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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纯顺孤身徒步走西藏

_4 余純順(当代)
为什么不掉下来一包巧克力或什么好吃的呢!偏偏来一个这样的家伙!这于又饥又渴的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太“不幸”了!
环顾四周后,看见距我不远处的青稞地里有藏民在锄草,便决定来一次义举。
锄草者有好几个,现在他们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中,只要我看中谁,谁家的香案上便可多出一台黑白电视机,如果有电的话。
我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我是一个做事极讲原则的人,即或在这种事上也不会放弃。我的眼睛停留在了一对离路边不远的中年夫妇身上,条件是,衣着相对破旧些,并一定养育着几个到了看电视年龄的孩子。
我轻轻地叫他们,并用手势示意他们前来。那女人比男人反应快,立即放下锄把,拽着她的男人便上得公路来。我把他们领到轮胎边后,手势和嘴并用地告诉了事情的原委。他俩边听边高兴得“呀、呀”直叫。
那男的劲大,一下子把那只少说有200多斤的轮胎扶起,两人一起迅速将轮胎滚到路边的草丛中放好。他俩商量了一下后,男的便飞奔回家,女的在原地看守。我不忍多看那女的一再向我表示感激的表情,说了句:“把它卖掉,换一台黑白电视机。这东西可以值600元左右,少一分不卖。”便继续前进了。
走前,便根据地图预定了投宿点。傍晚时,便赶到了这个位于左贡县田妥区名叫田妥的藏族村庄。
村前两里许,有一喇嘛庙。想起“未晚先投宿”的古训,便不敢多耽误时间。从门前走过时,里面跑出来十几个身穿红袈裟的少年喇嘛争先恐后地看着我。我向他们挥挥手,他们也向我挥挥手。那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是一律的清朗无邪。
这个藏村很大。从村中经过的川藏路便成了该村的主街。我在弥漫着牛粪和酥油味的主街上耐心地向前走,一幢房一幢房地观察着。我必须在这里找到当晚的栖身之处,一天下来,我已走了94里了,再也走不动了。而且,再往前走,更没有可能找到住处了。
家家的门都紧关着。我的身影晃过大多数门口时,院子里的狗便会冲到门缝处狂吼一阵。我一直由主街的这一头走到了那一头,仍然是毫无收获。我的心里涌上一阵“日暮乡关何处是”的悲凉。
终于,我瞥见了主街的拐弯处有一临街的小卖店。店主正忙着关门。这是这个村里唯一“对外”的场所,我抱着一线希望走了过去。
老板是位40开外的藏族汉子。见我走近便问我要买什么。我苦笑着说,想买今晚的床和饭。他告诉我,村里没有旅社和饭店,也没有一个汉人。
就像很多次一样,我倒成了这个晚上、这个地方的“少数民族”。
他会汉话,面相很善,说话也挺和气。我知道,我还有机会。
我说了我的来历,并直接请求他帮助。他开始面有难色。我问他是否懂汉字?他摇摇头。又问他是否懂藏文?他点点头。
我赶紧从背囊里找出我的影集,让他看我同沿途少数民族在一起的照片,又拿出甘孜藏族自治州政府替我翻成藏文的证明递给他。这时,又来了不少腰佩长刀的村民,都抢着看我的照片。
他非常专注,一句一句读出声来地看完了那份藏文证明后,脱口便问:“你的,酥油茶的喝?”
“能喝,能喝,我的酥油茶的能喝!”我忙不迭地回答。同时已明白自己得救了。
老板又向围观的村民说了几句藏话,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惊讶和钦佩的表情,有人还摸摸我的腰刀、背囊、以及那面已褪了色的写有“徒步壮行全中国”的红旗。
“你的真不简单!你的,在证明上说了向我们全西藏人民致敬的话了。你这人很好。我们谢谢了!走吧,上我家喝茶!今晚,我们家的住下!”说着,他已打开门,指着边上堆满百货的楼梯示意我上去。
走在那黑暗的楼梯上时,我的眼眶潮湿了。与此同时,我听到屋外黑夜中的寒风刮得更猛烈了……
他的名字叫雅娃洛丁,是这家的主人兼店主。楼上已坐着一个佩着长刀的中年藏族汉子,炉膛里燃着牛粪火。
雅娃洛丁把我介绍给这位叫丹增彭措的汉子后,说今晚他有事,不回来了,他的这位亲戚会照顾我。
丹增彭措会一点点汉话。他一点儿也没同我寒暄,便问我吃糌粑,还是方便面?我说,吃糌粑。
在他下楼时,上来了一位非常好看的小藏女,才9岁,是雅娃洛丁的爱女。一句汉话也不会说。她上楼后,俨然像个大人似地给我又是放坐垫,又是倒酥油茶。她倒的是冷酥油茶,我表示了感谢,但没有喝。对酥油茶我已略有经验。
小藏女在我身边坐下,在我摸她那张俊俏的小脸蛋和乌黑的长辫时,她向我作了个手势,我便将相册给她看。
丹增彭措拿着几包方便面来了。他看了看我面前的那碗酥油茶,便面带愠色地同那小藏女说了几句,那小藏女有点不好意思地赶忙拿走了那碗酥油茶。
丹增彭措又往炉膛里添牛粪时说:“酥油茶的凉了,小孩子的不懂事。”
我笑答:“没关系。她的很客气,很可爱的。”
丹增在水开后又重新给我捣了酥油茶,那小藏女又抢着给我倒上。在我喝酥油茶时,丹增就和小藏女从一只布袋里挖出青稞面放入碗里,再加上一点干奶酪,倒入酥油茶,随后便一只手托碗,一只手将青稞粉捏成圆状,送入嘴里。我刚想伸手进那口袋,丹增道:“你的糌粑的不会吃,方便面的吃吧。”
我想这机会自然不能错过,便拿过布袋,倒了些青稞在我的杯子里,但到底不习惯用手捏,搞成个面糊状后,便喝了下去。就像小时侯家穷,春游时买不起面包、香肠,炒上面粉,泡炒面糊一样。
丹增又想拿酒给我喝,我忙谢绝。
我问丹增,小藏女上几年级了?丹增说,小藏女的爸不让她去念书,说念书太苦,孩子会受罪。他们家就一个宝贝女儿。
我原想说几句,但终于没说出来。这种观念既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是一下子能改变的。
那小藏女看完一遍相册后,不出半小时,又向我作手势要看。如此再三,到睡觉前,她竟然看了4次!
区区一本相册尚且能使这位9岁的小藏女如此动心,其余的就更不用说了!
晚饭后,本想凑着那烛火作笔记的,但丹增不知道这种事,虽然我已笔纸在手,他仍对我说:“睡觉吧!”我笑了笑,打消了作笔记的念头。他们家也睡木床,一边一个,床上放着棉被。丹增将我领到床边,指着左侧的一张床说:“你的,睡吧!”
我说:“你的,先睡吧。”
他又说:“你的,先睡吧。”
我又说:“你的,先睡吧。”
这样互让了三次后,我觉得再坚持就不好了,便决定先睡。而倒头睡下不久,坐在一旁看着我的丹增又叫我换个方向,即将头转向窗户。我又照他的要求做了。
在我上床的同时,那小藏女脱光了衣裤,躺在了对面那张床的内侧。丹增仍坐在床沿边不动,此时,蜡烛已经熄灭,有星光从屋外映照进来。我静静地躺着,等待入梦乡。
躺了约十分钟,突然,感觉有个黑影向我身边靠来,将我吃了一惊。我眯眼斜看,原来是丹增正弯着腰在我的床边窥测我,他的脸正愈来愈靠近我。我便平静呼吸,全身一动不动,心想:“他要干什么呢?”
片刻后,丹增终于移开了他的脸,并轻手轻脚地回到他的床前。我也悄悄地转过脸去。只见他轻轻地脱去鞋子,爬到了床上。但他却不躺下,而是站在了床上。
正在我惊诧时,便又见他双手合掌放在胸前,嘴里轻轻地念叨着什么。大约念了5分钟后,他又将身子趴下,全身扑倒在床上,他的头同我一样向着窗户,双臂直直地伸拢在头前。在床上扑了约3秒钟后,他便又站在原处,仍是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再全身扑倒……
至此,在黑暗中偷偷打量着这一幕的我,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再瞅一下他那专心致志的样子,我差一点笑出声来。我暗中数着:1次、2次……一共14次。
完事后,丹增便迅速将衣服脱个精光,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早晨,丹增比我起得早,被我候个正着。昨晚的那个仪式在起床时只做3次。
那小藏女则什么都不管。晚上躺下就睡,早晨赖着不肯起床。
早饭,同样是糌粑和酥油茶。吃饭时,丹增告诉我,我是他的第一个汉族朋友。
临走前,我拿出10元钱道:“我的,吃了两顿饭,又睡了觉,这点钱请收下。”
丹增说:“钱的不要。”
我把钱放在他面前,他又把钱放回我面前。小藏女从地板上爬过来,将钱塞进我的口袋里,并叽哩哇啦地对我说了几句藏话,神情十分庄重。
我知道再说也是这样了,便不再坚持。站起来,向他俩说了句:“扎西德勒。”便告辞。
上路后,想起昨晚的事还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丹增真是个可爱而又憨的汉子。他尽可以去做他的祷告,我并不会介意的。他差点儿吓我个半死!同时,我也感觉到:其实从丹增的角度去看,他一定也是挺纳闷我的:这个汉人怎么不管头朝哪个方向,衣服也不脱光,祷告也不做,就倒下便睡?!
36.敬酒不吃吃罚酒
 
6月20日上午,我继续向八宿县挺进。这天早晨临走前没有灌到开水,藏族人家一般不烧开水。他们喝酥油茶,在这山远人稀的地方不会有酥油茶老跟着我。为此,在整个上午的跋涉中,我都在希望前方突然会闪出一注山涧,来惠顾我的喉咙和水壶。
其实,有条叫玉曲的小河一直紧伴在路边。然而,自从在“亚曲咯”那个地方看到浮尸,又联想到“水葬”的情景后,我便给自己定下了“在高原的野外,只喝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水”的规定。
皇天不负盼水人。懵懵懂懂走了50余里地后,果然邂逅了一山泉。喝至腹胀,灌满水壶后,欢喜而去。
下午,距那晚的宿营地邦达兵站还有8公里时,有几位路过的军车司机要捎带我。尽管他们一再说,这仅仅是处于敬佩,日后也决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就像我通常所做的那样:谢过他们的好意后,再婉言拒绝。
但在我抱拳向那些军人告别时,一条藏地牧羊犬趁机袭击了我。裤管被撕破、血肉横流倒也罢了,可恨的是,这小子还将它的几只“犬牙”“交错”在我的右腿小腿肚上。问题就麻烦在这里!
望着那冒失鬼遁逃而去的方向,我大叫“可恶!”与此同时,我迅即取下扎在额头上的红布巾,将其死命地捆扎在伤口上方的腿肚上。
很快,我又半闭着眼睛、咬紧牙关,用在打火机上烤过的佩刀刀尖,在伤口上作“十”字切口。而后,又勒紧红布巾,一任那殷红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滴在地上……
在“孤身徒步壮行全中国”的几年里,尤其是在一些边远地区的艰难挺进中,我每时每刻都要保持高度警惕,以防来自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各种可能的侵袭。我十分清楚,只要有一次较大的“意外”,便会使“壮行”的努力中途夭折。无论是在乡村、草原或高原……我已成功地躲避过无数次狂犬的包抄和追咬,但我无法保证不出一次意外,更无法肯定,被咬后是否已染上致命的狂犬病毒。挺进东北时,曾遇到过一位上海老乡,她的也是“知青”的丈夫就是被街上的疯狗咬伤后,因狂犬病毒渗透到血液中不治身亡。
半小时后,我又背起背囊、咬紧牙关,在黄昏将逝的暮霭中一瘸一瘸地向当晚的目的地邦达兵站前进。在那最后的8公里中,我啼笑皆非:有车不坐反被狗咬。天底下还真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事!
晚上8时40分,我终于捱到了邦达兵站。
这兵站坐落在前往拉萨、昌都、成都的三岔路口,在海拔4390米的雪线以上,为“川藏”公路上最高的兵站。
兵站的指导员李材春接待了我,让我宿于“首长休息室”。他正忙于接受一位专程从康定来的记者的采访。据说,这关系到该站能否被评为“雪山红旗兵站”的荣誉。
很快,便有兵站的卫生员来给我在伤口处作消毒处理。高原上的条件差,兵站也仅能以酒精涂抹一下而已。当要求给我打一针的希望落空后,我心中在暗想,能否“大难不死”,也只能碰运气了。
尽管,明天就有可能因狂犬病死去,但每天的笔记还是要做的。近午夜时,那位记者前来灯下小坐。他告诉我:当兵的在高原上确实不易。那位指导员在高原上服役多年。年仅31岁,也照样没能敌过那严峻的自然环境,已一身是病。一般战士在高原上熬个二三年也就退役了,而军官则要好多年。
这个兵站一年中仅3个月不用生火取暖,平时靠柴油机发电。那晚,因“有朋自远方来”,由平时的10时停电延至12时。
37.深谷中有一个叫巴秀的小村
 
6月21日上午9时,又最后摸了一下额头,确定并无狂犬症的前兆——24小时后即会发烧,在山呼“谢谢老天爷开恩!”之后,便又启程,从邦达兵站扬长而去。
离邦达兵站后,川藏路的南、北两路开始合二为一。如果往北走,便可以前往藏东重镇昌都;往西,则是拉萨。
连日来的高原反应,已使我嘴唇开裂,喉咙嘶哑,牙龈肿痛,痔疮发作。此时,又莫名其妙地平添出一条伤腿。
11时45分,终于拖着又迸出鲜血的伤腿,在“咬牙切齿”中,翻抵挺进川藏路以来的第11座大山——海拔4998米的米拉山山顶。又一次闯入了“生命禁区”。
山顶位于川藏路634公里碑负200米处,没有积雪,仅有经幡飘拂在蓝天白云下的大山顶上……
在山顶,明显地感觉到左胸闷胀,呼吸不济。2分钟后,便赶紧下山。
下山不久,有3个坐在主峰下的一个山头上牧羊的藏族少年,听懂了我用汉语说的“我去拉萨”中的“拉萨”那两个字,便指我一条近路。我遂沿着米拉山左侧一峡谷边的小路下山。
我奇怪,在这样的高山上,怎么还会有牧羊的人儿?既是如此,离此不太远的去处,就应该有那牧人的村庄。这种猜想,在愈向峡谷深处前进时,便愈希望会变成现实。
那峡谷初始并未引起我的重视,但没走多久,便感觉到了它的幽深。有一条发源于山顶的山涧披荆斩棘地向着谷底流去。这些,都使我联想起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过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在这种遥远的地方,一个人置身于两侧是万仞峭壁,前后均见不着尽头的深峡谷中时,常常会产生出恍然回到太古的感觉……
在峡谷中走了约10里路后,气温已变得很暖和,并依次出现了灌木丛,各种山花及小树。又5里地后,一个藏族村庄突然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这藏村依峡傍水。约有几十户人家住在泥石砌的房子内。村子四周,有片片零星的青稞地,山冈上牛羊点点……
为防再有几个“冒失鬼”从什么地方跑出来咬我,我哪还敢恋战!正匆忙从村边擦行而过,有一个在垒墙的老汉用蹩脚得一塌糊涂的汉语同我打招呼,这使我大吃一惊。停下聊了几句,方猜出这个村庄名叫巴秀。
当我下到谷底又走上公路后,再仰头望去,那村庄早已不复能见,唯有恢复如初的苍茫山峦默默地站在那里。我在公路上怅然许久,不敢相信自己的方才所见。
我真不懂,这些人为什么非得选择这样的地方居住?很显然,偶尔从峡谷下的公路上路过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峡谷会有一个深藏不露的村庄。除了那条不起眼的山涧维系着全村人的生存外,他们对天地不再有过多的要求。
刚欲沿着公路大步前去,只见几个已横切上公路的藏族青年,开始由谷底向巴秀村的方位走去。他们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麻袋。我估计都是些粮食或盐巴。看着他们弯着身子,吃力地攀缘在上山的悬崖边的那一幕,我的眼眶又潮湿了……
突然,他们全部都停下了脚步,有几个边打招呼,边指着我的前方。当我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赶紧摔开公路,走上他们指给我的那条可以直切山下的山涧边的小路时,才见他们放心地转过身,又慢慢地向山上走去……
38.怒江险区
 
因为上午两次被人指点出“迷津”,省去二十余里地走,中午时分,便有时间得以躲在一桥墩边吃干粮。高原上的紫外线早已将我搞得“焦头烂额”,我采取“能躲则躲”的战术。
15时40分走进了川藏公路67道班附近的泥石流险区。那山摇地动后被扭曲的公路惨不忍睹。当我提心吊胆地穿行在山塌、路陷、“水漫金山”的险区中时,两侧山崖上,沙石松动、山坡滑泻的迹象仍随处可见。我必须赶在下一次即将到来的泥石流发生之前穿越这段险区,尽管,我并不知道那“下一次”何时到来。
这段险区持续约十余里地。峡谷两侧均为寸草不生的荒山秃岭,山体是纯粹的“泥、石结构。”没有任何植被,土质又那么疏松。这样,每年夏日融化山顶厚厚的积雪之际,便是泥石流到来之时。
17时20分,到达谷底,怒江便出现在我的眼前。怒江真可谓“怒”江,江水浑浊,一路咆哮……
又见江对岸的峭壁上住着几户藏民,如同我在金沙江畔所看到过的一样。我边走边想,这藏民的生存能力,真的是人世上罕见的!
傍晚时分,我恰好在守卫怒江大桥的武警中队开晚饭时赶到他们的军营。自踏上高原即一直追随着我的肠胃功能紊乱症已将我折腾得可以。我已经很多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热饭了。
在策划那天的行程前,我早在地图上查到了怒江武警中队的确切位置,并将赶在开晚饭前抵达他们那里为贯穿几天中的最高目标。
令人沮丧的是,那晚他们偏偏不吃米饭,当然,炒菜也就不会有了。他们吃面条。想到毕竟也是在高压锅里煮熟的,而且还具油汤味,心里也就想开了些。尽管后来才知道那面辣味过重,其实也没什么油水,我还是在官兵们围观下,一直吃到肚胀。
那晚做笔记时,钢笔、圆珠笔皆水流不畅。武警战士们笑着说:“你看,在这里,连笔也会得‘高原病’的。”
那晚的茶水味很涩,洗脸水很浑浊。他们饮用怒江水。
当晚,拼起两张饭桌和三件军大衣作床、被,我便在怒江的浪涛声中睡去……
清晨醒来,已不见同室的战士们。去怒江边洗漱,见他们接力赛似地在担怒江的水浇一块从石缝中垦出的菜田。那菜田在我看来,根本是得不偿失。
浇完菜田后才开饭。官兵们告诉我,连日来的泥石流塌方,不仅菜运不进来,还断了同外界的联系,因此不要小瞧了那几棵菜。我点头表示了同意。
有两位稚气未脱的小战士请求我给他们拍张照,以便让家人能看一看他们“入伍后的样子。”那“样子”并不怎么样。脸上早已让高原的紫外线搞得像张“世界地图”,比我好不了多少。
9时25分,在桥头同参加抢险救灾的官兵们分别。他们坐车前去,而我徒步随后。
10时30分,抵一巨大的塌方处。紧贴在山崖边的那段公路已全部被江水冲掉,唯左侧的山崖崖根处,有一些刚踩出的脚坑,在向着急着要过那段路的人发出“邀请”。
西去拉萨唯此“路”,哪有不过之理!但我试了好几次均未成功。主要是那40余斤重的背囊,即使我难以跳步,又使我重心外倾,而崖根的底下和右侧,便是惊涛拍案的怒江水。
对一个水性好到能泅渡海峡的人来说,掉下江去,只不过洗上冷水澡而已。我是担心背囊里的照相机和珍贵资料。此外,在高原上千万不能感冒。
有一位藏族青年道班工早已“隔岸观火”多时,殊不料,他还是一支“仁义之师”。他从塌方的那头跳了过来,不容分说,抢过我的背囊背起就走。到底是山地人,只见他猿猴攀缘似地很轻松地就到了对岸……
这天,又跨越了多处怒江边的塌方区。观察下来:川藏路此段险区,皆因怒江水侵袭而使公路多处塌陷,靠目前小修小治已于事无补,必须以大工程队给全部江堤加固,方能一劳永逸。否则,川藏路年年会因此而中断。
16时45分,经八宿县饶村。藏民们在收割青稞。有两个骑马的藏民对面走过,其中一个胸前挂着一小收音机。我暗想,在这种地方能收到什么节目呢?
39.在八宿县城
 
6月22日19时,先期抵达八宿县城的雷荣鲜出迎我于城外3公里处。一小时后,我们在该城运输站招待所的一间破旧的小屋中安顿了下来。住宿费为每人4元一晚。
小别数日的雷荣鲜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除了说他在八宿根本找不到活干,仍要求我带上他走外,便是告诉我,现在我们已到达泥石流、山洪暴发险区。后面这则消息在此后的二十余日中,使我深切地体会到了它的严重性。
八宿在藏语中意为“勇士脚下的村庄”。坐落在“三江”流域的高山峡谷地带,地势十分险峻。八宿县城的坐落处是个名叫白马的小镇。同藏区的大部分县城一样,镇上看到的影剧院、民贸公司办公楼等,均是近些年才陆续创建的。因为西藏地广人稀,这点房屋也够用了。
吃晚饭前后,我看到了上百名因泥石流、山洪暴发而困在该城的意欲前往西藏腹地打工的民工。一些前往拉萨拜佛、祈求平安的藏族善男信女也照样老实不客气地被阻挡了下来,这就使得人数本来就不多的八宿县城成了个难民营。这些人的脸上都流露着愁苦、不安的表情……但在我看来,他们的问题其实非常简单,就在于还没有想到可以不行,而能载他们前进的汽车确已无法过得了被泥石流和山洪搞得一塌糊涂的路段……
也许只有在这种形势下,徒步旅行方更显其英雄本色和特有的便利性。因为有车无车从来就不是我要费神考虑的问题,我仍像平时一样在城中坦然地走来走去。
我决定在八宿休整一天。
第二天去邮局补盖邮戳时,向邮电局工作人员详细了解了前方的情况,他们告诉我,前方又出现了大片的塌方区。尽管他们暂时还说不准这片险区究竟延伸了多少公里?
我在县城买了10包压缩饼干和一包茶叶,作为此后5天前往波密途中所用。不用说,这其中也包括了雷荣鲜的份儿。我恪守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为人准则。
该城的新华书店居然也无一张地图可买,我仍只能在减少一张西藏地图的情况下向西藏挺进。
两天来,我的眼前无法回避那些生活愈发困难的民工,我一再提醒自己,应该设法帮助他们。于是,我走到他们中间以身说法,告诉他们,我已从邮局得到前方大面积塌方,川藏路中断已不通车的“最新消息”。鼓励他们必须趁早断绝“或许还有车来”的念头。一再强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这段时间内如我一样步行,束手等待,只会使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
在我的慷慨陈词下,有30个民工终于痛下决心,结伴向拉萨走去。这一半是因为听懂了我讲的道理,一半是囿于囊中羞涩,再不走就要沦为彻底的难民。
这些被困的民工多半来自素有“天府之国”之称的蜀地。在我走访全中国的几年中,“川军”遍于国中的现象常令我深思。他们离乡背井,常年奔波在外,只要是还有活可干的地方,就必有他们的身影。西藏是我们这个星球上自然环境最为严酷的地方,蜀地的能工巧匠辞妻别子,不惜身家性命到那里去,无非是因为只有环境恶劣的地方,才能挣到“相对优厚些”的工钱。
并不是所有的民工都能挣到钱,并能“完好无损”地返回自己的家乡。近些年来又“死灰复燃”的包工头制度,也随之产生出一系列的新问题。
在我住的那个招待所,就有两个“川军”家属皆因儿女死于非命而前来西藏奔丧。他们也被阻在八宿多日,且钱已用完。见到我后,那心力交瘁的老汉挣扎着从枕头下拿出一份电报,央求我再解释一遍该电文的内容究竟是何意?
电文为:“×××离开工地途中车祸身亡,来否交代解决。”尽管文法不通,然还是没忘了强调“离开工地途中”。我告诉老汉说,非常遗憾,该电报的意思已十分明确——此事和包工头无涉。
那老汉目瞪口呆了半晌,又问我:“那么这件事让我们找谁呢?”我说:“你让我如何回答你是好?!”
奔女儿丧已回返的那位母亲告诉我:她女儿从内地来顶替而成为西藏某道班的一名青工。该道班除她女儿外全为男性。其女多次写信回家,说她很害怕,但要求调离又不能得到允许。结果是被迫“嫁”给强奸了她的男工。紧随其后的是,怀孕一月后暴死。家中感觉到其女死得不明不白,千里奔丧到该地,了解了一系列真实情况,要求其女单位出示死亡证明及开棺验尸,结果均遭拒绝。
中国不少地区法则还不健全,“天高皇帝远”的状况使人担忧。人命关天的事,草菅得令人发指。此类情况在东南沿海一带,则为不可思议者,然我在走访边远地区时却常有所闻!
40.强渡怒江
 
6月24日9时45分,我离开了八宿县城继续前进。同行除雷荣鲜外,又增加了一个前往波密的“川军”,这个名叫罗贵文的仁兄说:“跟着你走,不会有错。”
一出县城,便进入了泥石流、山洪暴发险区。十余处大小不等、铺天盖地而来的泥石流塌方段,先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我意识到:从此以后,观念上的公路已不复存在,层出不穷的麻烦将接踵而来。
11时,行至川藏路729公里至730公里处之间,怒江支流上的一座钢筋水泥桥,已被山洪冲塌,我们仨,及另九个来自阿坝藏族自治州的前往林芝打工的藏民一同被阻在了河边。看着那漫过堤岸的江水,咆哮着将断裂了的钢筋水泥桥墩冲上岸后又扬长而去的场面,我们皆傻了眼。
断桥处,有几个当地的藏民不失时机地架起了滑铁索,“摆渡”行人。当然,他们同时也“摆渡”行人的钞票——每人收费5元。
考虑到必须抓紧时间方能到停宿处,我就对雷荣鲜道:“5元就5元吧,抓紧时间赶路要紧。”不料,阿坝州的那些穷弟兄即刻着急道:“大哥,你不能过,你一过,他们也会要我们那么多钱,我们哪里交得起这么多钱!”
看着那些几近央求的脸,我即刻卸下了藏民已系在我腰间的用以滑过铁索去的挂钩。我认为,人家已说到这种份上,我仍要过去的话,那就不是“仁义之师”了。
于是,我便去做那几个摆渡藏民的工作,请求他们不收费或少收费,我说:“你们若不看在我的面上,起码也要看在这九个同是你们藏民同胞的面上。”但他们一口咬定,少一分钱不行。我差一点想职责他们,这是一种“趁水打劫”的行为。但转而一想,人家也是费了物力和时间的,只是这样收费,对穷苦老百姓确实太高了些。
我开始着手寻找不花钱又能过河的办法。我先后在怒江边勘察了4次。大桥两侧,很长一段距离内的每一个浅滩、怒江中的每一块巨石都被我精确地估量过了。最后,我向各位宣布:“我们可以将一根电线杆,架在一水面较窄处强渡怒江。但必须等到天晚水小时,才能实施这一计划。在这之前,大家就地休息。”
17时25分,来了一个县里的曾看过有关我的报道的干部。他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我后,便主动前去说项。结果,还是由他代付了我们仨的摆渡费(看在熟人面上,对我们仨降至每人2元。)在此前提下,我便不再坚持,带着雷荣鲜和那“川军”先过得江去。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从铁索上“溜”过江去。
21时,于倾盆大雨中抵川藏路75道班。经请求,该道班几位藏族女道班工让我们住进一间堆杂物的房间,并送来了烤火的木柴、油饼、大茶和两件毛大衣。不久,屋外突然狗吠声大起。隔窗看去,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从前方退下来的民工,正被一群狗包围着。我们急忙跑出去驱散群狗,将那人接进屋来。这是一个从波密出来,拟返回成都家中去的“川军”,他的一条腿在前面翻崖时跌伤。他告诉我,不仅八宿至波密之间全为泥石流、山洪暴发险区,而且,波密至林芝也全为险区,已经有不少人遇难。
那晚,屋外的风雨声丝毫没有减弱,半躺在柴间泥地上的我,久久不能入睡,总惦记着那9个阿坝州藏族民工是否过了怒江?真要强渡怒江,则水急且凉,会不会出事?这风雨交加的茫茫高原的夜里,他们在哪里?
41.翻越然乌沟山顶
6月25日上午,为谢川藏路75道班职工的帮助,给她们拍了几张照(这些照片后来都寄给了她们)。出发时,阿坝州的那9个藏族民工正巧赶了上来和我们同行。原来昨天我们走后,他们以15元钱租用了藏民的一只挂钩,冒险从一根废弃多年的横跨江面的铁索上过了江,后又冒雨前进。午夜时,躲在一个山洞里熬到天明。
14时15分,有4个来自前方的青海民工从我们的反方向逆行而去,其状也狼狈不堪。
15时,阿坝州9人在野外煮挂面,我们仨各分得一碗“高原生面”。在西藏高原水烧到76°就“开”了。如果不用高压锅,你就只能吃半生不熟的东西。
19时30分,我们一行12人翻抵海拔4500米的然乌沟山顶。这也是我挺进川藏路以来,所翻越的第十二座大山。
同西藏大多数高耸在公路边的主要山峦一样,然乌沟山顶上,也有藏族的经幡在风中猎猎飘扬。有人告诉我,然乌沟山为长江和雅鲁藏布江两大水系的分水岭。我看见山坡两侧的下面,各有一股水流,一股向东,一股向西,分流而去……
在西藏,我曾走过众多美丽的山岭,然乌沟山顶的风光,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然乌沟山顶上拥有一片绵亘好几里的绿草如茵的平坝。平坝的中间静卧着一个很大的海子。那海子里的水平静而清澈。远在我们尚未走近时,便已看到许多长达1米许的大鱼不停地来回游动并上下翻腾着。远远望去,犹如一个个银色的梭子,在半空中穿来穿去。
海子的四周是宽广而又平展的牧场,风吹草低中,那一个个漆黑的牦牛,那一群群雪白的羊儿,如朵朵漂浮着的黑白相间的云儿,簇拥着这个如明镜般的海子。当我们在山顶上站立下来不久,一直在下着的雨渐渐停了下来。不久,雨过天晴的空中出现一巨大的彩虹。那彩虹如一座彩色的拱桥,横亘在我们的头顶上,横亘在这海子的两岸,横亘在四野的上空。
不知过了多久,那天的黄昏时分来了。当我万般不舍地从那个奇丽的画面中往外走,将要下到山的另一侧的最后一刻时,我驻足许久,我知道,在我今后的生命旅途中,如此壮丽的景致,除了西藏恐怕是很难再见到了……
22时20分,遇到大片路面被江水浸漫区,我们打着手电,冒险从山崖上翻越。
22时50分,又攀崖过路面被水冲塌区。
6月26日凌晨1时,我们仨摸黑抵达然乌乡,夜宿运输站招待所。
阿坝州9个藏族民工,因内中有人脚伤,未能跟上,不知今晚又宿于何方?
42.然乌湖畔
 
6月26日上午,在然乌乡邮电所盖了邮戳。那位藏族乡邮员对我说:“他在邮政系统干了那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要在本子上盖邮戳的人。”
早晨吃面,三两素面,收费3元5角。我看见这一带全吃固体酱油,并且也是从内地运来的。
10时,阿坝州9个藏族民工也抵达了然乌乡。昨夜,他们因脚伤、无手电,过不得山崖,遂露宿于路边。
11时,我们仨由然乌乡出发。从此,再未见阿坝州那9个藏族民工。
往年,由八宿到波密的公路或通或阻。今年雨雪多,故泥石流也多,山洪也大,而公路则多处被冲垮或堵截……
然乌湖畔有大片草甸,草甸后面是棵棵直插蓝天的云杉,云杉的后面是玉洁冰清、逶迤肃穆的雪山,雪山的倒影清晰地呈现在湖水的中间,给人以一派瑞士风光的感觉。
然乌湖全长13公里,犹如一个有着纤细身材的女子,风情万种般地“紧贴”着公路的旁边,向着波密方向延伸而去。我一路欣赏,惊羡不已地向前走去……
然乌湖畔的草野和田陇中,散居着一些藏人的房舍。我看见好几家房舍的院墙上,都挂有毛泽东的画像,内中甚至还有一幅《毛主席去安源》。走遍西藏,藏人在他们的神龛上,挂有宗教领袖或毛泽东之像的习俗司空见惯。然这种在屋外挂毛泽东像的现象,我在西藏的其他地区似乎再没有见到过。我在想,人们通常是将驱邪镇妖的门神悬挂在屋外的。我不知道,他们挂毛泽东像于屋外,是否也想表达这同样的理念?
中午,经川藏路83道班处,遇因泥石流、山洪被阻的四川一支地质队中的几个人。问他们感觉如何?答曰:能被阻在如此美丽的地方,倒也不觉冤枉,只是担心粮食和蔬菜已快接不上了。
17时30分,罗贵文途遇几个“川军”老乡,听说波密方向也无活可干,便握着我的手万般称谢后,折返而去。唯剩下我和雷荣鲜继续前进。
18时15分,遇一正在“活动”中的巨大流砂滑坡,泥砂下滑时所遇之物皆被掩埋。我和雷避在远处观察着这一可怕的山崩地陷的一幕,全身不寒而栗。一个多小时后,我俩瞅准一个滑坡“暂停”的间隙,冒着随时有可能被活埋的危险,迅速从坡底穿行而过。
18时40分,淌水过冲塌的路面。
19时45分,淌水过长约250米、水深没膝的被冲塌的路面。行至一两山对峙间相对宽阔的地带,见有多辆货车、军车、客车“瘫”在那里多日。守车人个个脸露忧饥之色。有不少私家车司机,已在就地拍卖其车,拟捞回一点损失后,舍车而去。
根据以往的经验,川藏路中段险区交通之恢复,最早也要等到明年开春。
20时50分,翻越长约300米之陡崖,绕过水深及颈之水淹公路段。
21时40分,翻越陡崖200米,绕过水淹公路段。
22时25分,抵执行抢救公路任务的成都武警交通的三支队一营驻地,请求提供救助。得到以营长张金保为首的官兵们的欢迎。是夜,吃有面条,睡有床。
当晚,张金保告诉我:该营因驻地两头路塌而被阻多日,已面临断粮、断菜之窘况。明日,拟组织人马,由干部带头涉水、翻崖去背粮菜……
43.路遇道长
 
6月27日上午,继续前进中,雷荣鲜突然脸色发青、大汗淋漓,明显地呈虚脱状。
12时,攀越一长约100米、寸草不生之陡坡,绕过又一处洪水冲塌路段,行进在一悬崖下时,不期同一位身着道袍、腿裹绑带、脚蹬布鞋、髻插竹筷、红面、黑髯之出家人撞个正着。
那出家人和我双方略作打量,相视一笑后,竟同时道:“坐一会儿,聊一聊吧!”
原来这是位云游四方的道长,虽三十上下,已出家十载于东部山中。此前,曾就读于沿海某大学中文系。此番正从西藏往回转。听了这“自报家门”后,我便有些诧异,这西藏历来以藏传佛教闻名天下,此道缘何去西藏?
然而,这位道长似乎对我并不诧异。在同我交流时,偶尔也打量我一下。突然,他一语道出了我少年时代的一件事,这是一件除了我自己以外,别人不可能知道的故事。
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和道家中人深交的经历。眼前的这位道长,也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为何他说我的事犹如囊中取物?
我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我相信他。我隐约感觉到,他对我似乎有某种“玄机”。此后,他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其实,你现在不走也行了。你已走下的3年多,便足以证实你的实力……
我告诉他,我没有理由半途而废,走完全中国是我今生的一大愿望。
他很善解人意,回答说:那也行。
在那山崖旁,我们就宇宙、人类、生命、社会、“外星人”……等问题探讨了1小时45分钟。我们的谈话简明扼要,但容量很大。对于许多哲理,我们觉悟到的程度大同小异。
谈话快结束时,他提到了我的“归宿”,说,悟性如我这样高的人,若能作些修炼则更好。
至今我还十分清晰地记得,同道长分手时的情景:久雨的天气开始放晴了,阳光照到了那个幽深的峡谷中,我们同时都站了起来。我知道,我们的谈话已经结束,这种交往可遇不可求,遇到了便只要“点到为止”。我已经更加明白:“生命是一种缘。”
“你背的东西太多,今后会只需很少……”这是出家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犹如他的每一句话一样——也是那样的意味深长。
在峡谷的拐角处,一如他的飘然而来,很快的,他又飘然而去……
时至今日,我还禁不住要想,在川藏路群山万壑中,那着一袭青色衣袍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44.藏族四少年
 
雷荣鲜是在我快要同道长分手时,才大病初愈似地回到我身边的。道长只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道长走后不久,他的脸色便很快恢复如平常。后来,我明白了,这大概是他的“俗根未尽”的缘故吧!因此,他不会得到“点拨”。
那天14时,前进至一个长约300米的山洪淹没路段,此时,路边有人警告我们,要多加小心,前几日已有一民工在此地被水冲走。
当我同雷荣鲜脱得只剩一条裤衩,正拟蹚过这水淹没段时,我看见龟缩在一块大岩石后的四个藏族少年,正在对着那片“汪洋大海”发愁。于是,我一边叫那几个孩子过来,一边抽出佩刀,砍下一根树干。
我们让那四个少年抓着树干走在中间,我和雷荣鲜一前一后地护着他们蹚过水去。
过了水后,我同雷开始吃午饭。当我们大口嚼着压缩饼干时,四少年竟围成扇形状盘腿坐在我们的前面,四双如小牛犊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俩,看着我们手中的压缩饼干。我的伸向嘴边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从背囊中又拿出一包压缩饼干,平均地分给了他们。他们接到手上后,皆一小口一小口地非常仔细地咀嚼着。在此期间,双方都不说什么话。因为,他们听不懂我们的汉话,我们也听不懂他们的藏语。但我能料定,他们是去拉萨“拜佛”的。
中饭完毕,整理了一下行囊,向那四少年点点头以示告别后,便同雷荣鲜继续前进。孰料,我们刚迈出几步,那四个少年已“唿喇”一声都站了起来,背起他们的东西追了上来。此后,便一声不发地紧跟着我们走着……这样的一幕,使我惊呆了。我立即意识到,这四个藏族少年明白了他们正面临着的危险,他们感到害怕,他们知道自己只是孩子,他们把我和雷荣鲜作为唯一能帮助他们的成人。
我立刻就感到非常羞愧。为什么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这一层。我告诉自己,藏族的孩子也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在这样的非常时刻,既然天神已把这些孩子引到我的身边,我就应该责无旁贷地担负起保护好这些孩子的责任。我必须坚决地将这些孩子带出险区!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我郑重其事地向那四个藏族少年宣布:“从现在起,我就带着你们一起前进。我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我决不会仍下你们不管,直到走出险区!”那四个少年一直在拼命地点头。我知道,他们虽然听不懂我的话,但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此时,我才仔细地观察了他们。他们中最大的不会超过15岁,全部面露饥色、衣衫褴褛、拖着破鞋,但个个都长得十分俊秀。除了一只装得很浅的米袋,一只铝锅和每人一只破碗以外,再没有任何东西。
16时,我们一行6人,穿越一飞石不断坠下的悬崖险区。
17时,抵川藏路忠坝兵站。奇怪的是,兵站的看门狗,一见到藏族少年就咬开了。我怕发生意外,拔刀将它们叱退了。
20时30分,抵正在那里抢救公路的某武警部队,得到全体官兵热情接待。但他们表示只接待我和雷荣鲜,因为前往拉萨“拜佛”的藏民太多,他们已经接待了很多批,现在实在接待不起了。对此,我一方面表示了理解,一方面又必须据理力争,我强调此次情况特殊,因为这四个“藏族”是未成年人。我坚持在安排我们吃住的同时,也要一并安排藏族少年。
我终于说服了这些官兵。其实官兵们也很疼爱这些孩子,而且很快就混熟了。
晚饭,我们吃到了香甜的稀饭和雪白的馍,这是进入“险区”之后第一顿热菜热饭,并且管饱!望着那四个藏族少年如“耗子掉进了米缸里”的惊喜劲儿,我非常的感动!
由于房子和床铺不够,那晚,我和雷荣鲜宿于营房,藏族少年则只能宿于柴间了。晚上,我去看他们时,发现他们全都躺在泥地上,并且已经睡着了。没有任何垫的和盖的。这个情景顿时令我泪眼朦胧。我没有叫醒他们,在火堆上添足了木柴后,才悄悄地退出。
那晚,战士们告诉我,前不久,该队有四个战士在附近遇难,因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塌方,汽车坠落于崖下。内中一个战士的遗体很多天后才找到。战士们告诉我,我们白天走过的那段路便是川藏路最危险的地段。其间,两山夹峙的“一线天”中,只有一条公路和一条帕隆藏布江勉强通过。每年化雪季节,泥石流、山洪、飞石、塌方一起袭来,总有不少过路者和司机在此遇难。仅1984年4月的一次大塌方,一下子就吞噬了40多辆汽车和100余人的生命。因为自然灾害频繁,这段路一直在“活动”中,常常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路。川藏路的司机们有一句行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然乌到忠坝!”
我们白天走的这段路,就是从“然乌到忠坝!”
晚上,回响起白天经过的一系列险境,不免有些后怕。也更加理解了那四个藏族少年,为什么要紧紧地跟着我走……
这些天来,我已感到,对于所有常年生存于斯、或尤其像我这样拟徒步走完西藏这隔世之域的人而言,一切的情感、安慰都会逐渐麻木,唯有死亡的感觉永远新鲜!
为此,是否可以这样说,走完全西藏,是人类的体能和胆魄,发挥到极致的标志!
45.汉藏挺进队
 
6月28日10时10分,途经川藏路88道班时,我们找到了一个会操汉藏两种语言的藏族道班工。通过他的翻译,我搞清了这藏族四少年的来龙去脉。
他们是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人,最大的15岁,名叫武津泽里;往下14岁的名叫泽大;13岁的名叫佘加;最小的仅11岁,名叫果佘。他们确实是去拉萨“拜佛”。
雪域西藏,是个多数人信仰藏传佛教的地方。每年,都有不少信佛的藏民,由高原的各个角落,或坐车、或步行、或骑马、乃至“三步一磕头”不辞艰辛地前往圣城拉萨,去朝拜他们心中的历代的精神偶像和当世的高僧活佛。在他们的观念中,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们的虔诚。非如此,不足以保证他们今生的平安和来世的幸福。
藏族四少年的虔诚,绝不亚于他们的父辈。虔诚到是瞒着他们的家人偷跑出来的。怪不得他们那可怜的行囊中既没有被褥,又没有替换的衣服。当然,按照藏地的习俗,白天穿在他们身上的衣服,到了晚上就成了被褥。而我还看见四少年在步行途中休息时,无一例外地在身上找虱子了。
我猜想,24小时中,老四果佘已钻进路边林子里“方便”了好几次,那肯定是睡在泥地上的后遗症。开中饭时,我分给四少年每人一份同我和雷荣鲜一样数量的压缩饼干。我想,我是照顾到他们的尊严的。后来我又突然想到,他们也背着一只米袋的,为何总不看见他们打开?既然大家休戚与共地穿越险区,便应实行“战时共产主义”的制度——所有物品均应登记在册,由我统一管理和分配。
他们那只米袋一直由老大武津泽里背着。在我们的示意下,才依依不舍地交到了我的面前。当我打开那个米袋时,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里面都是些剩饭、剩馍。而那馍的上面甚至还长出了白毛,并且已能闻到一股馊味。“原来他们是一路要着饭走来的!”我的眼睛潮湿了……我立刻站起来,将米袋里的东西全都倒进水里。我甚至还大声对他们喊道:“你们难道不要命了!这东西能吃吗!你们的肚子就是这样吃坏的,知道吗!”
此后,我再次向藏族少年重申了“我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一直到拉萨”的承诺,不管他们听得懂还是听不懂。然后,我们又继续向拉萨前进。途中,我对雷荣鲜说,就将我们这些人的这一奇妙的结合,取名为“汉藏挺进队”吧!
14时30分,抵波密县松宗乡政府所在地。已经艰难跋涉了三年多,深知走长路无好鞋不行的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从仅剩的360元“经费”中抽出钱来,给每一个孩子买一双些。
在松宗乡买到了三双草绿色的“解放”牌胶鞋。老大的脚大,必须到波密县城才会有他的尺码。我又去乡医疗站,找了些给老三止腹泻的药片,让他马上服下去。
走出松宗乡不久,我突然感发现老三和老四居然又穿着原先的那双破鞋,在一瘸一瘸地走着。我忙上前查问,只见他们一边吱吱唔晤,一边用手紧按着胸前。我从他们的袍子里找出了藏起来的新鞋。尽管,我被孩子们在这种情形下,仍不忘俭省的举动所感动,但我仍命令他们即刻换上新鞋。为绝后患,我走出很远,“狠心”地将那两双破鞋仍进了帕隆藏布江中。
46.少年救大汉
孩子们的脚步比原先明显地走得快了。望着这些模样可爱、稚气十足的藏族少年,很自然地流露出的十分信赖和感激我的神情,我的心里也充满了快慰。彼此相处了两天了,尽管语言不通,但我们之间已渐渐地形成了不少默契。
中午,为绕过一个大片水淹而莫测深浅的路段,我们一行必须翻越一巨大而又陡峭的坡崖。我们鱼贯而行。由雷荣鲜打头,我断后。由于我背的东西沉,重心往后仰,翻越坡崖时就十分吃力和危险。
“汉藏挺进队”的每一个成员都在十分小心地、一步一步地向着坡崖的顶上走去。谁也不敢大意。坡崖很滑,全是裸露的岩石,且长满了青苔。崖下几十米处,就是乱石碓和汹涌翻滚的帕隆藏布江……
突然,我的一只脚因岩石上的青苔而打滑,随即,我的身子便慢慢地向崖下滑去……我怎么也控制不住我的重心。出于本能,我大叫一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走在最末第二个的老三佘加迅速下行到我的身边,一把抓住我的衣襟,止住了我的下滑。此后,他又示意我走在他的前面,由他来断我的后。此时,深知“藏人怕水不怕山”的我,也不再勉强,继续向崖顶走去。在接近崖顶的最后一段,我又两次面临要滑下崖去的危险,每次都是这位年仅13岁的藏族少年,极其仁义和英勇地将身子趴在崖坡上,用他的那双小手死命地抵住我那已站立不稳的脚后跟,一次又一次地抢救我于粉身碎骨于崖下的危险之中!我是噙着眼泪,越过那片我终身难忘的坡崖的!
47.祈祷车停者
那天下午,“汉藏挺进队”已到了距波密县城东约70余里的地方。此时,地势急剧下降,气温明显升高,这是个空气清新,有山有水,雪山和森林环绕着草场和农庄的美丽处所。
这片地区因离山远些,是川藏路险区中段,泥石流和山洪“鞭长莫及”的一小块“世外桃源”。走在这里,可以免却以前那段路的那种无时不在的担惊受怕,而且有车通波密县城。
看着这些走得疲乏不堪的孩子,我示意他们,设法去搭车先到县城,然后在那里等我。不久,有车来,只见四个孩子迅速站成一排,端立于公路一侧,对着那驶过来的车,低头合掌至胸前,又闭眼、口中念念有词,作默诵“六字真言”状。
万万没想到,这四个藏族孩子竟然如此拦车,直把突然看到这一幕的雷荣鲜和我,笑得前仰后倒,半天喘不过气来!
那天下午,先后有三辆车从我们身后开过,藏族四少年每次皆以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方式拦车,然“上帝”一次也没有因此被感动。
48.水电站地板上的温暖之夜
20时40分,走至公路边一个挂有“波密县水电厂”牌子的地方,我见这里是个公家单位,便意识到或能在此地“作些文章”。
我很快就瞥见了厂内有些空闲着的房子。遂决定,今晚的住宿问题就在这个厂子上打主意。
我找到了厂工会主席,请求拨一间铺有地板的空房子给我们过夜。这一要求,很快在这位中年藏族干部处得到满足。
当我领着四少年走进那间房子,并随手拧亮房子里的灯时,我听到四少年一起惊讶地叫出一声“呀……”。可见向往光明和温暖是人类的共性,谁也不想在路外或泥地上过夜。
安顿下来后,雷荣鲜便跑出去,同在该厂施工的同乡套上了近乎。那几个“川军”便匀出米、菜,做饭给我们吃。
蜀人菜辣,可怜那四少年被辣得满头是汗。他们拿筷子的动作十分笨拙。这同他们主食糌粑、平时很少用筷子或根本不用筷有关。后来,他们干脆就吃白饭。
晚饭后,这几个机灵的少年也出去“活动”,走访他们的同族人——厂区内的藏族职工家。不久,居然也捎回了一些糌粑、酥油和砖茶。临睡前,那几个孩子好几次忍不住,将那酥油一小块一小块地掰下来往嘴里送。老四果佘还将酥油抹在脸上,这种现象,后来我在西藏的其他地方也看到过多次。
西藏高原是地球上离太阳最近的地方,除了能享受到充裕的光照外,更少不了紫外线的辐射。在没有雪花膏之类的护肤霜时,酥油也许是最好的阻挡暴晒、保护皮肤的替代品。
那晚,藏族四少年在温暖的地板上酣然入睡,坐在一边写笔记的我,突然滋生出一种也许是父亲看自己的孩子甜睡时,才会有的那种满足……
那晚,我没有关灯。
49.在波密县城
6月29日上午10点15分,离波密水电厂继续前进。行前,雷荣鲜的“川军”老乡仍是免费给我们做了饭。多谢天神,这第二顿饭他们不再往菜里放辣。
波密县城的东面,仍是大片林区和草甸,四周的山顶上白云缭绕。虽然四周积雪终年不化,但因已到了夏季时令,因而空气中,有一股寒湿兼透着阵阵温暖的气息。
这几日,很显然地我们开裂着的嘴唇均好了些。
10时45分,藏族四少年搭上一辆自愿带他们的拖拉机,先去县城等我们。这次,他们终于可以少走30余里地。而我同雷荣鲜则继续步行。
途中,我同雷荣鲜合计了一下到拉萨的路程及身边所剩的“经费”。还剩下330元,要负担“汉藏挺进队”一行6人到拉萨,委实是不够的。遂决定:到县城后买面粉自己做着吃。既可节省开支,又能吃到有汤又热的熟食。
15时30分,我和雷荣鲜抵西藏波密县城。藏族四少年远远地就跑来迎接我们。我又一次地看到了那几个孩子的十分企盼着我的神情。
波密县城的规模同八宿县城相差无几。川藏公路同时兼负着“内街”的作用,将城区一劈两半。城里也有不少滞留在那里的民工。不少来自各地的小商人和工匠,在这坐小城内开着店铺……
我们先在县城买了猪油、味精、盐、勺子等物品。我们找到了老大武津泽里所需的那种尺码的鞋,至此,藏族四少年皆穿上了新鞋。
傍晚,我发现县供销社居然有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思想斗争了好长一段时间,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买上一斤,让藏族四少年品尝一下。我和雷荣鲜将糖很公平地分成四份,每个孩子都得到了一份。而我和雷荣鲜则颗粒不留。
19时30分,我又率领“汉藏挺进队”大摇大摆地踱进县城电影院,看了一场名曰《无影侦察员》的电影。老实说,如果是在平时,像这种类型的电影,我是从来不想付出时间的。
21时30分,进饭店晚餐,每人一大碗面,外加大肉。
是夜,为节约费用,且能照顾好孩子们,我同一位姓张的老板商量,请求他将他的那间刚搭起在路边、欲开店铺的小木屋,供我们住一晚。那张老板只说了句,你们要小心防火,便同意了。有关那小木屋的情况,是我白天就已经打探好了的。
睡前,老四果佘突然将我的手拉起,按放在他的前额上,又指指自己的头作了一痛苦状。我才发现这孩子有热度。我摸黑找到一家店铺,买了退烧药,马上让这孩子服下。在服药时,我看到了这孩子在黑暗中仍对着我扑闪扑闪着的大眼睛。
果佘只有11岁,是四少年中最小的一个。我常想,那裹在破旧藏袍里的那么瘦小的一个身躯,如何能表现出这样一种异常的坚强!在那些个艰险困苦的跋涉中,在我们随时可能要同死亡拥吻的日日夜夜里,他从来未叫过苦,更不会害怕。他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是高原和艰苦铸造了这样的孩子!
50.前往林芝的途中
6月30日上午,在波密县城买了30斤议价为5角7分钱一斤的面粉和一只铝制的脸盆。每人吃4只韭菜包子,喝一碗奶粉冲茶后,便离开波密县城继续前进。
由县城西行片刻,又见相随了我们好些日子的帕隆藏布江,又紧贴着川藏路并行而来。
这一带江岸的两侧,草木葱茏,植被垂直分布十分明显,而所有景物的背景,便是那积雪终年不化的大雪山。很快,我们一行便走进了那烟云缭绕的幽谷,呼吸着混合着水气的空气。在我的印象中,那漂浮在波密一带山脊、林间、江上……的烟云、水雾之美,恐怕是连黄山也比之不及的!后来,我也很少再于别的地方看到过。我且走且拍了几张照片。
此行如果顺利,拟化一星期左右便可挺进至林芝。
14时30分,前进至川藏路95道班,我们决定在一条流水清澈的山涧旁的草甸子上做午饭。
在这之前,我已同雷荣鲜取得共识,即由他担任“汉藏挺进队”的司务长。他负有妥善支配我们全部“经费”、料理好6个人的生活的责任。
在户外野炊,是很有意思的。但这对在“天苍苍、野茫茫”下逐水草而居的藏民而言,便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四少年就地取材,搬来三个大小高低相近的鹅卵石。很快,一个临时的可以用来烧火架锅的灶台就垒成了。与此同时,老四果佘和老三佘加则已在附近捡拾干牦牛粪和枯树枝,并很快就先拿来一部分,让老大武津泽里生火,而老二泽大则前去山涧边涮锅(铝制脸盆),并帮着雷荣鲜和面……
原想在一旁利用这个间隙写笔记的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便放下笔记本,去刚才经过的那个道班。我在道班外喊了好几声,除了一条向我狂吠的狗外,无人应答。于是,我便绕到道班房的后面。不出所料,那里果然有一个菜园子……
雷荣鲜做的是揪面片。满满的一脸盆菜(青菜和葱)、面、汤很快就被吃了个精光。我假装没看见四少年手拿着舔干净的碗不放,脸上露出还想“来一点儿”的神态,忙催促大家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其实,我自己也只是吃了个半饱,考虑到这点“经费”要坚持到拉萨,也只能这样了。但不管怎样,这要比吃干粮、喝冷水要好得多。孩子们也不必去讨饭和吃馊东西了……
19时45分,雷荣鲜和孩子们在帕隆藏布江的一座挂满经幡的吊桥边,搭上一前往波密县古乡的拖拉机先我前去。我因为“在前进时,不能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则继续不行。
一小时后,我们在古乡乡政府驻地会合,乡长为一中年藏族汉子。向他说明情况后,他答应我们可以在乡政府会议室住一夜。会议室有地板和桌椅,这样,我们又可以过一个不睡在泥地上的晚上了。
乡长借了一只炉子给我们,还允许我们用乡政府柴垛上的木柴。在雷荣鲜和四少年生火、和面准备做晚饭时,我便前往乡政府附近的川藏路第97道班“活动”。我看见一道班工正在附近的田里收土豆,而他那抱着婴儿的女人,无力帮他将装满土豆的麻袋包抬上手推车。我意识到,为孩子们挣得土豆的机会就在眼前,便三步并二步地跑上前去效犬马之劳。
我前后两次将装满土豆的车子推到了他的住处。临走时,我得到了一大堆土豆和几株莴苣。
雷荣鲜适时地借来一只大号高压锅。那顿晚饭,是我挺进川藏路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顿。而藏族四少年和雷荣鲜在饭后走动时,那一个个变得挺胸凸肚起来的怪样子,则令我忍俊不禁。
那晚的饱餐后居然还有电影看。近黑时分,县里来的放映队在乡政府前一空场地上支起了银幕。观众主要是乡政府的干部和他们的家属,加上周围的一些藏民,总共也就五十来号人。
那晚共放了两部电影。第一部为《黑熊踪影》,第二部为《东厂谍影》。除了片名同时有汉语外,内中之对白皆翻译成了藏语。我和雷荣鲜不懂藏语,只能“爱莫能听”。四少年则张大着他们那大如小牛犊的双眼,一直看到了底。
当电影情节正处在杀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老四果佘却溜进屋来,从他们要来的那块酥油上,掰了些酥油往嘴巴里送。他发现在屋角作笔记的我看到了他这一动作后,脸上顿时泛出一阵红晕。此后,他马上抬起一只脚,让我看他的脚底板。他的脚底板下有一只血泡。于是,我就拔下一根我的头发穿进针孔,替他穿破了那泡,泡里的水便顺着头发流了出来。
待11岁的藏族少年又跑出去看电影后,我在那块酥油前愣了半天。我想不出,吃酥油和脚底起泡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对于那块酥油,我和雷荣鲜一直很谨慎地把它叫做“他们的酥油”。我俩曾约定:鉴于藏人离不开酥油的特点,“他们的酥油”可以不列入“战时共产主义”的分配范畴内……
51.雨季来临
今日是7月1日,是我“孤身徒步走访全中国”的三周年纪念日。不管别人怎样看,这至少是个值得我自己庆贺的日子!事至如今,说多说少,都没有实际的意义,唯有再接再厉地将“走访中国”的这个设想推向最后的成功!
从昨天起,西藏境内由东往西,陆续进入雨季。这要比我的家乡上海晚上一个半月。波密地区草木葱茏,雨水更其充沛。
雨季中的天空,或晴或雨,一日中数度烈日当空,又数度雨雹交加。挺进在波密峡谷中,我们的衣服则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好在这一带较之西藏高原其他地方的海拔相对低了一些,即便患个感冒什么的,问题也不会太大。
22时,于大雨倾盆的黑夜抵川藏路101道班。那是我们当晚唯一可能投宿的地方。
道班员工们的门外挂着锁,只留下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工,在一间亮着马灯的昏暗灯光的房子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仍是平时我一个人的话,请求给予食宿方面的帮助,也多半是不成问题的。但现在就不行了,我的身后还有五个淋在夜雨中的人。
我没有向那位女工提什么要求,仅循着她的指点,向道班宿舍对面的那一排房子摸去。那女工说,那里有几间堆柴草的空房子,已有四个“拜佛”的藏族姑娘先我们避在了那里。
借着手电光,我看见前两间空房的地面上都充溢着牲蓄的粪便,而中间那屋内已被藏族四姑娘捷足先得。她们正围在火堆旁煮酥油茶。最末一间,是个废弃许久的厨房,虽然地面上也有些牛粪,多谢天神,那牛粪显然已经风干了,我们决定立刻“抢”占下这一有利地形。我们很快就找来些柴草,燃起火堆,烤干衣服。
那种情况下,无法做面食。我们便煮了些“大茶”,就着藏族四少年处剩下的糌粑对付了一顿晚饭。
藏族四少年自然要跑到隔壁去会会他们的同族人。那些藏族姑娘多在二十岁上下。她们已在拉萨遂了“拜佛”的心愿,现在正返回她们远在昌都的家乡。她们通过手势“告诉我”:前方还有大片泥石流和山洪暴发区,路非常难走,而且还死了人。
那晚仅有一块一尺余宽、六尺长的木板可以用来隔开泥地上的潮气。我算是六人中的“长者”,且又患有腰椎骨质增生,这仅有的一块木板,就归我充当床铺了。而雷荣鲜和藏族四少年,便只能在泥地上缩成一团。
在峡谷的雨夜中,那四周的泥石流塌方、崖石坠地的震响声,以及山洪肆虐的咆哮声,一夜不断……
清晨,起来看天,昨日的那场雨仍未停下。在这种天气里,公路两旁的山崖便会泥石流不断,为此,我们决定在原处避一避再说,好在还有个能挡一下风雨的地方。
我们好不容易燃起打湿了的茶草,做成半生不熟的上午吃的面片。这时,来了一个刚从西藏第二监狱释放的四川青年。他说,他犯的是盗窃罪,在林芝被判,现正欲返回老家去。因前方公路瘫痪,只能走着回家。他请求我们买些饭给他吃。他的样子确实饿得不轻。我们匀了些面片给他吃。我对他说,钱不要付了,四川离这里还远得很,留着路上用吧!他听说我们来的路全都是塌方区,没有车可坐,便呜呜地哭开了。我告诉他,再怎么哭也于事无补,要想回家乡,唯有坚持向前走。
7月2日下午,“101道班”的班长潘有庆返回。他马上将我们让进宿舍中住。不久,“101道班”和“102道班”的工人都转移到了“101道班”。他们告诉我,前方发生山体大塌方,泥石流堵塞了路面和帕隆藏布江之一段,洪水暴涨,已无路可走。前几天,有父子二人强行过塌方区,儿子被泥石流卷去,随后又被江水冲走。有一对成都青年夫妇过塌方区时,女的被一块“飞石”当场砸死。为此,潘有庆劝我不如再住一晚,等明日再说。当晚,潘有庆煮大米饭给我们吃,并挤在一张大床铺上过了一夜。
我深知,根据这一情势,不可能会出现什么奇迹。唯有一个办法,爬上山顶,从山顶原始森林中绕行过这段险区。下午1时,有一位大班长要前往八一镇向养路段领导汇报灾情,由潘有庆带路。潘同意了带上“汉藏挺进队”同行的请求。
14时零5分,我们从陡坡和悬崖上攀上山顶,开始穿越山顶原始森林。森林中极其难走,林间不断出现毒蛇、旱蚂蝗和各种怪鸟,到处布满了枯藤和荆棘。上去不久,每个人的脸上、手上都被搞得皮开肉绽。
这自古而来的原始森林中哪里有路可走。所谓的路,都是自行“开”出来的。到达山顶后,还要通过许多峭壁,稍有不慎,就要滚下百丈深渊。在攀越一个峭壁时,随我“走”了三年的水壶,被我不慎掉入悬崖,连个声音都没听到。
藏族四少年中的“老三”佘加,在过一段极险的崖坡时,不慎滚下陡坡,在滚下30余米后,死命拉住一根树藤而幸免于难。他在一处上下不得的悬崖边昏迷了很长时间,所有人皆吓得魂飞破散。20分钟以后,我冒着危险,跳到斜刺里的一块巨石上,放下扎背包的绳索将他救起。有好几次,我自己也“坐了屁股”,幸亏都在缓坡,有惊无险。
20时零5分,我们一行十余人,终于从一处悬崖边看到了未被冲塌的公路,遂从崖上鱼贯下到公路上。此时,我们已全身湿透,衣裤破烂不堪,手、脚、头、脸,多处被刺破和碰伤。
是夜,住川藏路通麦兵站。同宿三人中,有一个在波密工作的四川人告诉我,前几天,他在同另外17人翻越险区时,正坐在塌方处上方。其余人皆在说话,唯他闭目养神。冥冥中突觉脚下有些微松动,他马上惊呼大家逃离。一分钟后,他们刚才坐立的地方悉数塌方。而走在最后的3人中,有两人当场被泥石流活埋。幸免于难的16人中,有波密消防局局长一家三口。有一位从内地来招西藏班学员的女教师,在逃命时丢失了学生考卷、档案和手枪。而他们遇险的地方,正是我们今天所经过的地方。
52.同藏族四少年挥泪辞别后的日子里
到通麦后,险区基本已过。四少年要前往他们的就在附近的亲戚家去“看看”。我知道,我的“任务”完成了。
7月4日上午10时,四少年挥泪向我告别。我一一摸了一下他们的头,替他们整了整已愈加破烂的衣服,并给他们留了15元钱,交由“老大”武津泽里保管。又摘下别在帽檐上的班禅喇嘛的像章,送给了老四。我知道,他已对这枚像章“暗恋”了好多天了。
为防又出现意外,我对他们说,如果找不到亲戚,可以再赶紧追上我,我会一如既往地带他们前行。最后,我对他们说了“拉萨”、“布达拉”这两个他们能听懂的词,并用双手作了个“会合”的手势。
当我终于抵达拉萨后,我一直在布达拉宫附近及圣城的大街小巷注意着这四个少年的萍踪。可惜的是,我再也没能见着他们。这四个少年若能参加学习,施以培养,定能在日后成为藏民族和中华大家庭中的优秀人才。
从今以后,只要回想起那片藏东南的崇山峻岭时,我就会想起这四个同我生死与共、在八百里泥石流塌方和山洪暴发险区相伴了六天的藏族少年。
同藏族四少年分别后,我同雷荣鲜继续向拉萨挺进。在此后的两天中,我走访了位于林芝排龙乡的门巴族。
过了通麦后,还有部分规模稍小些的险区。途经“104道班”时,听说班长被塌方“飞石”砸死。
7月12日15时,经林芝县百巴乡乡政府所在地。在路边开一小卖铺的藏族少妇曲吉请我喝茶,并对我说:“我差点到内地去了,但被包工头甩了。”原来,有一个在此地修乡政府办公室的四川包工头,曾同她同居过,并生有一个男孩。乡政府修好后,那包工头一去不返。我听后,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应该说,曲吉的模样是长得相当美丽的,尤其是身材非常健美。藏族女子身材大多都非常健美。曲吉属于“工布”一带的藏族人。“工布”地方的人穿着不同于卫藏、后藏和藏北等地。于是我提出来要给她照一张像。但曲吉却说:“要照,就同你一起照。”藏族是天性开朗的民族。我同曲吉一起拍照时,就有很多乡民在一边打趣。后来,连他们的乡长也来凑热闹了。他说:“你们是不是在拍结婚照。”直羞得曲吉满脸通红。
曲吉那天要我留下来,说要打酥油茶给我喝,但我婉言谢绝了。临走前,曲吉对我说:“我的魂被你带走了,你的心我留下了。我相信你了!”
1994年12月,我去林芝走访南伊乡的诺巴族时,又去找过曲吉。她的在百巴道班工作的姐姐告诉我,那张照片她早就收到了。她说,曲吉还时常提起我,说我比那包工头要好上一百倍。
曲吉又结婚了,这次嫁给了同族人。那天她到拉萨盘货去了。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7月17日,距拉萨还有5天的路程了。考虑到公路已通车,并且可以直达拉萨。从芒康起,就一直将其“带”在身边的雷荣鲜没有必要再步行了。于是,我给他留了12元钱和部分干粮,让他坐车直抵拉萨。我则又恢复孤身徒步的“自由身”。
雷荣鲜后来在拉萨找到了工作,并将他的女人也接到了拉萨。在此后的几年中,我们偶有见面。他一直称我为“救命恩人”。
53.啊!拉萨
7月19日12时20分,我于风雨中翻抵横亘在“圣城”前的最后一座高山——海拔4950米的敏拉山。山顶有积雪,有经幡飘扬。这是我跋涉川藏路以来的第14座大山,也是最后一座大山。从此,便进入广阔、平坦的拉萨河谷地。
40年前,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将士由四川挺进西藏,在川藏地区的千山万谷中,边筑路,边进军。当他们历经艰险,终于推进到敏拉山山顶时,十八军军长张国华,曾在这座山顶上深情地回望了一下来路,然后泪流满面地说:“快要到拉萨了。如果谁以为,十八军将士是为了到西藏享福,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是给西藏人民‘打长工’来了!”当我跋涉千里,终于也站在敏拉山山顶时,我的心情也同这位军长大致相同。
7月22日——一个“里程碑”的日子。这天的11时,当我走在距拉萨市还有16公里处,一座耸立在拉萨河谷的蓝天白云下,被群山怀抱着的金色屋顶,蓦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忙问路边的几位藏族同胞:“请问,那可是布达拉宫?”他们回答说:“就是。”于是,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7月22日16时20分,我在拉萨市布达拉宫前的邮局内,盖上了挺进川藏路的最后一枚邮戳。二十多年前的那儿时的美丽之梦实现了!
余纯顺孤身徒步走西藏
-----新 藏 篇
下篇 挺进新藏路
 
1.进入阿里之前
 
“天底下没有到不了的地方,只有不敢到、或想不到的地方。”靠着这个我在浪迹天涯途中的感悟,我于1991年4月13日至10月20日,“一气呵成”了川藏和青藏两条进藏“天堑”全程的跋涉。此后,我又于朔风劲吹的隆冬翻越祁连山脉,经河西走廊,向新疆进发。此行,既是为了走访新疆,同时也是为了挺进新藏路。
新藏路也叫做“219线”国道,西起新疆叶城,东至西藏拉孜,全长2000余公里,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环境和气候最险恶的一条公路。为此,挺进新藏路,实际上便是走遍全西藏的“决战之役”,直接关系到我能否完成走访全中国的理念。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在能够从新疆叶城真正走上新藏路进入西藏之前,我还必须先翻越天山,再自东向西地纵穿新疆南部浩瀚的南疆大戈壁。而此后的由叶城前往西藏阿里的过程,也就是翻越山高路险、绵延千里的喀喇昆仑山的过程。
1992年3月4日上午10时,阴郁的天空还在飘着细密的雪花,气温在零下15度以下,然而,挺进新藏路的“前奏曲”在位于乌鲁木齐市市中心的新疆教育学院门口如期奏响。我同当时我在新疆的唯一的朋友盛雪莲小姐,选择这所大学的校门口为起点,是考虑到,它多少能象征我是从新疆的首府出发的。
盛小姐是我在1990年夏季途经华山时结识的一位很优雅的小姐。当时,这位来自新疆五家渠的女教师,正利用暑假出去“排遣一下郁闷的心情”。自那以后的几年中,她一直关注着我的事业。在好些个我“弹尽粮绝”、遍体伤痛、面临绝境的日子里,她给过我许多的支持和恩助。她比任何人都关心我“走遍中国”的带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这次,我们仍像往常一样,互相挥挥手,以示告别。一切都非常简练,我喜欢简练。
出乌鲁木齐后,有两条线路可达南疆。我没有选择平坦的甘沟,我走通常人们认为难走的后峡。因为后峡景色壮丽;有一座海拔4250米的天山山脉中的胜利冰达坂,就横亘在后峡的深山里。我觉得,我应该顺便翻越一下这座新疆的大山。
3月9日17时零5分,我在当地人认为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冒着暴风雪,成功地翻越胜利冰达坂山顶,从而进入南疆地界。
3月14日15时45分,走出后峡大峡谷,进入和静。
3月29日晚,抵达轮台。抵达轮台就意味着抵达二千多里长的南疆大戈壁的最东端了。
6月18日傍晚,在忍受了无数难以言状的饥渴、酷暑、狂风和“沙暴”的折磨,长时间跋涉在荒芜干旱、浩瀚无边的塔克拉玛干边缘的大戈壁中,一直捱到走上最后一座山冈,终于能遥望见坐落在戈壁尽头、帕米尔高原东麓下的那一大片绿洲时,我的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像潮涌般地夺眶而出了。我的焦躁、开裂的嘴唇喃喃道:“南疆大戈壁总算被我走完了,喀什到了!”
此后,我又拐往帕米尔高原,去走访一下生活在塔什库尔干境内的塔吉克族人,并一直走向我国领土的最西端。接着,我又返回喀什,前往叶城。
7月29日14时10分,我在位于叶城城郊的“219线”零公里碑处留影以志,开始向西藏阿里挺进。
8月27日15时17分,在连续翻越了喀喇昆仑山脉的库地、麻札、柯克阿特、康西瓦等海拔4500米至5000米的达坂后,又翻抵新疆和西藏交界的界山大坂和“死人沟”。至此,进入西藏阿里地区。
需要强调的是,界山达坂上的一块石碑上,刻有“界山达坂,海拔6700米”的字样,但我估计,可能达不到这个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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