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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人

_3 倪匡(当代)
不过是一只瓷质烟灰碟而已,但他总是有罪的。
我舒了一口气,悠悠闲闲地道:“邓先生,那么那只烟灰碟呢?”
邓石怒道:“甚么烟灰碟?”
我道:“你从成立青的家中──二十四楼偷走的那烟灰碟,我看到它在你的家中,
邓先生,你公然陈列著赃物,这等于是向法律挑战了!”
邓石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耸了耸肩:“我可以立即请来成先生,会同警方人员一起到你家中去的!”
邓石吸了一口气:“好,这次算是又给你逃过了一关,但是我警告你,你不能再来
管我的事,我总会使你吃一次苦头。”
我只觉得全身轻松,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邓石厉声道:“你别得意,你若是再来管我的闲事,就是自找麻烦。”
我忽然止住了笑声,走到他的身边,用十分正经的态度问道:“说实在的,这究竟
是怎么一回事,你可以告诉我么?”
邓石呆了一呆,由于我这一问,是突如其来的,他事先,全然不可能有答覆我的心
理准备,是以他一呆之后,便道:“我是在──”
可是他只讲了三个字,便突然住了口,他的态度也变了,冷然道:“哼,我有必要
和你来讨论这个问题么?当然没有!”
他只讲了“我是在”三个字,这三个字,当然是绝无意义的,因为在这三个字之后
,可以加任何事上去,我等于甚么也没有得到!
他话讲完,一个转身,便向外走去,我跟在他后面,才出了房间,杰克便迎面走了
过来,杰克看到邓石,他自然已看到了邓石那种悻然的面色,他以为我一定不成功了,
所以向我苦笑了一下。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邓石却已开口了:“警官先生,我不准备控告他了,可以么
?”
杰克“啊”地一声:“可以,当然可以。”
邓石昂著头,傲然地走了出去,杰克来到了我的面前,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
“你真有办法。”
我笑道:“别来损我,我有办法,还会被人捉将官里去么?”
杰克“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先别忙走,我们来谈谈,你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详细讲给我听听!”
我摇著头道:“不是我不愿意,我必须赶回去和白素见面才行。”
杰克狡猾地摇著头:“不用,尊夫人已经来了,而且,她已经向我讲述了事情的大
概,为了证明她所说的是不是真的情形,我需要你再讲一遍,而且暂时,我不希望你们
两人见面。”
我的心中,不禁十分愤怒,冷笑了一声:“怎么,你怕我们串同口供么?”
杰克连忙否认:“不,不,当然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自己若是不将事情的经过说一遍的话,杰克是绝不会放过我的,我尽可能将
事情紧缩,在三分钟之内,就将一切的经过情形,向他讲了一遍。
杰克不住地点头:“真是有这样的奇事?”
“是的,至少有四个人,曾多次目击这样的奇事!”
杰克又道:“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果你早和警方联络,我们有最新型的
无线电视摄像管,只要趁邓石不在的时候,偷进他的住所去,安装在秘密的地方,那么
在半哩之内的范围中,就可以随时看到他在屋内的动作了!”
我笑道:“如果能进入他的屋子,何必还要安装甚么电视摄像管?”
杰克不服气:“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道:“很简单,邓石的屋子中,一定装有十分周密的防盗设备,我们若是贸贸然
地进去,那一定大吃其亏。”
杰克这才“嗯”地一声:“你是准备放弃探索这件事了?”
我“哈哈”大笑,用力拍著他的肩头:“上校,枉你认识了我那么多年!”
杰克也笑了起来:“那么,我们合作,我对这件事,也极有兴趣!”
【第四部:零碎的木乃伊】
合作对我来说,自然是好事,至少不会再有邓石召警来对付我的事发生,就算有,
我也必然可以获得通知,及早离开。
是以我立即道:“好的──只不过这件事,不宜太多人参加。”
“当然,就是我和你,如果事情没有结果,我也根本不将之列入档案,就当根本没
有发生过一样。”
我点头道:“你──”
杰克道:“还是这个办法,我和你偷进他的住宅去,我相信以我们两人的经验而论
,是可以躲过很多防盗设备的,进入屋子之后,我们便放置无线电视摄像管,窥伺他的
行动。”
我略为考虑了一下:“可以的,先让我和白素见面再说。”
杰克带著我,来到了另一间房间前,他才推开门,白素便已向我冲了过来,我连忙
道:“没有事了,我们可以从头来过。”
白素喘著气:“我真担心!”
我笑道:“现在,这位杰克上校,也要参加我们的窥秘行动了,他还有更好的新型
仪器,我认为我们要快点采取行动,要不然,邓石可能要搬走的。”
杰克忙道:“半个小时,我就可以准备好一切,你们等我。”
他转身走了出去,我们等著他,半小时后,我们坐他的车子离开警局,又二十分钟
之后,我们到了那幢大厦的门口。
我所雇用的那个饭桶私家侦探,居然还有脸来见我,他连邓石叫了警员来捉我都不
知道,可是这时,他却说出了一个使我们吃惊的消息:邓石已经搬走了!
那是十五分钟之前的事情,一辆大卡车,载著许多东西,走了,那私家侦探总算用
照相机拍下了当时的情形。
我们三人,明知邓石已经搬走了,但我们仍然到了二十三楼,弄开门进去。客厅中
的家私,完全没有动,我急急地拉开了两间房间的房门,探头望去。
那间“卧室”已完全空了,甚么也没有。
另一间房间,也是空的,可是那间房间墙上,却有著十分引起我们兴趣的东西,那
是四个凹糟,在上面的两个,看来恰好容下两条手臂,而下面的两个,则可以容下两条
小腿。
看来,若是邓石可以随时割离他的四肢的话,这四个凹糟,就正是用来储放被割离
下来的四肢的了。
然则,真有甚么人可以随意割裂四肢,并令被割裂的四肢随意活动的么?
我和杰克相视苦笑!
我们又在屋子中作了十分彻底的侦查,但是却甚么也找不出来。
我们只好寄望于那位私家侦探所拍摄的照片了,然而当照片冲出来之后,我们更加
大失所望了,饭桶侦探的确是饭桶侦探,他拍的照片,可以说一无用处,只不过是一辆
大卡车而已。
邓石搬走的东西,照片上全没有,这样的照片,唯一的价值,是使我们可以追寻那
辆大卡车的来源,从而知道邓石是搬到甚么地方去的。
但是,当我们深入追查的时候,我们又失望了!
那辆大卡车是一家搬运公司的,据称将东西搬到了一幢小洋房的门口,卸下东西就
走了。而当我们赶到那个地址之际,那是一幢空屋子,屋子中甚么也没有,当我们想和
屋主人联系的时候,才知道屋主人早已去了法国,这屋子是托一家置业公司代售的,至
今尚未脱手。
问题已很明显了,邓石来到这里,又转了车子,将他的东西搬走了。他搬到了甚么
地方,由于线索的中断,我们无法再追查下去!
我们曾详细询问过那几个搬运工人,邓石自屋中搬出来的究竟是一些甚么,可是却
也不得要领,他们说邓石的屋子中,全是大大小小的箱子,他们搬出来的,也就是那些
箱子,至于那些箱子中有些甚么,搬运工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们又和杨教授联络,因为我第一次见到邓石,就是在杨教授的家中的。可是杨教
授也不知他的底细,当然也无从找起。
在开始的几天中,我不禁十分懊丧,因为我相信,如果那时,再给我有时间凿穿一
个小孔的话,我就可以有机会看到邓石的秘密了。
但如今,邓石不知去了何处,可能他再也不会出现,他的秘密,只怕永远要梗在我
的心中了,这可以说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人的极大痛苦。
我费了个多星期的时间,来找寻邓石的下落,没有结果,杰克上校已放弃了这件事
,而由于旧历年关的渐渐接近,白素忙于家中的事务,也根本不理会邓石了,只有我还
在不断地忙碌著,可是也一无所成。
到了将近过旧历年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封电报,这封电报,使我的追寻工作,
有了新的转机。
但是我刚收到那封电报之际,是不知道事情和邓石有关的。电报是我的一个在开罗
大学教授考古学的朋友拍来的,电文十分简单:“有不可思议之事发生,盼速来,同解
决。胡明。”
“不可思议之事”这是对我最具吸引力的事情了。我和白素商量,当我将那封电报
拿给她看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别去理睬他,快过年了,还要离家?”
白素的态度如此,我也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我却也没有像白素那样说法
去做,我悄悄地发了一封回电,说明我不能远赴开罗,但是在电文的最后,我还是忍不
住问了一句:究竟是甚么不可思议之事,可能见告否?第二天一早,胡明的回电就来了
,电文相当长:“你必定要来,此不可思议之事,牵涉到整个人类的历史,以及古埃及
人制造木乃伊,保存尸体之谜,更有怪异荒诞之极的人体支离活动幻像,速来。”
“整个人类的历史”、“木乃伊之谜”这一切,都还可以引不动我的兴趣,可是,
“荒诞的人体支离活动的幻像”这句话,却使得我非去不可了。
胡明将“人体支离活动”这件事,既加上“荒诞之极的”形容词,再加上“幻像”
的结论,我相信他是未曾真正地见过人体支离活动的情形,一定是人家见到了转述给他
听的。然而,“人体支离活动”,我却是见过的,我深知虽然荒诞,却不是甚么幻像,
而是确确实实的事实。
我不敢肯定那个使得胡明知道有“人体支离活动”的情形的那个人也是邓石,但是
这情形无疑是和邓石的手、足分离十分相似的。
所以,我向白素列举了一千零一种非去不可的原因,白素也讲出了一千零一种不可
去的道理,我们像联合国大会开会一样,展开了冗长的辩论。
我们之所以不能一起去的原因,倒并不是因为年关在即,而是白素的父亲白老大病
得相当重,这个中国帮会中罕见的奇才,究竟也到了暮年了,如果我要去的话,就需要
和白素分开。最后,我之所以能够成行,还是白老大的一番话,他对白素道:“让他去
吧,人生是如此之短促,而世界上神奇莫测,不可思议的事又如此之多,他既然有机会
去探索一件怪事的真相,你为甚么不让他去呢?”所以,我才能登上飞机,到开罗机场
的时候,胡明在接我。胡明和我的相识,是在多年之前,我对考古工作有兴趣,参加了
一个业余的考古团,在中亚一带进行过考古活动的缘故。而我不久就退出了这种活动,
因为我的兴趣是希望每天发现一座湮没的古代大城,而实际上,从事考古工作是十分辛
苦的,往往一两个月,找不到一片瓦片。
但是胡明却乐此不疲,后来还进了一家著名的大学去专攻考古,他可以说是亚洲、
非洲古迹的研究专家,已有很高的学术地位了。我一下飞机时就看到了他,虽然已有多
年未见,但是他的样子,和多年前一样,矮小、黧黑,讲起话来,快如连珠炮,在田野
中活动的时候,目光锐利,动作敏捷,活像一头田鼠。
胡明一见了我,便拉紧了我的手:“我相信你一定不虚此行。”
开罗我并不是第一次来,上次我还曾在阿剌伯沙漠之中,和一名叫作尤索夫的刀手
决斗,我曾在一个极古的古城的地下建筑中,找到过可以使动物肌肉变成透明的物体,
那时候胡明正率团在中亚的阿塞拜疆一带考古,所以我未曾遇见他。
是以,我这样回答他:“如果你这次的事,不如我上一次经历的那样奇特,我一定
不再睬你。”
胡明“哈哈”地笑了起来:“不论你上次经历了甚么样的怪事,都绝对比不上如今
事情的古怪,你一定会继续将我当作好友的。”
我们驱车进城,胡明的住所,是大学的教授宿舍,他虽然只是一个人,而所占的居
住面积,却大得惊人,实际上,他的住所,等于是一个小型的博物院。
他一进屋,要他的女管家准备食物,可是却吩咐将食物送到地窖中去,接著,他便
将我带到了地窖之中。
他的地窖中散发著一股难闻之极,无法形容的气味,才一进来的时候,几乎被那种
气味弄得作呕,可是胡明却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辉来:“这里的空
气多美妙,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我才感到生命的价值!”
我放眼看去,地窖的灯光虽然明亮,但是置身其中,却也不免使人感到阴森可怖!
因为,老大的地窖中,几乎有近八十具木乃伊在,还有各种各样的石棺和殉葬品,
一切的怪气味,全是那种几千年之前的东西上发出来的。
我叹了一口气:“教授先生,你老远地叫我来,不是为了请我在木乃伊的旁边进餐
罢。”
胡明叫道:“当然不,你来看,就是这个,这些石棺,你看到没有?”
胡明指给我看的那些石棺,都放在一张巨大的橡木工作桌上。
石棺一共是六具,其中的一具特别小,呈正方形,只有一呎见方,那可以说是一个
石盒,其余四个石棺,全是狭长形的,而有一个却特别大,有四呎长,两呎宽。
那些石棺,一望而知,是年代极其久远的了,石棺上全是剥蚀的痕迹,在棺盖上,
有著浮雕,但也因为剥蚀的缘故,已看不清楚。
我走近去:“这是甚么意思?这些石棺,看来虽然是古物,但也十分寻常。”
胡明却摇著头:“你错了,绝不寻常,你打开看看,先看那最小的一只。”
我疑惑地望了胡明一眼,然后双手按住了那最小的石棺,那是一只方形的石盒,我
用力揭开了棺盖,向内望去,当我一看到棺内的东西之后,我的双手,不由自主松了一
松,“拍”一地声响,我手中的棺盖跌了下来,在桌角上撞了一撞,又跌到了地上,跌
崩了相当的一大块,可是我却不顾得去拣拾它,因为棺中的东西,实在是我所意想不到
的。
那是一个人头!
那是一个齐颈被切下来的人头,这时当然已成了木乃伊,乾瘪了。但是它乾瘪的情
形却十分好,五官还可以看得十分清楚,甚至在腊黄的皮肤上还可以看到胡渣子的痕迹

那是一个广额,高鼻的人,在生前,这个人的气势一定相当慑人。
而那颗人头,是恰好被放在石棺中的。我的意思是,那石棺中整块石凿成的,凿出
了一个凹槽,那凹槽便是人头的形状,那人头放在凹槽之中,天衣无缝。
我看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这太奇怪了,我未曾见过这样零碎的木乃伊。”
胡明又摇了摇头,他走近来,抬起了我因为意外而掉到了地上的棺盖,放在桌上,
然后才道:“你又料不到了,他是完整的。”
我几乎疑心胡明是白痴了,但是我还是耐著性子:“这是甚么意思?完整的?我可
只见到一个头。”
胡明以十分快的动作,“砰砰砰砰”,将别的几具石棺盖一齐推过了一旁,使我可
以看到所有石棺中的东西,我明白胡明的意思了。
这具木乃伊,的确是完整的!
它并没有缺少甚么:在两只狭长的石棺中,是两条手臂,另两只较大的长形石棺中
,则是两条腿,而大石棺中所放的,则是身体。
手、足、头、身体,根本不缺少甚么,你能说它是不完整的么?当然不能,但是,
它却是分离著的,而不是连在一起的。
看到了这样的木乃伊,不禁使我的心中,产生出一股极其恶心的感觉来,因为这是
违反自然的,毫无疑问,这是古代酷刑的结果。
我退后了几步:“这木乃伊生前犯了甚么罪,受到了分尸的处分?”
胡明摇了摇头:“你太没有知识了,能够被制成木乃伊的尸体,非富则贵,怎么会
是一个被分尸而死的罪人?”
我向胡明瞪了瞪眼睛:“那么,这是甚么人?”
胡明道:“我已经考证过了,他是一个在位时间极短的法老王,他的金字塔十分小
,一年之前由我带领工作人员发掘出来。金字塔中并没有甚么陪葬品,只有这五具石棺
,当时排列的方式,就和如今我放在工作桌上的位置一样。”
我感到十分有兴趣,将几千年之前,早被湮没了的事,一点一点地发掘出来,那实
在是十分有意思的事情。我道:“你还考证到了些甚么?”
胡明道:“金字塔中有一块石头,清楚地刻著这个法老王的名字,那绝不会错,他
的一生,在历史中也有可以查稽的记载,这个人是一个十分忧郁的人,他独身,不接近
女人,二十六岁即位,二十八岁去世,他在位的时候,没有甚么贡献,本来,这样的一
个法老王,是不值得去研究的,可是──”
他讲到这里,又向那几具石棺指了一指:“他的木乃伊为甚么会这样子呢?历史上
绝没有一个法老王被分尸的记载,关于这个法老王的死,记载上说是突然死亡的,继位
的是他的叔父,他的木乃伊何以被分成了六个部分,这是一个谜。”
我想了一想,自以为是地道:“大概是他的叔父想谋位,将他害死了。”
胡明道:“你不懂埃及历史,所以才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
我不禁大是有气,高声道:“胡明博士,是的,我甚么也不懂,我没有知识,但请
问,你叫我来,是为了甚么?”
胡明“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一定平时恭维话听得太多了!”
我仍然没好气:“恭维话我听不到,可是刻薄话倒也听得不多。”
胡明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好了,好了,谈正经的,我在发现了这六具石
棺之后,便朝夕研究何以这位法老王肢体分离的缘故,我请了最有名的外科专家一齐来
研究,据几位外科专家研究的结果,这位法老王的肢体分离,绝不是任何金属铸品切割
的缘故,骨胳全是在关节处分离的,自然而圆滑,所有的大小血管,都有封闭而完好的
痕迹──”
我忍不住道:“你说甚么?”
胡明道:“切口处的血管,是经过封闭的手术的,就是说,血仍然在手臂中,可以
说没有流出来过。”
我冷笑道:“这几位外科专家有毛病了,现今要进行这样的外科手术,尚且十分困
难,何况是几千年之前。”
胡明道:“是的,这一点,他们也知道,但是事实是如此,他们也不得不作出这样
的结论来。”
我摇了摇头,这是无法使人相信的事情。
胡明道:“我为了这具木乃伊,作了不知多少猜测、假定,但是没有用处,我甚至
未曾向外界公布过有关这具木乃伊的事,因为没有结论,我怕人家会说我故意制造出这
样的一具木乃伊来哗众取宠。”
我“唔”地一声:“现在,你可是有了结论?”
胡明在他上衣的袋子中,取出了一本日记簿,小心翼翼地将夹在其中的一张剪报,
拿给我看:“你且看看这个新闻。”
那是一则花边新闻,登载这个新闻的报纸,显然绝不相信它所报导的是事实,所以
文字十分简单,大意是说,在开罗的一幢房子中,有人看到两只手,推开房门进去,但
没有人,见者更可肯定,其中右手上戴著一只猫眼石戒指的云云。
我看完了这则新闻之后,一定十分失神落魄,以致胡明连声问我:“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他在开罗。”
胡明连忙道:“谁,谁在这里?”
我道:“一个人──”
胡明急不及待地道:“一个人,当然是一个人,我的意思是甚么人,何以你的面色
如此之难看?”
我定了定神:“这事情太巧了,我必须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向你说明,你还是先将
你自己所要讲的话,先讲完了再说的好。”
胡明看了我片刻,才道:“也好,这个花边新闻,使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
念头,你看这些分开了的尸体,会不会是他在死前,就已经分开了的呢?”
我望著胡明,他能够作出这样的假定来,这说明他是一个想像力极其丰富的人,看
他的神情,像是很怕我笑他,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我却并没有笑他,我只是道:“很
有根据。”
他停了片刻,才又道:“根据记载,这个法老王是十分孤僻的,他或者有甚么神奇
的方法,使得他的肢体分离,或者他是一个魔术师,你知道,在中国和印度,古代都是
有著可使人肢体分离的魔术的。总之,这是一件十分值得研究的事情!”
我又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才道:“胡明,这件事情,你找到我,可以说再好也没
有了,因为我也见过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手,和不属于任何人的脚,我并且曾在这样的
脚上,踢过一脚!”
胡明惊讶地望著我:“你!”
我点头道:“我!”
我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向胡明讲了一遍,我讲得十分详细。不必我再加油加
酱地渲染,事情的本身,已是足够神秘的了。
所以,胡明的面色,越来越是苍白,而等我讲完之后,他的面色已是极其难看了。
我们两人沉默了好一会,才听得胡明道:“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你所讲的那个
人,邓石,他分明是具有这种分离自己肢体的神奇力量!”
我道:“你找到的那具木乃伊,他也可能具有这样的能力!”
胡明伸手,轻轻地敲著自己的额头:“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一个人就算是有了这
种能力,又有甚么用处呢?这不像是隐身人,人家看不见他,他就可以做许多普通人不
能做的事情。”
我只好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
胡明向桌上那些石棺指了一指:“我想,我们只有暂时将这具奇怪的木乃伊放过一
边了,因为有关这具木乃伊,可以研究的资料大少,不如去找邓石还好些。”
我自然同意:“我找他许久了,如今可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便被一下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所打断了。那一下尖叫声,从上面
传来,接著,便是“乒乓”一阵打碎瓷器的声音,接著,又是一阵尖叫声。这不断的尖
叫声,任何人听到了之后,都可以明白上面是发生意外了。
胡明叫道:“女管家!”
我们两个人几乎是一齐向上冲去的,当我们冲出了地窖,到了上面的起居室之际,
我们看到女管家在掩著脸尖叫。
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令她发出尖叫声的东西来。
那是一双手!
【第五部:偷石棺的一双手】
那仅仅是一双手,不属于任何人,可是,我却可以知道,这双手是邓石的。
我不但认得出那一双手,而且更可以毫无疑问地认出那一只猫眼石的戒指来。
那双手显然“听”不到女管家的尖叫声,因为“它们”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它
们”只是顺著墙,在慢慢地向前摸索著。
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那双手是悬空进行的,它们何以能够不向下落来,这是
我那时所最关心的问题(人在突如其来的刺激之中,脑子往往会想及许多无关紧要的事
的)。
胡明也完全傻了,他当然是第一次看到一双不属于任何人的手。
那双手不但“听”不列女管家的叫声,“它”也“看”不到我们在注视著它。
它们仍然在移动,在半空中缓慢的前进的。并且向我们慢慢地接近来。
我是最先恢复镇定的一个人,因为我究竟不是第一次看到那种离奇的情形。当我恢
复镇定的一刹间,我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许多有关大魔术的传说来,中国走江湖的魔术
家,常常在街头演出“大卸八块”。
据说,如果有人在一旁,捉住一只苍蝇,等魔术家砍下一条腿的时候,便拉下苍蝇
的一条腿来,那样就会破了魔法,使得被大卸八块的人,再也不能复原了。
我如今自然没有法子立即去捉一只苍蝇来,而且,如今我们所看到的那种奇幻的情
景,也是远远地超过魔术的范畴了。
我应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能捉住这两只手?
一想到这个念头,我心头不禁乱跳了起来。
的确,我如果可以捉住这两只手的话,那么,我还有甚么秘密不可以侦知的呢?我
连忙向前跨出了一步,那双手便像是知道了。我无法明白它们是以甚么方法获知的,但
它们的确是知道了,因为它们立时静止不动。
我呆了一呆,立时再向前扑去,我双手一齐用力向其中的一只手按去,我已碰到了
那只手,那只手是冰冷的,我可以说从来也未曾摸过冷到这样使人心震的东西,但是我
还是用力向下按去,要将它按住。
可是,也就在这时候,另一只手,倏地握住了拳头,一拳向我的下颔击来。
这是力道极大,而且又是我全然未曾提防的一拳!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一仰。我的双手,当然也突然松了一松。
那一双手以快得使人不能相信的速度,向后退去,它们是穿窗而出的,等我站稳身
子,再奔向窗口去时,已甚么也看不到了。
我转过身来,女管家已停止了叫唤,胡明则面青唇白地望著我。
我苦笑了一下:“给他走掉了!”
胡明的口唇哆嗦了好一会,才道:“我……我很佩服你,你的胆量竟如此之大。”
我道:“那没有甚么胆大,我确实知道这双手属于一个人,绝不是甚么鬼怪,那有
甚么可怕的,那只不过是一双手而已!”
胡明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呻吟一样:“可是那……却是这样的一双手!”
我道:“我们不必在这里讨论这些了,我想邓石的手在这里出现,一定是有道理的
,他人可能也在附近,我们去找他。”
胡明拉住了我:“这里附近的屋子全是宿舍,你怎能进去搜人?”
一听得他那么说法,我也不禁站住了脚。因为即使是开罗大学校长,也不能任意搜
寻教授宿舍的。
我想了一想:“我相信这双手还会再来,它出现,一定有目的,说不定目的便是在
地窖!”
我才讲到这里,地窖中便传来了“砰”地一声巨响!
那一下声响十分响亮,分明是有一件十分巨大的东西跌到地上所发出来的。
我和胡明相顾愕然,那女管家已面无人色地向外奔去,胡明连忙又拦阻她。也就在
那时候,地窖传来了第二下声响。
第二次“砰”地一声,不如第一下来得响,我叫道:“胡明,别理会管家了,我们
到地窖去!”
胡明被我叫住,可是刹那之间,他惊惶失措地站著,竟不知如何才好!
我立即向地窖中冲去,他看到我有了行动,才跟在我的后面,地窖的门洞开著,我
一走进去,便看到那两下声响发生的由来了。
在工作桌上的五具石棺,有两具的棺盖,已被打开,一具是身子的,一具是放头的

那木乃伊的身子,仍在石棺中,但是,那木乃伊的头不见了。
地窖中没有任何人,只是充满了阴森和神秘,就在这样阴森和神秘的气氛中,一个
木乃伊的头不见了,不知去向了。
胡明像是中了邪一样,喃喃道:“不,不!”
我转过了身子,扶住了他的肩头,用力地摇著他的身子:“是的,是的,木乃伊头
不见了,是被那双手偷走的。”
胡明望著我苦笑,我又道:“刚才我已经向你说过了,邓石的手来你这里,是有用
意的,现在已经证实,他来,就是为了偷那木乃伊的头。”
胡明总算渐渐地定下了神来:“他偷走了那个头,有甚么用处?”
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曾经假定,邓石和这个已成了木乃伊的法老王
,虽然在时间上相隔了几千年,但他们有共同之处。”
胡明又叹了一口气,道:“是的,我们假定,他们的肢体可以分离活动──这实在
是十分荒谬的一项假定!”
我沉声道:“可是你见过,我也见过!”
胡明双手捧著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将两只跌在地上的棺盖,捧了起来。
那大的一只棺盖,并没有损坏,可是小的那只,又跌崩了一角。
那第二次跌崩了的一角,是连接著我上次跌坏了的那一块上的。我在将棺盖拿起来
之际,看到缺口上,似乎闪耀著一种金属的光芒。
我呆了一呆,仔细看去,一点也不错,那是一种乌金色的金属光辉,是由嵌在石中
的一小片金属片发出来的。
我立即又发现,那棺盖是两块石片小心地合成的,而那片金属片,则被夹在中间。
那两片石片合拢的动作,做得十分精巧,若不是跌破了,露出了被夹在当中的金属
片的一角来,是绝不容易发现石中另有乾坤的。我连忙抬起了头来,向胡明招了招手:
“你来看。”
胡明站了起来,来到了我的身边,当他看到了石棺的盖中,竟夹有一片金属片时,
他也不禁为之陡地呆了一呆。
我问道:“那是甚么?”
他道:“先弄出来再说。”
我们试图撬开合在一起的石片,但是却做不到这一点,于是,我们只好用锤子将整
个棺盖打碎。我们的动作十分小心,不多久,我们就将上面的石片打碎了,但是金属片
还是紧贴在下面的石片上。
我们再砸碎了下面的石片,又铲去了黏在金属片的石碎──那两块石头,是以一种
黏性强烈得惊人的东西胶合起来的,那种黏性如此之强的东西,究竟是甚么,我没有法
子知道。
那块金属片,约莫有一呎见方,很薄,闪著乌黑色的光芒,看来像黑色的云母片,
十分坚韧,用手指叩上去,发出一种奇异的“锵锵”声。
等到金属片完全取出来之后,我们立即发现,在金属片向下的一面上刻满了一种奇
异的文字。
我看到胡明聚精会神地在研究著那金属片上的文字,以为金属片的秘密立即可以揭
晓,因为胡明是埃及古代文字的专家,他应该可以认得出金属片上的古怪文字。
可是,我的估计错了。
五分钟后,胡明抬起头来,他的面上,一片茫然:“卫斯理,这是甚么文字?”
我绝未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当然答不上来,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这样的文字,我甚
至不以为那是文字,而以为那更接近花纹。
我摇了摇头:“问你啊,如果是埃及古代的文字,你应该认得。”
胡明道:“自然,如是埃及古代的文字,我一定认得的,可是它不是!”
我的心中,忽然又一动,在那片刻间,我又起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念头。放置木乃伊
头的石棺盖中,有著这样的一片金属,那是一个秘密。如果这棺盖不是被不小心在地上
跌了两次的话,那么这片金属片,可能永远不被发现。
而那个木乃伊头,失踪了,那和棺盖中的金属片是不是有著某种联系?
譬如说,假定木乃伊头是邓石盗走的,那么会不会邓石知道有这样的一具木乃伊,
又知道木乃伊头部有秘密,但却不知道秘密何在,他的双手便盗走了木乃伊的头,而未
曾留意棺盖?
当然,这一连串,全是“假定”。
然而,一连串假定,却也说明了一点真实的情形,那便是,邓石仍是事情的主角!
我将自己的假定对胡明说了一遍,胡明沉思了片刻:“你的假定很有理由,如今我
们的当务之急,便是找到邓石这个人,可是──”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不再讲下去。
事实上,他不必说,我也可以知道他要讲甚么了,他是想说:可是我们怎样找到他
呢?
我道:“若然我的假定不错,邓石是想在这具木乃伊上,得到甚么秘密,如果他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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