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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31 罗伯特(美)
“茉莱娜塞达依说,我可能也可以做得到哦,”伊文娜双眼发亮,“她说我现在已经可以控制足够的唯一之力了。”
“没有经过训练不行,孩子。”茉莱娜警告道,“对于没受过训练的人来说,即使是使用最简单的唯一之力技巧也很危险,还会威胁她周围的人。”珀林哼了一声,伊文娜看起来很不自在。岚不由得猜测,她是否已经尝试过自己使用唯一之力了。
奈娜依放下提灯。炉子下的微小火焰加上两盏提灯提供了足够光亮。“伊文娜,你去塔瓦隆的时候,”她小心地说道,“我也许会跟你一起去。”她又用奇怪的眼神提防地瞄着茉莱娜:“因为,到时候她将身处于一群陌生人中间,如果身边能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对她会有好处。除了艾塞达依以外,她将会需要其他人的意见。”
“那样也许是最好的,贤者。”茉莱娜简单地回答道。
伊文娜开心地笑着鼓起掌来:“噢,那真是太好了。还有你,岚,你也会来的,对不对?”岚正打算在小炉子的另一边坐下,闻言顿住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它们从来没有试过像此刻这么大、这么明亮、这么像一汪令他迷失其中的水池。她的双颊泛起红晕,又笑了笑,说道:“珀林,马特,你们俩也会来,对不对?我们会在一起的。”马特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珀林只是耸了耸肩,但是她把这些反应都当成了同意。“你看,岚,我们又会在一起了。”
光明啊,一个男人怎能不心甘情愿地被那双眼睛淹没?他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塔瓦隆那里有羊吗?我只会放羊和种植烟草呀。”
“我相信,”茉莱娜说道,“我可以在塔瓦隆为你们所有人都找到事做。也许不会是放羊,但一定是令你有兴趣的事。”
“这个啊,”伊文娜的语气好像根本不认为这是个问题,“我知道的。等我做了艾塞达依,就选你做我的守护者。你喜欢做守护者的,是不是?做我的守护者?”
她听起来自信满满,可是他看出她眼里的疑问。她想要他的回答,她需要他的回答。
“我喜欢做你的守护者。”他回答。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她。明为什么要对我说这句话?
黑暗沉重地压下来,大家都累了。洛欧是第一个躺下来准备睡觉的,不过其他人也很快跟着睡了。没有人使用毛毯,都只是拿了枕头。茉莱娜之前往灯油里加了东西,用来驱散坡顶上灭绝之境的恶臭,可是无法驱赶炎热。月亮发出如水般摇曳的光芒,可是周围仍然热得像是烈日当空。
虽然艾塞达依就躺在不到一班之外保护他的梦境,但是岚发现自己无法入睡。是闷热的空气之故吧。洛欧的轻声呼噜隆隆作响,相比之下珀林的呼噜就跟不存在一样。不过,他们俩的呼噜声没有妨碍其他劳累不堪的伙伴入睡。守护者仍是醒着的,坐在不远处看着外面的夜晚,他的宝剑横放在膝盖上。令岚惊讶的是,奈娜依也没有睡。
贤者久久地默默凝视着兰恩,然后,她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轻声道谢,伸手来接,但她没有立刻放手。“我早该知道你是个王者。”她静静地说道。她的目光稳稳地停留在守护者脸上,她的声音却微微颤抖。
兰恩迎着她的目光,同样专注。岚甚至觉得,守护者的脸变得柔和了。“我不是王者,奈娜依。我只是一个男人。一个除了名字以外,就连一块小小田地都没有的男人。”
奈娜依的声音稳定下来:“有些女人并不要求土地或者金钱,只想要人。”
“可是,一个要求她接受如此之少的男人不值得她去爱。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像日出那么美丽,像战士那么坚强。你是一头母狮,贤者。”
“贤者很少结婚,”她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为了积聚力量,“但是如果我到塔瓦隆去,也许我就不会再当贤者了。”
“艾塞达依跟贤者一样很少结婚。很少男人能够与一个拥有如此力量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因为不论她是否自愿,她的光芒都会令他们黯淡。”
“有些男人是足够强大的。我就知道一个这样的男人。”她的目光毫无疑问地指出她说的是谁。
“我拥有的仅仅是一柄宝剑,以及一场我无法取胜却永远不能停止的战斗。”
“我说过我不在乎那些。光明啊,你已经逼我说得太多了,难道你要我开口请求,以此羞辱我吗?”
“我决不会羞辱你,”守护者带着深情的温柔声音,在岚听来觉得很不协调,却令奈娜依的双眼明亮起来,“如果你选择的男人不是我,我会憎恨他,也会因为他能令你微笑而喜爱他。没有女人应该与一个注定要她做寡妇的男人在一起,尤其是你。”他把没有喝过的杯子放在地上,站起来,“我得去检查马匹了。”
他走了后,奈娜依留在远处,跪着。
不论是否睡着,岚都闭上了双眼。他知道贤者不会喜欢他看到她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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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暗黑在翻腾
黎明,阴沉的太阳慢吞吞地爬上灭绝之境的树梢,阳光轻刺岚的眼睑,把他惊醒了。天色虽早,炎热却像沉重的毛毯般裹住这片腐坏的土地。他的头下枕着自己的毛毯卷仰面躺着,看着天空。天色仍然青蓝,即使是在这个地方,那里仍然未受影响。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能睡着。有那么一会儿,昨晚无意中听到的那场对话模糊得像是做梦。然后,他看到了奈娜依红肿的眼睛。很明显,她昨晚没有睡。兰恩的脸比以前更加木无表情,就像是已经重新戴上了面具,决意不再摘下。
伊文娜走到贤者身边蹲下,脸上带着关切之情。岚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伊文娜在说话,贤者在摇头。伊文娜又说了什么,然后贤者挥手要把她赶走。但是伊文娜没有离开,反而把头靠得更近,两人说话的声音更轻了,奈娜依仍然不停摇头。最后,贤者笑了一声,拥抱了一下伊文娜,从她的表情看来,正在说安抚的话。不过,当伊文娜站起来时,她朝着守护者怒目而视。兰恩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根本完全不往奈娜依的方向看。
岚摇着头收拾行李,又用兰恩容许的一点点洗漱用水随便洗了洗手、脸和牙齿。他心中疑惑,是否女人都拥有读懂男人心思的能力呢?这可不是一个令人安心的想法。这样一来,岂不是所有女人都是艾塞达依了。他一边告诉自己,这个想法只是灭绝之境给他带来的错觉,一边吐出口中的漱口水,去给红棕小马上鞍。
还没走到马匹身边,营地又消失了,这依然很令人不安。不过这次到他给马匹绑好肚带时,营地闪烁着出现了,露出里面忙碌的众人。
远处,七塔清楚地屹立在晨光中,破碎的遗迹就像巨大的山坡,是逝去的伟大国家留下的唯一标记。山坡下的一百多个湖表面平静无波,泛着蓝光。今天早上,湖面没有受到侵扰。当岚远望湖水和七塔遗迹时,几乎忘记山坡四周生长的病态植物。兰恩似乎不会避开那七座塔,至少不像他避开奈娜依那样,只是,他专心地做着离去的准备,不知怎地一次也没有往那边看过。
所有柳条筐都绑好在驮马背上,所有垃圾和痕迹都被清理干净,所有人都上了马。然后,艾塞达依双眼紧闭着站在坡顶中央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岚看不出她到底在做什么,只看到奈娜依和伊文娜在炎热之中还打着冷战使劲搓胳膊。伊文娜突然停了手,张大嘴惊讶地瞪着贤者。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奈娜依已经停下自己的动作严厉地瞪了她一眼。两个女人互相对视片刻,然后伊文娜点点头咧嘴笑了,过了一会,奈娜依也咧嘴笑了,只是,贤者的笑容显得勉强。
岚挠了挠脑袋,早上洗脸时他用水泼湿了头发,可是此刻头发里更多的是汗水。他知道,那两个女人之间的无言对视里必定有某些他应该明白的含义,不过它就像羽毛轻轻扫过他的意识,在他来得及抓住之前已经消失。
“我们在等什么呀?”马特问道。他的头上仍然低低地缠着围巾,弓横放在前鞍上,上面已经架了一支箭,箭袋拨到身前以便取箭。
茉莱娜睁开双眼,开始下坡:“等我把昨晚在这里施展唯一之力的最后一些痕迹消除。虽然这些痕迹会在一天之内自行消散,但我不愿意冒险。这里的暗影力量太强,我们太靠近它了。兰恩?”
守护者在她坐回阿蒂尔的马鞍上之时已经动身带领众人向北出发,朝着立在远处的毁灭山脉走去。那座山脉像一堵墙壁般向东西两面延伸至视野之外,尽管此刻是白天,它的山峰仍然黑漆一片了无生气,就像残破的尖齿。
“我们今天能到世界之眼吗,茉莱娜塞达依?”伊文娜问道。
艾塞达依斜斜看了洛欧一眼:“我希望可以吧。上一次,我是在山脉的另一边找到它的,就在高山关口的脚下。”
“他说它的位置会变,”马特朝洛欧点点头示意,“如果它不在您预期的地方怎么办?”
“那我们就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绿人可以感应到需要,而此刻没有任何人的需要能比我们的重要。我们的需要是世界的希望。”
众人渐渐走近了山脉,也渐渐进入了真正的灭绝之境。在这里,昨天还能看见树枝上长着带有黑色黄色斑点的叶子,今天只能看着它们因为经受不住自己的腐坏而湿淋淋地掉落。树木本身也忍受着折磨,残破扭曲的枝桠朝着天空抓爬,好像在向某种不肯倾听的力量徒劳地哀求着怜悯。树皮“噼啪”响着裂开,流出脓汁一般的软泥。树身就像失去了支柱一般,在马匹经过时踩在地上造成的震动下颤抖。
“它们的样子像是想抓我们一样,”马特紧张地说道。奈娜依恼怒又轻蔑地瞪了他一眼。他赶紧补充道,“啊,它们真的很像啊。”
“而且,其中一些确实有这个意图。”艾塞达依说道,她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眼神比兰恩的还要严厉,“不过,它们不喜欢我们艾塞达依,所以我的存在可以保护你们。”
马特不安地笑了,像是认为她的话是一个玩笑。
岚可没有茉莱娜这么肯定。这里毕竟是灭绝之境。不过,树是不会动的。就算它真的能动,它抓人做什么呢?我们在自己吓自己而已,她也不过是想让我们保持警惕罢了。
突然,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左边的森林。那里,不到二十步以外,有一棵树刚才确实动了一下,那决不是他的幻觉。他无法认出那是一棵什么树,它的身上长满节瘤就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就在他的眼前,那棵树又前后摇摆了一下,然后弯下身狠狠地抽在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尖利的叫声。那棵树又站直了,树枝里缠着一团尖叫着扭动挣扎的黑色物体。
他使劲咽了咽口水,扯动红的缰绳躲开那棵树,然而,四面八方都是抖动着的树木。红棕小马拼命转着眼珠,眼白都翻出来了。人人都试图躲开树木,岚发现大家紧紧地挤成了一团。
“继续前进,”兰恩一边命令,一边抽出宝剑。守护者已经戴上了金属护手,穿上了覆盖着灰绿鳞片的束腰外衣,“靠近茉莱娜塞达依。”他掉转曼达的马头,但不是朝着那棵抓着猎物的树,而是相反方向。在变色斗篷的掩护下,他的身影在座下的黑马离开视线以前就已经消失了。
“靠近我,”茉莱娜催促道。她没有慢下白母马的速度,只是招手示意众人围到她身边,“尽量靠在我身边。”
从守护者离去的方向传来一声咆哮,空气为之激荡,树木为之颤抖。咆哮久久地在林中回荡,然后,又传来了第二声,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愤怒和死亡。
“兰恩,”奈娜依说道,“他——”
可怕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她的话,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新的情绪:恐惧。然后,它突然消失了。
“兰恩可以照顾自己,”茉莱娜回答,“继续走,贤者。”
守护者从树木之后出现了,手中的宝剑远远离开自己和坐骑的身体,剑刃上淌着的黑色血液冒着丝丝烟气。他从鞍囊里取出一块布,小心翼翼地把血迹擦干净,又仔细检查剑刃的每一寸确保没有漏掉一滴血。当他把布往地上丢下时,布还没碰到地面就已经碎成几片,就连碎片也在不断消融。
一个巨大的躯体悄无声息地从树后跃出,朝他们扑来。守护者立刻催马转向它,不过,就在曼达扬起前蹄打算用铁蹄攻击时,马特的弓弦响了,利箭正中怪物头部的一只眼睛。那怪物扭着布满了嘴巴和牙齿的头,尖叫着乱踢一通,在离他们还有一步距离的地方倒下了。众人匆匆从它旁边走过,岚瞪大双眼看了看它。它身上的毛发又硬又直像猪鬃一般,身躯大小跟熊相近。脚的数量多得离谱,以怪异的角度连接在躯体上,其中至少有一些脚,比如从它背后伸出来的那些,一定不是用于走路的。脚端长着像手指般长短的爪子,在它临死的痛苦中,这些爪子把地面都撕破了。
“射得好,牧羊人。”兰恩不再理会地上临死的怪物,目光又开始在林中巡视。
茉莱娜摇摇头:“它本来应该不会愿意靠近可以接触真源的人才对。”
“阿格玛说过,灭绝之境在翻腾,”兰恩说道,“也许,这个地方也知道时轮之模上正在形成新的命运之网吧。”
“快点,”茉莱娜一踢马肚,“我们必须尽快翻过高山关口。”
然而,就在她说话的时候,整个灭绝之境突然群起攻击,树木伸出枝桠朝他们鞭打,完全不顾茉莱娜是否可以接触真源。
岚的宝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手里,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拔过剑,只顾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着它。苍鹭剑刃划开腐烂的树枝,饥饿的树枝猛烈地缩回去,丢下断枝在地上翻滚——他几乎觉得自己听到它们的厉声惨叫——可是总有更多的树枝立刻补上,像蛇一般扭动着企图缠住他的手臂、他的腰、他的脖子。他一边呲着牙齿咆哮,一边在心中搜寻着虚空。他找到了,就在那如岩石般坚忍顽固的双河魂中。“曼瑟兰!”他冲着树木大声呐喊,喊得喉咙生疼。苍鹭剑刃在虚弱无力的阳光下闪着光芒,“曼瑟兰!曼瑟兰!”
马特踩着马镫站起来,一支接一支地朝林中放箭,击倒那些形状像车轴一般呲着无数牙齿嘶吼着企图袭击他们的畸形躯体,射杀在地上爬着企图爬到他们身上的怪物。“Carai an Caldazar!”他一边拉满弓弦放箭,一边大喊,“Carai an Ellisande!Al Ellisande!Mordero daghain pas duente cuebiyar!Al Ellisande!”他已经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珀林也站在了马镫上,沉着脸默不做声。他走到了队伍的前头,用手里的斧头在森林和邪恶躯体之中砍开一条血路。不论是抽打的树木还是嚎叫的怪物,在强壮的斧手面前都纷纷退却,即惧怕他的金瞳,也惧怕他虎虎生风的斧头。一步又一步地,他顽强地向前逼进。
火球飞快地从茉莱娜的手里飞出,所到之处,扭曲的树木化为火炬,长着人手的怪物呲牙尖叫着用手拍打着自己,撕扯自己燃烧的血肉直到死去。
守护者带着曼达一次又一次地冲进林中,剑刃和护手上滴着起泡冒烟的血液。每次他回到队伍中时,他的盔甲上都有新的裂痕,身上都有新的伤口。他的坐骑也淌着血脚步蹒跚。每一次,艾塞达依都停下攻击,把手放在他的伤口上。当她把手拿开时,伤口消失了,只留下血迹。
“我已经给类人点起了信号之火,”她苦涩地说道,“继续走。继续走!”众人艰难地一步步缓缓前移。
若不是那些树木击中的有一半都是正在攻击的怪物,若不是那些怪物——它们没有两只是一个模样的——在攻击他们的同时也在跟树木以及互相之间争斗,岚很肯定他们早就被淹没了。然而,他还不知道那究竟会不会发生。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笛子似的呼喊,遥远而微弱,却穿透了围攻他们的怪物们的嘶吼声。
一瞬间,嘶吼声像被利刀砍断一般停止了。攻击的怪物凝固当场,树木也回复静止。就像出现时一样突然,它们退去了,消失在歪扭的林中。
那细长的叫声又响起了,就有人在吹响一支破裂的牧笛。然后,有许多同样的笛声响起回应,大约有六个声音,在众人身后很远的地方。它们在互相呼应。
“是虫,”兰恩阴沉地说道,洛欧立刻呻吟了一声,“它们给了我们缓口气的机会,前提是我们来得及利用它。”他目测了一下从目前位置到山脉之间的距离,“灭绝之境里的多数怪物都会尽量避开与虫的正面冲突。”
他一踢马肚:“出发!”所有人立刻跟上。一行人在一个除了后面的笛声外突然变成死域的灭绝之境里撒蹄狂奔。
“那些东西被虫吓走了?”马特难以置信。他骑在跳跃的马鞍上,正在把弓背回肩上。
“虫”——守护者说这个词的方式跟马特的完全不同——“可以杀死黯者,除非那只黯者拥有跟暗黑魔神一样的好运。我们后面有一群虫。骑快点!骑快点!”那片漆黑的山峰靠得更近了,岚估计,照守护者现在的速度,到那里大约要一个小时吧。
“难道那些虫不会追到山上吗?”伊文娜快喘不过气来了。兰恩刺耳地笑了一声。
“它们不会。虫害怕高山关口上面的怪物。”洛欧又在呻吟了。
岚真希望巨灵不要这样。他很清楚,洛欧的知识虽然都是通过在安全的灵乡里阅读书本得来的,但是他对于灭绝之境的认识比这里的所有人——除了兰恩以外——都要深刻。可是他完全没有必要不停地提醒我们更糟的还在前头呀。
身边,灭绝之境向后退去,腐烂的杂草在飞驰的马蹄下四溅。那些刚刚还在攻击他们的树木一动不动,就算他们直接在它们扭曲的枝桠下面经过,它们也毫无反应。黑漆漆阴冷冷的毁灭山脉占据了前方的天空,看起来伸手可及。身后的笛声即尖利又清晰,还夹着“嘎吱嘎吱”的挤压声,比脚下马蹄踩扁东西发出的声音还响。太响了,听起来像是半腐的树木被巨大的躯体碾过一般。太近了。岚回头张望。后面,树冠摇晃着像小草一般倒下。前面的地面开始朝着山脉向上倾斜,他知道他们开始爬山了。
“我们赶不及了,”兰恩宣布。他没有慢下曼达的脚步,但他的宝剑突然再次出现在手中,“茉莱娜,在高山关口那里,你要照顾自己了,你能过去的。”
“兰恩,不要!”奈娜依喊道。
“安静,女孩!兰恩,就算是你也挡不住一群虫的。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我需要你跟我到世界之眼去。”
“用箭。”马特喘着气建议。
“没用,它几乎感觉不到箭,”守护者喊道,“它们必须被砍成碎片才会死,除了饥饿以外几乎没有其他感觉,只是有时候也会害怕。”
岚紧紧趴在马鞍上,耸耸肩膀试图缓解紧绷的双肩。他整个胸部都绷得死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皮肤像被热针扎刺一般刺痛。灭绝之境的地形变成了丘陵,他已经看到他们将要爬的盘旋山路和远处的高山关口了,就在那里,像是一个用斧头在黑石上劈开的缺口。光明啊,那里有什么样的怪物,竟能吓走我们身后的虫?光明助我,我从来没试过如此害怕。我不想再走了。不走了!他搜寻着火焰和虚空,又开始责骂自己。笨蛋!你这个惊惶懦弱的笨蛋!你不能留在原地,你也不能回头。难道你打算留下伊文娜独自面对这一切吗?虚空躲避着他,成了形却又碎成一千个光点,再成形,再碎裂,每一个光点都灼烧着他的骨头,令他痛苦地颤抖着,以为自己快要爆裂。光明助我,我不行了。光明助我!
他收起红棕小马的缰绳,打算回头去跟那些虫决一死战。不论身后是什么怪物都好,他宁愿对付它们,而不是山上的那些。就在这时候,地面忽然变了。就在两个山坡之间的斜坡上,就在坡顶与山峰之间,灭绝之境消失了。
绿叶平和地覆盖在伸展的枝桠上,甜美的春风吹拂着绿草,草里点缀着色彩艳丽的野花如同一张地毯。蝴蝶和蜜蜂在花间飞舞,雀鸟放声歌唱。
他目瞪口呆却继续往前冲,直到忽然发现茉莱娜、兰恩、洛欧还有大家都已经停了下来。他慢慢地收住缰绳,惊愕不已。伊文娜的眼睛快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奈娜依也大张着嘴巴。
“我们安全了,”茉莱娜说道,“这是绿人族的地方,世界之眼就在这里。灭绝之境里的任何怪物都无法进入这里。”
“我还以为它在山的另一边,”岚有点口齿不清,他仍然能看见填满北方地平线上空的山峰和那些关口,“您说过它总是在过了高山关口之后出现的。”
“这个地方,”从树木那边传来了一个深沉的声音,“总是在它该在的地方,只是需要它的人位置改变了。”
从树叶之中走出一个比洛欧还要高大的人形身躯,他的个子与洛欧的比例就相当于洛欧与岚的比例,他的身体由藤蔓和枝叶编织而成,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他的头发是长长的绿草,披在肩上;他的眼睛是大颗的榛实;他的指甲是橡树的果子。绿叶充当他的束腰外衣和裤子;无缝树皮充当他的靴子。蝴蝶围着他飞舞,在他的手指上、肩膀上、脸上歇息。一片完美的翠绿中,只有一个缺陷:从他的脸颊往鬓角直到头顶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疤痕处露出褐色的枯萎藤蔓。
“绿人。”伊文娜轻声说道。那张疤痕脸露出了微笑,一时间似乎连鸟儿的歌声也变得更加嘹亮。
“我当然是绿人。除了绿人还有谁会在这里呢?”榛实眼睛盯在了洛欧身上,“见到你真高兴,小兄弟。过去,你们常常来看望我,但最近很少来了。”
洛欧连忙爬下他的大马,正正式式地鞠了一躬:“我太荣幸了,树兄弟。Tsingu ma choshih,T'ingshen。”
绿人微笑着伸臂搂住巨灵的肩膀,站在洛欧身旁的他就像一个站在男孩旁边的男人。“没什么荣幸不荣幸的,小兄弟,我们一起来唱树木之歌、怀念伟大的树王和灵乡、杜绝渴望吧。”他又仔细打量其他正在下马的人,当他看到珀林时,眼睛亮了起来。“一个狼兄弟!这么说过去的日子真的重临了吗?”
岚呆看着珀林。至于珀林本人,他把自己的坐骑转了个身,挡在了他和绿人之间,然后弯腰检查肚带。岚很肯定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躲避绿人疑惑的目光。忽然,绿人对岚说话了。
“你穿的衣服真奇怪,龙之子。时间之轮已经转动了这么久吗?龙之民重回第一次盟约了吗?可是你又配了一柄剑。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都没见过你们佩剑呀。”
岚不得不舔了舔嘴唇才说得出话来。“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您的意思是?”
绿人摸摸脸上的疤痕,一时间显得很迷惑。“我……说不出来。我的记忆被撕裂了,常常转瞬即逝,留下来的部分就像被毛虫咬过的叶片。不过,我肯定……不,它又消失了。但是,这里欢迎你。至于你,茉莱娜塞达依,你可真令我惊讶。这个地方最初建立的时候就定下了规则,没有人可以第二次进入。你是怎么来的?”
“是需要,”茉莱娜回答,“我的需要,世界的需要。其中最主要的,是世界的需要。我们是来找世界之眼的。”
绿人叹了口气,就像风叹息着穿过茂密的枝叶。“这么说,暗黑魔神又再次蠢蠢欲动了。那部分的记忆仍然完整。我一直都害怕这一刻的到来。每一年,灭绝之境企图入侵这里的袭击都在加剧。这一次为了把它们挡在外面,付出的力气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来吧,我带你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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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世界之眼
岚牵着小马,和艾蒙村伙伴们一起跟在绿人身后,个个都睁大双眼东张西望,似乎无法决定自己该看绿人还是看森林。诚然,绿人是传奇人物,是有生命的树木,在双河,不仅仅是孩子,几乎所有人都坐在壁炉前听过许多关于他的故事。不过,在灭绝之境这样一个地方里,花草树木虽然平常却不得不算是一个奇迹,更别说世界的其他地方仍然陷于隆冬之中了。
珀林吊在队伍的尾部。每次岚回头看时,这个强壮的卷发年轻人都是一副再也不想听到绿人说话的样子。岚理解他的心情。他小心地瞄了瞄走在前面的绿人,他正在跟茉莱娜和兰恩说话,身边围绕的一群蝴蝶像是红色黄色的彩云。龙之子。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我不想知道。
尽管如此,他仍然觉得脚步变轻松了,双脚更有力了。不安虽然根深蒂固,令他肠胃翻扰,可是恐惧已经快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灭绝之境毕竟就在半里之外,就算茉莱娜说灭绝之境的怪物无法入侵这里的话是真的,他也不敢再期望更多。那数千个刺痛他骨头的光点也已经熄灭,他很肯定,那发生在他进入绿人领地的瞬间,所以他猜,是绿人和这个地方使它们消失的吧。
他看得出,伊文娜和奈娜依也感觉到了这种令人安心的和平,令人平静的美丽。她们的脸上挂着安详的微笑,手指轻轻扫过鲜花,还不时地停下脚步深深吸进花的香气。
绿人也注意到了,便说道:“花朵是为了装点而生,对植物和对人类来说其实是一样的。摘吧,只要别摘得太多,没关系的。”说完,他自己就开始这里摘一朵,那里摘一朵,只是从不在同一棵植物上摘下超过两朵花。很快,奈娜依和伊文娜的头发里就插满了粉红的野蔷薇、鲜黄的铃花和白色的晨星。贤者那垂到腰间的辫子变成了一个粉红和白色相间的花园。就连茉莱娜也用晨星灵巧地织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上面的花似乎还在生长。事实上,它们也许真的还在生长。
绿人一边走,一边轻声跟茉莱娜说话,一边下意识地照料他的森林花园,根本不需思索。他的榛实眼睛看到一株野蔷薇被旁边苹果树开满鲜花的树枝挤到了一旁,便停下脚步,一边继续说话,一边伸手轻轻拂过弯枝。岚弄不清是自己眼花,还是那野蔷薇真的往旁边让了让以免自己的刺扎到那绿色的手指。当绿人走开时,那野蔷薇已经伸直,上面的艳红花朵跟白色的苹果花交织在一起。他又弯下腰,合起大手扣住了一堆鹅卵石上的一颗细小种子。当他直起腰时,种子已经变成了芽苗,细根穿过石头扎在了肥沃的土壤上。
“根据时轮之模,所有生命都应该在它们所处的地方成长,”他回头道歉似地解释道,“并且接受时间之轮的安排。不过,如果我只是提供一点点帮助,创世者不会介意的。”
岚牵着红绕过芽苗,小心翼翼以免小马的马蹄踩到它。怎么能为了节省一两步路而毁掉绿人刚刚才培育的苗儿呢。伊文娜摸了摸他的手臂,朝他露出微笑,又是那一种他无法明白的神秘笑容。看看她那满头鲜花的长发,她真美啊。他对她报以微笑,直到她红着脸低下了目光。我会保护你的,他心想,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我发誓。
绿人带着大家走进了春天森林的中心,走到一个山坡下的一个拱形洞门前。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石头拱门,高大洁白,拱顶石上有一个圆形标志,一条蜿蜒的曲线把标志从中间分开,一边粗糙,一边光滑。这是艾塞达依的远古标志。洞口里面被覆盖在阴影中。
好一会儿,众人只是默默地看着洞口。然后,茉莱娜摘下头上的花环,轻轻地挂在洞口旁的甜浆果树丛上。她的动作似乎令大家恢复了说话能力。
“我们要找的东西,”奈娜依问道,“就在里面吗?”
“我真的很想看看生命之树,”马特目不转睛地盯着拱顶石上的标志,“我们先去看看它也可以嘛,是不是?”
绿人先是奇怪地看了岚一眼,才摇了摇头。“阿雯德索拉不在这里。我已经有两千年没有机会在它野性茂密的树荫下休息过了。”
“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看生命之树的,”茉莱娜语气坚决地做着手势指向拱门,“而是为了这里。”
“我不跟你们进去了,”绿人说道,他身边的蝴蝶围着他旋舞,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激动,“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担负起守护它的责任,可是靠近它还是令我不安,它令我觉得我会毁灭,我的终结不知怎地跟它密切相关。我还记得制造它的情景,记得一部分吧,一部分。”他的榛实眼睛遥望着远方,手指轻抚脸上的疤痕,迷失在回忆中,“那是在裂世之初,大家渐渐明白一切仍然将会在暗影的重压之下粉碎,战胜暗黑魔神的喜悦被痛苦代替了。于是,一百个艾塞达依,有男有女,连结起塞丁和塞达的力量——就像它们在真源中结合在一起一样,制造了它。最了不起的艾塞达依作品都是这样制成的。为了使它致纯致净,他们付出了生命。当时,周围的世界被寸寸撕裂,他们独自困在这里,身边只有我一个。他们知道自己将要死去,就任命我守护它,直到世界需要它的那一天。这本来不是我的天职,但是我一直信守我的承诺。”他低头看着茉莱娜,自顾自点着头,“我守护它直到世界需要它的那一天。现在,这一天到来了,我的任务结束了。”
“比起我们这些托付你的人来,你比许多人都更加坚守诺言,”艾塞达依回答,“也许结果不会像你担心的那么严重。”
绿人缓缓摇了摇长满绿叶的疤痕脑袋:“我能感觉到终结的来临,艾塞达依。我会另外找一个地方来种植我的花园。”棕色的榛实眼睛伤感地扫过森林,“也许,另外找一个地方。你们出来时,假如还有时间,我们会再见面的。”说完,他大步离开了,带着身后的彩蝶完全融入了森林中,比兰恩的斗篷更加不留痕迹。
“他是什么意思?”马特质问,“假如还有时间?”
“来吧。”茉莱娜只说了一句,就走进了拱门。兰恩紧跟在后。
岚也跟着走进了拱门,他不清楚自己将会见到什么,只觉得手臂和颈后毛发倒竖。不过,里面只是一个走廊,磨光的墙壁往里弯曲形成拱顶,脚下的路缓缓地向下倾斜。即使是洛欧的脑袋离拱顶也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就算绿人进来也应该够空间。平坦的地面看起来像是涂了油的石板,却不知为何踩在上面不会滑脚。两边的墙壁没有一丝缝隙,上面有无数小光点,发出无法说清是什么颜色的光芒。外面的阳光在转弯以后就消失了,洞里就靠这些小光点提供柔和的光亮。他知道这些光点并非天然,但他也能感觉到它们的善意。可是,为何你仍然直起鸡皮疙瘩?众人一直向下走,向下走。
“在那,”茉莱娜终于指着前方说道,“前面。”
走廊的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圆顶洞窟,洞顶是粗糙的仿制岩石,点缀着一丛丛闪光的水晶。地上的一个池子几乎占据了整个地面,只留下一条大约五步宽的走道围绕着它。池子呈椭圆形,像一只眼睛,边缘低平地镶着一圈水晶,发出的光芒比起屋顶上那些要黯一些但更强烈。池子表面像玻璃一般光滑,像酒泉的水一般清澈。岚觉得自己可以看穿它,却看不见任何池底。
“世界之眼。”身边,茉莱娜轻声说道。
他惊叹不已,四处打量。三千年了,从它的诞生之日至今,没有人来过,但是,时间还是留下了痕迹。洞顶的水晶亮度不一,有些强烈,有些微弱;有些在闪烁,有些却只剩下一个反射其它水晶光芒的多面晶体。如果所有水晶一起发光,整个洞窟将会像正午一样明亮,可是如今,只能算是傍晚。灰尘铺满了走道、石面甚至水晶。随着时间之轮的转动,它已经等了很久了。
“可是,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马特不安地问道,“那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水,”他一脚把一颗拳头大小的黑石子踢进池中,“它——”
石子落在玻璃般的池面上,滑进池中,却没有留下一丝水花,甚至没有波纹。它一边下沉,一边膨胀,变得更大更薄,渐渐长成一个像人的脑袋般大小的泡泡,岚几乎能看透它。再后来,它成了一个宽度跟臂长相当的模糊影子,最后,消失了。岚只觉得全身的毛发都要倒竖起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他质问道,随即被自己粗糙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也许可以称它为‘塞丁之髓’。”艾塞达依的话语在洞窟里回荡,“它是真源中雄性力量的精髓,是疯狂时代之前,男性使用的唯一之力的精纯结晶。它的力量可以修补暗黑魔神的牢狱,也可以完全打破它。”
“愿光明照耀我们,保护我们。”奈娜依轻声祈祷,伊文娜紧紧靠在她的身边像是想要躲在贤者身后。就连兰恩,虽然他的眼中没有惊讶之色,也不安地挪了挪脚步。
岚的双肩被石头重重撞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远远离开世界之眼一路退到了墙边。如果可以的话,他很乐意将自己挤进墙壁里面去。马特也竭尽全力把自己紧贴在墙上。珀林半抽出了斧头,瞪着池子,眼中闪着猛烈的金黄光芒。
“每次我在书里读到它的时候,”洛欧显得很不自在,“都很想知道,想知道它是什么。还有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制造它?又是如何办到的?”
“知道答案的人都已经死了。”茉莱娜现在没有看着池子,而是凝视着岚和他的两个伙伴,研究着、估量着他们,“没有活人知道如何制造它、为何制造它,只知道有一天会需要它,这个需要将会是世界面临的也许是有史以来最重要、最危急的需要。
“在塔瓦隆,许多人都尝试过寻找使用这个力量的方法,可是对于女人来说,它就像猫儿对月亮一样不可触摸。只有男人可以使用它,可是最后一个男艾塞达依已经死去将近三千年。然而,制造它的人所预见的需要是如此的危急,以至于他们甘愿付出生命,集合男艾塞达依和女艾塞达依的力量,突破暗黑魔神的污染抽取塞丁,将它提纯。绿人所说的是真的,传奇时代最了不起的艾塞达依作品都是结合塞丁和塞达的力量才制成的。没有了男人的力量,就算把塔瓦隆的所有女人加在一起,集合各地王宫和城市里的艾塞达依,算上艾尔废墟里那些唯一之力使用者,甚至算上渡过艾莱斯大洋之后仍然幸存的那些,也无法把一个汤勺盛满唯一之力。”
岚的喉咙就像刚刚扯着嗓门大吼过一般沙哑。“您为什么带我们到这里来?”
“因为你们是ta'veren。”艾塞达依的脸带着他无法理解的表情,她的眼睛闪着微光好像要把他扯进去,“因为暗黑魔神的力量将会攻击这里。因为我们必须迎击,必须阻止,否则暗影将笼罩世界。再没有别的需要能比这更重要了。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出去吧。”她也不理会其他人是否跟来,自己带着兰恩就沿着走廊往回走了。兰恩的脚步比起平常似乎显得略为急促。伊文娜和奈娜依赶紧跟上。
岚贴着墙壁往外面挪去——他不愿意靠近那个池子一步——跟马特和珀林一起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走廊。若不是前面的伊文娜和奈娜依还有茉莱娜和兰恩挡住,他早就撒腿跑起来了。即使到他走出洞外以后,他也还是无法自制地直打冷战。
“我不喜欢这样,茉莱娜,”重新回到阳光下,奈娜依立刻生气地说道,“我相信危险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紧急,否则我不会到这里来,可是——”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就像被绳子紧紧勒住了脖子一般,岚猛地惊跳起来。这话语,这声音……一时之间他竟以为是巴’阿扎门。不过,从林中走出来的两个把脸藏在兜帽下的男人,身上的斗篷并非干涸血色。其中一人的斗篷是深绿色的,另一人的则是更深的黑绿色。尽管这里是开阔地,但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发了霉一般。不过,他们不是黯者,因为他们的斗篷会在微风下拂动。
“你们是什么人?”兰恩的姿势充满戒备,一手握在剑柄上,“怎么进来的?如果你们要找绿人——”
“是他带我们来的。”穿着深绿色斗篷的男人伸手指向马特,那只手枯老干瘦得几乎不像人手,指尖上没有指甲,一节节枯骨就像一根打了许多结的绳子。马特倒退一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是一件古老的宝物,一位古老的朋友,一个古老的敌人。不过,我们要找的不是他。” 他沉默下来。另一个男人只是站着,一副永远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茉莱娜挺直了腰,她的个子比起在场的所有男人都矮,可是忽然间却显得像山一般高大,她的声音如铃声般振荡,威慑无比:“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摘下了兜帽,岚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其中一人的脸比苍老还要苍老,辛•布耶跟他相比简直只能算是个健康的孩子。他的脸就像一张布满裂痕的羊皮纸裹在头骨之上,而且还裹得相当紧。粗糙的头皮上怪异地分布着几簇脆弱的头发。他的耳朵像是远古遗留下的凋残皮革;他的眼窝深陷,目光像是从隧道的最深处射出一般。然而,另一个人更恐怖。一张紧绷的黑败皮壳完全覆盖着那人的头脸,不过,头部的前方是一张完美的脸蛋,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脸,凝固在竭斯底里的狂笑表情中。如果另一人的脸是真的,那么这张面具下面隐藏着的是什么样的脸?这个想法在岚的脑海中形成的一瞬间就立刻被他打碎吹散了。
“我么,人称艾极诺,”老人说道,“而他,是巴刹玛。他再也不能用舌头说话了。时间之轮整整转过了三千年,我们在牢狱之中受尽了折磨。”他眯起凹陷的眼窝;巴刹玛向前倾了倾身子,面具上白石头似的眼眶张开,似乎想要冲过来。“这么久了,”艾极诺轻声说道,“这么久。”
“光明保佑——”洛欧颤抖着说,但是在艾极诺瞪向他的目光下没能说完。
“遗弃使,”马特嘶哑着喉咙念道,“被囚禁在刹幽古——”
“曾经被囚禁,”艾极诺咧嘴微笑,露出一口毒牙一般的黄牙,“我们当中有些人已经解脱了。封印已经减弱,艾塞达依。就像伊刹梅一样,我们重见天日了,而且,不用多久,所有人就会聚齐。我被囚的地方距离世界最近,我和巴刹玛两人都是,太靠近时间之轮了,所以才会这副模样。不过,很快,伟大的黑暗之主就会重获自由,他将会赐予我们崭新的肉体,世界将会再一次落在我们的手中。这一次,再也没有弑亲者卢斯•塞伦,再也没有什么晨曦之主来救你们了。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我们要的东西,你们没有用了。”
兰恩的宝剑闪电般出鞘,快得岚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它的速度。然而,守护者犹豫了,目光闪动,看了看茉莱娜,又看了看奈娜依。这两个女人互相离得远远的,不论他护在哪一个的前面,都会离另一个太远。他的犹豫只持续了一个心跳的时间,然而,等他迈开脚步时,艾极诺的手已经抬起,干瘦的手指轻蔑地掸了掸,像是在赶苍蝇。守护者如同被巨大的拳头击中,向后飞了出去,撞在石拱门上发出沉闷的抨击声,悬在门上片刻才落地,趴在地上不动了。他的宝剑落在他伸出的手旁边。
“不!”奈娜依大喊。
“不要动!”茉莱娜命令道。可是,没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贤者已经拔出腰间的小刀,高举在手里,朝着遗弃使冲了过去。
“光明蒙蔽你!”她喊着,朝艾极诺的胸口扎下去。
另一个遗弃使像毒蛇一般移动了。她的刀子向下扎时,巴刹玛伸出裹着皮革一般的手,抓住了她的下巴,手指深深掐进她的血肉,把她的脸挤成一团,挤出了鲜血。奈娜依从头到脚都在抽搐,就像在受鞭刑。巴刹玛捏着她的下巴把她举起来,皮革面具笔直地瞪视着她颤抖的脸。她的手无助地摆着,小刀落到了地上毫无用途,脚趾离地足有一寸,头上的鲜花纷纷散落。
“我几乎已经忘记血肉有多么甜美了,”艾极诺伸出舌头舔着枯败的嘴唇,发出石头在粗糙皮革上摩擦似的声音,“不过巴刹玛记得很清楚。”面具发出的笑声更狂热了。奈娜依发出的哀嚎就像希望被活活从她心中剥去一般,在岚的耳中灼烧。
伊文娜忽然动了,岚知道她要去帮助奈娜依。“伊文娜,不要!”他大喊,但是她没有停下来。他的手从奈娜依发动攻击时就一直抓在宝剑上,可现在他松了手,冲向了伊文娜,在她还没迈出三步之前撞在她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下。伊文娜喘着气落在他身下,立刻乱踢乱打要挣脱他。
他这才发现其他人都在行动。珀林的斧头举在手里,双眼闪着金黄的凶猛光芒。“贤者!”马特握着Shadar Logoth的匕首怒吼。
“不要!”岚喊道,“你们斗不过遗弃使的!”可是他们就像没听见一样从他身边冲了过去,眼睛紧盯着奈娜依和两个遗弃使。
艾极诺满不在乎地瞥了他们一眼……露出了微笑。
岚只觉得身体上方的空气像被巨人的鞭子抽打一般搅动起来,马特和珀林才冲了不到一半的距离,就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重重地弹了回来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很好,”艾极诺说道,“你们就呆在那里吧。如果你们能学会谦卑地膜拜我们,我就会留你们活命。”
岚立刻爬起来。也许他不是遗弃使的对手——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对付他们——但是他不会让他们以为自己会对他们卑躬屈节的,一分钟也不行。他想拉起伊文娜,但是她一掌把他的手拍到一边,自己站了起来,愤怒地拍打着裙子。马特和珀林也固执地撑起身体,虽然摇晃但站得笔直。
“你们能学会的,”艾极诺说道,“只要你们不想死。现在我已经找到我要的东西了,”他的目光移向石拱门,“我待会儿才来教训你们。”
“这不应该!”树林之中,绿人大步冲了出来,他的怒吼就像闪电击打古老的橡树,“你们不应该在这里!”
艾极诺傲慢地扫了他一眼。“消失吧!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你们一族除了你,早都化了灰。躲到一边苟延残喘,为我们不屑对付你而窃喜去吧。”
“这是我的地方,”绿人回答,“不容许你们在这里伤害任何生命。”
巴刹玛把奈娜依像破布一般丢到了一边,她像破布一般崩溃在地,双眼圆睁,全身软得像是所有骨头都化了。巴刹玛抬起一只皮革手,绿人身上的藤蔓立刻开始冒烟,林间的风声回应着他痛苦的嚎叫。
艾极诺回过头来面对岚和众人,以为绿人已经被摆平。然而,绿人向前迈出一大步,长满绿叶的双臂抱住了巴刹玛,把他高高举起,紧紧压在藤蔓织成的胸前。黑色的皮革面具对着被怒火烧黑的榛实眼睛大笑,巴刹玛的手臂就像蟒蛇一般滑离了绿人手臂的束缚,皮革手抓住了绿人的脑袋像要把它扭下来似的。皮革手碰过之处,火焰暴起,藤蔓凋谢,绿叶坠落,浓黑的烟雾从绿人的藤蔓身体里面涌出。他咆哮着,咆哮着,他的全部生命似乎要随着烟雾从他的口中如巨浪倾泄而尽。
突然,巴刹玛在绿人的手臂中抽搐起来。他现在不再是挂在他身上,而是企图把他推开。他狂乱地挥舞着一只皮革手……黑色的皮革下忽然挤出了一根小小的藤蔓。蘑菇,就像生长在密林中的大树阴影下一样,沿着他的手臂冒出,蓬勃生长,迅速覆盖了整条手臂。巴刹玛拼命挣扎。一簇曼陀罗撑开了他的硬壳;苔藓扎根在他的皮革面具上,咬开许多细微裂痕;荨麻突破他面具上的眼眶;头骨菇撕裂了他的嘴巴。
绿人把遗弃使扔在地上。巴刹玛扭动着,抽搐着。所有阴生植物,所有孢子植物,所有喜欢黑暗的植物,不停地在他身上冒出,迅速长大茂盛,撕破衣服、皮革和血肉——那是血肉吗?咋看之下那就像翠绿的怒火——一直长一直长,直到完全埋住了他,只剩下一个隆起的墩子,就跟青葱林中的阴影下那些树墩一模一样,再也不动了。
绿人发出一声呻吟,就像不堪重负的大树,轰然倒地。他的半个脑袋已经烧焦,身体里还不断冒出缕缕轻烟如同灰色的细藤。他强忍痛苦伸出焦黑的手温柔地扣住一个橡子,焦叶从他的手臂上簌簌落下。
大地隆隆作响,从他的手指之间,一棵橡树拔地而起。绿人的头落下了,可是那树苗继续伸展着,朝着太阳而去。树根不停冒出,越长越粗,直钻入土,再冒出,再钻,一边钻一边长。树身也不断变宽变高,树皮渐渐转成灰色,苍老而布满裂纹。树枝向四方舒展,越来越粗壮,先是手臂般细,然后跟成人的身体一般粗。枝桠上长满绿叶,布满橡实,朝上伸展,轻抚蓝天。树根织成厚重的网,像犁一样翻动着树下的土地,本来已经巨大的树身抖动着长得更宽更大,最后变得房子一般粗圆。然后,静止下来。一株将近五百岁的橡树耸立在绿人倒下的地方,成为传奇的坟墓。奈娜依躺在了粗糙的树根上。那些树根围绕着她生长,为她做了一张歇息的床。风叹息着吹过橡树的枝桠,就像在喃喃说着再见。
就连艾极诺也被惊呆了。他抬起头,洞窟一般的眼睛燃烧着憎恨。“够了!早就该结束此事!”
“是的,遗弃使,”茉莱娜回答,声音冰冷如同深冬的寒冰,“早就应该了!”
艾塞达依抬起手,艾极诺脚下的地面消失了,地裂中腾起烈焰,四面八方吹来的狂风卷着叶片冲进火中,聚成一条红黄相间的火龙卷,极热无比。艾极诺站在龙卷中间,脚下只有空气。他似乎有点意外,但是,他微笑着迈出了一步。这一步迈得很慢,烈火像是极力要将他困在原处,可是,他还是迈出了一步,然后,又一步。
“快逃!”茉莱娜命令道,她的脸因筋疲力尽而血色退尽,“所有人,快逃!”艾极诺跨过空气,朝着火焰的边缘走来。
岚知道到其他人都在动,马特和珀林在他视野的角落里闪过,洛欧迈着长腿冲进了树林,可是,他的眼里只有伊文娜。她笔直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他看得出来,她不是因为恐惧才站着不动的。她正在,试图运用她那未经训练的技能,引导微不足道的唯一之力去攻击遗弃使。
他抓住她的手臂,粗鲁地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快逃!”他冲着她大喊。她睁开双眼,因为他横加干涉而恼火地瞪着他,眼里因为对艾极诺的憎恨和恐惧而泛着泪花。“快逃,”他边说边用力把她朝着树林推去,“跑呀!”一推之下,她迈开了脚步跑起来。
然而,艾极诺的枯萎脸孔转向了他,转向了他身后奔跑的伊文娜。遗弃使缓缓走出火龙卷,根本就不把艾塞达依的攻击当成一回事。他朝着伊文娜走去。
“不要找她!”岚大喊,“愿光明烧死你,不要找她!”他一把抓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试图把艾极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石头还没飞近遗弃使的脸就已经碎成粉末。
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瞥了一眼看到伊文娜已经躲进了树林。艾极诺仍然身在火焰中,他的斗篷已经着了火,但他还是走得不慌不忙,就像是拥有世界上的所有时间。他已经快要走到边缘了。岚转过身撒腿狂奔。身后,传来茉莱娜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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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对抗暗影
脚下的地面缓缓上升,但是恐惧使岚的双腿充满力量。他迈开大步迅速爬上去,用手扒开前面挡路的花丛和纠缠的野蔷薇弄得花瓣四散,顾不上花刺划破他的衣服血肉。茉莱娜的惨叫声刚才还一声比一声嘶哑,像是要永远持续下去一样,现在,却已经停止了。他知道,那叫声其实只持续了片刻,很快,艾极诺就会来追他了。他知道,艾极诺追赶的人一定是他,因为,在恐惧驱赶他迈开脚步逃跑前的最后一刻,他从遗弃使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决定。
地面更加陡了,但他手脚并用,抓住矮树丛拉着自己继续往上爬,石头、沙土和落叶在他的脚下纷纷滚落。到了最后,坡度实在太陡了,他干脆手脚着地。上面,在上面,那里似乎比较平坦。他喘着粗气,爬过最后几步距离,站起来,愣住了。对着眼前的情景,他只想大声哀嚎。
在他身前,十步之外,山顶突然消失了。他知道,那里将会是悬崖,但他还是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愈加沉重。他的心里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那里可能会有小路,比如,山羊走的小路,或者别的什么小路都好。到了崖边,他向下看去,却只看到一百尺高的垂直石壁,光滑得像一块刨好的木板。
总有办法的,我回头去找另一条路,回头,然后——他转过身,艾极诺就在眼前,刚刚爬上山顶。这座小山对遗弃使来说就如平地,走上来毫不费力。羊皮纸脸上,深陷的眼睛里燃烧着恨意。不知怎地,那张脸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枯败了,似乎有了一点血色,似乎他刚刚吃过了什么补药。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岚,但是说话时,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论是谁,只要把你带到刹幽谷,巴’阿扎门就会给予他凡人无法梦想的奖励。不过,我的梦想一直以来都比其他人更远大,而且,我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你究竟是死是活,对于侍奉伟大的黑暗之主来说有什么区别?没有,对于暗影的扩张大业没有区别。我为什么要跟你分享权力?我为什么要向你下跪?我,曾经在使者殿堂与卢斯•塞伦•塔拉蒙对决。我,曾经倾尽力量对抗晨曦之主,一次又一次将他击退。我不要。”
岚只觉得口干得像沙土一般,舌头枯败得跟艾极诺的脸一样。脚下的悬崖边发出吱嘎的声音,几颗石头应声滚落。他不敢回头看,却可以听到石头不停地撞击陡峭的崖壁,如果他再后退一寸,他的身体就会跟那些石头一样。他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倒退着离开遗弃使。他的皮肤直发痒,如果他能把目光从遗弃使身上移开落到自己身上,一定会看到皮肤上全是鸡皮疙瘩。总有办法躲开他的。某个逃走的办法!一定有的!某个办法!
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然后,他看到了,虽然他心里知道自己本不该看见它。在艾极诺身后伸出一根纽带,闪耀着亮白的光芒,如同透过最纯的白云照下来的阳光。纽带比铁匠的手臂还粗,比空气轻,连接着遗弃使和远处某个不可知的物体,可是,那物体对岚来说却是伸手可及。纽带像脉搏一样跳动着,每跳一次,艾极诺的力量就更强大,身上的血肉更丰盈。渐渐地,他变得跟岚差不多高大强壮,比守护者更硬朗,比灭绝之境更致命。然而,跟身边闪光的纽带相比,遗弃使几乎跟不存在一样。纽带就是一切。它轻声哼吟。它高声歌唱。它呼唤着岚的灵魂。它分出一根手指一般的细绳,漂过来,触碰他。他抓住了它。光芒涌入他的身体,焚烧一切的热量充斥他的身体,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觉得热,只觉得温暖,本已渗入骨髓的坟墓之冷被通通驱逐。细绳渐渐加粗。我必须逃走!
“不!”艾极诺大喊,“你不能拿走它!它是我的!”
岚没有动,遗弃使也没有,然而毫无疑问,他们两人正在生死决斗。艾极诺的脸上渗出汗珠。他的脸已经不再枯败,不再衰老,而是一张壮年男人的脸。岚的心跳跟随着纽带的脉动,就像跟随着世界的心跳,令他充实。光芒填满他的心,他自己的意识被挤到了角落里。他用虚空把那个角落包裹起来,在一片空灵中寻求庇护。逃走!“是我的!”艾极诺喊道,“我的!”
暖意渐渐在岚的身体里聚集,来自太阳的温暖,来自太阳的光辉,不断爆发,发出可怕的光芒,光芒。逃走!
“我的!”艾极诺的口中、眼中喷出火焰,火舌如同利矛舔噬着他。他大声惨叫。
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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