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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30 罗伯特(美)
“曾经?”阿格玛耸耸肩,“从百年战争至今,你可以用一只手上的手指把他们数完。整个边疆一带全部算上,也不会多于每五年一个。”
“没有人能找到世界之眼,”茉莱娜说道,“除非绿人想让他找到。需要是关键,还有目的。我知道该去哪里找——我曾经去过。”岚惊讶地左右张望,艾蒙村的伙伴们也是,可是艾塞达依似乎没有注意到。“还有,我们的其中一人要去寻找光荣,寻求将他的名字增加在那四人之后。不过,就算我把他们直接带到我上次找到世界之眼的地点,也不一定能找到它。”
“您已经见过绿人了,艾塞达依?”法达拉领主显得很佩服,可是下一刻他又皱起了眉,“可是如果您已经见过他一次……”
“需要是关键,”茉莱娜轻声说道,“此刻没有别的需要能比我的需要、我们的需要更重要了。而且,我拥有其他寻找者没有的东西。”
她的目光几乎一直盯在阿格玛脸上,但岚觉得它们曾经飘到洛欧身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间。他和巨灵对视了一眼,洛欧耸耸肩。
“Ta'veren。”巨灵轻声说道。
阿格玛摊摊双手。“好吧,就如您所愿,艾塞达依。和平啊,如果真正的战斗是在世界之眼,我很想带着黑鹰旗帜跟随你,而不是前往台温隘口。我可以为您清出一条路——”
“那将会是灾难,阿格玛大人。对于台温隘口和世界之眼都是。你有你的战斗,我们有我们的。”
“和平!如您所愿,艾塞达依。”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不论他有多讨厌它,这位剃头的法达拉领主似乎立刻把它放到了一边。他邀请众人跟他一起前往餐室,路上开始跟他们谈论鹰啊、马啊,还有狗,但再也不提起半兽人、台温隘口或者世界之眼。
他们用餐的房间跟阿格玛大人的书房一样,简陋而普通,只有一张餐桌和几张餐椅,不论线条和形状都很简单。好看,但是简单。一个大壁炉使房间保持温暖,但跟外面相差也不会太大,从房里走出去时不会被外面的寒冷惊呆。穿制服的仆人送上汤、面包和芝士。话题转向了书本和音乐,直到阿格玛发现艾蒙村的伙伴们都默不做声。跟所有的热情主人一样,他温和地向他们提出试探性的问题,好让他们活跃起来。
岚很快就发现自己跟其他伙伴争相讲述关于艾蒙村和双河的事。要忍住不要说得太多得费些精神,他只希望其他人能小心自己的言辞,尤其是马特。奈娜依独自一人保持沉默,静静地吃喝。
“在双河有一首歌,”马特说道,“《从台温隘口回家》。”他匆忙地把话讲完,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提起了大家一直避开的话题。不过,阿格玛很流利地接过了话头。
“这不奇怪。多年以来,很少有地方没有派过战士对抗灭绝之境的扩张。”
岚看着马特和珀林。马特默默地做了个“曼瑟兰”的嘴形。
阿格玛对一个仆人轻声吩咐几句。其他仆人清理餐桌时,那个人离开了一会,带着一个小罐子和三个陶烟斗分别递给兰恩、洛欧、阿格玛大人。“是双河的烟叶,”三个人填烟叶的时候,法达拉领主说道,“这里很难买到的哦,不过,物有所值。”
洛欧三人满意地叹着烟斗时,阿格玛看着洛欧问道:“你似乎有烦恼,建造者。我希望不是对灵乡的渴望造成的。你离开灵乡多久了?”
“不是渴望,我离开灵乡没有那么久。”洛欧耸耸肩,他用烟斗做了个手势,烟斗里升起的蓝灰烟雾在桌子上方画了一个螺旋。“我本来期望——希望——这里的博树林还在,至少还有某些玛佛•得达乐呐的遗迹。”
“Kiserai ti Wansho,”阿格玛喃喃说道,“洛欧,阿仁之子,半兽人战争只留下了记忆,以及依靠记忆重建的人们。他们无法复制建造者的杰作,我也无法。你们一族创造的那些复杂精细的曲线和图案超出人类眼手的能力。也许,我们只想避免可怜的模仿结果,避免它不停地提醒我们失去的一切。在这些简约的线条之中,有另一种美。众石之中唯一的花朵在粗糙石头的衬托之下尤显珍贵。我们努力避免过多地沉浸在对过去的缅怀中,那样的压力,即使最坚强的心灵也无法承受。”
“玫瑰花瓣随水漂流,”兰恩轻声背诵,“翠鸟滑过池塘上方。生命与美丽在死亡之中回旋。”
“是的,”阿格玛说道,“是的。对我来说,这句话代表了这一切。”两个男人会意地互相点头。
兰恩的口里说出诗句?这个人真像一个洋葱,每一次岚以为自己对他有所了解时,又会发现底下隐藏着另一层。洛欧缓缓点头:“也许,我也太过执着于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了。可是,博树林是多么漂亮啊。”不过,他现在似乎带着新的眼光打量这个简单的房间,而且忽然发现这里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英塔出现了,他对阿格玛大人鞠了一躬。“打扰您了,大人,但是您说过您要知道所有异常的事情,不论它有多小。”
“是的。什么事?”
“是件小事,大人。一个陌生人试图进城。他不是石纳尓人。从口音判断,是个路伽人。至少,有时候听起来是的。南门的守卫正打算盘问他时,他跑了。守卫看见他跑进了森林,可是没有多久以后,发现他在攀爬城墙。”
“小事!”阿格玛唰地站起来,座下椅子被猛地推后发出刮擦声,“和平啊!那些高塔上的守卫怎会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被人悄悄潜到墙脚下。你居然还说这是小事?”
“他是个疯子,大人。”英塔的语气带着敬畏,“光明庇护疯子。也许是光明阻碍了守卫的双眼,让他到达城墙。一个可怜的疯子当然不会造成伤害的。”
“把他带到堡垒来了吗?很好。把他带到这里来见我。现在。”英塔鞠躬离开。阿格玛对茉莱娜说道:“请您原谅,艾塞达依,不过我必须处理此事。也许他只是一个精神被光明蒙蔽的可怜家伙,可是……两天前,五个我们自己的人被发现在夜里企图锯断一扇马门的铰链。事情虽小,却足以把半兽人放进城来。”他厌恶地皱起眉,“尽管我讨厌相信任何石纳尓人是暗黑之友,但是我想,他们也许真的是暗黑之友。在卫兵来得及带走他们之前,他们已经被群众撕成了碎片,所以我永远无法知道了。如果石纳尓人会是暗黑之友,那么这些日子我必须对外地人格外小心。如果您希望离开,我派人送您到房间去。”
“暗黑之友没有地域和血统之分,”茉莱娜说道,“不论在哪里,都有他们的存在。至于我,我对这个人也很有兴趣。时轮之模正在编织命运之网,阿格玛大人,不过网的最终形状尚未定型。它也许牵涉整个世界,也许会散开让时间之轮重新开始编织。在这个时刻,即使小事也可能改变命运之网的形状。此刻,我对于异常的小事都很警惕。”
阿格玛瞥了瞥奈娜依和伊文娜。“如您所愿,艾塞达依。”
英塔回来了,带着两个手持长戟的守卫,押着一个像里子朝外的破布袋一般的男人。男人脸上、凌乱的长发以及胡须上的污垢足有几层厚,他驼着背挪进房间,凹陷的眼睛惊惶四顾,身上发出腐臭的气味。
岚专注地前倾身体,试图透过一堆污垢看清那人。
“你们没有理由这样对我,”脏男人哀鸣,“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穷鬼,被光明遗弃,只想寻找一个躲避暗影的安身之所,跟所有人一样。”
“真奇怪,到边疆来寻找——”阿格玛刚刚开口,就被马特打断了。
“小贩!”
“帕丹•菲恩。”珀林点头同意。
“乞丐,”岚的声音忽然嘶哑起来,菲恩的眼中突然燃起憎恨,压得他向后靠去,“他就是那个在卡安琅打听我们的人。一定是。”
“这么说,这的确与您有关了,茉莱娜塞达依。”阿格玛缓缓说道。
茉莱娜点点头:“恐怕,真是如此。”
“我不想的,”菲恩开始哭泣,大滴泪珠在他脸上的污垢里划出小溪,但仍然冲不掉最底层的脏物。“他逼我!他和他那双燃烧的眼睛。”岚打了个哆嗦。马特的手伸到了外套下,不用问肯定又是抓着那把Shadar Logoth的匕首。“他逼我做他的猎狗!他的猎狗,不停地追赶狩猎,永远不能休息。只是他的猎狗而已,即使他已经把我丢到一边。”
“这跟我们都有关系,”茉莱娜阴沉着脸说道,“阿格玛大人,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单独跟他谈谈?”她厌恶地抿紧嘴唇,“还有,先把他洗干净。我可能得碰他。”阿格玛点点头,对英塔轻声吩咐了几句。英塔鞠了一躬,从门口离开了。
“我不会屈服的!”菲恩的声音没变,可他已经停止哭泣了,傲慢的厉声斥责已经代替了哀鸣。他站得笔直,完全没有驼背。他仰起头,朝着屋顶大喊:“再也不会!我——不——会!”他直视阿格玛,身边的卫兵就像是他的护卫,而法达拉领主就像是跟他身份平等而不是逮捕他的人。他的语气变得圆滑谄媚。“这是一个误会,了不起的大人。我有时候会被咒语控制,但那很快就会过去。是的,很快我就能除掉它们了。”他的手指轻蔑地拂过身上的破布,“不要被这个外表误导,了不起的大人。我为了避开那些企图阻止我的人才伪装成这样,我的旅途漫长而艰苦。但是,我终于来到了这里,这个人们仍旧深知巴’阿扎门危险的地方,这个人们仍旧跟暗黑魔神战斗的地方。”
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的确是菲恩的声音,但说出的话完全不像是小贩。
“这么说,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跟半兽人战斗,”阿格玛说道,“而且你是个重要人物以至于有人要阻止你?这些人说你是一个名叫帕丹•菲恩的小贩,说你在跟踪他们。”
菲恩犹豫了。他瞥了茉莱娜一眼又立刻把目光移开。他的凝视逐个扫过艾蒙村人,然后又猛地转回阿格玛身上。岚从他的目光里感觉到了憎恨,和恐惧。但是,当菲恩再次开口说话时,他的语气很平静。“帕丹•菲恩不过是我这么多年来被迫做的许多伪装的其中之一,暗黑之友在追击我,因为我学会了击败暗影的方法。我可以做给您看,了不起的大人。”
“作为人类,我们已经做得最好了,”阿格玛淡淡说道,“时间之轮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就算没有小贩来教我们,我们也已经在跟暗黑魔神战斗,几乎从裂世之战之后就开始,一直战斗至今。”
“了不起的大人,您的力量是无庸置疑的,但是它能永远抵挡暗黑魔神吗?您是否常常发现自己被迫防守?原谅我的鲁莽,了不起的大人,不论您有多强,他最后都会把您压垮。我知道的,相信我,真的。但我可以告诉您如何把暗影从这片土地上清扫出去,了不起的大人。”他的语气虽然仍然傲慢,但变得更加殷勤,“只要您肯试一试我的方法,您就能看见这样的结果,了不起的大人。您将可以洗净这片土地。您,了不起的大人,可以做得到,只要您把力量用在正确的地方。不要让塔瓦隆的陷阱干扰您,您就能挽救世界。了不起的大人,您将会因为把最后的胜利带给光明而名留青史。”卫兵们虽然站在原地,但他们握着长戟柄的手动了动,似乎随时打算用它。
“作为一个小贩,他想得可真多。”阿格玛回头对兰恩说,“我想英塔是对的。他是个疯子。”
菲恩愤怒地睁大眼睛,但他的语气仍然平滑。“了不起的大人,我知道我的话听起来很夸张,但是只要您——”他突然住了口向后退去。原来,茉莱娜站了起来,缓缓绕过桌子朝他走去。全因卫兵们放低的长戟才阻止了菲恩退出房间。
茉莱娜停在马特的椅子旁,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弯腰在他耳边轻语。不论她说了什么,他脸上的紧张消失了,他的手从外套里抽了出来。艾塞达依继续向前走,最后站在阿格玛身边面对菲恩。当她停下脚步时,小贩又一次缩成了一团。
“我恨他,”他哀诉,“我想要脱离他。我想再次走在光明中。”他的肩膀开始颤抖,比刚才更大滴的泪水开始如小溪般沿着他的脸流下,“是他逼我做的。”
“阿格玛大人,恐怕他不仅仅是个小贩那么简单,”茉莱娜说道,“他的人性已经所剩无几,他的品德比卑劣更败坏,他比您能想象的更加危险。等我跟他说完话才给他洗澡好了。我连一分钟都不敢浪费。来吧,兰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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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更多时轮的故事
岚坐立不安,沿着餐桌来回踱步。十二步。餐桌整整长十二步,不论他数多少次都一样。他烦躁地阻止自己数数。做这样的事真傻。我才不管这张见鬼的桌子有多长呢。几分钟之后,他又发现自己在数沿着桌子走了多少个来回。他跟茉莱娜和兰恩说些什么?他知道暗黑魔神在追击我们吗?他知道暗黑魔神究竟想要我们之中的哪一个吗?
他瞧了瞧他的朋友们。珀林弄碎了一片面包,无聊地用手指把碎屑在桌上搅来搅去,金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碎屑,却像是看着远方。马特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是紧张的微笑,而不是愉快的微笑。表面上他跟旧日的马特没什么区别,不过,他时不时会无意识地隔着外套摸一摸Shadar Logoth的匕首。菲恩在跟她说什么?他知道些什么?
洛欧至少表面上并不担心。巨灵正忙着研究墙壁。起初他站在房间中间看,一边缓缓转着圈。现在,他又用比人类拇指还粗的手指缓缓追踪某个接缝,几乎把他的宽鼻子贴在了石头上。有时候他还闭上双眼,似乎感觉比视觉更重要。他的耳朵偶尔抖一下,用巨灵语念念有词,大概把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忘记了。
阿格玛大人站在房间远端的长壁炉前,静静地跟奈娜依和伊文娜说话。他是一个好主人,善于令他的客人忘记烦恼,他的几个故事逗得伊文娜哈哈笑。有一次就连奈娜依也仰起头大笑起来。岚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当马特的椅子倒在地上时又被吓了一跳。
“见鬼!”马特吼道,奈娜依对他的粗话抿紧了嘴唇,但他不予理会。“她为什么这么慢啊?”他扶起椅子,坐回去,看也不看其他人,手又移到了外套上。
法达拉领主不满地看着马特,又同样不满地看了看岚和珀林,然后又转向两个女人。岚的踱步带着他走近了他们。
“我的大人,”伊文娜正在说,流利得好像她从出生开始就使用这种称呼似的,“我以为他是个守护者,可是您称他为岱山,还提到金鹤旗帜,其他人也是。有时候您说得好像他是个国王似的。我曾经记得,茉莱娜有一次喊他为最后的七塔之王。他是什么人啊?”
奈娜依开始专心地打量手里的杯子,但在岚看来,她很明显突然听得比伊文娜专心多了。岚停下脚步,尽量装出没在偷听,却竖起了耳朵。
“七塔之王,”阿格玛皱眉说道,“是一个古老的头衔,伊文娜女士。就连特尔的最高领主也没有它古老,昂都女王算是有点接近。”他长叹一声,摇摇头,“他不肯提起它,然而在边疆一带这是人人皆知的。他是一个国王,或者说,本该是个国王。艾’兰恩•曼德格然,七塔之王,众湖之王,没有王冠的墨凯里国王。”他的光头高高扬着,眼里露出父亲为儿子骄傲一般的光芒,他的声音因充满了这种感情而更响亮,整个房间都能毫不费力地听到,“我们石纳尓人自称边疆人,可是在不到五十年前,石纳尓并不是真正的边疆。在我们和阿勒府的北方,是墨凯里。石纳尓的长枪虽然也向北征战,但是阻挡灭绝之境的,是墨凯里。墨凯里,愿和平永远记住她,愿光明照耀她的名字。”
“兰恩来自墨凯里。”贤者轻声说道,抬起头,满腹心事。
这不是一个提问,但阿格玛点点头。“是的,奈娜依女士,他是墨凯里最后在位的国王艾’拉奇尔•曼德格然的儿子。他怎会变成今天这样?起因也许是拉恩吧,胆大包天的拉恩•曼德格然是国王的兄弟。他在妻子的鼓动下带着自己的军队穿过灭绝之境直至枯萎之原,也许还闯到了刹幽古。拉恩的妻子命叫布雷恩,她因为当上国王的是艾’拉奇尔而不是拉恩而妒火烧心。国王和拉恩是亲密的兄弟,即使在代表王室的‘艾’被加在拉奇尔的名字上面之后,他们两人仍然如孪生般亲近。可是妒忌完全占据了布雷恩,因此,她促成了这次进军。拉恩因他的事迹和正直而备受赞誉,但即使如此,他也无法跟艾’拉奇尔相比。他是百年难见的战士和国王。愿和平爱护他和阿’梨安娜。
“拉恩在枯萎之原牺牲了,大部分跟随他的战士也一样。墨凯里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布雷恩将此事怪在了国王头上,声称要是艾’拉奇尔肯带领墨凯里其余的军队跟她丈夫一起北征,那么就连刹幽古都能征服。为了报仇,她跟号称考温•公平心的考温•格马兰合谋为她的儿子伊森夺取王位。这个公平心是一位几乎跟艾’拉奇尔一样受到爱戴的英雄,也是大领主之一。可是当众位大领主投票推举国王时,他和拉奇尔之间只差了两票,他永远无法忘记只要有两个人选择了另一种颜色的冠石,坐上王位的人就会是他。考温和布雷恩合伙从灭绝之境调回军队抢夺七塔,留下边界堡垒无人看守。
“不过,考温的妒忌心更强烈,”阿格玛的语气里尽是反感,“这个号称公平心的英雄,在灭绝之境创下的功绩在边疆一带广为传颂,可他竟然是个暗黑之友。随着边界堡垒的丢空,半兽人如洪水般涌进墨凯里。如果拉恩还在,艾’拉奇尔国王也许可以和他一起重整旗鼓,他们以前也成功地这样做过。可是,拉恩在枯萎之原的牺牲动摇了人民的信心,半兽人的入侵令战士的精神和抵抗意志崩溃。崩溃的人太多了。敌众我寡之下,墨凯里人被逼到了国境中心。
“布雷恩带着她襁褓中的儿子伊森逃走了,在她南下的途中遭遇了半兽人。没有人能清楚知道他们的下场,但也不难猜到。我只能同情那个男孩。考温•公平心的变节被揭发之后,他被詹•查林——当时已经被称为詹•远行者——抓住了,当公平心被铁链锁着送往七塔时,大领主们下令要将他的人头砍下,用长枪挑回去。不过,因为他在人民的心中必竟是仅次于艾’拉奇尔的英雄,所以国王跟他单独进行决斗,杀死了他。艾’拉奇尔杀死考温时,流下了眼泪。有人说,他是为一个将自己献给暗影的朋友而哭,有人说,他是为墨凯里而哭。”法达拉领主悲伤地摇摇头。
“然而,七塔的厄运已经无法阻止。墨凯里在枯萎之原损失了五千长枪,边界的堡垒尽毁,来不及向石纳尓或者阿勒府求援,她决无希望独自守住。
“艾’拉奇尔和王后阿’梨安娜,命人将还在摇篮中的兰恩带到跟前,把墨凯里国王的宝剑放进他婴儿的手中。那就是他今天配着的那把剑,它是艾塞达依在唯一之力战争、就是那场结束了传奇时代的暗影战争期间,使用唯一之力铸造而成的。他们为他施行涂油礼,命他为岱山——战争之王,神圣地将墨凯里下一任国王之位传给他,并且以他的名义执行了一个墨凯里国王和王后的古老宣誓仪式。”阿格玛的脸变得很严肃,接下来的宣誓在他的口里说出,就像是他本人亲自所立的誓言,“只要钢铁仍然坚硬,只要磐石仍然屹立,我将一直与暗影战斗。只要身上尚有一滴血,我将守卫墨凯里。我将为无法守护的一切复仇。”这些话在房间里回响。
“阿’梨安娜把一个小盒挂在儿子的颈上,作为纪念。然后,王后亲手把婴儿用襁褓包好,交给了从国王亲卫中选出来的二十个卫兵。他们是最优秀的剑士,最强的战士,他们的命令是:把孩子带到法莫兰。
“然后,艾’拉奇尔和阿’梨安娜带领着墨凯里的人民,最后一次迎战暗影。他们在赫洛交叉口牺牲,墨凯里灭亡了,七塔折断了。石纳尓、阿勒府和坎都在折罕阶梯迎上了类人和半兽人,并且把它们赶了回去,可是,没能把它们赶回到原来的地方。墨凯里大半的土地仍然落在半兽人手里,一年又一年,一里又一里,灭绝之境把她吞噬了。”阿格玛沉重地叹了口气。当他继续述说时,他的双眼和语气里有一种哀伤的骄傲。
“活着到达法莫兰的卫兵只有五个人,每一个都受了伤,但是孩子安然无恙。从摇篮里开始,他们把自己所会的一切都传授给了他。当其他孩子摆弄玩具时,他学习武器;当其他孩子在母亲的花园里玩耍时,他向灭绝之境挑战。在他摇篮之上所立下的誓言深深刻在他的心里。虽然已经没有可以守护的东西了,但他可以复仇。他拒绝承认自己的头衔,可是在边疆一带他被称为‘没有王冠的国王’,只要他肯举起墨凯里的金鹤旗帜,就能集结起一支军队。但他不肯把别人带去送死。在灭绝之境里,他就像求婚者追求少女一般追逐死亡,却不肯带着别人这样做。
“如果你们必须进入灭绝之境,而且只能带很少护卫,那么没有人能比他更合适了,他可以带你们进去并且平安地送你们出来。他是最强的守护者,也就是说,他是最强之中的最强。你们其实可以把这三个男孩留在这里,换取一点效率,完全信任兰恩就可以了。灭绝之境不适合缺乏经验的男孩。”
马特张了张嘴,岚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又合上了。我希望他能学会闭嘴。
奈娜依一直跟伊文娜一样睁大双眼听着,不过,现在她又瞪着手里的杯子了,脸色苍白。伊文娜伸出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茉莱娜出现在门口,兰恩跟在她身后。奈娜依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两人。
“他说了些什么?”岚问道。马特站了起来,珀林也是。
“乡野呆子,”阿格玛低声嘀咕,然后才把声音提到平常音量,“您得到些什么信息,艾塞达依?还是说,他只是个简单的疯子?”
“他是疯了,”茉莱娜说道,“或者说,接近疯狂,但帕丹•菲恩决不简单。”一个穿着黑金两色制服的仆人躬着腰走进来,带着一个蓝色脸盆和水罐,一条黄色肥皂,以及用银托盘装着的一条小毛巾。他不安地看着阿格玛。茉莱娜示意他把东西放在桌上。“请您原谅我给您的仆人下命令,阿格玛大人,”她说道,“我冒昧地要求他送上这些。”
阿格玛朝仆人点点头,后者把东西放在桌上后匆匆离去。“艾塞达依,您可以随意使用我的仆人。”
茉莱娜往脸盆里倒出的水热气腾腾,似乎是刚刚烧开的。她挽起袖子,不顾水烫开始用力洗手。“我说过,他比卑劣更败坏,可是我说得太轻了。我无法相信我竟能遇到这样一个如此卑鄙下贱,同时又如此邪恶的人。碰触他令我感觉被粘污,我指的不是他皮肤上的污物,而是这里的污染。”她用手抚胸。“他灵魂的堕落程度几乎令我怀疑他没有灵魂。他比暗黑之友更糟糕。”
“他看起来那么可怜,”伊文娜喃喃说道,“我还记得他每年春天到艾蒙村来的情景。他总是在笑,带着许多外面的新闻。一定还有希望救他的吧?‘不论一个人被暗影占据多久,都可能再次寻回光明。’”她引用了一句话。
艾塞达依轻快地擦干双手。“我一直都是这样相信的,”她说道,“也许帕丹•菲恩还可以挽救。但是,他当暗黑之友已经超过四十年了,他为此所做过的事,所造成的流血、痛苦和死亡,光是听一听都足以令你的心冻结。其中最小的一件事——虽然我想,对你们来说不是小事——是他把半兽人带到了艾蒙村。”
“是的。”岚轻声说道。他听到伊文娜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早该猜到了。见鬼,我一认出他,就该猜到了。
“他有没有往这里带半兽人?”马特问道。他看着周围的石墙打了个冷战。岚觉得他想起的更像是迷惧灵而不是半兽人,在拜尔隆,或者在白桥镇,城墙根本挡不住黯者。
“如果他有”——阿格玛大笑——“它们会在法达拉的城墙上把牙齿叩碎。以前已经有许多半兽人尝过这厉害了。”他虽然是在跟所有人说话,但是他瞥向伊文娜和奈娜依的眼神分明说这是说给她们听的。“而且,也不必担心类人。”马特脸红了,“法达拉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在夜里都灯火通明。再说,在城里任何人都不允许把脸孔藏起来。”
“菲恩先生为什么要那么做?”伊文娜问道。
“三年前……”茉莱娜沉沉叹了一声坐下,蜷起身子,与菲恩的谈话似乎耗费了她许多力气,“到今年夏天为止,满三年。竟然从这么久以前就开始了。可以肯定,光明仍旧眷顾我们,否则,当我还坐在塔瓦隆做计划时,谎言之父就已经取胜了。三年了,菲恩一直在为暗黑魔神寻找你们。”
“那太荒唐了!”岚说道,“他每年春天都到双河来,像时钟一样准时。三年?我们一直就在他的眼前,直到去年为止,他从来没看过我们任何一个人两眼以上。”艾塞达依朝他伸出一只手指,指着他。
“菲恩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岚。或者说,几乎一切。虽然我用尽了方法,但我相信他还是设法隐瞒了一些事情,一些重要的事。不过,他说得已经够多。三年前,一个类人在穆兰迪的一个城镇找到了菲恩。他当然很害怕,但是在暗黑之友中,承蒙召唤是非常荣幸的事。菲恩相信自己被选中,要去执行重要任务。确实是的,然而,不是以他所想的方式。他被带到北方灭绝之境,带到了枯萎之原,带到了刹幽古。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双眼燃烧的男人,那人自称巴’阿扎门。”
马特不安地挪动身体,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当然,就该是这样子的,可是,这不等于可以轻松地接受。只有珀林,看着艾塞达依的样子就好像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令他惊讶。
“愿光明保佑我们。”阿格玛诚心地说道。
“菲恩讨厌他在刹幽古所遭遇的对待,”茉莱娜平静地继续道,“我们谈话时,他常常尖叫着说到火焰和灼烧。这事被他深埋在心中,把它挖出来几乎要了他的命。尽管我给他进行了治疗,他的心也已经崩溃得四零八落。要让他的心重归完整需要很多努力,不过,我会尝试的,就算不为别的,也为了要找出那些仍旧被他隐藏的秘密。他被选中的原因是他进行贩卖生意的地区。不,”当众人开始骚动时,她飞快地说道,“不仅仅是双河,不止。谎言之父只是模糊地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他的目标,但是,并不比我们塔瓦隆要清晰。
“菲恩说过,他被迫做了暗黑魔神的猎狗,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是对的。谎言之父要他为他寻找猎物,首先就是要改造他以便他可以承担这个任务。这种改造引起的改变是菲恩惧怕再次记起的,他因此而憎恨他的主人,憎恨的程度几乎跟他害怕他的程度一样深。然后,菲恩就开始在拜尔隆周围的所有村庄开始嗅探搜索,一直到迷雾山脉,到暗礁河以及南边的双河。”
“三个春天前吗?”珀林缓缓说道,“我记得那个春天。菲恩比往常来得迟些,但奇怪的是他在艾蒙村逗留了整整一个星期,整天游手好闲,却咬牙切齿地埋怨在酒泉旅店浪费钱租房间。菲恩喜欢钱。”
“我也想起来了,”马特说道,“人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病了,或者说爱上了本地的某位女子?当然,不是说她们愿意嫁给小贩啦,那样子跟嫁给游民差不多。”伊文娜朝他挑起了一边眉毛,他闭上了嘴。
“在那次之后,菲恩又被带到了刹幽古,他的意识被——提取了。”艾塞达依脸扭曲了一下,但是,她的语调更明白地表达了她的意思。这令岚反胃,“他所……感觉到的一切……被集中浓缩之后,又塞回他的脑中。第二年,当他再次进入双河时,他可以更加清楚地选出他的目标。事实上,比暗黑魔神期望的更清楚。菲恩明确地知道,他寻找的人是艾蒙村三个人的其中一人。”
珀林咕哝了一声。马特开始轻声嘀嘀咕咕地诅咒,连奈娜依的瞪视也不能阻止。阿格玛好奇地看着他们。岚对于自己只感到一点发冷觉得奇怪。三年了,暗黑魔神一直在搜寻他……搜寻他们。他很肯定,这本该令他牙齿打颤才对。
茉莱娜没有让马特打断她,她提高声音让大家仍能听到。“菲恩回到路伽之后,巴’阿扎门在梦里找到了他。菲恩卑贱地执行了许多即使只听一半都足以令你耳聋的仪式,跟暗黑魔神订下更加紧密的契约。在梦里所做的事情,可以比清醒时所做的更危险。”她没有停顿,但是给了他们一个严厉的警告眼神,岚不安地动了动,“他得到了更大奖赏的承诺,当巴’阿扎门胜利之后,他将拥有统治王国的权力。他被命令,再次回到艾蒙村时,必须把他找到的三个人指出来。那里将会有一个类人带着半兽人等他。我们现在知道半兽人是如何到达双河的了,在曼瑟兰肯定有一座巨灵的博树林和捷路门。”
“那一座是除了塔瓦隆以外,”洛欧说道,“最漂亮的一座。”他一直跟众人一样专心地听着,“曼瑟兰给巨灵一族留下了美好的记忆。”阿格玛默念着这个名字,诧异地挑起双眉。曼瑟兰。
“阿格玛大人,”茉莱娜说道,“我将告诉您如何找到玛佛•得达乐呐的捷路门,您必须把它封起来而且派人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类人并不知道所有的捷路,但是那扇捷路门就在南边,距离法达拉不到几小时路程。”
法达拉领主抖了抖身子,好像刚从出神中醒来。“南边?和平啊!我们不需要那东西,愿光明照耀我们。这事一定会办的。”
“在捷路里跟踪我们的是菲恩吗?”珀林问道,“一定是他。”
茉莱娜点点头:“菲恩会跟着你们三人直到坟墓,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在艾蒙村那里的迷惧灵失败以后,它把菲恩和半兽人一起带着追赶我们。虽然菲恩自以为应该骑着双河最好的马匹走在队伍的前面,但是那只黯者不肯让菲恩跟它一起骑马。它逼他跟半兽人一起跑,如果他跑不动了,就让半兽人扛着他。它们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谈话,争论着等他没有用之后如何烹饪他最好。菲恩声称,它们还没有到达暗礁河之前,他就已经决定要背叛暗黑魔神。可是,有时候他对于承诺给他的奖赏的又不由自主地露出贪婪之色。
“当我们逃过了暗礁河之后,迷惧灵带着半兽人回到了最近的位于迷雾山脉中的捷路门,要菲恩自己走捷路。他以为自己自由了,可是,他还没到达拜尔隆,另一只黯者就找到了他,那只黯者可没有那么亲切了。它要他在夜里缩成一团睡在半兽人的锅子里,好让他记住失败的代价。那只黯者一直奴役他直到Shadar Logoth,到了那时,菲恩已经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自由,甚至肯把自己母亲交给迷惧灵。但是,暗黑魔神是永远不会放开已经到手的工具的。
“我在那里所做的,朝山脉方向而去的伪造痕迹和气味骗倒了迷惧灵,但骗不了菲恩。类人本来并不信任他,在那以后它们还用铁链拖着他跟在队伍后面。全因为不论它们追得多紧,而我们似乎总是领先的事实,才使一些迷惧灵开始相信他,那些迷惧灵就是后来回到Shadar Logoth的那四只。菲恩声称是巴’阿扎门亲自驱赶它们的。”
阿格玛轻蔑地摇摇头:“暗黑魔神?呸!他在撒谎,要不然就是疯了。如果心祸(Niniya: 暗黑魔神的称呼之一)已经自由,我们现在早都死光了,甚至比死更糟。”
“菲恩所说的是从他的角度看到的真相,”茉莱娜说道,“他无法向我撒谎,虽然他隐瞒了许多。他的原话是,‘巴’阿扎门就像一个闪烁的烛火般出现、消失又重现,决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次。他的眼睛烧焦迷惧灵,他口中的火焰鞭笞我们。’”
“有某种东西,”兰恩说道,“强迫四只黯者进入一个它们惧怕的地方——一个令它们像畏惧暗黑魔神的怒火一样畏惧的地方。”
阿格玛像被踢了一脚似的咕哝了一声,看起来很不舒服。
“在Shadar Logoth,是恶魔与恶魔的战斗,”茉莱娜继续道,“邪恶对阵卑劣。当菲恩说起当时的事时,他的牙齿打颤,他在哀诉。许多半兽人被杀死了,被魔煞达和其他东西吞噬,其中包括了那只负责牵着菲恩锁链的半兽人。他像逃离刹幽古的厄运之渊一样逃离了那座城市。
“菲恩相信,他终于自由了。他决定逃亡,直到巴’阿扎门再也无法找到他,如果有必要,他还可以逃到陆地的末端。想象一下,当他发现要他继续搜寻的逼迫从未放松时有多么恐惧。而且,这种逼迫随着日子的过去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厉害。他不能吃东西,除了他在追赶你们时捡到的那些以外——在奔跑中抓到的虫子、蜥蜴,在夜里从废物堆里挖出的半腐的垃圾。他也不能停下,直到体力耗尽后像个空麻袋一样倒下。一旦有力气站起来,他就被迫继续追赶。当他到达卡安琅时,他已经具有感应猎物的能力,即使对方在一里之外也能感觉到。在这里,就算他被关在下面的牢房里,也会时不时无意识地抬头朝着这个房间的方向看。”
岚忽然觉得肩胛之间一阵发痒,像是感觉到菲恩的目光穿过石头盯在他的背后。艾塞达依注意到他不安地耸着肩,但她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
“如果说菲恩到达卡安琅时已经半疯,那么,当他发现他追赶的三个人中,只有两个在那里之后,他更陷入疯狂了。他被迫寻找你们全部三个人,同时他除了紧跟卡安琅的那两个人以外别无选择。他提到卡安琅的捷路门打开时,他的尖叫声。他的头脑里有如何开启捷路门的方法,他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如何进入他的头脑的,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动,如果他企图阻止,巴’阿扎门的火焰就会烧灼他的手。店主人听到声音下来查看,结果被菲恩杀死。不是因为他必须杀,而是因为他妒忌那个人可以自由地走出地窖,而他不得不被自己的双脚无情地带进捷路。”
“那么,菲恩就是你感觉到的那个跟踪我们的人,”伊文娜说道,兰恩点点头,“他是怎么逃离……黑风的?”她的声音发抖,停下来咽了咽口水,“我们离开捷路门时,那东西就跟在我们后面啊。”
“他逃脱了,他也没有逃脱。”茉莱娜说道,“黑风抓住了他——他声称自己能听懂风里的声音。有些声音就像朋友一般向他致意,有些声音害怕他。黑风包住他没有多久,就逃了。”
“愿光明保佑我们。”洛欧的轻语就像大黄蜂一般“嗡嗡”响。
“尽管祈祷吧,”茉莱娜说道,“帕丹•菲恩的秘密还有很多,我必须全都知道。他身上的邪恶比我遇到的任何人都要深、都要强。有可能是暗黑魔神在改造他的时候,把自己的某些部分也加在了他身上,也许,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把他的某些意志加在了他身上。当我提到世界之眼时,菲恩紧紧地闭上了嘴,但是从他的沉默之中我能感觉到他是知道一些事的。要是我现在有时间就好了,可惜我们不能等。”
“如果这个人知道些事情,”阿格玛说道,“我可以令他说出来。”他的表情里对暗黑之友没有仁慈,他的语气里对菲恩没有同情。“如果您能了解在灭绝之境将要面对什么,即使只是一部分,也值得多等一天。因为没有弄清楚敌人的意图而战场失利的例子有很多。”
茉莱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我的大人,要不是我们在面对灭绝之境前需要至少一个晚上的好好休息,我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出发,就算那意味着会在夜里遭遇半兽人袭击也不会推迟。仔细想想一下我从菲恩那里得到的信息吧。三年前,尽管菲恩是一个彻底的暗黑之友,暗黑魔神仍然得派手下把他带到刹幽古才能接触他。一年前,暗黑魔神可以通过菲恩,一个暗黑之友的梦境来命令他。今年,巴’阿扎门可以入侵生活在光明之中的人们的梦境,而且,虽然有点勉强,但他确实在Shadar Logoth出现了。当然,那不是他的真身,但即使只是暗黑魔神意志的一个投影,即使只是一个闪烁而无法固定的投影,对于世界来说,也已经是比所有半兽人部落加起来更致命的危险了。刹幽古的封印正在无可挽救地弱化,阿格玛大人。没有时间了。”
阿格玛默默地低头同意,但当他抬起头时,他的表情仍然固执。“艾塞达依,我可以接受当我带领长枪前往台温隘口时,我们仅仅起了牵制半兽人的作用,或者说只能算是真正战斗中的小冲突的事实。人们必须因为责任而行动,就如他们必须按照时轮之模的设定而行动,不论是为了哪个原因,都无法保证我们将要做的事是了不起的大事。但是,如果您的战斗输了,那么即使我们在小冲突中获胜也将毫无意义。如果您说,您的队伍必须要小,我同意,但是我恳求您做出所有努力来确保您的胜利。把这三个年轻男子留在这里,艾塞达依。我向您发誓,我可以找到三个经验丰富的战士来代替他们,他们都是优秀的剑士,在灭绝之境里跟兰恩一样靠得住,而且决不会只想着光荣。让我在尽力帮助您胜利之后,才前往台温隘口吧。”
“我必须带他们去,别的人不行,阿格玛大人。”茉莱娜温声说道,“他们是将要在世界之眼进行战斗的人。”
阿格玛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他逐个凝视岚、马特和珀林。突然,法达拉领主倒退了一步,手无意识地朝腰间挂剑的位置摸索,只是,他在堡垒里的时候从不佩剑。“他们不会是……您不是红结的,茉莱娜塞达依,但即使是您也肯定不会……”他的光头上忽然冒出的汗珠闪闪发光。
“他们是ta'veren。”茉莱娜安抚道,“时轮之模围绕着他们编织。暗黑魔神已经不止一次地试图杀害他们。三个ta'veren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足以像漩涡改变稻草流向一样改变周围人们的命运。如果这个地方是世界之眼,时轮之模甚至可能连谎言之父本人都编入网中,使他再次无法为害。”
阿格玛停止了摸索宝剑的动作,当他仍然怀疑地看着岚三人。“茉莱娜塞达依,如果您说他们是,他们就是吧,但我看不出来。我觉得他们只是农村男孩而已。您肯定吗,艾塞达依?”
“古老的血液,”茉莱娜说道,“就像河流分开一千次成为一千条溪流般分散,可是,有时候溪流可以再度汇合成河流。这三个年轻人,几乎全部人的体内都流着仍然强烈而且纯净的曼瑟兰古老血液。您怀疑曼瑟兰之血的力量吗,阿格玛大人?”
岚斜眼看着艾塞达依。几乎全部。他冒险瞄了奈娜依一眼。她早已转过身来倾听,只是她仍然避开不看兰恩。他迎上了贤者的目光。她摇了摇头,她没有告诉艾塞达依他不是双河出生的。那么茉莱娜知道些什么?
“曼瑟兰,”阿格玛点着头缓缓说道,“我不会怀疑她的血。”然后,他飞快地说道,“时间之轮带来了奇怪的时刻。农村男孩肩负着曼瑟兰的光荣进入灭绝之境。然而,如果有任何血液能狠狠教训暗黑魔神,那就该是曼瑟兰的血液。一切就按您的意思办吧,艾塞达依。”
“那么,请让我们到房间去吧,”茉莱娜说道,“我们必须跟太阳一起出发,时间越来越少了。这几个年轻男子必须在我的附近睡。时间太短了,不能容许暗黑魔神在战斗之前再次袭击他们。太短了。”
岚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打量他,打量他和他的朋友们,称量他们的重量。他打了个冷战。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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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灭绝之境
风抽打着兰恩的斗篷,即使是在阳光下有时候也很难看清楚他。英塔带领着阿格玛大人派来护送他们前往边界以防路上遇到半兽人的一百长枪,在英塔的灰色猫头鹰旗帜后面排成两列,盔甲、红色三角旗还有披着护甲的马匹组成了一支捍勇的队伍,气势完全比得上一百个女王卫兵。不过,此刻吸引岚注意力的是前面刚刚出现的守卫高塔,因为这些石纳尓长枪他已经看了一个早上了。
每一座守卫塔都坚固地高耸在山坡之顶,互相之间距离半里,向东向西延伸,可以看到远处还有更多。每一座塔都有一个锯齿状的塔顶,塔外围绕着一个用墙围起的宽阔坡道,一路螺旋上升直到最后连接到位于塔中段的一座厚重大门上。如果驻守在塔里的军队需要突围,那么他们将一路受到墙壁的保护直达地面;但是如果敌人企图攻破塔门,那么他们在到达塔门之前必须一路冒着如雨般洒下的箭石以及从塔外的大壶里浇下的滚烫热油往上爬。每一座塔的顶上都有一面巨大的铁镜在微微反光,镜上面高挂着一个铁杯。此刻,所有镜子都小心地镜面朝下安放,以避开阳光。它们是用来反射光线打信号的,以便把消息从这里传往边界,再继续传递,直到中心堡垒,再从堡垒派兵抵抗袭击。白天可以使用阳光,晚上没有阳光可用时,就会在铁杯里点燃火焰。在正常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工作的。
离得最近的两座塔上,士兵们好奇地在垛口之间张望,看着他们走近。塔上的士兵很少。在最和平的时候,这些守卫塔上面只配备足够自卫的兵力,它们的生存更多的是依靠坚固的石墙而不是人力。而此刻,所有能腾得出来的兵力,甚至腾不出来的兵力,都已经前往台温隘口。如果在隘口的战斗失败,那么这里的守卫塔就算被攻破也没什么所谓了。
一行人在守卫塔之间走过时,岚打了个冷战,就像是穿过了一堵更寒冷的空气墙壁一般。这里就是边界了。前面的土地看起来跟石纳尓没有区别,可是在那里,光秃秃的树木之外的某处,是灭绝之境。
英塔举起带着铁护手的拳头,叫停了身后的长枪队伍。他们停在了一个简单的石柱旁,这里仍然处于守卫塔的视野之内。石柱是个边界碑,标记着石纳尓和曾经的墨凯里之间的国界线。“请您原谅,茉莱娜塞达依。请您原谅,岱山。请您原谅,建造者。阿格玛大人命令我不许走得再远了。”他对此显得很不高兴,甚至对生活不满。
“这是我们——阿格玛大人和我一起——计划好的。”茉莱娜说道。
英塔沉着脸哼了一声。“请您原谅,艾塞达依,”他虽然道歉,但全无诚意,“把您护送到这里来意味着我们可能来不及在战斗结束之前赶回隘口。我被剥夺了与其他战友并肩作战的机会,同时,我又被命令不许走出边界碑一步,就好像我从来没去过灭绝之境似的。而且,我的阿格玛大人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头盔脸罩之下,他的眼神将最后一句话转成了对艾塞达依的提问,又轻蔑地看了看岚他们几个。他已经得知,他们将会跟兰恩一起进入灭绝之境。
“他要是乐意完全可以代替我去。”马特低声跟岚说。兰恩狠狠地瞪了他们两人一眼。马特红着脸低下双眼。
“我们每一个人在时轮之模上都有自己的位置,英塔,”茉莱娜坚决地说道,“从这里开始,我们必须单独按我们自己的命运走下去。”
英塔鞠了一躬,僵硬的动作明显不完全是因盔甲之故。“如您所愿,艾塞达依。现在我必须离开您了,并且竭尽全力赶往台温隘口。至少,在那里我被……容许……面对半兽人。”
“你真的这么渴望吗?”奈娜依问道,“去跟半兽人战斗?”
英塔迷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瞥了瞥兰恩,似乎以为守护者可能会做出解释。“这是我的职责,女士,”他缓缓说道,“是我存在的理由。”他向兰恩抬起一只带着铁护手的手,张开手掌朝向守护者,“Suravye ninto manshima taishite, 岱山。愿和平爱护您的宝剑。”说完,他驱马转身,带着他的旗手和一百长枪朝东而去。路途尚远,他们催促着披甲马匹尽快稳步前进。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说法,”伊文娜说道,“为什么他们这样使用‘和平’这个词?”
“当某种东西是你只有在梦里才能拥有的时候,”兰恩轻踢曼达向前走去,回答道,“它就会渐渐拥有远比护身符深远的意义。”
跟着守护者走过石头边界碑时,岚回头看去,看着英塔和长枪消失在枯寂的树林后,看着边界碑消失,到最后,树林上露出的那些立在山顶上的守护塔也全都消失了。林中光秃秃的树枝下,一行人骑马向北。伴随着他们的脚步,一切都消失得太快了。岚落入了警惕的沉默中,这一次,连马特也无话可说。
* * *
这天的早上,天刚破晓,太阳刚从树顶上露出红色,法达拉的城门就打开了。阿格玛大人跟他的士兵一样披着盔甲,戴着头盔,高举着黑鹰旗帜和三狐旗帜,从东门朝着旭日出发了。长长的队伍四人一行,就像一条波浪起伏的钢铁长蛇,蜿蜒着穿过城镇。走在前头的阿格玛已经被森林遮挡时,蛇尾尚未离开法达拉堡垒。街上没有人为他们欢呼,没有人催促他们,只有他们自己的鼓声和三角旗在风中的“啪啪”响声。可是,他们坚定的目光紧盯着初升的太阳。在东方,他们将与其他钢铁长蛇汇合。其中,有来自法莫兰的由国王伊撒和他的儿子亲自带领的军队,有来自负责东方边界以及世界之脊防卫的安可多的军队,还有来自莫斯拉、法赛恩、坎恩卡,来自石纳尓所有堡垒的军队。不论队伍大小,最后将集合成为巨蟒,向北方的台温隘口前进。
同一时间,另一支队伍从国王门出发,前往法莫兰。人们骑马或者走路,推着大小马车,驱赶着家畜,背着孩子,面孔拉得跟早晨的影子一样长。谁也不愿意离开家园,尤其是他们也许再也不能回来的时候。对家园的眷恋拖拽着他们的脚步,即将到来的厄运却催逼着他们。于是,他们时而脚步拖沓,时而爆发一般地往前冲十几步,却只是为了再次慢下来,再次慢吞吞地踢着尘土。有些人在城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队伍迂回地走进森林。有些人的眼中露出希望。有些人低声祈祷,为士兵们祈祷,为自己祈祷。然后,他们转身向南,跋涉而去。
最小的队伍,从墨凯里门出发。虽然是由英塔的灰色猫头鹰旗帜带队,实际上却是茉莱娜在带领他们北上。这是最重要的队伍,却是最绝望的。留下在城里的,是少数愿意留下的人。有士兵,还有少数妻子已经去世或者孩子已经长大正在往南缓缓离去的老男人。他们将是最后的守卫,万一台温隘口之战输了,法达拉总算不会毫无反抗地陷落。
* * *
岚一行人走出边界碑以后,已经过了至少一个小时了,可是地形和森林没有什么变化。守护者带领众人以马匹最快的行走速度前进。岚一直在猜想,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达灭绝之境?山坡升得高了一些,可是树木、爬行植物、还有灌木丛跟石纳尓没有区别,依然是光秃秃灰蒙蒙。他开始觉得稍为暖和,暖得可以把斗篷脱下放在前鞍上。
“这是我们这一整年里最好的天气了。”伊文娜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斗篷。
奈娜依摇摇头,皱着眉似乎在聆听风语。“感觉不对劲。”
岚点点头。他也感觉到了,虽然他说不清自己感觉到的是什么。除了这种今年他头一次在屋外感到的温暖以外,还有别的,不仅仅是在这么北的地方不应该如此温暖这么简单。这里一定是灭绝之境了,可是从地面上看没有不同。
太阳升得更高了,空中虽然万里无云,可是太阳只是一个红色圆球,不可能给出这么多的暖意。又过了一会儿,他解开了外套扣子,脸上开始流下汗珠。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马特把外套脱了,公开露出里面镶着红宝石的金匕首,还用围巾尾擦脸。他眨着眼把围巾重新在眼睛上方窄窄地围了一圈。奈娜依和伊文娜在给自己扇风,她们俩消沉地骑在马上好像枯萎了一般。洛欧把他的高领束腰外衣的扣子从上到下全部解开了,还解开了衬衣。巨灵的胸膛中间有一条窄长的毛发地带,像皮毛一般厚实。他喃喃向周围的人道歉。
“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尚台灵乡是在山脉里的,那里很凉快。”他的宽鼻孔张了张,吸进越来越暖和的空气,“我不喜欢这么热,这么潮湿。”
岚这才注意到,这里确实潮湿。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双河,身处仲夏的大沼泽里。在那个沼泽密布的地方,每吸一口气都像是透过了一张被热水浸透的羊毛毯。这里没有沼泽——只有几个水塘和小溪,在看惯了水树林的人眼里只能算小水滩——但是空气就跟大沼泽一样。只有珀林仍然穿着外套,呼吸平顺。珀林和守护者都是。
此时,开始看到那些并非常绿的树木上面出现少许叶子了。岚伸出手想要触摸一根树枝,但是快要碰到叶子时,他停住了。在那新长出来还略带着红色的叶子上,掺着病态的黄色,还有生了病一般的黑色霉点。
“我跟你们说过,什么都不要碰,”守护者的语气冷漠。他仍然穿着变色斗篷,似乎这里的炎热就跟寒冷一样对他毫无影响,在斗篷作用下,他那张菱角分明的脸就像是漂浮在曼达的背上似的。“在灭绝之境里面,花朵可以致命,叶片可以致残。这里有一种叫做死枝的小怪物,藏在枝叶最密之处,样子就跟树枝一样,只等东西去碰它。一旦碰到它,它就会咬。它没有毒,但是它的唾液会开始消化它的猎物。唯一能救命的就是把被咬的手或者脚砍掉。不过,只要你不碰它,它就不会咬。灭绝之境里的其他怪物却会。”
岚猛地把手收回来,尽管没有碰到叶子,他还是把手在裤脚上擦拭。
“那么,我们已经进了灭绝之境了?”珀林问道。奇怪地,他听起来一点也不怕。
“这里只是边缘而已,”兰恩阴沉着脸回答,坐下的牡马继续前行,他只是回过头来说话,“真正的灭绝之境还在前面。灭绝之境里有些怪物是循着声音狩猎的,有些可能会游荡到这么南的地方来,有时候,还会翻过毁灭山脉。它们比死枝要糟糕得多。要是你想活的话,保持安静紧跟着我。”他的步伐仍然紧凑,并不等待众人的回答。
一里一里过去,灭绝之境的腐坏越来越明显。树木枝叶繁茂,可是全都被黄色和黑色粘染,叶纹呈现铅红色就像中了毒的血液。每一片叶子和爬行植物都似乎肿胀起来,只需一碰就会爆裂。树上、杂草上挂着花朵,拙劣地模仿着春天。花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带着软绵绵,蜡一般的东西,似乎就在岚的眼前逐渐腐烂。当他用鼻子呼吸时,浓烈的腐朽甜臭令他作呕;当他用口呼吸时,却又像吃了一满口变质猪肉,几乎窒息。马蹄发出的轻微“咯吱”声就像脚下不停地把腐坏的果实踩烂。
马特从马鞍上侧下身去呕吐,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岚在心中搜寻虚空,可是平静对于不停地翻腾企图涌上他喉咙的胆汁没有什么帮助。不论马特的胃是否已经空了,走了一里路之后,他又再次反胃,却什么也没吐出来。之后,又重复了一次。伊文娜看起来也快要撑不住了,不停地吞咽。奈娜依的脸戴上了一张决绝的苍白面具,下巴紧绷,双眼紧盯着茉莱娜的后背。贤者决不会在艾塞达依表现出不适之前承认自己不舒服的。不过,岚觉得她不需要等太久,因为茉莱娜也已经是双眼发直,嘴唇苍白。
洛欧不顾炎热和潮湿,用一条围巾把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包了起来。当他迎上岚的目光时,巨灵的眼里明白地燃烧着愤怒和厌恶。“我曾听说——”他的声音在羊毛之下显得模糊,他停下来扭曲着脸清了清喉咙,“呸!这味道就像……呸!我曾听说也读过灭绝之境的事,可没有一样能描述……”他做了个手势把这里的气味和令人反胃的植物都包括在内,“就算是暗黑魔神也不能这样对待树木!呸!”
守护者当然没有受到影响,至少,岚看不出来。可是,令他惊讶的是,珀林也没有受影响,或者说,不像他们其他人那样。强壮的铁匠学徒朝着他们正在穿过的污秽森林怒目而视,就好像对方是敌人或是敌人的旗帜。他轻抚着腰带上的斧头,但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夹杂着咆哮的自言自语令岚的脑后汗毛倒竖。即使是在大白天,他的双眼也闪着凶猛的金色光芒。
血红的太阳朝着地平线落下,然而炎热没有减缓。北方的远处,耸立着比迷雾山脉还高的山脉,在天色衬托下呈现黑色。有时候,从那些尖利的峰顶上会吹来一阵足够强烈的冰风,吹到他们身上。炎热的湿气滤掉了山风里大部分的寒冷,但漏过来的少许冷意跟闷热相比简直可算是冬寒了。即使只持续了片刻,岚脸上的汗珠也立刻变成了冰珠。山风过后,冰珠又化了,恼怒地沿着他的脸颊流下,回归的闷热比起之前更显得严重。在山风包围他们的一瞬间,它带走了恶臭,然而,如果可以选的话,岚宁愿不要它。因为,它带着坟墓的冷意,风里的尘土想必是来自刚刚开启的古老坟墓。
“天黑之前,我们到不了山下,”兰恩说道,“在夜里行走是很危险的,就算只有守护者一个人也是。”
“不远处有一个地方,”茉莱娜说道,“如果可以在那里扎营,对我们来说将是个好兆头。”
守护者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们总得找个地方扎营,在那里也可以。”
“当年我找到世界之眼的地方,是在过了高山关口之后。”茉莱娜说道,“要翻越毁灭山脉,最好还是选在大白天的中午,那时候,暗黑魔神在这个世界里的力量最弱。”
“您说得好像世界之眼会改变位置似的。”伊文娜问的是艾塞达依,回答的却是洛欧。
“在到过世界之眼的巨灵中,没有两个人描述的位置是一样的。绿人似乎会在需要他的地方出现。不过,总是在过了高山关口之后,那个地方变幻莫测,有很多暗黑魔神的怪物在那里出没。”
“我们到了那里再担心那些怪物吧,”兰恩说道,“明天我们将进入真正的灭绝之境。”
岚看看身边的森林,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儿都病恹恹,就连爬行植物也一边生长一边腐烂。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如果这里还不是真正的灭绝之境,那么,什么样的地方才是?
兰恩带着众人转向西方,朝着落日的方向而去。守护者保持一直以来的步速,不过他肩膀的姿势透露着他心中的不情愿。
众人爬上一个山坡后,守护者收起缰绳停了下来。阴沉沉红球似的太阳已经落到了树梢之上。在他们眼前,是一片湖泊,湖水在斜阳之下泛着黑光,就像一条由许多根串着随意大小的珠子的线组成的项链。远处,在湖泊的包围中,有一些坡顶像锯齿一般的山坡,在傍晚伸长的隐约光影中黑乎乎一团。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阳光照到了那些锯齿坡顶,岚屏住了呼吸。那不是山坡,是断裂的七塔遗迹。这一幕就像出现时一样飞快地消失了,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看见了。守护者正在下马,脸上就像石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我们不能在下面的湖边扎营吗?”奈娜依问道,用手帕轻拍脸孔,“在下面的水边一定会比较凉快。”
“光明啊,”马特说道,“我真想把脑袋塞进湖水里,可能再也不想伸出来了。”
就在此时,最近的湖里有东西开始翻腾。水面下,一个巨大的躯体在滚动,黑色的湖水随之鳞鳞发光。一截像人的身体那么粗壮的躯体露出水面,不停地向前滚去,波浪向四面扩散。沿着躯体长着粗厚的扭动触手,就像一只跟蜈蚣一样多脚的巨虫。巨虫一直一直滚,最后露出尾巴,尾端有一根像黄蜂针一般的尖刺,直刺空中至少有五班之高,在暮色中摇晃了片刻。它缓缓地滑进水下,消失了,只留下渐渐退去的波浪证明它曾经出现过。
岚合上嘴巴,跟珀林对视一眼。珀林的金黄眼睛里满是无法置信,不用问他自己的眼睛肯定也是一样。在那种大小的湖里不可能住得下那么大的东西。那些触须上面不可能有手。不可能。
“再次考虑后,”马特虚弱地说道,“我觉得这里就很好了。”
“我会围着这个山坡设保护罩,”茉莱娜说道。她已经下了马,“一个真正的保护罩会像蜜糖吸引苍蝇一般吸引不必要的注意,但是如果任何暗黑魔神的怪物或者侍奉暗影的怪物靠近我们一里之内,我就会知道。”
“我还是比较喜欢保护罩,”马特一边下马一边说道,“只要它能把那只……东西挡在外面。”
“噢,闭嘴啦,马特。”伊文娜只说了一句,同一时间奈娜依也说:“好让它们明天早上在外面等我们吗?你是个笨蛋,马彻姆•蔻顿。”她们俩下马时,马特恼怒地朝着她们瞪眼睛,但是没有说话。
岚接过贝拉的缰绳时,跟珀林相视而笑。这一刻感觉就像回到了家,听着马特在最不合适的时机说出不该说的话。然后,珀林脸上的微笑退去了。在暮色下,他的眼睛真的在闪光,就像里面有黄色的灯火似的。岚的微笑也敛去了。根本就和家里不一样。
岚、马特和珀林帮助兰恩给马匹解鞍和上脚绊,其他人开始建立营地。洛欧一边搭起守护者的小炉子,一边自言自语。他的粗手指十分灵巧。伊文娜一边哼歌一边用装得满满的水袋往茶壶倒水。岚现在明白,为什么守护者坚持要带这么多装满的水袋来了。
岚把红棕小马的马鞍跟其他马鞍排在一起,从鞍尾上解下自己的鞍囊和毛毯卷,转过身,然后,恐惧地愣住了。巨灵和女人们都不见了,还有,炉子和从驮马上解下的所有柳条筐也不见了。山坡顶上除了傍晚的影子以外空空荡荡。
他麻木地伸手摸索宝剑,模糊地听到马特在咒骂。珀林已经拔出了斧头,长满厚密卷发的头左右转动寻找危险所在。
“牧羊人。”兰恩喃喃念道,毫不在乎地走过山坡顶,在他迈出第三步时,他消失了。
岚和马特、珀林睁大双眼对视了一下,然后立刻朝着守护者消失的地方冲过去。岚突然刹住脚,被撞在身后的马特推得又跨前了一步。正在往小炉子上安放茶壶的伊文娜抬头看了看他们。奈娜依刚刚点亮了第二盏提灯,正在合上灯罩。他们全都在这里。茉莱娜盘脚坐着,兰恩用手肘撑着斜躺在地上,洛欧正从行李里拿出一本书来。
岚警惕地回头看了看。山坡顶跟刚才一样,影子中的树木,远处黑暗里的湖泊。他不敢后退,生怕他们会再次消失,到时候也许再也找不到他们了。珀林小心翼翼地绕过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茉莱娜注意到了他们三人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样子。珀林窘迫地把斧头挂回腰带的环上,期望其他人不会注意到。她的嘴唇露出一丝笑意。“这很简单,”她解释,“是一种扭曲,令所有朝我们看的眼睛都会绕个弯看到我们身后。今晚,我们不能让夜里在外面游荡的眼睛看到我们的灯火,然而在灭绝之境里也不能没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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