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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人

_11 倪匡(当代)
但事实上,我想像中的“古墓”,根本不古,而且还超越了时代许多年,当然我用
不到炸药来开路,而这时,炸药又给了我别的用处,我再度攀上山,将炸药塞进石缝中
,拉下了药引,点著了它,我自己则以飞快的速度下了山,向前飞奔。
当我奔出了几十步的时候,“轰”地一声巨响,炸药爆炸了!
我伏在地上,只觉得被爆炸的激荡而起的沙粒像是骤雨一样向我身上盖来,将我整
个身子都埋住了,我勉力挣扎著,才露出了一个头来。
当我回头看去的时候,我吁了一口气。
那个石缝已然被爆炸下来的石块填塞,绝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道山缝,可
以通向三间神秘的石室中去。
当然,也更不会有人知道,在那三间石室之中,还有一个来自其它天体的牛头人在
。那牛头人曾经是古埃及一个王朝的大祭师,而且,他现在也未曾死,只不过是在冬眠
状态之中而已。
但是,上一次的“冬眠”,使他在石洞中过了三千年,这一次“冬眠”,他需要渡
过的时间,只怕更加悠远,极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了!
而且,就算有人发现他,也没有甚么人可以令得他苏醒,因为我将立即设法,将那
只“盒子”毁去,虽然那是地球人再过几千年也制不成的东西,但是我还是决定将他毁
去。
当爆炸的声浪完全消失,四周围重又回复寂静之后,我从沙中爬了起来。
也就在我爬起身子来之后,我看到大量的毒蝎,从峡谷之中爬了出来,那是成千成
万的,它们出了峡谷之后,散了开来,就像有一股洪泉,自峡谷之中涌了出来一样,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忙转身向前奔去。
幸而我双腿的运动要比毒蝎的六只脚快得多,我尽量地向前奔著,开始的时候,我
身上还带著不少东西,但是毒蝎爬行的“沙沙”之声,似乎一直在我的身后,我将身上
的重负,一点一点地抛去,到后来只剩下了一壶水,幸而我看到了我的车子。
直到我看到了我的车子,我才有勇气回头看去,我的天,别以为我可以快过那些蝎
子许多,它们就在我身后不到二十步处。
看到成千成万的毒蝎子,像潮水也似地向前涌来,当真令人毛发直竖,我三步并作
两步,跳进了车子之中,不等关上车门,我就去发动车子。
可是,当我踏下油门之际,我呆住了,车子是早已用完油的!
而我实在已没有力道再向前奔去了,我只得紧紧地关上了车门,绞上了车窗。
蝎子涌了过来,它们漫天盖地地涌来,没甚么东西可以阻挡它们的去路,它们爬上
了车子,越过了车子,当它们爬过玻璃窗,而又滑跌下来的时候,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
们丑恶的身子,和那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毒钩,我紧紧地缩住了身子,由于车窗和车门全
都紧紧地关著,所以不多久,我便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我不敢打开窗子,即使只是一条缝也不敢,我只是苦苦地忍著。
我并不是没有希望的,因为我看出大群的毒蝎,只是在向前闯著,而不是想在这里
停留。但蝎子实在太多了,甚么时候才过完呢?
感谢这时候不是白天,要不然我一定没有法子在一辆密封的车子之中支持得如此之
久的。
毒蝎终于过尽了,我才将窗子打开了一道缝,凑在这道缝上,贪婪在吸著气,但是
我仍然不敢走出车子,一直到了天亮,肯定周围已没有任何毒蝎了,我才继续向前步行
而出。
我来的时候有车子代步,不觉得怎样,但回去的时候只可以靠步行,真是辛苦,我
在沙漠之中,一步一步地向前挣扎著。
幸而我虽然甚么都丢掉了,但是还保存著那壶水,我估计那壶水还可以使我在两天
之内,不致于死去,可以捱到宙得神庙。这时,我最大的隐忧,便是那一大群毒蝎子。
若是再让我遇到那些毒蝎的话,那么我一定难以活命。
我的运气总算不错,虽然三十多小时在沙漠中的步行,令得我筋疲力尽,但是当我
实在支持不住而倒下来的时候,我却并不是倒在沙漠上。
我倒在宙得神庙的石阶上!
许多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谈论著,我不去理会他们,只是躺著,直到一个警察
前来,才将我扶了起来,送上了一辆车子,到了医院之中。
精神很快便完全恢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警方的人居然来看我,但是态度却不十
分友善,只是劝我快点离开。
由于他们是不友善,我当然未曾将自己的遭遇讲给他们听。
而当我出院之后,我的确也已经打算离开了,但是在离开之前,有一件事却不能不
做。
我要去看看胡明。
胡明是在另一所脑病医院之中,我经过了好几次的交涉,才获准见他。但是,还是
有几个“医院方面”的人,陪在我的身边。
我实在不明白何以医院方面如此紧张,胡明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牺牲者,他已丧失
了一切知觉,只怕再坏心肠的人,也不会再加害他的了,何以医院方面──应该说警方
,因为我一看便看出那两个陪我前往的“医院”方面的人,是警方的便衣──还对他这
样紧张呢?
我在那两人的陪同之下,走过了一条曲曲折折的走廊,然后,已进入环形的医院建
筑的中心部份,那里是一幅空地。
在空地中心,是一幢看来给人以孤零零的感觉的小房子,在小房子外面,有好几个
人在巡弋著。
到了这时候,我的疑心更甚了,我问道:“咦,胡明他怎么了?”
“没有怎样,一点进展也没有。”那两人回答。
我向前一指:“那么,你们为甚么这样紧张。”
那两个人显然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他们只是冷冷地道:“我们知道甚么应该
做,甚么不应该做。”
对方的态度是如此地冷淡和傲然,我自然也不便再问下去。而这时,我也发现,在
这幢房子之外的一些人,虽然都穿著医院员工的制服,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们也
绝不是医院员工。
他们全是警方人员!
一直来到那幢房子的门口,正当我想跨进去的时候,那两个人却又阻止我:“不,
先生,你不能进那屋子去。”
我气得大叫了起来,道:“为甚么?我是获准去见胡明教授的。”
“对的,你获准来见他,那是不必要进屋子去的,他的房间就在楼下,你可以隔著
窗子见他。”──这便是那两个人的回答。
而他们在讲到“见”字的时候,特别加重语气。我实在有怒不可遏的感觉,我大声
道:“所谓见他的意思,当然不是隔著窗口看看他,而是拜访他的意思,你们不会不明
白的。”
那两人是软皮蛇,他们伸出手来,表示无法可施,同时道:“那不干我们事,我们
奉命,只准你隔著窗口看一看胡明。”
我双手紧紧地握著拳,如果我的身边只有那两个家伙的话,我一定已忍不住要动粗
的了。
但是这时,其余的几个人,却一齐向我接近,他们总共有近十几个人之多,我当然
可以敌得过他们十个人,但是医院的帮手,可能继续涌来,我大闹一场的结果,极可能
是根本见不到胡明。
所以,我忍住了气:“好的,那就麻烦你们带我去,去‘见’胡明。”
那两人转向左,我跟在他们的后面,走出了七八步,在一个窗口前面站定,他们才
道:“他在里面。”
我连忙踏前一步,向窗内望去,由于玻璃的反光,我要凑得十分近,几乎鼻尖凑到
了玻璃,才能够看到里面的情形。
而当我看到了里面的情形之后,我大吃一惊,向后连退出了好几步,方始站定,而
且,我不由自主地大口地喘起气来。
当我凑到窗口,尽力向内张望的时候,我几乎看不到甚么,因为那房间的光线,实
在十分黑暗,但是紧接著,一张浮肿的、惨白的、傻笑著的脸浮现了!
那张脸,突然从黑暗中出现,而且离得我如此之近,我们两人的鼻尖相差,不会超
过两个厘米──只隔著一层玻璃!
和那样可怖的一张脸,隔得如此之近,这是任何人都不免要大吃一惊的。
我陡地后退开去之后,那张脸仍然停在玻璃后面,在对著我傻笑,那是一种令人毛
骨悚然的傻笑,我勉力定了定神,才转过身来:“这……是胡明?”
那两个人点了点头:“是他。”
我再转过头去,那张脸仍然在玻璃后面,那就是黑黝的、乐天的、有学问的胡明?
这实在是使人无法相信的一件事情。
我转过身,我的身子禁不住微微地发著抖,我向外大踏步地走去,一直到我走出了
医院之外,我的头脑才略为清醒了一些。
我吸了一口气,站著不动,那两个人一直跟在我的身边,这时,其中的一个道:“
因为你的关系,先生,我们的六名优秀的专家变成了这样子,先生,请快些离开去,如
果你继续留在这里,只怕我们要遏制不住我们的情绪,有一些事要做出来了。”
我猛地一惊,这两人果然是警方人员。可笑这里的警方竟然将事情完全推到了我的
身上,以为我是罪魁祸首,这不是接近滑稽么?
但是,六名优秀的专家的损失,的确令他们感到切肤之痛,如果我不尽快地离开这
里,他们可能不仅是说说算数,而是真对我不利的!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可以分辩的,但是我想也不必要了,我这就直赴机场了。”
我伸手召来了一辆街车,跳了上去:“机场!”
车子向前疾驶了出去,我的脑中实在混乱得可以,我甚至不敢向车窗外望一下,怕
的是胡明那张可怕的白痴的脸,会突然在窗外出现。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突然一
呆,叫道:“停车!”
街车司机停住了车,转过头来,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我的脑中这时,正想到了一
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我刚捕捉到了一点头绪,是以我绝不想有人来打乱我的思绪,我不
等他开口,便又道:“继续驶,但慢些,别多问,照我的话去做。”
街车司机的面上,出现了骇然的神色来。因为我刚才是从著名的脑科医院出来的,
在那个医院中,有著各种各样的疯子,他一定将我当作疯子之一了,但那样也好,可以
省得他来烦我。
车子向前继续驶去,果然十分慢。
我的思绪也渐渐地上了轨道。我那突然而来的念头,是因为害怕胡明的脸突然在窗
外出现而联想起来的,我首先想到,在甚么样的情形下,胡明的脸才会突然出现在车窗
外呢?这个答案是:除非胡明是个支离人。
胡明如果是支离人的话,那么他的头部,可以脱离身子而自由活动,就有可能出现
在车窗之外。
我所联想到的是:如果胡明是支离人,那会有甚么样的如果呢?
据“大祭师”说:邓石的手离开了手腕,看来好像是他的手突然断腕而去一样,但
事实上却不是那样,而是有著相当复杂的变化过程。那种光芒,照到了他的手,将他的
手,在万份之一秒(或许更短)的时间内,分解成为许多原子。
原子当然是目力所不能见的,于是,他的手便消失了。但是,被分解了的原子,在
一定的距离之外,又完全依原来的位置,组合而排列了起来,那就使他的手,在一定的
距离之外出现。而人的神经系统的微弱电波,对自己在一定距离之外的肢体,仍保持著
指挥的力量。
整个过程是那样的!
那末,如果胡明的头部在那样的过程之下,离开了他的身体,而又复原的话,应该
出现甚么的结果呢?
“大祭师”曾说过,原子的复原排列,是完全依照原来的情形的。值得研究的便是
“原来的情形”这一句话了。
胡明如今,因为受了药物的刺激,他的脑神经受了严重的伤害,如果令他的头部,
所有的组织完全化为原子,再结合排列起来,“原来的情形”,是指他受药物刺激之前
的情形呢,还是之后?
如果是受药物刺激之前的情形,那么,胡明就可以完全复原了。就算不是,他也没
有损失。
我又想起了我和邓石发生纠缠的多次情形,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弄伤过他的手,可是
伤势在他的手上,似乎痊愈得十分快。
那是不是因为分解、重组的过程之后,就“恢复原来的情形”?那是受伤之前的情
形!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立即又叫了起来:“停车,停车!”
那司机停下了车子,我这才发现,车子已经来到飞机场的入口处了。
那司机转过头来:“先生,不是到机场去么?”
我摇头道:“不去了,我改变主意了!”
那司机以一种十分异特的眼光望著我,突然怪叫一声,打开车门,跳下车,没命也
似地逃走,我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明白,是那司机终于将我当作一个疯子,所以他逃
走了。
我当然不会去和他多解释甚么,我到了司机位上,驾著车子,掉过了头,直向警局
驶去,我到了警局门口,向警局内直冲了进去。
可是我刚一进警局的大门,就觉得气氛十分不对头,因为几个警员,和一个警官正
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望定了我。
我勉强对他们一笑:“请让我见──”
可是我还未讲出我要见的人的名字,两名警官便已气势汹汹地向我逼近来,大声叫
道:“滚出去,你,快滚回去,滚出我们的国家去!”我简直没有再说话的余地,我只
有不断地向后退著,直到我退出了大门,在他们身后的另一个警官,甚至已将枪拔出来
了!
我连忙跳上了那辆街车,迅速地驶开,他们竟激动到如此地步,那确是我从来也未
曾想到过的。我到警局来的目的,是因为我想到了经过人体原子的分解和重新组合之后
,胡明是有可能复原的,而那只盒子还在我的身上,只消通上七百伏特的电流,就会生
出那种分解光来,令得胡明有复原的希望的!
但是,警方人员却根本连听也不愿听!
那也不要紧,看来我要自行设法将胡明从医院之中弄出来了。
想起警方人员对胡明的病房,戒备森严的情形,我又不禁大皱眉头,我曾经做过各
种各样的怪事,但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偷”出来,这样的事情,却还是破题儿第一
遭!
我又考虑到了胡明现在的情形,就算将他“偷”出来了,要安置他,也不是一件容
易事,不如我先准备好了一切再说。
我一面驶著车子,一面考虑著,终于,我下了车,在一家酒店中住了下来,好好地
休息了一天。
我有一个现成的地方可以使用的,那便是邓石的住所!
第二天,我趁夜溜进了医院,警方的戒备已不像以前那样严密,要将胡明带出来,
比我想像之中容易得多,我预先准备了两套白色的制服,在偷了进去之后,我自己和胡
明,都穿上了白制服,而我扶著胡明,堂而皇之从医院之中,走了出来,来到了邓石的
那幢屋子之中。
我令胡明坐在一张椅上,然后将那“盒子”接上电流,光芒射出来,射中胡明的头
部。
我紧张得屏住了气息,一切在万分之一秒之间完成,光芒才一射出,胡明的头便消
失,接著,我听到了他的叫声:“老天,我的身子呢?”
在我来看,胡明是头不见了,但是,在神智已完全恢复的胡明看来,消失的却是他
的身子,因为他的头已到了三步开外。我连忙截断电流,胡明的身子奔过去,他的头又
回到了身子上。
我成功了!
其余的五个人,也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医愈的,当胡明好端端地出现在警局的时候,
警方人员完全改变了他们对我的态度。
事情可以说完结了,令我不明白的是,当日邓石何以那样迫切地需要那片金属片,
或者,他也感到那“盒子”还有一些超人的力量的。但是他是如何知道有那块金属片存
在的,我却不得而知了。
噢,对了,还有那“盒子”,一座那么完美的、庞大的,无可比拟的电脑,是一座
地球人在几世纪之后也不能设想的万能新电子工厂,它怎样了?
它,在我的归程中,当轮船经过太平洋的时候,被我抛到海中去了,愿它和“大祭
师”一样,别再有人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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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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