它不在这里,马特。我把它跟号角一起放在箱子里了,记得吗。也许那箱子让你没法感应它。我认为菲恩不知道怎样打开它,否则他从法达拉逃走的时候不会这么麻烦地连沉重的箱子一起带走。跟瓦勒尓之角相比,那些金子虽多,也不算什么。我们找到号角,就能找到匕首。你等着瞧好了。
只要我不需要再扮成你的仆人,马特喃喃说道,只要你不发疯……他嘴唇一扭,没有说完。
岚没有发疯,马特,洛欧说道,如果他不扮成贵族,卡里安人决不会让他进来的。他们才是疯子。
我没有发疯,岚生硬地说道,还没有。胡林,带我去花园。
这边走,岚大人。
他们穿过一个小门,走进夜色中。门很矮,岚不得不弯腰走过,洛欧则被迫蹲下缩起肩膀。高处窗户洒出的黄色灯光足够让岚看出,方形花床之间有一条铺砖步道。两边的黑暗中立着马厩和其他建筑的影子。从底下和上面取悦贵族的仆人那边,飘来片片段段的乐声。
胡林带着众人沿着步道往前走,直到连昏暗的灯光也消失了,他们靠着月色前行,靴子踩在砖块上发出轻轻的嘎扎声。在白天时明亮美丽的开花灌木,此刻在黑暗里成了奇形怪状的圆丘。岚用手指刮着宝剑,目光从不在任何一点上停留超过一刻。在他们看不见的四周完全有可能藏着一百只半兽人。他知道,如果真的有半兽人,胡林会闻到它们的气味,然而,这并不能让他轻松多少。如果巴萨纳斯是个暗黑之友,那么,至少他的一部分仆人或者守卫也一定是的,胡林并不总能闻出暗黑之友的味道。而从黑夜中跳出来的暗黑之友并不比半兽人好对付多少。
在那里,岚大人。胡林指着前方轻语。
在他们前面,是比洛欧的头略高一些的石墙,围成一个边长大概五十步的方形区域。在阴影中,岚无法肯定,但是方块的后面似乎还是花园。他不明白为什么巴萨纳斯要在花园中间用墙围出一片来。那墙的上方没有屋顶。为什么它们要进去并且呆在里面?
洛欧弯腰,把嘴凑近岚的耳朵。我跟你说过,岚,这里曾经是个巨灵的博树林,捷路门就在那些墙里。我感觉到它了。
岚听到马特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们不能放弃,马特。他说道。
我不是放弃。我只是还有足够的理智,不想再走一次捷路。
我们也许必须走,岚对他说,去找英塔和维琳。设法单独拉他们出来--我不管用什么法子--告诉他们,我认为菲恩带着号角进了捷路门。反正,不要让其他人听到。而且,记住做出瘸脚的样子;你应该摔过一跤才对的。他觉得不可思议,菲恩居然冒险走捷路,不过,这是唯一的解释。他们不会花上一天一夜坐在那没有屋顶的墙里面的。
马特流畅地深鞠一躬,语气充满挖苦。立刻去办,大人。遵命,大人。我是否要带上您的旗帜,大人?他回头朝大宅走去,嘟哝声渐渐远去,这次,我得扮瘸子。下次,可能就是折断脖子,或者……
他只是担心匕首而已,岚。洛欧说道。
我知道,岚说道。可是,还要多久,他才会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某人,即使他不是故意的?他无法相信马特会有意背叛他;至少,他们之间还留有这种程度的友谊,洛欧,把我托上去,我要看看墙里面。
岚,如果暗黑之友还--
不可能。托我上去,洛欧。
他们三个靠近石墙,洛欧用手掌扣起来托住岚的脚。巨灵托着岚的重量很轻松就站直了,岚的眼睛正好越过墙头看到里面。
苍白细弱的月亮只能给予很少光芒,墙里的多数地方都在影子里,不过,墙里似乎没有多少花丛或者灌木。只有一块孤独的大理石,似乎是用来给某人坐在上面,看着方块中间立着的那块如同巨大厚石板一般的东西的。
岚抓住墙头,一用力把自己撑了上去。洛欧低嘶了一声捉住了他的脚,但是他挣脱了,翻墙而过,落在了里面。脚下是剪得很短的草坪;他模糊地想,至少巴萨纳斯肯定让羊进来过。他看着厚石板的黑影,那道捷路门,惊讶地听到身旁传来靴子撞击地面的声音。
胡林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岚大人,您做这样做的时候应该小心点。这里很可能躲着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他看着墙里的黑影,摸着腰带似乎在寻找他不得不留在旅店的短剑和破击剑;在卡里安,仆人是不带武器的,在看清楚之前跳进洞里,里面等着您的总有可能是蛇。
你会闻到它们的。岚说道。
也许吧,嗅探者深吸一口气,可是,我只能闻到它们做过了什么,而不是它们打算做什么。
岚的头上传来刮擦声,然后,洛欧把自己的身体从墙头放下。巨灵甚至不需要完全伸直手臂,靴子就已经能触到地面。冒失鬼,他喃喃说道,你们人类总是这么鲁莽、这么匆忙。现在,你们害得我也这样了。哈门长老会严厉责备我的,我的母亲……黑影遮住了他的脸,但是岚肯定,他的耳朵正在使劲抽动,岚,如果你不开始小心点,你会给我惹上麻烦的。
岚走向捷路门,绕着它走了一圈。即使离得这么近,它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块方形的厚石板,比他高。后面光滑,摸起来冰凉--他只是用手飞快地从它上面滑过--不过,前面就覆盖着艺术雕刻。藤蔓、树叶、鲜花,每一处细节都是那么完美,在昏暗的月光下它们几乎可以乱真。他摸了摸门前的地面;青草往两边倒下,成两个弧形,显示这扇门开过。
这是捷路门?胡林犹疑地问道,我当然听说过它们,不过……他嗅嗅空气,气味直接走到它前面就消失了,岚大人。我们现在怎么跟他们呢?我听说,如果您走进捷路,就算您能出来,也会变成疯子。
可以走的,胡林。我就走过,洛欧、马特和珀林也走过。岚的目光紧紧盯着石头上纠缠的叶片。他知道,这些叶子里面有一片是与众不同的。那是传说中生命之树阿雯德索拉的三瓣叶。他用手摸着它。我打赌,你在捷路里可以一路追踪他们留下的气味。我们可以跟踪他们到任何他们去过的地方。如果能证明,他能强迫自己跨过捷路门,也没有什么害处,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他听到胡林呻吟一声。那片叶子跟其他叶子一样刻在门里,不过,它落在了他手中。洛欧也呻吟了一声。
一瞬间,那活着的植物错觉似乎成了真。石头叶片似乎在微风吹拂下摇动起来,石头鲜花似乎在黑暗中也拥有了色彩。石板的中心裂开一条缝,两扇门板缓缓地朝岚打开。他后退让开。他的眼前既非围墙广场的另一边,也非记忆中黯淡的银色镜面。打开的两扇门之间,是一片漆黑,黑得连周围的夜色都显得明亮起来。漆黑随着石门的移动往外渗透。
岚叫了一声向后一跳,匆忙中阿雯德索拉的叶子落在地上,洛欧喊,是黑风墨噬心。
风声充斥着他们的耳朵;草地泛起波纹朝着四面墙壁拂动,尘土旋转着被吸到空中。在那风中,如同有上千个、上万个疯狂的声音在哭喊,重重叠叠,互相淹没。尽管岚拼命阻止自己,仍然可以听到其中一些声音所说的话。
……鲜血是如此甜美,饮血是如此享受,那滴落的血啊,一滴一滴,如此鲜红的血滴;美丽的眼睛,漂亮的眼睛,我没有眼睛,把你头上的眼睛挖出来;磨碎你的骨头,劈开你的身躯里的骨头,听着你的惨叫,吸食你的骨髓;惨叫声,惨叫声,如歌的惨叫声,唱出你的惨叫……最恐怖的是,所有声音之中,有一个轻语贯穿始终。艾'索尔。艾'索尔。艾'索尔。
岚发现,虚空包围了自己,他拥抱它,顾不上在乎那在他视线之外闪烁着挑引他、令他恶心的塞丁。在捷路的众多危险之中,最可怕的就是吞噬手下亡者的灵魂、逼疯生还者的黑风,但是,墨噬心是捷路的一部分;它不能离开捷路。然而,此刻它在正飘入黑夜中,呼叫着他的名字。
捷路门尚没完全开启。只要能把阿雯德索拉的叶子放回去……他看到洛欧手脚着地爬在草地上,在青草间摸索。
塞丁充满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震荡,感觉那炽热、冰寒的唯一之力在身上流动,感觉自己此刻才真正拥有生命,感觉那油滑的粘污……不要!默默地,他在那空灵之外对着自己呼喊,它为你而来!它会杀死我们所有人!此时,那黑风已经伸出捷路门足足有一班,他将所有唯一之力都往那漆黑的凸形甩去。他不知道自己甩出去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不过,在那黑暗的中心,光芒如喷泉一般爆发。
黑风尖叫着,上万个痛苦的嚎叫。缓缓地,不情愿地,凸起部分一寸寸地退回去了;缓缓地,渗透收回去了,退入仍然开启的捷路门。
力量如同激流一般在岚的身上涌动。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和塞丁之间的连结,如同洪水中的河流,感觉到自己和那黑风中心燃烧着的纯粹火焰之间的连结,如同奔涌的瀑布。他体内的热量更炽,散发着融化石头、汽化钢铁、连空气都能点燃的微光。他体内的寒冷更冰,连他肺里的空气也能冻成比金属还硬的冰块。他知道,它在征服自己,自己的生命如同柔软的粘土河岸一般渐渐被它销蚀,自我在离他而去。
停不下来了!如果它出来……必须杀了它!我-不-能-停!绝望地,他紧紧抓着自我的残片。唯一之力咆哮着在他身上流动;他随它而去,如同急流中的碎木。虚空开始融化飘摇;空灵随着冰寒流失。
捷路门的开启停止了,然后,开始关闭。
岚呆看着,当然,他是从飘在虚空之外的模糊意识之中看着,只能看到他想看的东西。
石门飘得更近,把墨噬心向后推压,就像在推有实体的物质一般。它的中心,地狱仍在咆哮。
在隐约而遥远的疑惑之中,岚看到了洛欧,仍然四肢着地,从那正在关闭的石门前退后。
门缝收窄、消失了。叶与藤融合成一道完整的墙壁,变回石头。
岚觉得自己和火焰之间的连结被砍断,在他身上流动的唯一之力停止了。只要在过片刻,那力量就会把他完全冲走。颤抖着,他跪倒在地。它还在那里。塞丁。不再流动,却还在那里,在那池中。他就是一池唯一之力。他跟它一起颤动。他可以闻到青草的味道,身下的尘土,四周的石墙。即使是在这夜色中,他还能看到青草的每一片叶子,清晰而完整,全部都能看到。他可以感觉到脸上空气的每一分细微扰动。粘污的味道在他的舌头上凝固;他的胃结成一团,痉挛着。
他发疯一般地寻找着摆脱虚空的方法;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终于挣脱,然后,只留下舌上的恶臭、胃部的抽搐、还有记忆。如此充满生机。
你救了我们,建造者。胡林的背紧贴着石墙,声音嘶哑,那东西--那就是黑风?--它比--它打算用那火焰烧我们吗?岚大人!它伤了你吗?它碰到你了吗?岚爬起来时,他冲过来扶他。洛欧也在爬起来,拍打双手双膝的尘土。
我们绝对不可能跟着菲恩走捷路了,岚伸手按在洛欧臂上,谢谢你。你真的救了我们。至少,你救了我。它快要杀死我了。杀死我,却感觉--那么美妙。他吞了吞口水;口里仍然残留着一丝那种味道,我想喝点东西。
我只是找到那片叶子,把它放回去而已。洛欧耸耸肩,看起来,如果我们没法关上捷路门,它就会杀死我们。恐怕我不是个很了不起的英雄,岚。我害怕得喝不下东西。
我们都很害怕,岚说道,我们可能是一对可怜的英雄,不过,我们就是我们。有英塔跟我们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岚大人,胡林怯声说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嗅探者大惊小怪地不肯让岚第一个翻过墙去,因为不知道外面都有些什么人在等着,直到岚指出,他是他们三个之中唯一带有武器的人。就算是这样,胡林似乎还是不喜欢让洛欧把岚托起来,去扶住墙头把自己拉上去。
岚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竖起耳朵倾听,环目四顾夜色。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看到有什么在动,听到靴子在砖砌步道上踩过的声音,不过,这两种动静都没有再来,于是,他把它们归为自己紧张之故。他觉得,自己有理由紧张。他转过身,帮助胡林下来。
岚大人,嗅探者双脚一踩到实地就说道,现在我们怎么跟踪他们?根据我对捷路所听说的事情来看,到现在他们完全有可能已经在前往世界另一端的半路上了,而且,可能往任何方向。
维琳会有办法的。岚忽然想笑;为了找到号角和匕首--假如还有可能找到它们的话--他必须回去求助于艾塞达依。她们曾经放过了他,如今他却不得不回去,我不会任由马特死的。
洛欧也下来了,他们朝着大宅回去。在那扇小门前,岚刚向门把伸出手,马特就拉开了门。维琳说,你们什么都不要做。如果胡林发现号角保存的地方,那么,她说,我们只能到此为止。她说,等你们回去,我们就立刻离开,去做个计划。我说,这是最后一次我跑来跑去给你们传递消息了。从现在开始,如果你想跟某人说话,你自己去跟他们说好了。马特越过他们,看着后面的黑暗,号角就在那里某处吗?在外面的一座建筑里?你看到匕首没有?
岚扳他转身往屋里走。它不在外面的建筑里,马特。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希望,维琳能想个好法子。
马特的样子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他任由自己被推着走进昏暗的走廊。当他们开始上楼时,他甚至还记得装瘸子。
岚一行人回到塞满贵族的房间里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岚心里疑惑,这些人是不是不知怎地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或者,他是不是该叫胡林和马特到前厅那里等着。然后,他意识到,这些目光跟之前的没有什么区别,好奇、估量、猜测这位贵族和巨灵究竟有什么目的。仆人在这些人眼里是透明的。没有人尝试靠近他们,因为他们聚在一起。似乎,大游戏里有一些默认的规则;也许每一个人都会试图偷听私人谈话,但是,他们不会打扰。
维琳和英塔站在一起,所以,他们身边也没有其他人。英塔显得有点晕乎乎。维琳略略扫了岚几人一眼,对他们的神情皱了皱眉,然后重新整了整披肩,朝着前厅走去。
他们走到前厅时,巴萨纳斯出现了,似乎有人把他们要走的消息告诉了他。你们这么快就走了?维琳塞达依,我是否可以挽留您?
维琳摇摇头。我们必须走了,巴萨纳斯大人。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过卡里安。很高兴您邀请了年轻的岚。这次做客很……有趣。
那么,愿美惠之神保佑您平安回到旅店。那旅店叫大树,对吗?也许,您愿意赏脸再来做客?我将会十分荣幸,维琳塞达依,还有您,岚大人,以及您,英塔大人,更别说您了,哈兰之子阿仁之子洛欧。他对艾塞达依鞠的躬比起其他三个稍微深一些,不过,仍然只是比稍稍点头好不了多少。
维琳点头回礼。也许吧。愿光明照耀您,巴萨纳斯大人。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岚正要跟着其他人离开,巴萨纳斯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袖子,拉住了他。马特似乎也想留下,但是胡林拉着他跟着维琳和其他人走了。
你的游戏玩得比我想象中要好,巴萨纳斯轻声说道,当我听到你的名字时,我无法相信,然而,你来了,而且,你跟描述相符,还有……我有一条口信给你。我觉得,我必竟还是要告诉你。
巴萨纳斯的话让岚觉得背后汗毛倒竖,不过,听到最后,他吃惊地看着对方。口信?谁留的?丝琳女士?
是一个男人。通常,我是不会为那种人转达口信的,不过,他有……一些……我无法拒绝的特质。他没有告诉我名字,不过,他是个路伽人。啊!你认识他的。
我认识他。菲恩留下口信?岚看看周围宽阔的前厅。马特、维琳和其他人在门边等着。穿着制服的仆人沿着墙壁僵直地站着,时刻准备跳起来执行命令,却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大宅深处传来聚会的声音。这儿看起来不像是个会遭到暗黑之友袭击的地方。什么口信?
他说,他会在投门岭等你。他手里有你要的东西,如果你想得到,就必须跟他去。如果你拒绝跟去,他说,他会追杀你的血脉,你的人民,还有那些你爱的人,直到你肯面对他。这话听起来很疯,当然,一个那样的男人,声称他要追杀一个贵族,然而,他有点不对劲。我认为他是个疯子--他甚至否认你是个贵族,而这是任何眼睛都能看到的事实--不过,他还是有种不同寻常。他带的是什么东西,要用半兽人守护?你要的是什么东西?巴萨纳斯似乎对自己这么直接地问问题感到震惊。
愿光明照耀您,巴萨纳斯大人。岚勉强鞠了一躬,不过,当他走到维琳和其他人身边时,他的双脚晃个不停。他想我跟上?而且,如果我不跟,他就会袭击艾蒙村,袭击塔。他毫不怀疑菲恩会这样做,而且做得到。至少,伊雯在白塔很安全。他想象一群半兽人袭击艾蒙村、无眼的黯者围困伊雯的情景,这让他很难受。然而,我该怎样跟着他?怎样?
然后,他走到屋外,骑上红的马背。维琳、英塔和其他人全都已经上了马,充当护卫的石纳尔人正在他们周围列队。
你有什么发现?维琳问道,他把东西藏在哪里?胡林大声清了清喉咙,洛欧在高大的马鞍里挪了挪。艾塞达依看了看他们。
菲恩带着号角,通过捷路门,到投门岭去了,岚沮丧地回答,到了现在,他可能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我们迟些再谈,维琳说道,语气如此坚决,直到他们回到城里,回到大树,再没有人说话。
乌鲁低声跟英塔说了几句,就带着士兵离开,返回他们位于墙外区的旅店。胡林借着大堂的灯光看了一眼维琳那张紧绷的脸,嘀咕着说要喝酒,就独自快步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去了。旅店老板热情地上来对维琳说希望她今晚过得愉快,艾塞达依只当没听见,默默地带着岚和其他人走进专用餐室。
众人进门时,珀林正在看《詹o远行者游记》,他抬起头来,看到他们的表情,皱起了眉。不顺利,是不是?他边说边合起书本的皮革封面。房间被四周的油灯和蜂蜡蜡烛照得十分明亮;提尔拉太太收费很贵,但她不会偷工减料。
维琳仔细地叠好披肩,把它搭在椅背上。再说一次。暗黑之友带着号角穿过了捷路门?在巴萨纳斯的宅邸里?
宅邸那里原本是个巨灵博树林,洛欧解释,当我们建造……他的声音在她的目光下渐渐减弱,耳朵也耷拉下去了。
胡林跟踪他们的痕迹一直到那门前,岚疲倦地倒进一张椅子。如今,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跟着他们了。可是,我要怎么做?我打开那门,想让他看看,不论他们去了哪里,他都还能跟踪他们的痕迹,然而,黑风在里面。它企图卷向我们,但洛欧设法在它完全脱离捷路门之前把门关上了。说到这他稍微脸红了,不过,洛欧确实把门关上了,而且,在他看来,要不是门关上了,墨噬心很可能真的跑出来了,它守在那里。
黑风,马特倒吸一口冷气,他正要往椅子里坐,闻言定住了。珀林也瞪着岚。维琳和英塔也是。马特砰地跌进椅中。
你一定是弄错了,维琳终于说道,没有人能用墨噬心当守卫。没有人可以命令黑风。
它是暗黑魔神的怪物,马特麻木地说道,而他们是暗黑之友。也许,他们知道怎样要它帮忙,或者,使它帮忙。
没有人知道墨噬心到底是什么东西,维琳说道,除了,也许,它是疯狂和残忍的结晶。它不讲理,马特,也不讲价,它无法沟通。它甚至不受任何现今活着的艾塞达依、甚至史上的任何艾塞达依的影响。你真的以为帕丹·菲恩可以办到十个艾塞达依办不到的事情吗?马特摇摇头。
房间里压着一种绝望的气氛,希望和决心都失去了。他们一直追寻的目标消失了,就连维琳的脸上也有一种迷茫。
我从来没有想过,菲恩竟敢使用捷路。英塔的声音接近温柔,但他猛然一拳打在了墙上,我不在乎墨噬心是如何、是否真是为菲恩所用。他们带着瓦勒尔之角进了捷路,艾塞达依。到现在他们可能是在灭绝之境,或者在前往特尔或坦迟库的半路上,或是艾尔废墟的另一边。号角没有了。我失败了。他垂下双手,耷拉着肩膀,我失败了。
菲恩要把它带到投门岭。岚说道,立刻又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维琳仔细打量他。你说过一次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给巴萨纳斯留了个口信。岚说道。
是花招,英塔嗤之以鼻,他不会告诉我们该往哪里追的。
我不知道你们打算怎样做,岚说道,反正,我要去投门岭。我必须去。天一亮我就走。
可是,岚,洛欧说道,我们要走几个月才能走到投门岭。你凭什么认为,菲恩会在那里等我们?
他会等的。但是,他会等多久,然后认定我不去?如果他要我跟去,为什么要设下守卫?洛欧,我打算竭尽全力骑马,如果红累死了,我就再买一匹,或者,如果没别的办法,我会偷一匹。你真的想跟我走吗?
我已经跟你一起这么久了,岚。为什么现在要离开?洛欧拿出烟斗,开始往碗里塞烟叶,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就算你不是个ta'veren,我也喜欢你。也许,尽管你是个ta'veren,我也喜欢你。确实,你似乎老是给我惹麻烦。但不论如何,我跟你走。他吸了一口试试效果,然后从壁炉架上的石头罐子里再取出一片,伸到蜡烛上点火,我认为,你也没法子阻止我。
好吧,我也去。马特说道,匕首还在菲恩手里,所以我要去。不过,那仆人什么的今晚就截止了。
珀林叹了口气,金瞳里闪着反省的光芒。我想,我也要去。过了一会儿,他咧嘴笑了,总得有人防止马特惹麻烦。
这甚至不是什么高明的花招,英塔喃喃说道,我要设法单独见见巴萨纳斯,我会查出真相。我要找到瓦勒尔之角,而不是追风捕影。
这可能不是花招,维琳谨慎地说道,似乎在研究脚趾下的地板,在法达拉的地牢里,留下了一些东西,是一些字迹,显示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跟--她低垂的眉毛下,眼睛飞快地瞥了岚一眼--投门岭之间有关系。我还是没能完全理解那些字,不过,我相信,我们必须去投门岭。我也相信,我们能在那里找到号角。
即使他们真的要去投门岭,英塔说道,等我们赶到那里,菲恩或者别的暗黑之友很可能已经拿着号角吹了一百次了,从坟墓回来的英雄将会为暗影效力。
菲恩离开法达拉之后,早就可以吹一百次号角了,维琳对他说道,我认为,如果他能打开箱子,他会这样做的。我们要担心的是,他可能会找到某个知道该如何打开箱子的人。我们必须跟他走捷路。
珀林猛地抬起头,马特在椅子里挪了挪。洛欧低低地呻吟一声。
即使我们能设法躲过巴萨纳斯的守卫,岚说道,我想,我们将会发现墨噬心仍然等在那里。我们不能走捷路。
我们中有多少人能躲过巴萨纳斯的守卫?维琳轻蔑地说道,还有其他捷路门的。苏扶灵乡距离这里不远,在东南方向。那是个年轻的灵乡,重新发现才六百年而已,不过,当时的巨灵长老仍然在培育捷路。所以苏扶灵乡会有捷路门的。天亮我们就往那里走。
洛欧又呻吟一声,比刚才的更响一些,岚不知道他是为了捷路门还是为了灵乡。
英塔还是不服气,但是,维琳的决定就如雪崩一般不容阻挡。你去叫你的人做好出发的准备,英塔。叫胡林睡觉前去告诉乌鲁。我认为我们必须尽快上床休息。这些暗黑之友至少比我们抢先了一天,明天我要尽量缩短这个差距。这个胖胖的艾塞达依态度如此坚决,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把英塔往门口赶了。
岚跟着众人走出房间,但是在门口,他停在艾塞达依身旁,看着马特沿着点有蜡烛的走廊离去。为什么他会这个样子?他问道,我以为你们给他做过治疗,无论如何能给他争取些时间。
她等到马特和其他人转上楼梯,才回答。显然,效果比我们以为的要差。这种病态在他的体内发生了有趣的变化。他的力气还保留着;我猜,他到最后都会是这样。然而,他的身体日渐衰弱。要我说,最多只有几个星期了。你看到了吧,我们有理由匆忙。
我不需要你再来刺激我,艾塞达依,岚说道,冷冷地说出她的头衔。马特。号角。菲恩的威胁。光明啊,伊雯!见鬼,我不需要其他刺激了。
你自己又如何,岚·艾'索尔?你觉得好吗?你还在跟它对抗吗,还是说,你已经向时间之轮投降?
我跟你们一起去寻找号角,他告诉她,除此之外,我和任何艾塞达依都没有关系。你听懂没有?没有关系!
她没有说话,他走开了。可是,当他转向楼梯时,她仍然在看他,漆黑凌厉的眼睛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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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时轮在编织
索姆·墨立林拖着双腿往葡萄串走去,第一线曙光已经把天空染成了珍珠色。就算是墙外区娱乐厅和酒馆分布最为密集的地带,也会有短暂的安静时刻,缓缓气。在索姆此刻的心情之中,就算这条空荡荡的街道着了火,他也不会察觉的。
昨晚,有几个巴萨纳斯的客人坚持不放他走,直到大部分客人都已经离开,直到巴萨纳斯本人也已经上床休息,还留了他很久。这是他自己的错,他没有继续讲大猎角传奇,却改成他在乡村表演时讲的故事、唱的歌曲,《玛拉和三个笨国王》、《苏拉如何驯服詹·远行者》还有《贤臣安拉》的故事。他本来想用这种方法来讽刺他们的愚蠢,却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之中居然有人在听,更没想到会引起他们的兴趣。引起了某种程度的兴趣。他们要求听更多这类故事,但他们却在错误的地方、对错误的情节发笑。他们还取笑他,显然以为他不会介意,又或者说,以为他口袋里那涨鼓鼓的钱包可以治疗一切伤口。他已经至少有两次想把钱包扔了。
口袋里如同热炭的沉重钱包和自尊心并非他此刻心情的唯一原因,甚至,那些贵族的污辱也不是。他们问了许多岚的问题,面对吟游诗人他们甚至连狡猾都懒。为什么岚要到卡里安来?为什么昂都贵族会把他,一个吟游诗人,拉到一旁?太多的问题。他无法肯定自己的回答是否足够聪明。他对大游戏的反应已经迟钝了。
在回葡萄串之前,他曾经去过大树;在卡里安,要找出某人住在哪里不是难事,只要你往一两只手掌里塞些银币。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去那里想说些什么。岚跟他的朋友们已经走了,那个艾塞达依也是。这使他怅然若失。那个小子现在靠自己了。见鬼,我已经脱身了!他走过少见地空无一人的大堂,两步并作一步迈上楼梯。至少,他想这样做;他的右脚弯曲不便,他差点摔倒。他自言自语地放慢脚步爬上剩余的楼梯级,轻轻推开自己的房门,以免吵醒狄安娜。
当他看到狄安娜还穿着裙子,脸朝墙壁躺在床上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等我等得睡着了。傻女孩!不过,这是个温柔的念头;他觉得,不论她做了任何坏事,他都能原谅她或者为她申辩。在这一刻,他决定,就是今晚了。他要让她首次登台表演,他把竖琴盒子放到地板上,伸手抚摸她的肩膀,打算叫醒她,告诉她。
她在他手里软绵绵地翻了过来,脸朝着他,双眼圆睁,没有神采,喉咙上,是一道深长的伤口。被她身体挡住的一侧床铺被血浸透,已经发黑。
索姆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要不是他的喉咙紧得无法呼吸,他早就吐了,或者大叫,或者又吐又叫。
只有衣柜门发出的"吱呀"声给他发出了警报。他跳起来转过身,小刀从袖子里滑出,顺势飞离他的双手。第一把刀扎在了一个手持匕首的秃头胖男人喉咙上;那男人跌撞着倒退回去,手指紧捏伤口,想喊,但结果只是鲜血从伤口冒着泡泡流出。
然而,以跛脚支撑旋身使索姆的第二刀飞歪了;刀子扎在了从另一个衣柜里往外冲的男人右肩上。那人个头高大,肌肉发达,脸上有疤,刀伤使他的手突然不听使唤,手里的刀掉到了地上。他笨重地朝房门冲去。
他还没迈出第二步,索姆已经掏出第三把刀,在他的脚后砍了一刀。大个子惨叫一声,踉跄几步,索姆一把抓住他的油腻头发,将他的头往门边的墙壁上狠狠一撞;男人肩上扎着的刀柄撞在门上,又惨叫一声。
索姆把手里的刀往前一送,在男人的黑眼睛前一寸之处停下。男人脸上的刀疤使他相貌强横,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刀尖,连一块肌肉都不敢动。至于那个胖子,半个身子还在衣柜里,最后踢了一下脚,不再动了。
"在我杀你之前,"索姆说道,"告诉我,为什么?"他的语气平静而麻木;他的心也感到麻木。
"大游戏,"男人赶紧回答。他的口音显示他只是街上的流氓,他的衣服也是,但手工太好、太新;作为一个住在墙外区的人,他手里的钱币多得不应该,"不是针对你本人的,你明白吗?只是游戏而已。"
"游戏?我跟Daes Dae'mar没有瓜葛!有谁会为了大游戏想杀我?"男人犹豫了。索姆把刀尖又逼近了些。如果这家伙眨眼,他的睫毛会扫过刀尖。"是谁?"
"是巴萨纳斯,"他嘶声回答,"是巴萨纳斯大人。我们没打算杀你的。巴萨纳斯想要情报。我们只想查出你知道些什么。你可以得到金币作为报酬。一个漂亮的沉甸甸的王冠金币,来买你的情报。也许两个。"
"骗子!我昨天晚上就在巴萨纳斯的宅邸里,离他就跟现在我离你这么近。如果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决不可能活着离开。"
"我跟你说,我们已经找了数天了,找你或者任何认识这个昂都贵族的人。我从来没有听过你的名字,直到昨天晚上在这里的楼下。巴萨纳斯大人很慷慨。报酬可以是五个王冠金币。"
男人企图把脑袋从索姆手里的刀前拉开,索姆把他往墙上压得更紧。"什么昂都贵族?"然而,他知道是谁。光明保佑他,他知道。
"艾'索尔家族的岚。高大。年轻。一个剑术大师,或者,至少他带着那把宝剑。我知道他来见过你。他,和一个巨灵。你们谈过话。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也许甚至可以自己付你一两个王冠金币。"
"你这个蠢材,"索姆吸了一口冷气。狄安娜就因为这样送了命?噢,光明啊,她死了。他觉得自己想哭,"那个男孩是个牧羊人。"一个穿着漂亮外套,身边的艾塞达依像蜜蜂萦绕蜜玫瑰一般转个不停的牧羊人。"只是个牧羊人。"他收紧了抓住男人头发的手。
"等等!等等!你可以挣到不止五个金币的,甚至是十个。更有可能是一百个。每一个家族都想知道这个岚·艾'索尔的事情。已经有两三个家族跟我接触过了。有你的情报,加上我知道有谁会买,我们可以装满我们两人的口袋。还有一个女人,一位女士,我在查探他的时候不止一次见过她。如果我们能查出她是谁……啊,我们也可以出卖那个情报的。"
"在这一切之中,你已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索姆说道。
"错误?"男人的另一只手开始向下滑往腰带。不用说,他那里藏着另一把匕首。索姆不理他。
"你永远都不应该去碰那个女孩。"
男人的手飞快地伸向腰带,当索姆的匕首往前送去时,他痉挛地抽搐了一下。
索姆放手让他从门边落下,站了一会儿,才疲倦地弯下腰,拔出他的小刀。房门砰地一声打开,他呲着牙猛地转过身去。
泽拉往后一缩,一手捂住喉咙看着他。"那个笨尔拉刚刚告诉我,"她抖着声音说道,"昨晚有两个巴萨纳斯的人在打听你的事,再加上我今天早上听说的……我还以为,你说你不再玩大游戏的。"
"是他们找上门来。"他疲倦地说道。
她的眼睛从他的脸往下移去,看到那两个男人的尸体时,睁大了。她立刻走进房间,关上房门。"这太糟了,索姆。你必须离开卡里安。"她的目光落在床上,屏住了呼吸,"噢,不。噢,不。索姆,我太难过了。"
"我现在还不能走,泽拉。"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温柔地拉过一张毛毯盖住狄安娜,遮住她的脸,"我得先去杀一个人。"
旅店老板抖了抖身子,将目光扯离床铺。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如果你指的是巴萨纳斯,你太迟了。每一个人都已经在讨论这事。他死了。是他的仆人今天早上发现的,在他的卧室里,被撕成了碎片。他们知道那是他的唯一凭据是,他的脑袋被扎在壁炉上方的尖钉上。"她伸手按着他的手臂,"索姆,你无法隐瞒昨天晚上你在那里的事实,任何想知道的人都能知道。再加上这两个家伙,卡里安里没人会相信你与此无关。"她的最后一句话里带着一丝疑问语气,仿佛就连她,也在怀疑。
"没什么大不了,"他呆滞地说道。他无法自制地看着床上被毯子遮盖的身形,"也许,我会回昂都。回卡安琅。"
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从床前转过来。"你们男人,"她叹道,"总是这样,要么用肌肉、要么用心来思考,从来不用脑袋。对你来说,卡安琅跟卡里安一样糟糕。不论在哪个地方,你都会以死亡或者坐牢收场。你以为这是她的希望吗?如果你希望慰籍她的亡灵,就得活下去。"
"你能否打点……"他说不出口。我老了,他心想。心软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沉甸甸的钱包,放在她手中,合起来,"这些钱应该可以打点……一切了。还有,他们开始问我的问题时,帮个忙。"
"我会打点一切的,"她柔声回答,"你必须走了,索姆。立刻走。"
他不情愿地点点头,缓缓地,开始把几件行李塞进鞍囊。当他收拾时,泽拉才第一次仔细看了看那个半截身子躺在衣柜里的胖子,并且大声吸了一口气。他疑惑地看着她;认识她这么久了,她从来都不是个见血晕倒的人。
"这不是巴萨纳斯的人,索姆。至少,这个人不是。"她朝那个胖子摆摆头,"这是卡里安最公开的秘密了,他是赖庭家族的人。哥迪安的人。"
"哥迪安。"他淡淡地重复。那该死的牧羊人到底把我卷进什么麻烦了?那艾塞达依到底把我们两个卷进什么麻烦了?不过,是哥迪安的人杀死了她。
他的脸上肯定流露了他的想法。泽拉厉声说道,"狄安娜希望你活着,你这个傻瓜!你去刺杀国王试试看,你还没靠近他一百班就已经死了,更别说你还未必能靠得那么近!"
城墙那边传来一阵呼喊,仿佛半数卡里安人在齐声大叫。索姆皱着眉从窗户看出去。耸立在墙外区屋顶之上的灰色城墙上空,一股浓烟直上天际。远在城墙之外。在第一股黑色浓烟旁,有几股灰色细烟迅速互相融合,而且,出现越来越多小股细烟。他估计了一下距离,深吸了一口气。
"也许你最好也考虑一下离开。看起来似乎有人在放火烧谷仓。"
"我以前也经历过暴动。你走吧,索姆。"最后看了一眼狄安娜裹在毯子里的身体,索姆拿起自己的行李,可是,当他迈开脚步时,泽拉又说话了。"你的眼里有危险的神色,索姆·墨立林。想象一下,活着的狄安娜精神奕奕地坐在这里的样子。想象一下,她会说什么。她是否会让你离开,毫无意义地送死?"
"我只是个上了年纪的吟游诗人,"他站在门口回答。而岚·艾'索尔只是个牧羊人,然而,我们都在做我们必须做的事,"我能对谁造成威胁?"
当他拉上房门,挡住她,挡住狄安娜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忧郁而冷酷的笑容。他的脚在痛,不过,当他决然地快步走下楼梯、走出旅店时,他几乎感觉不到。
法梅镇外,一座俯瞰镇子的山顶上,一丛幸存的稀稀拉拉的灌木丛中,帕丹·菲恩勒住了缰绳。背着他那件宝贝行李的驮马撞上了他的脚,他看也不看就一脚踢在它的肋骨上;驮马吃痛喷了喷鼻息,一直后退到绑在他马鞍上的牵绳最远处。那女人本来不愿意放弃她的坐骑,就跟所有跟随他的暗黑之友不愿意没有菲恩在场保护时独自留在山上跟半兽人一起一样。他很轻松就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半兽人锅子里的肉是不需要马匹的。那女人的同伴穿越捷路、从投门岭上一个久被遗弃的灵乡外的捷路门出来,又看着半兽人准备晚餐,早吓得魂飞魄散,绝对温顺。
菲恩站在树林的边缘,打量着那座没有城墙保护的镇子,冷笑一声。一条小商队正在穿过镇子外围的马厩、马匹和马车停放场,隆隆地驶进镇子,另一队则往外走,那条被许多年的商队来往踩出来的土路扬起少许灰尘。从衣着判断,驾驶马车的人和几个骑马走在旁边的人是本地人,然而,那些骑马的人至少都配着宝剑,甚至有几个人带有枪和弓。他见过的少数士兵似乎并不监视这些算是已经被他们征服了的武装男人。
他在投门岭已经呆了一天一夜,对这些人,这些宵辰人,有所了解。至少,跟那些失败者知道的一样。想找落单的人总是很容易,只要问法恰当,这种人也总是会回答问题。男人更喜欢收集入侵者情报,就像是他们真的相信自己最终会采取他们所晓得的某些行动,不过,他们有时候会尝试隐瞒。女人么,基本上,对于继续活下去更有兴趣,而不会在乎统治者是谁,然而,她们能察觉男人无法察觉的细节,而且,一旦她们停止尖叫,她们比男人更容易开口。孩子是开口最易的,不过,他们很少能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他听来的话里面,有四分之三已经被他当成神化了的胡说和谣言摒弃了,可是,现在他得收回其中一些判断。似乎,任何人都能进入法梅。当他看到二十个骑兵走出镇子时,他吃惊地发现,又有一件被他认定是胡说的事情变成了事实。他无法看清那些人胯下的坐骑,不过,那显然不是马匹。它们以一种流畅的姿态跑动,深色的皮肤似乎在晨光中稍微闪烁,仿佛是鳞片。他探出头看着他们消失在内陆方向,然后踢马往镇子走去。
在马厩、停靠的马车和圈马之间的本地人对他并不注意。他对他们也没有兴趣;他一直骑到镇里,走上它那条向着港口缓缓下降的鹅卵石街道。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港口,以及停靠在那里的巨大异形宵辰船只。街上并不拥挤,也不空落,当他在街上寻找时,没有人打扰他。这里的宵辰士兵更多。人们低垂着目光,脚步匆匆地忙碌各自的事务,每当有士兵经过时,就鞠躬,但宵辰士兵不予理会。表面上,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尽管街上有武装宵辰人,港口有宵辰船只,但是,菲恩可以感觉到暗里的紧张气氛。在人们紧张害怕的地方,他总能发挥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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