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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有香气的女子

_3 李筱懿(当代)
有点儿心酸。
在他们的感情中,女方一直占据主导,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张廷重腼腆,我却总觉得,更多是因为他的深爱,因为更爱,所以更隐忍。
面对美丽、自由、生机勃勃的妻子,张廷重这个含蓄内向的中国男人很迷惑,他不知怎样去爱她,他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当她回到身边时,他想过改善两人的关系,可是碰壁之后就不再尝试。他不懂耐心解释两人的误会,也不愿尝试新的方式获得她的理解与认同。甚至,为了提防她再度出走,他故意不支付生活费,期待陪嫁用尽后,她失去离开的资本。
这个Loser,自己是醉生梦死的自由落体,却要她也保持同样的降落队形,这般垂死的紧抱,只能让黄逸梵更想逃离。
丈夫,成了她生命中最希望剥离的不良资产。
即便如此,黄逸梵的回归依然为这个家庭带来了一抹亮色,以及回光返照的亲情。
他们从石库门房子搬到一所花园洋房,房子里有体面的狗、美丽的花,以及氤氲的童话书,家里陡然添了许多华丽新派的朋友。黄逸梵和一个胖伯母并肩坐在钢琴凳上模仿一出电影里的恋爱表演,年幼的张爱玲坐在地上看着,大笑着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
三十二岁的黄逸梵穿着缀满淡褚色花球的飘逸洋装,美丽而优雅,一双儿女看着母亲唱歌、弹琴,姐姐偶尔侧过头来看看弟弟,调皮地微笑,眨眨眼睛,仿佛在说:“你看多好!妈妈回来了!”这一段生活是张爱玲童年最和美快乐的回忆。
我们总以为,孩子是成全婚姻的利器,却不知,他们更是压垮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对不搭调的夫妻,倘若仅在二人世界中共处,过着貌合神离互不干涉的日子,矛盾倒未必多么激化。毕竟,换个人搭伙也有风险,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愿轻易打破现世的安稳。
有孩子便不同,迥异的人生观与生活态度投射在子女教育中南辕北辙,连喝什么牌子奶粉、上哪所幼儿园都无法达成共识,细碎繁杂的矛盾终究酿成不可调和的冲突——自己这辈子勉强凑合就罢了,还要复刻一个如此生厌的、似足了对方的小人儿,叫人如何甘心?
黄逸梵与张廷重,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开始了新一轮博弈。
黄逸梵受西方教育观念影响,认为学校的群体生活更健康、多元,坚持把孩子送进学校接受新式教育,夫妇俩多次争吵。张爱玲十岁时,母亲主张把她送进学校,父亲一再大闹着不依,最后,母亲像拐卖人口一般硬把她送去黄氏小学四年级插班。她就读过的学校,无论是玛利亚女子学校还是伦敦大学(后转入香港大学)都是费用昂贵的私立学校,她自己在《流言》中曾说:“中学毕业后跟着母亲过,我母亲提出了很公允的办法,如果要早早嫁人的话,那就不必读书了,用学费来装扮自己,要继续读书,就没有余钱兼顾到衣装上去。”
可见,黄逸梵对待女儿,大多数时候还是明智开通的。只是,细节处的忽略和残忍,以及经济的窘境,经常让母爱显得局促;自顾自的个性,让她经常伤害女儿而不自知,当女儿辛苦得来的奖学金,被母亲输在了麻将桌上后,女儿认为“与她之间结束了”。
这对夫妻最终走到离婚的地步。
黄逸梵请来外国律师,办手续时,丈夫绕室徘徊,犹豫不决,几次拿起笔来要签字,长叹一声又把笔放回桌上。律师看见这情景,心中不忍,问她是否改变心意,她说:“我的心意已经像一块木头!”
他听了这话,明白无可挽回,无奈签字。
离婚后,他搬到她娘家人住的巷子里。
或许想着还能遇见她,或许期待一起去嫖娼的大舅子黄定柱念着往日情分可以劝和,这个旧式男子,用这么奇怪的方式表达眷恋。
他内心极度痛苦,事业不堪一提,婚姻的打击又如此沉重。他的日子一直像下沉的午后的阳光,因了她而带来明亮,她那么懂得生活,只要她在,家里便井井有条,她对孩子的教育也新式,如果她愿意,就是他心目中贤妻良母的模板。
她是这个男人心中的光,她的离去,让他彻底放纵了自己,宁愿从昏昧的傍晚归隐入黑暗的夜晚,也好过时时刻刻的担心、焦急和暴躁,他同归于尽式的爱,最终变成了本能的、自卫的对抗。
因爱不成而生的怨恨,萦绕着他的余生。
成功剥离了婚姻的不良资产,黄逸梵像旅行家一般行游欧洲、亚洲、非洲。
每一次出行,便卖去一箱古董,每卖去一箱古董,她都自责而哀伤——一个新女性居然没有其他谋生能力,只能依靠祖产生活,她那么厌恶她的前夫张廷重,却也像他一样坐吃山空;她那么迫切地改变自己,可一切她痛恨的事物却烙印在基因中,直至终老,也不肯放过她。
1957年8月,她病重,给女儿写信,说唯一的愿望就是见见女儿。
敏感而天才的女儿那年三十七岁,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窘迫,或许是因为母爱的稀薄——母爱于她,更像是一件抽去了棉胎的锦袄,华丽而没有温度。
她绝情地没有见母亲最后一面,只寄去了100美元。
大约一个月后,黄逸梵客死伦敦。六十四岁的她走遍世界,背后却没有一个温暖的家。说到底,她自己拼尽一生也没有剥除那些她唾弃的不良资产,只好与它们一起,同眠地下。
得知母亲去世,张爱玲面壁而哭,大病一场,直到两月后才有勇气整理母亲的遗物。母亲为她留下一箱古董,在艰辛的时候,一件小古董就卖了860美元。
直到有了女儿,我才明白,女儿不仅是妈妈的小棉袄,更是妈妈的小冤家。不必说“女不教母之过”的古训,也不必说十几年如一日事无巨细的照料,单是叛逆青春期的较量,便足以“一孬抵九好”。
黄逸梵对女儿的付出不可谓不多,无奈有时不得法,有时在自我与母性间游移不定,她自己不曾被父母温柔相待,自然学不会那些柔情入髓的细节,给女儿精神上的伤害,纵然愈合,也伤疤永存。
不过,这个女儿,又对母亲回报几何呢?
女儿对母亲真正的体谅,总是要等到自己为人妻、为人母之后,在失却小女孩任性妄为的年纪,发现生存的艰难,以及爱的尴尬和现世的无奈。若摊上了天才与孤绝混合体的女儿,这番体悟怕是要等到女儿年近古稀,行将在天国的门口与母亲重逢时分了。
一番自省,几多忏悔。
所以,在Rochester公寓Part4,张爱玲与久已去世的妈咪和解:
妈咪,请为我留一条门缝!
1995年9月8日,一个中秋节。张爱玲在洛杉矶清冷的月光里孤独离世。
去世两天后才被公寓管理员发现。据说,她面向太平洋,趴着,一只手探向前方,是要去握住妈咪滑落的手吗?
治愈你:
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
Why?
因为坏女孩从不屈就,哪怕是三十六床羽绒被下的那颗豌豆。她们总是向前、向前、再向前,即使自己也不确定前方究竟是精彩还是危险,但是,前进的姿态是一定的。
在前行的过程中,背负太多总是走不远。现世总有得失与取舍,谁的人生都有不良资产,有时是半死不活的事业,有时是同床异梦的婚姻,有时是知心难再的朋友……是挥泪斩仓,还是含恨持有?好女孩和坏女孩的选择永远不同。
对于更注重自我感受的坏女孩们,生活是一场活色生香的盛宴,永远新奇永远未知;让她们参演一出被别人导演的戏剧,走向一个规划好的一望即知的结果,断无可能。她们享受了时光的新奇特,也失去了高端大气的上流生活。
黄逸梵的人生固然算不得完美,至少,她丰富而热烈地存在过。
第八章 幸福从来不是隐隐的——孙用蕃
十几岁时看《蝴蝶梦》,年轻的女主角嫁给了富有的德温特先生,成为旖旎的曼陀丽庄园新任女主人。纵然被爱情陶醉,纵然新婚甜美,纵然充满“雀屏中选”的幸运与感激,她依然觉得,这所富丽堂皇的城堡处处充满前任女主人的气息。
那个名叫吕蓓卡的女子,白色的裙裾仿佛还在轻抚着楼梯台阶,肆无忌惮的笑声似乎还充盈在化妆间,幽远的香水味好像还在某张信笺上荡漾,甚至,丈夫热情的眼神,也不过是穿越了她的躯壳,最终牵绊于吕蓓卡。
一切旧物宛如无声提示:似是故人来,你,不过是她的影子和投射。
任何续弦面对这情形怕是都自信不起来,更何况孙用蕃,在三十六岁并不如花似玉、精力无限的年纪,不仅接手了一个中年男子,一栋老朽屋子,还有两个半大孩子——女孩子还是敏感而古怪的张爱玲。
她的前任,那个叫黄逸梵的新潮女子,用离去宣告了她的永恒。
人类最魂牵梦萦的情感,不是“得不到”,就是“已失去”。对于张廷重,前妻黄逸梵既是他的“得不到”,又成了他的“已失去”,那份“思君忆君,魂牵梦萦,翠销香暖云屏,更哪堪酒醒”的小情愫,不迟钝的人都能察觉,更何况夜夜同榻的续弦?
其实,她的出身也相当显赫。
孙用蕃的父亲孙宝琦是清末山东巡抚,任驻法、德的公使,两度出任民国“总理”,一妻四妾生了8男16女合计24个孩子。这些孩子通通联姻豪门,比如前清庆亲王,做过北洋政府“总理”的钱能训,袁世凯、盛宣怀、王文韶、冯国璋等等都是孙宝琦的儿女亲家。不过,这些子女中最出名的反而是七小姐孙用蕃,倒不是因为她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因为她成了张爱玲的后母,打了继女一个著名的巴掌,被那支生花的笔反复描摹。
一个续弦,最大的忧郁恐怕就是前妻的影子和前妻的孩子,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去趟这摊浑水?三十六岁的孙用蕃显然有她的苦衷。
张爱玲在《小团圆》中以孙用蕃为原型塑造了耿翠华,在耿翠华身上寄托了太多的不满和遗憾,她像一个被社会与家庭双重抛弃的人。据说,耿翠华年轻的时候,爱上了穷困的表哥,私订终身却不被家庭认可,便跟表哥相约服毒殉情,又遭遇男方反悔,她虽然活下来了,却变成一个笑话。
门庭森严、死水无波的豪门望族,怎能放过这样轰动性的笑话?她的故事被反复咀嚼和发酵,可想而知,她是带着怎样的耻辱和缺憾绝望地挨着日子,不再指望门当户对的婚姻,甚至,不再憧憬人生的转机。
鸦片成了她的救赎,她怀着满腹心事,斜卧在一席烟铺,烟雾缭绕,希望渺茫,在父亲家里当个失宠、多余的老姑娘,积攒了一肚子的情绪垃圾。
《小团圆》写得太真实了,以至于我总疑心这确实是孙用蕃的真实经历。虽然这段情事不可考,但孙用蕃待字闺中脾气不好却是事实,有大烟瘾也是事实。以她的出身,过于下嫁显然不被允许,给张廷重做填房多少算是不错的选择。所以,对于婚姻,她应该是珍惜而向往的,对于张廷重的儿女,她一开始也怀着美好的期冀。
祈望新生活盛大开始,她为自己要求了豪华的铺陈。
1934年,她与张廷重在上海最高档的礼查饭店订婚,半年后又在华安大楼举行婚礼,她像一份隆重的大礼被接进张家。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危机四伏。
丈夫住在前妻娘家的弄堂里,和前大舅子一起嫖娼;小姑子张茂渊跟前嫂嫂形影不离,甚至被笑称“同性恋”;两个半大的孩子虽然吃用都是她的钱,心却像向阳花一般朝着自己的生母;家中仆佣,尽是前女主人挑选的可心人;尤其揪心的是,自己没能生育,前妻却为这个家庭留下了无法割断的血脉。
看似不错的婚姻,不过是座吹气便倒的纸房子。
倒了怎么办?重回父亲那个尴尬的家,过更憋屈的生活?
不,绝不!这场婚姻是她的全部。
她迅速启动360度的婚姻保护网。
她张罗搬家,从黄逸梵娘家的弄堂搬回麦德赫司脱路李鸿章的旧宅。那座民初的老洋房既空且大,幽深不见天日,一家四口住并不合适。但她坚持要搬,还搬得风光气派,不仅昭示李家后代的出身,更彰显新主妇持家有道。
她遣散家里的老仆人,一点点抹去前妻的印迹。甚至,门厅的画作也换成好友陆小曼的油画瓶花——既然前妻有徐悲鸿那般著名的画友,自己也有陆小曼这等风光的闺蜜,她在每一个角落和前女主人较量,一定要为自己整出一个扬眉吐气的新天地。
杨振宁曾说,翁帆是上帝赐予他的礼物。对于张廷重,孙用蕃未尝不是老天意外的馈赠,两人的契合度犹如齿轮咬合,让人不禁喟叹,倘若当年媒妁之约的是他们,该省去了多少麻烦。俩人一样爱吃进口的罐头芦笋,爱喝鸭舌汤,喜欢新鲜轿车,甚至,她还有一手无人能及的烧烟泡的好手艺,能够伺候他在烟榻上吞云吐雾,微醺沉醉。
有了孙用蕃现世的陪伴,黄逸梵这个前生的梦影日渐模糊。
当生活成了一场垂直降落,你能选择的,除了闭上眼睛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感觉着身体越来越迅速地坠落,抱紧那个和你共同下降的人;还有,清醒地凝睇世界,果断推开拉你降落的人,独善其身过好自己的日子。
孙用蕃是前者,黄逸梵是后者。
所以,她和张廷重这对中年半路夫妻感情日益深笃。《小团圆》里写有一个冬天,一家人在起坐间吃午饭,乃德先吃完了,照例在室内踱步,走过翠华背后时,拿起她的热水袋放在她的后颈上,笑道:“烫死你!烫死你!”翠华一边笑着偏头躲开,一边说“别闹,别闹”。如此温热的夫妻互动,在张廷重与黄逸梵那里不曾有过,一向阴郁的张廷重,变成了个会跟妻子逗乐的人。
婚姻的改造,几乎要成功了。
如果不是坐吃山空的活法不能兼顾每个人的需求,孙用蕃也不至于成为凶悍、可憎的后母。自己和丈夫开支巨大,孩子再不节俭,日子如何继续?
她的节俭之道是把自己的两箱旧衣服送给张爱玲,虽然她认为这些衣服料子上好,基本没怎么穿过,可对于一个“八岁梳爱司头,十岁穿高跟鞋”的女孩来说,那根本不是礼物,而是侮辱。小时候的衣服,敏感少女记得清楚而分明,有白地小红桃子纱短褂,有飞着蓝蝴蝶的洋纱衫褂,有姨太太用整块丝绒做的小斗篷,有被母亲否定了的俏皮的小红袄,甚至还有没上身就小了的葱绿织锦的外国衣服。
透着昨是今非的凄凉,以及后母不如生母的叛逆,孙用蕃一厢情愿的赠衣成了张爱玲的梦魇,她在《童言无忌》里怨怼:“有一个时期在继母治下生活着,拣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黯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陈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
节俭尚且不够开销,张爱玲又不合时宜地提出去英国留学。
1937年,黄逸梵特地为女儿的教育回国商量。家道早已今非昔比,留学费用不菲,张廷重断然拒绝,对旧爱避而不见。孙用蕃冷冷地在旁边打量,感觉金钱和丈夫都受到了威胁,女主人的地位遭到了挑衅,便忍不住嘲讽:“你母亲离了婚还要干涉你们家的事。既然放不下这里,为什么不回来?可惜迟了一步,回来只好做姨太太!”
这番冷言冷语背后针对的,显然是隐形情敌黄逸梵;可是,这样的嘲讽讥诮伤害的,却是张爱玲那颗骄傲的、飞扬的春期少女的心。
于是,争执中,万恶的后母打下了著名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对于张爱玲是静静的杀机,对于孙用蕃,未尝不是拼尽全力的还击。她打尽了心底的憋屈,打向离了婚还阴魂不散的黄逸梵,打向怎么养也不贴心的张爱玲,打向所有对她的婚姻不怀好意的人。
果然,一巴掌打断了父女情,打跑了小姑子,打散了前妻的魅影,也打出了她的安全感——这个家终于成了她说一不二的完整领地,即使这片领地最终败落为仅剩14平方米的汽车房,但,只要她是这里唯一的女主人,是她丈夫唯一你侬我侬的妻子,已经足够。
江苏路285弄28号,住着张爱玲的弟弟、一辈子独身的张子静。
他仅有的一次结婚机会,女方要一块120元人民币的上海牌手表,也就是普通人两个半月的工资,但是张子静没有这笔钱,张廷重也嫌贵,就像当年觉得学费贵而放弃了独子的读书求学一样,家里放弃了他的婚姻。
和张子静同住的,还有一个优雅的老太太,邻居们甚至觉得连“优雅”这样的词汇都不能描摹她的风度。她秀丽而端庄,皮肤是那种几代人过好日子才能积累下来的白皙。她和邻居们合用一个保姆,冲冲热水瓶,磨磨芝麻粉,还很喜欢弄堂里乖巧听话的小孩,经常叫他们来吃蜜饯糖果,喝芝麻糊。有一次,邻居看到信箱的玻璃小窗口露出一封信,写着“孙用蕃收”,那居然是寄卖商店寄来的,通知她一件曾经贵重的裘皮大衣已经出手。
喔,原来,这就是那个凶神恶煞的著名继母。
于是,有人问起当年的那一巴掌,女作家笔下母夜叉般的继母轻轻地笑了,淡淡地说:“张爱玲成了著名作家,如果是由于受了我的刺激,那倒也不是坏事,恶名骂声冲着我来,我八十多岁的人了,只要无愧于心,外界的恶名我愿认了,一切都无所谓的。”
她的朋友,邵洵美的太太盛佩玉去看望住在14平方米的小屋的她,盛佩玉回来后没有多话,只是说:“她一直照料着张爱玲的父亲,替他送终,这已经足够。”语气里透着懂得的悲悯。
一个剽悍的继母,一个平和的老人。
两种眼光,两个故事。
在这场续弦的婚姻中,起初是感情的博弈,之后是金钱的较量,最终在生命的尽头殊途同归,恢复平静。
每个续弦都有隐痛,就像每个后母都苦衷。
治愈你:
榴莲有多臭,要吃过才会知道。
后妈有多难当,要经历过才会明白。
幸福有多易碎,要争取过才会了解。
每个女子都希望有一份稳稳的幸福,能够抵挡世界的残酷,在某些不安的夜晚,能有个归宿。可是,幸福果真是稳稳的吗?它被多少无形的手撼动,或许是个未曾远离的前妻,或许是名不愿放手的前男友,或许是位难以沟通的婆婆,或许是左手拉右手的审美疲劳,或许是贫穷困顿的寒荒……幸福能否架得住?
没关系,只要你有矢志幸福的决心,就有勇气向磨损幸福的元素挥出巴掌,即便付出孙用蕃那般恶名在外的代价,至少争取了现世的稳定与平和。
于是,孙用蕃最终获得了二人世界中稳稳的幸福。
第九章 小姐爱上凤凰男——张爱玲
曾经有一阵子,小区地下车库的入口处总是横着一辆奥迪,其实空车位很多,但它就是唯我独尊地横在最让人不便的地方,业主和保安贴过无数次纸条请车主挪车,依旧毫无动静。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仔细勘察了地形和监控摄像头,把垃圾桶里的烂菜叶和剩汤水全泼到车上,用油墨笔在前挡风玻璃上写:缺德。挪车。
第二天一早,邻居们奔走相告:奥迪君洗得锃亮,规规矩矩停在车位里。从此再没有出现在车库入口。
甚至,热心的邻居很快对奥迪君的传奇了如指掌,这个省会周边三县一郊的男子,原本在公司做销售,意外获得老板女儿的青睐,成为老板的女婿之后,人生立即翻牌,那辆座驾,便是岳父的礼物。
果然,凤凰男逆袭的穷凶极恶在于,经历了漫长的苦涩与等待,终于熬到柳暗花明之后,便视你的宽容为软弱,视你的教养为可欺,视你的尊严如草芥,最终,视你的爱情如粪土。
比如胡兰成。
胡兰成小名蕊生,1906年出生在浙江嵊县,家在距县城几十里的下北乡胡村。在他锦心绣口的文字中,父亲慷慨达观,母亲温和贤弱,两人时常对坐而谈,杯酒小酌,举案齐眉,犹如一对被时光遗忘的金童玉女。
透过字里行间的微弱线索,明眼人读出,他的祖父原来开茶叶店,也曾阔过一阵子,到了他父亲手上,经营不善倒闭了,只好在别人的茶叶店里做些杂活,但无法维持一家生计,以至于长年累月地欠债,直到蕊生自己后来做了“高官”才还清。
他自幼喜欢读书,但若论学历,其实只有中学二年级,二十一岁为谋出路去了北平,在燕京大学校长室抄写文书的同时旁听学校课程。这一步,是他蛹化为蝶的关键,在燕京的时间虽不长,却大大开阔了眼界。
北伐军兴起后他回到浙江,先后在杭州、萧山两所专科学校任教,成了知识分子,却依旧穷困,发妻唐玉凤去世时,家中无力下葬,他四处苦苦告贷却求助无门,最后在干妈那里借得六十元,还招来一通奚落。
这件事对他刺激很深,他甚至从此放弃了任何正义感,一心只想向上爬,就如他自己所说:“我对于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的割恩舍爱,要我流一滴眼泪,总也不能了。我是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的号泣,都已还给了玉凤,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之不仁!”
如此冷血的人,日后在政治与生活上的种种表现,也就可以理解了。
由于脸皮足够厚,寄人篱下也能端得住,他很快便得到了“老大”的恩典,汪精卫给他加了薪,月薪从六十加到了三百六,隔三差五的,还给个一两千的“机密费”打赏。
“老大”给钱很猛,喜欢钞票,总是从密室里搬出一摞大钞,砰砰地撂在小弟眼前。这样的场景,童年时代我们在经典港片《英雄本色》《喋血双雄》里看过很多,一般知识分子哪里受得了如此的轻慢,蕊生便贴心地解释说,汪先生这样给钱的方式,透出民间人家对朋友的一种亲切。
他倒是不见外,可见,遮掩困窘,把自己打扮成莫高窟里衣袂飘飘的飞天,是凤凰男的特异功能之一。
岁月荏苒,他俨然是汪精卫嫡系“公馆派”的栋梁,在他的人生哲学里,这是旧时知识分子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绝对的人生大翻牌了。
1943年的南京,或许正是金秋十月的某一天,万里无云,气象可人。
蕊生坐在院落中的紫藤椅上,落叶缓坠,时光悠游,随手抽出茶几上的一本杂志,封面是隽秀的两个字:《天地》。
他信手翻阅,眼光在一篇名叫《封锁》的文章前,停驻了。
他看了一两段,眼睛被慑住了,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坐直了,看到精彩处,甚至把腿盘上了紫藤椅,看完,又翻回来,重看。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遍击节,一次次向朋友推荐,甚至写信跟冯和仪——笔名叫苏青的编辑打听作者,对方答复:作者是个女子,张爱玲。
他便说了那句著名的情话:我只觉得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皆成为好。
于是,他便去了张爱玲的居所,静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号公寓六楼六五室。
来自浙江嵊县下北乡胡村的中年男子,用“华贵”来形容当红女作家的住处。
居所由张爱玲母亲黄逸梵亲手布置,充满了摩登、明艳而妩媚的色调,真正的贵族品位,早已超越了遍地古董、满墙名画炫耀性消费的浅薄粗鄙。
当年,只见识过坐在轿子薄纱后地主家小姐的男子,哪里想象得出十岁便穿高跟鞋、梳爱司头的奢华,这间出乎意料的香闺,就像三十六床羽绒被下的豌豆,证明了主人是位真正的公主。
蕊生深深地折服了,凤凰男立即爱上了大小姐。
好出身的姑娘们记牢了,凤凰男最爱招惹的就是涉世不深、自命不凡、家世优越的女子,而且一招惹一个准。
姑娘们总被他们悲戚坚韧的往事打动,为他们拘谨、含蓄、义无反顾的奋斗精神流泪,幻想给那个背井离乡的孤单背影一个扎实的拥抱,融化那颗硬、冷、倔的心。可是,沉舟侧畔千帆过尽,大多数姑娘最终不过成为那条阴沟里翻了的船。
就像胡兰成,一直以名士风流自居,见过的女人太多,随处留的情也滥,但是,张爱玲这样一个旁人不可比拟的女子他没见过——她的气质是从内在溢出来,摄人得紧,对于他这个从乡间底层挣扎上来的男子,她身上的“贵族气”就是最大的吸引力和奢侈品——被高贵孤绝的才女死心塌地地爱着,该是人生多么大的胜利。
所以,他虽然没有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也不认为她有什么美,但他知道这个女子的可贵,就像一个明明喜欢明清粉彩的古董贩子,突然见到了一盏稚拙高傲的汉代宫灯,虽然不是最爱,但他知道那值钱。
于是,他调动起每一个脑细胞编织情网。
他与她谈诗论赋,欣赏她的才华横溢,赞美她的独到见解,把自己拗成一面镜子,照出她最光彩照人笑靥。
甚至,他欲擒故纵。芙蓉帐暖春宵一度,清晨,她要他提着鞋子轻手轻脚地离开,担心被姑姑听见。他却故意穿上皮鞋,落地有声地离去,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尖上。
于是,她被征服了,想道: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小团圆》里的这句话,和《色戒》里王佳芝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想法如出一辙,她很快交出了自己的爱情、尊严、金钱和身体。
大多数志向远大的凤凰男,调情手段都是一流的。
他得意地把成功张扬得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他对看重文化品位的人文精英说,爱玲英文好得了不得,西洋文学的书读得像剖瓜切菜一般,换得啧啧惊叹。
他对标榜出身的官家太太小姐说,爱玲家世高贵,母亲和姑姑都是第一代留学西洋的女子,爱玲自己九岁即学钢琴,把太太小姐们嫉妒得涨肠子。
甚至,爱玲有张照片,珠光宝气的,她自己很不喜欢,他却拿给一位当军长的朋友看。
凤凰男的胜利,绝对不能锦衣夜行。
终于,他娶了她。
只是,仙姿盛大的张爱玲压根拴不住胡兰成滥情的心。
他不省心地勾搭上年轻的寡妇范秀美,堂而皇之地用她的钱养护士小周,甚至,范秀美怀了孕也找她伸手要打胎费。她一次次拿出自己的钱,就像拿出自己的爱一样,终于,这场爱情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与母性。
她决定与他分手,不仅给了一大笔钱,还写下一段无比感性的话:“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了的。”
玲珑剔透、冰雪聪明的女子其实很明白,他这样的男人是绝不会真的寻她,他把滥情视为美德,在《今生今世》里洋洋得意地向每个爱过的女子示好,心里没有半点道德底线。
那么,她为什么会爱一个人渣那么久?
难道爱情不是场对手戏?在遇到合适的partner之前岂能轻易开始,不然,演成了一个人的独角戏,落寞、可笑又滑稽。
这样堂皇的道理,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张小姐会不明了?只是她清楚,爱情是女人的全世界,却不过是男人的伎俩,与其说她爱他,不如说她爱着恋爱中的自己,以及自己在恋爱中的情绪:激烈、忧愁、甜蜜、颤抖、思念、纠结……一系列的情感,一个高度敏感和自恋的才女不过是爱上了爱情本身,并为这爱情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如果没有这场恋爱,她无论怎样我行我素外界都奈何不了,但是,一旦和“汉奸”胡兰成有了关联,她就必须接受舆论最严厉的评判。
或者,她在内心深处,对于一个从乡下来到大都市的有政治背景的男人,有种莫名的征服感和展示欲。
这就是凤凰男的威力。
好像《红与黑》中的于连索黑尔,《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佟振保,他们向来是养尊处优、未历沧桑的女子的天敌,他们胸腔里回荡盘旋的,始终是“光宗耀祖、妻妾成群,光宗耀祖、妻妾成群”的带着回音的呐喊。
幼年的惨痛往往让成年的他们更加冷酷和世故,一个女子又怎能弥补当年一路攀爬而错失的风景?
他们是有志青年吗?不,他们与有志青年只差一步,那一步,便是心狠手辣、忘恩负义。
女作家张爱玲游刃有余地应对男文人胡兰成,而大小姐张爱玲却拿凤凰男胡兰成毫无办法,在她的生长环境中从来没有应对这种生物的经验,她懂得“忍”,却做不出“狠”和“滚”。
她对夏志清软软地说:“胡兰成书中讲我的部分缠夹得奇怪,他也不至于老到这样,我要是回信势必出恶声。”
她已经忍成了内伤,他依旧得意洋洋地消费她的名气。
一辈子,她都下不了狠手泼他一身烂菜叶子。
治愈你:
段位高的文艺女青年的爱情都是有范儿的,总会让人感觉到有文化和没文化,有情怀和没情怀之间的区别,比如大小姐张爱玲,她的教养即使在被辜负了之后也能不出恶声。
她的周遭不会有人告诫:少招惹和你文化差异太大、生活背景相距太远的男人,他匍匐在地上仰望你也不用感动,当年他趴得有多低,后来蹦得就有多高,好像从一只温顺贴心的狗,变成冷酷凶暴的狼。
凤凰男不是有志青年,有志青年的梦想在事业,凤凰男的期盼在婚姻,有志青年从来不巴望婚姻去实现人生的翻盘,凤凰男却希望一个女人能够改变自己的一生。
他撒娇般地嗔怪她太高,批评她的穿着和外表,借此打击她门第高贵的自信。
第十章 坦白与真诚代价巨大——苏青
作为曾与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苏青走红的时候,婚姻不幸的女人们都去她门前排队以求心灵鸡汤,犹如现在大热的“我爱问连岳”。她既是婚姻咨询师,也是女性心灵向导,她的笔触带着女子碎碎念式的独白,直率、感性而辛辣,笔端轻易出卖了原本希望隐藏的情感。
她就像一个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马路上寻常的女子,独自去工作、剪衣料、买皮鞋、看牙齿、跑美容院。夹着讲义信步于校园的林荫道;驻足在灯火辉煌的百货店橱窗前;也去杂志摊买《良友》画报;还坐在新式抽水马桶上看《小说月报》,并且边看边笑,遇到精彩的句子甚至要大声读出来;去理发店做发型时,即便是再恐怖的电烫机吊在脑袋上,纤细的脖颈也挺得住。
她独立而热闹,脸上带着看透一切的清醒,心里却藏着看不透自己的茫然。
张爱玲说苏青是“伟大的单纯”,张女士眼光的毒辣和用词的精到自然毋庸赘述。而王安忆则说苏青“有些被张爱玲带出来的意思”,的确,她俩是上海成为“孤岛”时走红的作家,很多人了解苏青也是源于张爱玲那句“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心甘情愿的”。
能够被孤绝自傲却才华横溢的张女士欣赏,多么不易,而实际上,张爱玲的成名作《封锁》就是刊登在苏青编辑的《天地》杂志,胡兰成与张爱玲的相识也是经由苏青,且不论这相识是否正确。
苏青1914年出生在浙江宁波一个非常富裕的家庭,属于城市新兴的市民群体,因为父亲在哥伦比亚大学求学,她便被寄养在外婆家。此时,外公已经离世,外婆家是清一色的女性,对女子细腻的观察和感同身受的体悟,成了她生长过程中不可省却的一幕。
比如,外公与一个唱戏的好上了,外婆气得浑身乱抖却不敢吱声,怕人笑话她吃醋,几番思量之后,三从四德的外婆想通了:“男人三妻四妾是正经,索性劝你外公把她娶进门来,落得让人家称赞我一声贤惠。”
母亲是女子师范毕业的女学生,父亲虽然不纳妾,可是玩啦,嫖啦,姘居啦,种种把戏,层出不穷,母亲气得灰了心,索性不去管他,继续尽自己贤妻良母的天职。
家中的女性成员一概对婚姻失望,便把满腔的慈爱与柔情投注到年幼的她身上,于是,她有了一段相对幸福的童年,宽松环境成长的她热情而率直,丝毫不矫饰。
1933年,她考入“国立中央大学”(即现在的南京大学)外文系,不过,在家庭的安排下,她和自己的母亲与外婆一样,早早地结婚。甚至,为了结婚,她辍学了。
人生必须自己走过,才能感觉到脚上的泡和看过的风景,别人不管怎么说,都是遥远,不关己身。如果说家庭里女性的命运和生活给了她间接的经验,而到了她自己这里,那些耳闻目睹的场景都转换成了切肤的感受,刺痛过外婆、母亲、姐姐的荆棘又在她这里肆虐。
因为怀孕,她从大学退学回家,可是,女儿的出生却令满心期待的公婆失望。
那天,她刚刚经历了死去活来的疼痛,医生忙里偷闲毫不在意地说:“是女的。”
顿时,屋里安静下来,孩子也似乎哭得不起劲了,她心中只觉得一阵空虚,不敢睁眼,惭愧得像做了件错事似的偷听旁人意见。
婆婆咳嗽了一声,没说话,小姑子却冲过来:“原来是女的,何不换个男孩?”
此后,连生三胎都是女孩,她在夫家彻底成了个罪人。
可是,她却在心底说:“我的女孩,我爱她,只要有她在我的身旁我便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不管,就算全世界人类都予我以白眼,我也能够独自对着她微笑。”
战争爆发后生计困难,儿子也出生了,一家人张口要吃饭,丈夫事业并不景气,向丈夫要家用时,她挨了他一耳光,这一耳光,把她打成了职业女性,家族中一代代女子绵延下来的酸恨,最终积攒成了叛逆,从此,她走上卖文为生的女作家之路。
和同时代女作家或风花雪月的吟咏,或清丽脱俗的游离,或旗帜鲜明的革命,或高亢理想的激进不同,她的文章都是身边事,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儿女情长。这个聪明外露的女子始终保持着清醒的洞察力,人生是多么实际,浪漫和美丽不是没有,只是掺杂在世俗、辛劳和众多小龌龊里,并不显得那样美好。
所以,她总说大实话。比如,“我爱钱,因为钱可以得到一切,这是最高的目标。其次呢,是用权力来攫钱最便当”;又像“西施是经过吴王夫差的宠爱才成名的,不然只凭她一个老死芒萝村的乡下女人,还配这许多历代诗人替她歌颂吟咏吗”。
放在现在,她或许是个不逊于六六和王丽萍的天才编剧,言语犀利,一波三折。她还像生活在你我身边的姐妹淘,不矫情不虚伪,带着点小女人锱铢必较的现实,却总能坦率地说真话。
如果张爱玲是从云端冷眼俯视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她就是热热闹闹地活在当下,参与着身边人的喜怒哀乐,她们像两个刚好互补的极端,留存着彼此欣赏、温暖却不干扰的恰当距离。
作为母亲,她有四个孩子要养,早已被生活淬炼得现实而泼辣。
对于自己接受周佛海、陈公博的资助,出版《天地》月刊、出席亲日活动,她毫不遮掩地说:
“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卖过文,但我那是适逢其时,不是故意选定这个黄道吉期才动笔的。我没有高喊打倒什么帝国主义,那是我怕进宪兵队受苦刑,假使国家不否认我们沦陷区的人民也有苟延残喘的权利的话,我心中并不觉愧怍。”
这些泼辣迟早要付出代价,人人都知道,苏青这个女人太厉害,觉悟太低。
可惜,她写了一生家长里短的世故,却依旧是个单纯的女子,大家族生存的不易也没有把她训练得八面玲珑,她似乎始终没有参透,所有父慈子孝、夫唱妇随、情比金坚、和谐美满的背后,都充满了表演成分,在人生舞台上活得滋润的人,演技都不差。
她用她俗世的单纯与坦白和不真诚的年代死磕,最后玉石俱焚。
冷静而善于自保的张爱玲成了永恒,她明白她的时代过去了,与老上海一起,她被永远定格在粉丝的怀念中,纵使在美国晚景凄凉,至少她没有受过苏青的那份罪,这是她的福气。
为了孩子,苏青没有走,她改穿了女式人民装,可那一身的民国气质却走进不了新时代。
她不是没有梅开二度的机会,曾经,她结识过一位颇有身家地位的对象,可是,当她与新男友吃饭时,几个孩子站在门口张望不敢上前,她伤感极了,怕再婚后儿女们会受苦,便坚持独身,恪尽为人母的责任。
特殊年代岂能放过她这个写惯了青衫红粉的女作家,她家被抄,人被斗,工作也被锡剧团辞退,生活窘迫。1975年,她从黄浦区文化馆退休,退休证上写着:
原工资61.7元,按七折计算,实发退休费:43.19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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