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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纯顺孤身徒步走西藏

_3 余純順(当代)
“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带着我回四川老家。母亲在高原上时,就患上了高原肺气肿病,回老家不久,也紧跟着父亲走了。
“我的姐姐那时也在康定工作,没有跟我们回老家。父母去世不久后的一天,突然来了份电报,说我姐高原心脏病突发死于康定。那年她才34岁。
“我那时还小,由外婆抚养成人。前几年甘孜州公路段落实‘内招’政策,派人来问我,是否也愿意上高原?我就来了。”
“高原上环境如此恶劣,你决定要来前应该想过的。”
“我是想过的。我自己也是生在高原上的。既然我们一家人都同高原有关,我就不选择别的地方生活了。我来时,将母亲的骨灰带到了父亲身边,这样,我们一家人便‘团聚’了。常常,我觉得孤单时,就上父母和姐姐长眠着的地方去看看……”
我不忍心再问下去了。听着子夜时分从窗前掠过。又呼啸在荒野上,不断发出尖利声响的狂风声,我在想:我们这个有着广阔土地、多民族人民共存的国度之所以能够维持和发展,这片环境如此冷酷的高原之所以能够脱离洪荒,从此人烟贯通,就因为有这么多像刘黎明全家那样的与世无争,又有情有义的人们在默默地奉献、前赴后继地努力着呵!
赞美天底下所有劳动者的激越、慷慨悲壮的史诗中,是万不可少了传颂高原上人们的那一章的!
原本说好,第二天上午一起到附近的藏民们那里去体验如何挖“冬虫夏草”的。不料,昨天的一场大雪使这计划落空了,再等几天,覆盖在山坡上的雪也是不会化的,只有等以后再找机会了。于是我便谢绝了他们的挽留,准备继续前进。
行前,泽仁扎西向我提出,用我的相机同道班的全体员工合个影,以作永远的纪念。
这其实也是我的愿望。
于是,我们便有了那张以道班房和白雪覆盖的山峦为背景的珍贵照片。
当我又背起背囊时,泽仁扎西代表全体员工赞助我50元钱,我知道,这是他们从集体伙食费中匀出来的。推辞不过,便非常感激地收下了。
我们一一道别,轮到刘黎明时,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少喝些酒,你还年轻。”他笑着点了点头,或许,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也要保重,前面的路更难走了”择仁扎西也在一边道。我在他的胸前捶了一拳,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便掉头西去。
不管怎么说,我只是路过那里,对那片土地不负有任何责任。不久,我还能回返我那温暖的南方平原上去。而泽仁扎西和他的伙伴们还要在高原上坚持很多年……每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即刻又会涌上来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是为我自己。
高原是无情的,但它却需要泽仁扎西他们作它的忠诚的“情人”,不渝地守卫在它的身旁……
22.狼 来 了
  据说,坐落在川藏路东段,海拔4187米处的理塘县城是世界上位于海拔最高处的一个县城,故素有“世界高城”之称。5月14日9时30分,我由“158K”道班出发,一路提醒自己:必须疾行94华里,于天黑前抵达这个世界最高的城市。这仅仅是基于能接上食宿点及避开其他麻烦的考虑。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荒原上孤身跋涉的旅人,如果不善于解决这些问题,那就无疑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昨夜的一场大雪,使四周的山峦一下子变成了“雪山”,到处是银白色的一片。高原上本来紫外线就强烈,雪中的反光又对我形成了夹击之势,这便很容易灼伤眼睛了。我心里也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一副墨镜应该是必不可少的,但我从来就不曾戴过。其原因是:高原地势险要、环境复杂,戴上墨镜后,眼睛只能平视,不能充分利用眼梢环顾左右两侧;眼睛的有效使用范围就会相对减少,且各种反应能力也会受到影响,不足以迅速应付随时随地可能来的突发情况。为此,我唯有眯着眼睛在荒原上前进,尽可能少地同雪原对视。
孑然一身在百里无人烟的地方跋涉,必须眼观八路,耳听四方,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事实上,这样做,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13时5分,正当我走在至一个峡谷中时,突然听到右侧山岗上一群牧羊藏族少年的吆喝声,抬头看去,只见他们边吆喝,边向我这边挥手示意。
起初,我并没有理解他们的意思,还以为同平时一样,仅是为了招呼我,想从我这里要一根烟或泡泡糖之类。但我很快就感觉这次的气氛不对了,因为有些孩子手上挥舞着鞭子朝山坡下飞奔,有的在用石头朝山坡上掷。我便顺着那方向看过去,顿时大吃一惊:一条大灰狼正从距我处右侧约150米方位的草甸子中狂奔而来!几乎不假思索的我立即仍下背囊,“嗖”的一下从腰间拔出了佩刀……
那狼早已发现了峡谷底下的我。在跑至距我约20米处时,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顿时,我和那狼,一个站在公路上手持利刃,随时准备搏击;一个站在草甸子里,凶相毕露,算计着如何处置我。双方对峙了约15秒种后,那狼回头望了一个吆喝声愈来愈进的牧羊少年,又低下头在原地慢慢地转了一个360度,接着,它又抬起头冷冷地狠盯了我一眼,随后便突然起动,如闪电般地从我右前方的斜刺里飞身跃上公路,然后,便朝我左前方的山坡上狂窜而去。很快,它的身影便消失在山坡上的乱石堆中了。
五分钟以后,我又继续上路了。
山坡上的那些藏族少年们见狼已跑远,都停住了脚步,一个慢慢地回头走去。刚才他们的吆喝声,使我想起了儿时听过的“狼来了”的故事。所不同的是,这次是藏族牧童的现场“表演”,而且,狼真的来了!
为了感激这些藏族少年对我发出的警告,我向他们挥了挥手。他们也是一个个且走且向我挥手……
在“壮行全中国”的三年中,这已是第三次在野外同狼遭遇了。前两次,分别是在黑龙江和内蒙古,且都是我单独一人。
我曾经衡量过:若遇到不超过三条以上的狼,也许我还有能力拼死一搏;如果不期同狼群遭遇,我只有坦然地接受这一事实——那是“天”要灭我;至于我终于未能走完“孤身徒步壮行全中国”的全程,安返桑,也乃“非站之罪”也!
人在西部的荒原上遭狼袭击,以致丧命的事,沿途常有所闻。就连奔跑能力很强的马,和抵抗力甚强的牦牛也都常常难以幸免……
23.在“世界高城”理塘观光
进入“世界高城”的地界后,天气状况就是不一样,变化无定是它的特点。我当日的记载是这样的:
上午,微风、多云。
14时50分,小雨夹雪,小风。
17时30分转阴天,微风。
18时,转为“雪弹子“,大风。
19时,转雪花,狂风,气温骤然下降。
19时35分,于暴风雪中,从一个山坡上抛开盘旋公路,直插理塘县城。此时,我全身冻得瑟瑟发抖。为防感冒和补充体能,进县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入”一家饭馆,马上要了一份沙锅豆腐和一瓶葡萄酒。
“壮行全中国”以来,在很多次的被冻得一塌糊涂的情况下,我总是靠着这类东西又将自己暖活了过来。记不得有多少次了,在滴水成冰的严寒中,已在风雪中跋涉了一天的我,抖瑟着身子,眼睛里闪烁着无限企盼的光亮,于刚抵达的某个乡村、小镇或县城的街上,挨家逐铺地寻找着面铺或有葡萄酒供应的店家……常常,在我终于能迫不及待地将一碗汤面、开水或几大口葡萄酒吞下肚子里去以后,我就会想到:如果这些东西再晚几分钟下肚的话,我恐怕真要支持不住了……
“世界高城”自然更不回“便宜”了我!
理塘县,原名“理化县”,因原名有污辱少数民族之嫌,逐改成今天的这个名称。在藏语中,理塘为“铜镜坝”之意。
第二天上午,我便去县城参观。因人口不多,故这一带县城的规模一般都不会太大,类似于内地的一个小镇,甚至还不如。理塘县自然也是这样。
县城内,多藏族民居。道路和街市正在“基本建设”中。近几年新添了一些汉式楼房,是一个汉、藏风格并存的高原小城。街上往来者百分之九十以上为藏族,多为骑马来去的牧民。街上到处是他们的坐骑,就随便拴在电线杆上,不用上“锁”。
此地没有农区,海拔高的缘故。
由雅江至理塘的几百公里的荒原中没有一家邮电所,也没有必要有。为此,我在理塘县邮局一下子发了好些信。出得邮局,见一背牛粪的藏族妇女抓不住捆扎的绳头,便上前帮了一把,她笑着冲我说了声:“亚哞、亚哞。”
“高城”给人的最大印象是:时值初夏,还没有给人一丁点儿温暖的感觉。走在寒风凛冽的街上,在时停时下的雪中,从当地人的笨厚的冬衣,以及屋里闪出的炉火中,我感觉到了这个地方过日子的艰难。
“高城”也各有一家影剧院和录像厅,从紧闭的大门可以看出,这里不可能每日都有“客满”的热闹。但在不需要太多玩客的台球摊前,倒是蛮热闹的。看到打球的几乎全是藏族青年,在一旁的我不禁莞尔一笑。想不到,台球的“大众化”是如此的势不可挡。左不过几年的时间,便连着“世界高城”也有了它的一席之的。
青年人就是精力充沛,离不了一切正当的文化娱乐,不管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是读书,做工的,还是在那茫茫荒原上放牧的。
下午,我去县志办公室,想了解些该地区的情况。县志办由一位女主任负责。她认为我正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欢迎彼此间的交流。
她告诉我:理塘县的地形、气候等条件,是十分恶劣的,氧气只是平原地区的48%,常年雨、雪,冬季可达零下37至38度。因为主要靠牧业,这里的经济文化都不发达。文教事业最成问题:藏族群众不愿送子女上学者竟然占多数。政府为鼓励上学,每天给每个藏族学童0.30元的补贴,但这并不解决问题。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有时候某一个学童上了一段时间后,又改为其兄妹或姐弟来“换班”,仅仅是为了顶每日可支0.30元的缺。故这里文盲普遍,尤其是妇女。近两年,此地开起了金矿,希望能改变一下落后的现状。
过后,她又帮我上档案局找了些资料,由于没有复印条件,我便拣重要的抄了部分。
在抄资料时,我问她:“有说甘孜州的石渠县城才是真正的‘世界高城’,不知你以为如何?”她回答道:“我们理塘人不承认。因为他们那里测高度时是以喇嘛庙顶上的旗杆顶端为准,而我们则以县城中心的路面为准。”
我告辞时,理塘县的一位姓洛的藏族副县长前来接见我,并在刷有“迎接西藏和平解放40周年”、“反对极少数‘藏独’分子的阴谋活动”等标语的县府大门前合影。
第三天,我仍未继续前进。因为自踏上高原后便患上的“肠胃功能紊乱症”,加上这几日“世界高原”免不了要“款待”我的“不开水、夹生饭”后,我的肚子又唱起了“咕噜、咕噜噜”曲,且腹胀不已。此外,我又开始便血,这样一来,便将我搞得上下、里外都不自在得很。为此,我决定再休整一天,以待后效。
在这样尴尬情况下,是不便多走路的。我便在中午踱进了招待所对门的一家个体美发店。
店主为从四川内地来的一对小夫妻。男的理发,女的帮助洗头和做饭。问他们为何偏要到这种“鬼地方”来开店?那男的告诉我:他原籍湖北人。复员后,娶了这个四川女人回老家,老家不给地。他便跟女人到四川,四川也不给他们地。没有啥子法子哟!便学了这门手艺。等手艺学成后,内地已是“店满为患”。后来,听说此地店少,他女人在县府有个亲戚,便投奔这里来了。
“这里是藏区,藏族男女都留长发,你能有几个生意哟!”我的祖籍是湖北人,便用湖北话同他们交谈了。
“伙计,你就看着吧!藏族人现在剪头的也多了。县城的就更多了。我这里就长包着几个烫头的。”他显得很自信。
谈话间,果然生意尚可。我也请他理了发,他不收我钱。但请我替他俩拍张照,寄回内地去,让家人放心。
拍照时,挤在一边看的招待所藏族女服务员的一对女儿飞跑而去,叫来了她们的母亲。她母亲便对我说:“你的,给我们两个姑娘的,也拍上一张。钱的,我给。”
“钱的,不要。马上叫你的女儿把最好看的藏装穿上。把你们的地址告诉我,我拉萨的到了,给你们的寄来。”
当两位身着鲜丽的小姑娘甜美无比的笑容装进我的相机后,那个当姐姐的便用汉字在我的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在县武装部工作的、她们父亲的名字。
瞧!让孩子读书有多好!会藏语,又会汉语更好上加好!
第四日上午,不得不继续前进了。
13时45分,抵距县城不远的“220K”道班。刚办完退休手续,脸上满布皱纹的原道班工蒋洪驹师傅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老盯着我看。终于,他开口道:“你就不怕把自己的小命仍在这里吗?”
“没事”我装着很平淡的样子。
“亏你还说没事。我还没有发言权吗?要知道,这里可是气候最恶劣的地方啊!前年,有两个30多的司机开不回去了,在我们道班暂住一晚上。结果都受不了高原反应。半夜里,呼吸不上来,尽出气,快没有进气了,要不是道班替他们拦了辆车,急送雅江的话,早就死了。省里、州里的领导来视察,都得带氧气袋、保健医生。到了道班,刚讲上几句话,就喘不过气了,赶紧回到车里吸氧,忙发动车就往海拔低处跑。这荒原野外的,半天见不着个住人的地方,你一个人走路,万一出了事,谁来救你呵?!”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顾吃着干粮。我能说写什么呢?!老头说的是对的。
不久,屋外狂风又起。蒋师傅出外看了一下,回来对我道:“咳,也真不容易何!那边有一家藏族牧民正在搬家,这大风大雪的……”
听到此话,我立即谢过老人,背起背囊就直奔那搬家的牧民处。
他们共有6口人:一位老阿妈,一位老阿爸,一对中年男女,还有男孩女孩各一个。原来他们的毡包刚拆下,所有的物品都放在路边,而狂风和“雪弹子”就这么毫不留情地说来就来了。
他们6人都将自己的身子裹在羊皮袄里,一个挨一个地坐在行李包上。他们不说一句话,都静静地看着风雪、看着远方……
痴痴地站在路边的我,慢慢地移步离去。热泪早已盈满了我的眼眶……
呵!“世界高城”,我要问你一句:“如果没有这些勇敢、善良的‘世界高原’不辞荒僻,不辟严酷地世代坚持在这里,那么,会不会有你?会不会有你呵?!”
24.进行在草原深处
“在‘雪线’以上的野外,千万不能随便睡觉啊。否则,就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高原上的不少军人和司机就是这样死去的……”这是未上高原前,熟悉高原的友人们一再叮嘱过我的。
5月18日这天,天气特别晴朗。在239K至272K道班之间前进的我,被眼前那片异常壮美的纯牧区风光感动得停住了脚步,禁不住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说不清楚的声音在轻敲着我的耳膜。“这是什么声音?”我用力睁开了双眼,出现在我上方的是:湛蓝的天幕下有一个黑色的大圈……
当我再定神细看时,我这才发现,在我身旁,有上十头黑牦牛正伸长着脖子,眼睛直楞楞地啾着我。那一个个围绕有序的牛头,形成了一个刚才我感觉中的大圈。
由于乏力,我仍一动不动地躺着,并开始打量起这些黑不溜秋的动物。我突然觉得很滑稽,还差一点笑出声来。我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感觉,尽管它们个个体魄庞大、力大无比,甚至还有两个试图用舌头来舔我的脸。因为我知道它们都是些善良家伙,它们一定也是觉得我挺滑稽的。
就这样,双方对视了几分钟后,有一个为首的鼻子一哼,掉转头就走了。于是,其余的也各自走了开去,黑圈解散了。
突然一阵风刮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这使我迅即惊觉了起来。我赶紧坐起身子,边活动着手脚,边对还迟疑着不肯离去的最后两个家伙道:“行啦!我已经感激你们的救命之恩了。你们就放心走吧!”于是,它们也走了。
我终于回忆起,方才是想稍稍休息一会儿,并尽情饱览这片大草甸的美色的,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这可是在‘雪线’以上的海子山脉,氧气已不及平原二分之一,随时都可能长睡不醒的呵!”想到这里,我真有些后怕。
“而那些黑家伙,怎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来造访我呢?莫非是天神派来唤醒我的?”我好纳闷……
第二天,我仍未走出那片牛羊遍野的大草甸,然而高耸入云的海子山峰已近在眼前了。
上午10时左右,有一个牧民离开了他的在山坡上吃草的牛羊,从草甸深处径直朝着我走来。这在旷远无边、常常一整天见不着一个人的高原上,其意是很明白的,我便也放慢了脚步。
来者是一个藏族男青年。我们相视而笑,互相点了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
“这是你家的牛羊?”我递了根烟给他。
“是的。”他接烟,对火。
“一共有多少只呢?”
“没有数过。”
“怎么?放牛羊的不知牛羊的数字?那么,大概的,大概的有多少呢?”
“大概的嘛……牦牛的有360到370头吧,羊的有200多只呢!“
“这里狼的有没有?”
“啊,狼的有!它们羊的吃,牛的吃,连马的也吃。你走路的要小心,会把你的也吃了!”
“啊,我的它们吃不了。你的牛羊的不要被吃光了。”
“啊,狼的倒是吃得不多。大雪的最厉害。去年冬天的大雪冻死、饿死了许多。”
继续前进后,我替他估算了一下,一头牦牛的市价,一般在千元左右;一只羊百元左右,那么,他们一家明摊在草地上的“活钱”,就不下于人民币40万元。而且,如果没有狼患和雪灾,还会更多些。哦,凭自然水草而发 ,靠天地吃饭,于蓝天白云下悠哉闲哉一生,简单到连家产也懒得认真计算,且能常年挤身于“几十万元户”行列。这,又是一种生活。
中午时分,走上一山岗时,一阵阵藏族女子的歌声随风飘来。那歌声非常高亢、嘹亮、且十分舒展。是一种典型的藏族长调,我便停住了脚步,静静地听着……
歌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斜坡那边走来两个人。一个就是唱歌的牧女,一个可能是她的弟弟。他们正赶着一群牦牛走来。那牧女看见我后,她的歌声便嘎然而止,这令我非常惋惜!
待他们走近时,我便上前同他们一起走。并试探着说:“你的歌唱得真好听。”
他们听了后,双双憨笑着,向我直摇头。我只好也朝他们笑笑,不再说话。三个人哑巴似的并肩走着……
这期间,有牛欲上公路,只见那牧女双唇一抿,顿时便发出一声尖历的唿哨声。真正是声起步止,那牛马上抽回伸腿,老老实实地退回草坝上。
这么利索而又传神的一幕,让我好个惊慕!我敢说,这效应简直比红绿灯还灵得多!
想起小时侯,看见别人用手指能打出比一般口哨要响得多的唿哨来,心里总羡慕得很。有过一阵子,常趁周围没人时,就将手指头塞进嘴里,反复琢磨。然而,直练得舌头也疼了,腮帮子也发麻了,脸胀得像关公,还是连屁大一点的音都没发出来。至今,也仍是个“闷屁虫”。相形之下,在这一点上,我简直要对这牧女佩服得五体投地!
下了山岗后,姐弟俩赶着他们的牦牛去另一边的草甸子了。望着他们向我挥着手远去的身影,我想到:有些看似平常的举动,也足以使人顿悟“各有长短”的道理的。
不难理解:以高亢、嘹亮和舒展而著称的藏族长调,是因了高原辽阔苍凉的独特氛围,以及藏民族特有的气质和文化心理而形成的。在“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自然怀抱中,每日驱唤牛羊的人们,最先和最能依靠的,也必定是他们自身所具有的最“自然”的手段。
25.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淌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这是《一面湖水》那首歌中开头的一句,歌词所表达的意境也最能使我感动和认可。
当我于14时5分,终于翻抵挺进川藏路上的第6座大山——海拔4675米的海子山时,没有人知道,我的兴趣已在比山顶略低些的、不远处的那颗“眼泪”上了。
原来是可以抄一条很近的山路,甩开一切,直切山下的。但这样一来,便要连同那颗“眼泪”也一起甩掉了。那是我万不能割舍的!
这颗在不远处一望见,便使我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是到了一处冰冻的仙境的“眼泪”,被一条小洲一分为二成为两个相连的湖: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湖面大约都在十余亩左右。明镜似的湖面上,大半结着冰,小半为水。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海子山顶上的湖。
当我快要接近那寒气愈加袭人的湖边时,便再也不敢多近前一步了。那幅画面是:后景,为高耸入云、晶莹肃穆的雪峰;中景,就是那深不可测、万年静卧的冰湖;前景,则是孑然一身、目瞪口呆的我,被囊夏挟在这海拔4500以上的渺无人烟的雪山、冰湖之间!
不久,我突然恍惚看到冰湖上正在上演一幕幕由恒古想现在演变的历史剧,恐龙、鸭嘴兽、剑齿虎等交替出现。与此同时,雪山仿佛在晃动,冰湖好像在翻腾,我一会儿觉得自己已被一“史前怪物”拖进了水中,一会儿看到了自己已变成一块千万年后被后人挖出来的化石……我且想且退……
没有人告诉我,这湖是怎么形成的。但从环绕在四周的雪峰、而湖水又完全渗淌在雪峰中间的情势看,这湖会不会是因雪山而成的高山湖呢?至于为何将这山叫做“海子山”,而不叫“湖山”,是因为当地人将湖叫做“海子”,山因此得名。
在我撑起三角架拍照的过程中,总觉得这湖还能“告诉”我些什么。琢磨了好久,我突然悟道:将比大海小得多的湖叫做“海子”,其实很有道理。这也充分体现了当地人的想象和比喻能力。根据这样一个思路,我又想到:在“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未撞击之前,这块高原的前身曾经是滔滔的大海。海水退却后,完全有可能留下一部分水来的。那么,仍顽强地淌在海子山“颈项”上的这一湖水,是否是由遥远的洪荒遗留下来的“海的子”或“海的孙子”呢?
这些,由于个人学识所限,只是随便想想罢了。
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倒宁可不去想它叫着什么“海子”,而喜欢它就是淌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在无边无际的空间和无穷无尽的时间的茫茫宇宙中,这卧在地球上某座“小堆堆”上的一汪清水,确实多么像淌在这多灾多难、历经沧桑的星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呵!
也许,我们人类,只是在这种意境中,才会在宇宙观方面变得更深沉,才会感悟到自己作为一个“生命体”原来是多么的渺小,才会多层面地了解生命的底蕴并持即珍贵又达观的态度!
在地球的表面上,有很多很多颗这样的“眼泪”。但不管我走到哪里,我的脑海中,总忘不了我曾在那么艰难的征程中,在地球表面最高的高原上,如此真切地看过、并感受过的那一滴“眼泪”。
26.巴楚河畔温泉谷
当我从海子山山顶下到西坡不久,便走进了同东坡截然不同的一个温暖的山谷。沿途开始出现灌木丛、衫树和松树,愈往下走,便愈趋成林之势;山谷间的空气也充沛、温暖和湿润起来。而由山雪和山泉形成、并逐渐阔大的巴楚河则紧贴着山路,发出欢快的声响,一直伴随着我走下山去……
17时15分,抵达位于巴楚河畔的“305K”道班后,见天色近晚,便进道班请求借宿,名叫冯义华的班长很热情地接待了我。
晚饭时,冯班长告诉我:“我们这里有口温泉,何不趁便洗个澡。”这使我大喜过望。
晚饭后,就随冯班长去道路后面的巴楚河畔。
原来,那个温泉的泉眼就在宽度不过十余米的巴楚河对岸的一个山坡区。泉眼四周蒸腾着缕缕热气。聪明的道班工将一根水管横架河中,这样,泉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向道班。他们又在道班的房边盖起了一间砌水池的澡堂,再辅以一水闸。闸开时,泉水就流入水池中;闸关时,水就排入河中。
冯告诉我,这眼山泉已经四季不断地流了好多年了。奇怪的是,冬天水愈热,夏天反而凉,最热时可达沸点。泉水中有硫磺,常以此水沐浴,对皮肤病、关节炎等症十分有益。
“我们常居深山,条件十分艰苦,但常年有温泉洗澡,不用挑水烧火,这个好处,又是外面人比不过我们的。”冯有些自我安慰地说。
当天晚上,我就同道班的工人们一起在那满池的温泉中洗了一个十分痛快的澡,不仅将离开成都后的一身污垢洗涤殆尽,同时,又感受到一种全身轻飘、神清气爽的满足。
那晚的觉,睡得好香、好沉。
“再往下走几十里地,你还能见到洗温泉澡的地方。”第二天临走时,冯班长对我道:“不过,那边可没有房子哟!”他有些诡秘地补充了一句。
果然如此,当我沿着这个温暖的山谷又前进了60里后,便又在巴楚河畔看见了一处温泉。
情况不同的是,这里的泉眼共有两处,都在巴楚河这边的河畔边的峭壁下。
我经过时,河畔边正停着两轮小车,已有不少人在人工凿出的渠道里沐浴,气氛十分热闹。
因为昨晚刚洗过,而且还得赶路,便决定放弃这次机会。我只是卸下背囊,在一旁抽烟,边休息、边观赏。
不久,我便发现,这里除了是个一无遮拦的露天大浴池外,洗澡的人也一律是“全露”的,并不像我们内地人在野外沐浴时那样“含蓄”。两个泉眼就是两个沐浴点,一处是几个男子,汉族、藏族的都有;一处是5个女子,全是藏族的,这可以从他(她)们都坦然自如,各洗各的。即便洗澡时腰部以上露出水面,或洗完后上岸梳头、穿衣,也都显得很自然,没人作惊奇状。
不久,有几个砍柴归来的藏族姑娘,从山路上嬉闹着过来。她们到了我身边后,都将柴禾往地上一撂,便如无人之境似地喧呼着冲下河畔,到了温泉边后,仅将身子背向公路,迅速脱下衣裙后,也纷纷投入到那热雾腾腾、清水盈盈的泉水中去了。于是,戏耍声、动听的藏族长调又一阵阵又那里向岸上抛来,直把个孤单的我弄得倍感凄凉!
那天,我没有拍照。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不想因此而破坏了这样一个野趣样安然、别具风情的自然画面。
在很多地方,尤其是民族地区,那里的人民似乎都遵循着一条不成文的守则;凡事但观无妨。若你再要拿出些什么现代工具摆东弄西的话,有时就难免搞得自己很尴尬,乃至还会成为不受欢迎者,被“驱逐”出境。
27.困 守 巴 塘
5月21日20时30分,我抵达了毗邻西藏的最后一个县城——巴塘。最初印象为:该地气温甚高,居民均身着单衣;完全夏季天气。另外,县城内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原来,两年前,此地曾有过一次较大的地震,损失惨重。
其实,在当天下午,我已经感觉到空气中热气难挡,连水壶里的凉水也晒热了。到了县城后便浑身不适,感觉有明显的虚脱现象。晚饭,只喝了些汤水;饭,则一口也吃不下去。我料定,这可能是中暑所致。因为,前天还在被冻得瑟瑟的海拔4675米。、俨然“冬季”的海子山顶上,一下子下到海拔才2000余米左右的深谷中,很难马上适应这样大的一个反差。
饭间,店主告诉我,当日的气温在零上30度,这又使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从零下好几度,突然来到零上30度的地方,确实够我受的。
然而,此时我担心的倒不是身体,而是“经费”已接不上,我只剩下40余元钱了。从巴塘西去32公里,即进入西藏境内,一路更地大人稀、与外界联络不便。毫无疑问,我已被困在前往西藏的“大门”前,我必须在巴塘有所补充,才能得以继续前进。为此,我只有向我的朋友们发电,请求他们以可能的办法接应我。
第二天.气温仍在零上30度左右,浑身极度不适地病倒在床上,但还是挣扎着起来,去邮局发出了求援电报。为保险起见,也同时发电向慈母求援。然电文中写明只要电汇200元。慈母仅以“劳保”维持生活,三年来,慈母已帮了我不少,我早已于心不忍!
第三日。气温较前两日低了些,已病倒在床三天,只剩下21元钱了。为坚持到汇款来,已从昨天改成每日吃两顿饭,每顿不超过2元。2元钱只能吃一碗面,每次只能吃个半饱。为保持体力,便尽量减少活动,整日像条死鱼似地躺在招待所。
从电视中看到不少有关“雪域”西藏的报道,其中提到;川藏路2000多公里,修建过程中,由于山高路险、气候恶劣,先后共死了2000余人,平均每公里一人,故又有“西部奇路”之称。
第四日。昨夜,因吃得太少,饿得一夜难眠。今日想出办法:专买2毛钱一只的馒头,共买13只,以期既能吃“饱”,又每日只需花2元6毛钱。
下午,接到慈母汇来的200元的电汇单,这不啻是雪中送炭。送汇单的服务员刚走,未及关起门来,已是泪流满面……
第五日。去邮局取汇款时,巴塘县邮局的两位藏族女营业员为我徒步万里而感动,遂“硬”给我取了一个“格萨扎西”的藏名。问其译成汉语为何意?皆笑而不答。后来我自己揣度:“格萨”似乎和“格萨尔王”有联系;“扎西”也像是藏语“扎西德勒”(吉祥如意)中的“一半”——愿“格萨扎西”这个吉祥的名字,保佑我实现人类史上第一个孤身徒步访问完西藏全境的夙愿!
得了慈母救我的200元后,今日总算能吃饱了点。然仍不敢大吃,因为200元钱也维持不了几天。晚上仍吃馒头,但是,增加了一包涪陵榨菜。
上招待所楼梯时,一当地藏族干部告诉我,《甘孜报》上有关于我的报道。我请他从办公室取来报纸看后,果然见5月14日的《甘孜报》上登着我在康定的消息。问他:“何以知道是我?”答曰:“报上说你要经过此地。我一眼便认出此人定是你无疑。”他随即反问:“有困难为何不找当地政府?”答曰:“你们正在灾后重建,不忍打扰。”
傍晚时,有意外重大收获。我在向一停车于路边的运输兵了解前方情况时,他说他在我翻前几座大山时,曾多次看到过我。在看过我的身份证、记者证后,他说:“这样吧,光听我口述,你不一定记得住。我这里有一张旧的‘川藏、青藏、新藏公路兵站图’,我送给你作个参考,但你要注意保密。我念你是条汉子。你太艰险,太不容易了。”
在此后孤身徒步于茫茫高原的艰险无比的挺进中,我又多了一条珍贵的线索,在关键时,甚至可以挽救我的生命。
第六日。接到友人焦雪莲小姐及诗人杨静的复电,他们已在成都赶往巴塘的路上了……
5月31日。焦雪莲和杨静赶抵巴塘。见面时让我大吃一惊,继而双方都大笑不已——他俩因坐在长途车后座,头发和眉毛竟被一路的灰尘染白!
坐定不久,他俩又双双鼻血如注,脸色发青。于是他俩都有了“坐车尚且如此不易,更不用说徒步走过这段路了”的感叹。
他们给我捎来了成都20中学师生集体捐助我的1100元钱。我曾于今年4月在该校作过一场演讲。与此同时,我见到了《解放日报》上登出了有关我的报道。对于这一来自我的家乡的支持,我觉得很是时候。
他们还给我捎来了黑龙江省富锦市政协赞助我的用以防身的双筒猎枪。遗憾的是,因无法补充子弹只好作罢。为此,我仍只能以一把匕首防身。但不管怎么说,我又可以继续前进了。
两天后,诗人杨静又动身前往东北,设法再替我筹款项,以支持我下一步的需求。
焦雪莲小姐则以“既已到达西藏的‘大门’前,何不再进一步,也算不虚此行”的理由暂时留了下来。她拟随我走了三天,进入西藏第一个县城观光后,再返回去。
动身前,适逢四川电视台来巴塘赶拍历史悠久、深受当地藏民喜爱的“巴塘弦子”和“藏戏”。这一好消息,便又将我们挽留了几天。在县城边上的一块绿茵覆盖的草坝子,我们有幸领略了众多藏民边歌边舞的“巴塘弦子”以及带着面具演出的“藏戏”。我们还身着藏族盛装,同那些十分热情的藏族男女拍了不少难得的照片。那些充满民族风情的欢快场面,使我终身难忘!
在此期间,我又应四川电视台少儿部主任杨扬之邀,直接于当地外景地拍了有关我的“专访”。她说,拟在川台“中学生栏目”中播放。
最后,我又求县城的一位木工替我削了一根扁担,试图在今后的行进中,用肩挑代替肩背,以便省些力。至此,继续前进的准备又就绪了。
28. 金 沙 江 畔
6月10 日,是我正式进入西藏前的最后一天。
上午11时,我改用扁担挑起行李。决心随我走上三天,计划前往西藏第一个县城(芒康)的焦雪莲小姐也背起了一个简单的行囊。金沙江就在9公里外,只要溯江而上,我们就可以进入西藏了。
那天天气十分晴朗,我俩有说有笑,一路十分轻快。焦小姐更是欣喜若狂,一再赞叹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风光……
13时30分,抵达位于巴塘西9公里处的金沙江边。巴楚河在此走完了她的行程,被金沙江拥抱着去了。金沙江水黄,巴楚河水清,在这一江一河的交汇处,形成一明显的“水线”,可谓泾渭分明。
在县城时,曾经有人告诉我,这个“交汇处”就是当地藏民举行“水葬”的地方,碰巧的话,便能看到这种奇异的场面。为此,我们特别留意了一下,在“交汇处”的岸上等了约半小时。遗憾的是,可能那段时间没人“升天”,自觉总不能守株待兔,便又继续前进。
在又前进了约10公里后,我的在农场“锻炼”了十年后,留给我作永久纪念的腰椎骨质增生病,因为扁担一上一下的压迫又犯了。大汗淋漓的我,腰椎出如刀剜般的痛。我当即便明白:看来,用挑担载行李徒步走中国的办法又行不通了。这是我继手推车在二郎山抛锚后的又一次失败的尝试。幸亏我有两手准备。我将担子两头的东西又装进了原先的那只背囊中,继续背着背囊前进。而那根已经派不了用场的扁担,仅为我效力了几个小时后,即被我安放在金沙江畔,让能用着它的人去用了。
顺便提一下,在我历经,磨难才得以“返城”时,我便因腰常弯不了多久及经常疼痛知道自己已染下腰病。经医院拍片证明为:“腰椎第3至5节尖锐骨质增生。”那年,我才31岁。为此,我还“长期病休”过。所以,我其实是最不适合负重远行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断在寻找旅行中何种负重方式最适合我的原因。
焦小姐当然是没病的,而且还那么年轻、健美。但她在风光了20公里路后,忽然连话也懒得说了。仔细观察之,果然出现了我原先就预测的情况:走路的速度和姿势活像个80岁的老妪,而且面部不断露出痛苦状。这下可把我“害”苦了,我不但要常常停下步子,耐心等她一步一趔趄地挪上前来,而且还要忍住笑,不断地给她以鼓励的话,这一情况持续到最后,便是连她背上的那只背囊也终于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我的肩上……
在距当夜的目的地还剩5华里时,她已是个走上几百米就得坐下来赖着不想走的状态了。不过,有一点她还是幸运的:她一共被石头绊了20次,居然一次也没被放倒,每一次我都替她数着的。
不过,在这位此时“方识苦滋味”的姑娘坚强挺进的过程中,金沙江两岸的风光倒是壮丽无比的。
其实,在我们先前见到金沙江时,江的西岸便是西藏地界了。正如俗话“隔山不算远,隔江千里远”说的那样,即便才一江之隔,我们也只能边走边干瞅着这“美丽的西藏”而无法靠近一步。
对岸,是连绵的山峦。靠河岸这一侧有多处分散的绿色坡地,坡地上散居着一个个藏族山村。隔江望去,坡田里还有尚未收割的金黄色的麦子(也可能是青稞)。山坡上,有牛羊在悠闲地吃草。江边,有孩子在嬉水。屋顶的晒台上,有大人在以连枷摔脱谷粒……
我们这一侧,也是连绵的山峦,人家不多,偶尔遇到几个过往的藏民,都主动向我们打招呼。经过一个小村,坐下休息时,有一位在菜田务活的藏族阿妈冲我们笑了笑后,便去拔了4根青萝卜给我们。我们谢过后,就去江边洗净了吃,那萝卜有脆又甜,十分解渴。
焦姑娘边吃边感慨道:“这地方真美,人也真好!”
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感动。不过,我想的却是:但愿她的脚也因此而“感动”。
21时40分,焦小姐终于坚持走完了她有生以来最长的徒步旅行路程——32公里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川藏路434公里道班。此时暮色已深,但我们仍望见了距道班西侧一里处,横跨江水两岸、连结川、藏的金沙江大桥。
西藏在即了!
第二天上午9时20分,由434道班出发仅一华里后,即到达著名的金沙江大桥。当我的双眼紧盯着那长约300米的水泥桥面时,我的心激动得就差要跳出来了。因为,只要跨过桥中心,便进入我自儿时至今一直梦想着的西藏了!我悄悄地抹去了涌出眼眶的泪珠,平稳住自己的呼吸,我还必须停留在桥这一端做完两件事。
由于大桥地理位置的重要,不允许随便拍照。考虑到“壮行全中国”情况的特殊,我得留下抵达这一著名要津的历史镜头。而此时,唯一 知道我已走到这一桥边的,只要焦雪莲小姐一人。
我去守桥的武警部队联络,向一位军官说明了情况,并出示了我的证件和资料。我向他保证:我不拍大桥的全貌,只要“金沙江大桥”那五个字,以及“长漂烈士纪念碑”那两个镜头。
那位年轻军官将证件和资料交还我,转过身思索了一会儿后,突然对我道:“在我们这座桥上,还从未走过像你这样的人,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意思拍吧。祝你一路顺风!”
我们首先在镌刻于桥头的“金沙江大桥”五个字前留下了纪念,然后,又在新立于桥头一侧的“长漂烈士纪念碑”前肃穆志哀。
在我中华民族前赴后继向未知境界挑战的千百万仁人志士的行列中,人们不会忘记“长漂”烈士们的壮举。金沙江为长江的上游。在20世纪80年代那激动人心的日子里,在只有“改革”才能强国富民、才能使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东方的呼唤下,来自神州各地的豪杰们,曾高举着“振兴中华”的旗帜,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历经难险,由茫茫雪山经过这座大桥,一直奔赴那千里以外的入海口……
毋庸讳言,任何一个“壮举”,都会有不同的理解。值得欣慰的是:“长漂烈士纪念碑”已于1987年9月30日,由中国长江科学漂流指挥部、白玉县人民政府、巴塘县人民政府、得荣县人民政府共同立在了滔滔奔流的金沙江边。
“长漂”的烈士们,英灵在天,也可含笑九泉了!
9时51分,辞别脚伤严重,忍痛放弃原先计划的焦雪莲小姐后,我郑重地背起行囊,向金沙江大桥中心线走去,两分钟后,我的双脚已踏在了西藏境内。
在我的观念中,只要你想去的地方终必能到达,问题在于是否能坚持。
29. 芒 康 两 日
 
6月12日17时25分,当我翻越川藏路上的第7座大山——海拔4139米的宗拉山后,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下行至入藏后第一个县城——芒康。
这是个坐落在宗拉山脚下一块辽阔平坝上的小城。围城的田地里,青稞长势正旺。翠绿的山坡上牛羊成群——是个典型的农牧皆宜的地区。
城区大小如内地一小镇,有一条水泥铺就的中心大道横贯县城。除了公家房屋以外,民居皆藏式风格,多以土坯垒成,院内屋外均收拾得很整洁。
经过街区时,在路边两侧经商或小憩的男女藏民,有不少都向我微笑着点头示意。他们的眼神和表情让人感觉出友善和憨厚,一下子将我的疲劳丢之九霄云外。
根据惯例,我首先得前往邮局发信,并盖上取证邮戳。邮局的工作人员是一位着绿色邮电服的中年藏族男子,他问明了理由后便很认真地给我办理。当我十分虔诚地问他,这是我入藏以来的第一枚邮戳时,他甚至有些自豪起来。
西藏的邮戳比内地诸省份的要稍大些。区别在于:在邮政编码的左侧还同时俯有一行藏族文字。我拿着已清晰地盖着“西藏芒康”的邮戳本仔细地看了好长时间,我的心里涌上一阵喜悦和感伤交织在一起的感受。我很清楚,熬到能盖上西藏的邮戳,这期间有多少艰险和等待……
西藏,是我“壮行全中国”以来所走到的第16个省、直辖市、自治区级的地方,我记得,在先前走的那些地方中,只有内蒙及四川藏区的邮戳同西藏一般大小。
这枚入藏后的第一枚邮戳盖在了我的邮戳本编号为“990”号的地方。换句话说,我自1988年7月1日“壮行全中国”以来,光邮局就途经了990个。虽然,每一枚邮戳都起到了真实地记录我艰难历程的作用,然而,还很少有一枚如这第“990”号那样,使我如此刻骨铭心。
晚上,在一“正宗川味”饭馆用餐时,有一位名叫瞿炜的云南画家前来相识。他为了搞藏族人物的油画创作,特地从云南坐车来此地采风,想拍些人物照回去。我说,要达此目的,云南那边也有藏族,何必舍近求远。他道:“老兄有所不知,这里的藏族是‘纯藏族’,脸型比云南那边更显特点,而且非常生动……”
就他这样执著的作风,我便觉得很投缘。于是便破例要了两瓶啤酒,邀他一起小酌。晚饭后,相约住在同一旅店。
第二日一早,瞿炜去街头拍藏族人物照,我上街做各类观赏。
仔细看了不少人后,觉得瞿炜的话真有道理。我也觉得 此地藏民的脸型确实不类同于甘孜藏族自治州那边的。不过,也许因为我不是画家,故只有感觉而说不详尽。但这里藏民的脸色更紫黑些,倒是可以肯定的。毕竟是海拔又高了不少,离太阳更近了些。
此地藏民衣裙的色彩,也比“四川的藏民”凝重、古朴。
可能是地偏人少的缘故,此地的百货大楼在中午时要关几小时门,说是营业员也要回家吃饭。去县政府打听县志办公室被告知,我们此地没设这类机构。
街区不大,逛了几个回合后,有些人竟已记熟了我。自然,我也耳熟能详了几个。
当我又回到县中心时,看到跨着两架相机的瞿炜正在同一些藏族男女攀谈。看到他边说话,边趁机抓拍了一个对他相机产生浓厚兴趣的藏族老阿爸的脸部“特写”,而那老阿爸却浑然不知时,在马路另一边的我笑得一塌糊涂。
晚饭又在一起吃。瞿炜说,这顿饭该轮到他付帐买单,我也没有客气。
饭间,我笑道:“你老兄偷拍别人时,可知‘螳螂在前,黄雀在后?’”他道:“对于一些稍纵即逝的机会你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呷了一口啤酒,他又道:“咳,这些人物脸型真是太生动了!我早就该上这里来了……”
他是个艺术家。他沉醉在他的收获中时脸部表情,也同样是很生动的。
当晚,我和瞿炜在房间聊天时,隔壁一位《山东画报》社的记者也前来加入我们的谈话。他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喝,别看这地方僻远,小小的一个旅社,便有3只‘摄影包’。”我们都会意地相视而笑。
他在说话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甚难看。他的身体看上去很单薄,这几天,正在感冒。我便劝他必须放弃再往前走的计划,赶紧下到海拔低的地方去,万一由感冒转为肺气肿,会有生命危险。
他觉得我的话是对的。实际上,他自己已感到力不从心,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他准备明天一早就下行至云南境内。
西藏已成为近几年旅游、探险、采风等活动的“热点”,国内外关注这个曾一度笼罩着许多神秘色彩的地方的人日益增多,其中不乏很执著的人士,在这之前,他们大都和西藏毫无干系。
很明显,这是一种趋势:“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当人们觉得有必要将目光移至别的民族和更远些地方的时候走访西藏就会成为一种时尚。
30.来了一位同行者
 
6月14日9时45分,开始向澜沧江畔前进。离芒康县城前,四川永川县一位叫雷荣鲜的中年汉子要求与我同行。问他何以这样?他说,他在任村支书期间,因不满县、乡府的某些人的腐化、贪污行为曾上京告状。返乡后,虽然报上作了某些揭露,而他却再难以在乡里立足。为此,他决定远走他乡,去西藏八宿县投奔他表哥处打工。不料,走到芒康后,盘缠快要用完,正在着急是时,无意中了解到我徒步进藏的消息。
以我的为人准则,如他这样的遭遇,于情于理上我都会十分的同情。然根据以往的经验,我料定他吃不了这份苦,便直截了当地说:
“你走不了的。”
“我走得了!”
“你现在嘴巴硬,不出一天,你就不行了。到时,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怎么办?”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当过兵。”
“在哪里?”
“在拉萨。4年的工程兵。”
“为何不早说,出发!”
谁能料到,就是这位昔日的“西藏工程兵”,在此后的一个月中,一直与我同生死、共患难地徒步在那茫茫高原上。尤其在走至川藏路中段,遭遇历史中罕见的“八百里泥石流、山洪暴发险区”,途中相继有11个人遇难的危急时刻,我们一起熬过了冒死涉险滩、攀悬崖、穿越原始森林……的极其艰难的日子。
12时45分,我和雷荣鲜一起翻抵海拔4293米的拉乌山山顶,这是走川藏路以来的第8座大山。当时,山顶上狂风四起,我忙催促已上气不接下气的雷荣鲜再坚持一下,因为天马上就会下雨。
13时30分,大雨如期而至。我们赶在衣服全湿前,迅速赶至山坡下的一个小村前的一幢房子边避雨,顺便在那里吃点干粮,解决掉中饭。
雨越下越大了。我看了一下灰暗的天空下逶迤远去的山路,又望了一下屋后的那个孤零零的小村,便对雷荣鲜道:
“不全是浪漫情调吧!这雨再下下去,咱俩今天可就要困在这里了。”
想到可能走不了,我便开始仔细观察起眼前的这幢呈凹字形的藏式两层楼的土房。房基有大鹅卵石垫底,上面为土夯墙,上下加起来约有十余间,比一般民居稍大些。我试着叫了几声,没认出应。我发现门前柱子上挂着一块写有黑漆子的小木牌。近前细看,上有“长均乡人民政府”几个字。我不禁叫出声来:“哇!这样的规模,居然是个乡政府所在地。”
说实在的,若以内地的乡政府来比,这个乡政府的气派真得不怎么样。这倒不是仅仅因为四周没有围墙,内侧没有停车房,房顶没有电视天线,甚至连电线杆也没有……而是让人感觉到十分寂寞——一种因为地处偏远、人烟稀少而免不了的寂寞。
试想,若将此地一个乡政府所管辖的地盘“移植”到沿海一带,并配以那里的人口密度,则一切款式和规模绝不会是这样的。
我因此深深的理解了人们常说的:国家、地区之间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不平衡的诸多原因中,地理位置的不同,确实是一个很重要、而且是无法回避的原因。人世上芸芸众生中的很多区别,也无不同他(她)“住”在什么地方有关。
然而,天底下,又有谁能事先决定自己“住”在哪里呢?
31.去“拜佛”的独行女
 
雨停后,我们继续前进至下午6点时,山路上出现了一个背着东西、身着藏袍,正在很吃力地向前方走去的女人。
当我们走到同她并肩的距离时,才看清那是一位中年的藏族女子。她的背上背的是捆得很齐整的红纸、蜡烛等物品。她穿着一双黄胶鞋,弓着腰。
不用问,这也是个“拜佛”的人。
她见到我们后,便转过因负重而憋得很红的脸,对我们笑了笑道:
“你们哪里的去?”
“拉萨的去。”我答。
“你们的走路?”
我点点头。
“那太好了。我们的同路。我的也拉萨的去。钱的没了,只能走路的去了。”那女人仍然笑着说。脸上泛着自豪和满足的神情。
我没有再回答。
我不清楚她说的“我们的同路”是什么意思?仅仅是指“我们同一个方向”,还是“我们一起走”?我又以原先的速度示意雷荣鲜快走。
等超出那女人一段距离后,我的良心不安了,便又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那女人道:
“你的走得慢,我们要着急赶路。我们先走一步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然脸上还是笑着的。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各自的目的不同,陪她同行,我们的条件、时间等均不允许。如果真牵扯到“我们一起走”的话,确实会有诸多不便。当然,这种考虑都要基于她现时无人力不可抗拒的困难的前提下。
据我所知,由各地去拉萨“拜佛”的藏民们,有不少人是走到哪儿,便“吃”、“住”到哪儿的。作为藏民,他们要比我方便得多。西藏是个全民信教奉教的地区,而佛教是宣扬“慈悲为怀”的。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位去“圣地”“拜佛”的“佛家弟子”饿死在这方香烟缭绕着的高原上。
前往“圣地”“拜佛”的人们中,坐车、骑马、徒步的都有。其中,以徒步者为最虔诚。一般来说,“拜佛”者“钱没了”的事常有,但留给“佛祖”添油、加香的钱是决不会少的。
32.澜沧江畔的兵站
 
傍晚8时,前进至距竹卡兵站还剩3公里之处,我攀上一个山冈后,便一眼望见了从我们右侧一个峡谷中奔腾而出的澜沧江了。
呈现在我眼前的这条以前仅从地理书上看到过的江,江面窄于金沙江,水流湍急,水色浑浊,涛声不绝于耳。
澜沧江两岸峭壁陡立,黄褐色的岩石行同刀削,地形之险难有与之相比的。
澜沧江发源于青海玉树一带,在我国境内,流经西藏、四川,横贯云南。我想,一年以后,当我紧接着走青藏、新藏、滇藏另三条“天堑”再经过此地时,我还会同这条江再见的。
40分钟以后,我们抵达了位于江边的竹卡兵站。这个兵站位于海拔仅2600米的一个深谷中,我们到时,感觉到了空气中的闷热,战士们都穿着汗衫。
川藏路上的兵站,担负着为来往军车提供食宿、加油、供水、修理等后勤任务。一般情况下,旅途中的民众,也能在那里寻求这类方便。
我找到了站长。他是一位藏族军人,肩章上一道杠、三颗星。在向他说明了情况,请求给予食宿方便后,他立即就吩咐战士们给我们安排。
我们在军人住的招待所里有了床铺。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被褥罩以雪白的外套。管招待所的两位年轻战士来自东北。他们在听我一下子就说准他们是辽宁人,并且已走过他们的家乡时,都情不自禁流露出想念家乡的亲人的神情。军人也是人呵!
晚饭是由两位来自甘肃的随军家属加班做的面条。她们说在家乡闲着没事儿,不如来此地既可同丈夫团圆,又可赚点小钱。她们借部队空闲的房子开了一小吃铺。反正方圆百里也没个好去处,过往的军民都得来此照顾她们的生意。
满满一大脸盆的面条被我和雷荣鲜吃了个精光。付钱时那两位大姐阻拦道:“这种鬼地方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这顿饭就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小的赞助吧!”
吃饭时来了一位成都军区汽车十八团的张政委及他的副手。他是听了站长提起我后特地来看我的。
他根据从军多年的经验,推断我在高原上的步行速度每小时不会超过4公里。我笑答他低估了我,我每小时仍可走5公里。他听后道:“真是好样的。看来,你的脚已走出来了。”
我笑问:“你这个大政委跑到这个小兵站来干什么?”没想到这一问,他的脸色便马上黯然了,边上的几位军人也都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后,张政委道:“不瞒你说,你这一问,又捅到我们的伤心处了。我们这次出来,是专门来料理两位因公遇难战士的后事的。他们开的油罐车在二郎山翻下了悬崖。两个人都死了。是两个多年轻的战士呵!”
又是一阵沉默……
“又是这该死的二郎山!我翻那山时也死了两个地方上的司机。”过了片刻,我恨恨的、一字一句自言自语道。
“是呵,难怪川藏路上有‘翻车不是稀罕事,压死人倒是稀罕事’的顺口溜。”张政委苦笑着。
……
第二天下午,在我们出发前,张政委派副手来请我同他一起吃饭并合影留念。
我告辞时,张政委拿出8盒阿诗玛烟对我道:“请允许我代表川藏路上的运输兵向你致敬!山高路险,多多保重!没有什么好赞助你的,只剩下这8盒烟了,留在路上解解闷吧!”
双手抱拳的我答:“谢谢你们。也请允许我向川藏线上的全体军人们表示崇高的敬意!你们也务必多多保重呵!”
33.“生命禁区”——东达山
 
6月15日上午10时40分,当我们走上一个山冈,我万分不舍地再最后回望一眼如一条细长的黄练,在深峡中奔赴那更远的群山万壑去的澜沧江时,早晨还余勇可嘉的雷荣鲜突然对我道:“余哥,看来,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我连忙转过身去看他,只见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两腿发抖……已瘫坐在了地上。
我没有埋怨他。没有比一个走了3年,已走过4万里地的人更能体谅步行者的艰辛了。然而,眼下的情况是,他仅仅才走了一天,距他要到的八宿县城尚有600里地,而不远处,就是海拔5008米被称为“生命禁区”的东达山了。
我综合了一下情况:他的脚已满是血泡并肿疼着,这就意味着短时间内无法正常行走。而即便脚能走,又因为他呼吸急促,在体能上,恐怕也难以抵挡住徒步过东达拉山时的反应,他会有生命危险。那样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就连我自己也多少怀着些恐惧,没有十分的把握,何况他呢!怎么办?
我点了一根烟,来回踱着步子,紧张地思考了片刻后,果断地道:“荣鲜,你现在的状况是,无论能走与否,都不能再走下去了。问题的重点在于,前方的东达山太高,我不想你死在那里,而我又无法背你过去。因此,你现在必须搭车过那山。如果到不了八宿,你可以在前面等我,我们再一起走,你看我这样决定好不?”
处于极端痛苦状态的雷荣鲜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幸运的是,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道班,我在考虑对策时已注意到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着,考虑到我今日必须长驱104里,于天黑前赶抵荣许兵站,时间已刻不容缓,我迅速掏出两盒阿诗玛给他,并指着那个道班告诉他,再咬咬牙坚持走到道班门前,请道班的人帮忙拦辆车,不行的话,就暂时在道班住下,养好脚伤再走……
觉得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后,我便将他的水壶里剩下的水加入我的水壶中,又背起行囊,一个人快速前进了。
14时35分,翻抵海拔3908米的觉巴山顶。这是走川藏以来的第九座大山。山顶有经幡若干,并又能望见远处那已变得更细长的澜沧江了。
在山顶一能避风的土坑里,我猫下身子,吃了3个馒头、半包榨菜后,便迅速下山。下山前的最后一刹那,我望见了雷荣鲜正在另一侧的山坡下,一步一步痛苦地,向那个已离他很近了的道班挪去……
有个奇遇已过去很长时间了,我至今还没有弄明白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儿?
那天我在翻觉巴山时,在距山顶尚有十余里地的山坡上,突然飞来两只乌鸦,开始在我的头上盘旋。起先,我并不在意,只看了它们一眼,仍径直赶路。不料,它们非但不肯离去,而且还飞得越来越低,那“呱呱呱”的叫声烦透了我,并引起心跳过速。这,我就奇怪了。“莫非前方有什么情况,它们想提醒我?”我想起了兵法中“鸟兽惊起,疑有埋伏”的经典,心道:“莫非它们对我有‘意见’,想‘报复’我?”我小心防护着自己的眼睛……
它们仍穷追不舍,“呱呱呱”的吼声又从山谷里回转过来,令人毛骨悚然。我便不断加快着步子,想甩掉这两个家伙。讵料,不久,它们竟然又肆无忌惮地发展到用两只脚爪子钳着小石头来掷我!这一动作,使得我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我被搞得啼笑皆非了!
就这样,它们一路不停地骚扰我,我则无可奈何到加快步子走,前后共达十余里。奇怪的是,一俟我翻抵觉巴山顶,心有余悸的我再抬头看时,那两个家伙不复再见。
记得,在我们中国民间,乌鸦的口碑一直是不怎么样的。有谚语道:“喜鹊叫,好事到;乌鸦叫,坏事到。”为此,到了山顶后,我就特地留神了一下,看看是否真有什么坏事在那里。结果,没有。
真的,至今我还是莫名其妙。
当晚9时30分,我赶抵位于东达拉山下的荣许兵站。在这之前,雷荣鲜在一辆从我身边疾驰而过的军车上向我挥手呐喊,至此,我松下了一口气。
这天,我长驱104华里,我深知,这在高原上是极不容易办到的。当然,这是就一般人而言。
荣许兵站门前的牌子上,赫然写着:“海拔4100米”的字样。我在这牌子前凝视了片刻后,嘴里一字一顿地道:“明天,如果我能成功,我将把海拔5008米的字样写进我的纪录中。从此,川藏路上就不会再有能挡得住我直抵拉萨的大山了!”
荣许兵站的边上,有一个尚未通电的藏族村庄。那天晚上,村里的藏民们便来靠柴油发电的兵站看电视。看完电视后,似乎还不尽兴。那些身姿美丽的藏族姑娘又和大兵们搞了个“兵民同庆”。为了养精蓄锐以对付明日东达山那关键的一役,自认倒霉的我,只能忍痛割爱,抓紧时间就寝,一个人在床上,聊以窗外那高亢、悠扬的藏族长调进入梦乡……
第二天,是我“壮行全中国”以来少有的艰难日子。上午8时30分,在荣许兵站吃过早饭后,发现无干粮可带。虽然站长答应过给我准备一点的,但开饭后,炊事员却不知哪儿去了,如果没有干粮,对一个要于当天在高原上长驱一百里地的人来说,将意味着什么?正在着急时,我发现厨房的角落边有一些风干了的米饭锅巴。我觉得已没有征得什么人同意的必要了。迅速装了一小口袋后,便急速上路。
出发前便知道正下着小雨。考虑到在海拔近5000米的高度上多留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险。为此,我决定冒雨前进。
出得兵站不远,便看见山坡和路边有几个牧人的毡包,有一个藏族老阿妈正在清晨的风雨中趑趄着前去给奶牛挤奶。想到这些牧民,在这样高的山上,又在风雨中熬过了一夜,两眼不禁潮湿。不是亲眼看到的人,很难完全体会到这其中的不易。但他们是自由和勇敢的人们。
我观察到不少藏族人,尤其是牧区的人,走路或干活时,常有直不起腰来的现象。这同常年生活于高寒地区,仅以一顶毡房躲避风雨,及夜卧于铺在地上的毡垫、蓄皮上有关。风湿关节炎、胃病、肺炎是藏区放牧地带的常见病。当我们喝着牛奶,吃着牛羊肉,穿着漂亮的皮鞋和皮夹克的时候,不应忘了远方的那些人们。
12时30分,抵达东达拉主峰下。远远望去,东达拉山高入云霄,白雪覆顶。时令虽已6月,然在山脚下也能感觉到袭人的寒气。此时,我的腰部以下已完全湿透,加上早晨仅吃了4500米左右了,是万不能停下来的。为了补充些热能,以便还有体力翻过山去,我迅速卸下背囊拿锅巴吃。拿出那包锅巴后,又立即将背囊背在了背上。在无数个严寒中的野外,我常常无法将背囊放下休息一会儿。因为,一旦我放下,我背后的那面可以用来挡避风雨的“墙”就没了,而前后夹击下的冷,是非常让人受不了的呵!为此,尽管我常常累得受不了,也走不动了,我也得咬紧牙关,继续背着那背囊,以尽可能保留住身背后的那点点“热量”。风雨仍在肆虐,我边走边贪婪地啃着干锅巴。那一块块泛着黄色的米粒的锅巴,虽然硬了点,但吃起来挺香,且十分耐饥。此时此刻的这点东西,只要能维持我的热量和生命,即便有人拿一座“金山”来换,也休想从我的手中夺去了!
13时,在大半山腰,经过一个叫“20道班”的地方,我站在门口喊了几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看守房子的藏族道班工。我问:
“到山顶的还剩几里地?”
“还有5公里。”那男的答。
“你的,怎么走路的?”那女的问。
“是的,走路。”我答。
“你的行不行?不行的,进来休息一下。”女的又道。
“休息的,就走不动了。酥油茶的有没有?我的,冻得不行了!”我问道。眼中射出恳切的光,身子打着哆嗦……
“啊,你的进来等一会儿,我们马上的给你的做!”他们俩一起说。
“啊,那就不麻烦了,我的一刻也不能等了。”
“这种时候山上不能走。不行的话,你就住下吧!”那男的最后说。
其实,我多么想就此缓一口气呵!但是,考虑到在这样的高度过夜,又要多一次“长眠不醒”的危险,我只得咬紧牙关,继续向风雨中的山顶前进……
14时25分,我终身难忘的时刻!浑身里外湿透,背着40公斤装备的我,终于在狂风暴雨的交加中,在那漫长泥泞的山路最后的一个山回路转处,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傲然飘扬在山顶的寒风中的那片藏族经幡旁……
在到达山顶的一刹那,尽管我的心陡然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泪水已湿透了我的眼睛,但我很快就使自己平静了下来。理智告诉我,不能过于激动,必须尽快下山。
在山顶上,我做了两件事:用一分钟测一下心跳,结果是118跳;又用一分钟时间边环顾山顶四周、边感觉身体状况,结果是,除了头脑略感胀疼外,别无不适。
两分钟以后,我便开始下山……
东达拉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徒步上到海拔5000米以上的高度。在此以前,我对这个高度没有把握,并怀有恐惧,我作好了可能会遇难的准备。
科学测定:在海拔4000米以上空身步行,相当于在平原上背负20公斤重的东西;海拔4500米以上,为人类不能永久居住地带;海拔5000米以上,为“生命禁区”。东达拉,是我实际负重80斤第一次孤身徒步闯过的“生命禁区”。这样的一个尝试,使我愈加明白,人类在向艰险环境挑战时,信念和体能均不可或缺。在很多情况下,与其说我们战胜了外部环境,倒不如说,我们战胜的是自我。
尽管在这以后,我又多次经历过更高的高度,但东达拉是那样地使我刻骨铭心!没有东达拉,也就不会有以后。
20时20分,在精疲力竭,下行到距西藏左贡县城尚有6里地时,先期抵达那里的雷荣鲜出城迎到了我。他告诉我,因前方泥石流塌方,车辆悉数被阻,他便被“抛”在了左贡。到左贡后,便在一小饭馆急忙服下一片速效伤风胶囊。吃饭时,一云南勘探队的干部告诉我:前年,有来左贡经商的父子俩,在翻东达拉山时,父亲尚未上到山顶,就当场“劈叉”(藏语:“坏了”的意思,此地引申为人死了。)当儿子的,只得将其父埋在路边,含泪下山。前不久,云南来左贡援建水电站的一技术人员因不适合高山反应,单位派车送回。讵料,车行至东达拉山顶时,当场“息啦”(藏语:死)在驾驶室中……
34.好“大胆”的藏族姑娘
 
第二天,我继续向西藏八宿前进。出发时已是中午,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就在那天的短短的30里中,竟会先后遇到3位好“大胆”的藏族姑娘。
当我出得左贡县城西2里地外,正边走边陶醉在感曲河边的壮美风光时,突然,“你的,哪里去?”的一声问话将我吓了一跳。赶紧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人。抬头看时,才看清公路右侧的山崖上,有一位牧羊的藏族姑娘,手拿皮鞭坐在岸边朝我微笑着。
“噢,我的,拉萨的去。”我赶紧立定,回答了她。
“你的,一个人?”
“我的,一个人。”
“走路?”
“走路。”
“好嘛,我的,跟你一起的去。”说着她便将裙子一撩,从崖边一条小径跑了下来。
“哎,不行,不行!那怎么可以呢!”我说,边使劲摆着手。
“什么不可以,我的愿意嘛!”这时,她已经下到了我的眼前,还在我的胸前推了一下。
为了进一步证实,我便问道:“你说的,是要到哪里去?”
“拉萨的去!”
“拉萨的到了,再到哪里的去?”
“你的哪里去,我的也哪里去!”
“啊,这怎么行呢!你的阿爸阿妈答应吗?”
“没事,我的自己的答应了!”
“那你的羊群呢?”
“没事,它们的,自己的会回去。”
“这下可好了,怎么会遇到这样大胆的姑娘。”我不由得暗暗叫苦,但同时也在暗自叫绝:“这在我们内地,恐怕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我一边看了看眼前这位春风满面,模样儿蛮不错的藏族姑娘,一边急速地思索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哎,你的阿嘉拉的有没有?”她又在我肩膀处推了一把,问道。
“什么的阿嘉拉?”
“就是老婆,你的女人。”她扭着头向我解释,两只眼逼视着我。
“噢……没有……没有。”我无可奈何地。并感觉到后背渗出冷汗来。
“那……”
还没等她再说下去,我赶紧抽个冷子,拔腿就走。
“你的……”仍站在路中间的她,见我直摆手,便没有再说下去。
走出几十米后,我才敢回头望望后面,只见她正慢慢朝山崖上走去,同时又扬着手上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使劲抽打着草丛……
15时45分,走抵西藏左贡县乌雅乡。在乡政府前的一块写有“温饱方。联产技术承包田”木牌的青稞田里,正有一群藏族妇女在锄草。其实,还大老远时,她们那五彩缤纷的衣裙就感染了我。而她们也注意到了我这个孤单的行路人,并已在对我指指点点了。
等我正要从她们的身边擦过时,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的装束奇特些,她们“哄”的一下都笑了起来。我知道她们是在笑我,心想,能引得别人开心总是件好事吧!再说,我这人天性也爱笑,尤其是见到一些欢快或幽默场面,我便会忍俊不禁。于是,我也跟她们一起笑了起来。
也许又因为我笑得很尴尬,她们见后,便愈加笑得厉害了。有几个,甚至还笑得前仰后倒,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面对着这个欢快场面,我就在田边站住了:“你们笑什么啊!”我似问非问地自我解嘲。
“啊,没什么,没什么,你的,哪里去?”
一位中年妇女解围道。
“我的,拉萨去。”
“你的,哪里的?”
“上海的。”
“啊,上海的!你的怎么来的?”
“走路的来了。”
“啊!呀!呀!呀!呀!”(藏语常以“呀”“呀”“呀”表示惊叹。)
我同这位中年妇女一问一答间,其他人也都在一边听着,也都发出:“呀!呀!呀!”紧接着,我听见,并看见内中一位十分漂亮的姑娘先是“喂!”地叫了我一声,同时,又抬手向我作了个很地道的“飞吻”的手势。这一招使我吃惊不小。心想,此地莫非也有非等闲之人!
她见我也如法炮制了一个“飞吻”后,便大声道:“喂,带上我!”
“不行,你的走不动!”我直截了当地说。这回,我有些经验了。
“行的,我的走得动。”
“不行,你的是大姑娘。”
“没关系,大姑娘你不喜欢吗?!”
“那好,如果你做我的阿嘉拉,我的就带上你。”
“好嘛,我的就做你的阿嘉拉!”
又是“哄”的一声,田间、路边全都开心地α恕氪送保冶阆蛩侨灏诎谑郑稚下妨恕?/span>
在这之前,我国各地的少数民族都给我留下了心地善良、性格豪爽的印象,各民族都有对生活的独特理解。在“世界第三极”这片高原上访问的日日夜夜中,我接触了很多藏族同胞,我深深地爱着这个民族,尤其为他们的鲜明个性所感染。
撇开藏族男性不谈,藏族妇女,尤其是年轻姑娘的性格个个都非常纯朴、率真。她们敢于不假掩饰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和想法,而根本不怕旁人耻笑,也没人耻笑。她们一点儿也不会算计,单纯到令人吃惊的地步。是这片广阔纯净的高原孕育了如此鲜明而又单纯的性格。一旦因历史和地域而形成的封闭瓦解之后,这种性格便会比任何时候更自然地驱使她们向往更广阔的外部世界。在这个过程中,她们甚至根本没有想到还需要一个“适应”的阶段。
她们的这些要求都是合理的,至少符合“人往高处走”的这一最基本的动因。
她们并不一定是看中了我这个傻小子。只不过是几乎没有人像我这样走过她们的家乡。我来自她们也想了解一下的高原以外的世界,并且又是前往每一个藏族人都想去一下的圣城拉萨,在时间和机遇上处在一个“契机”上。
当然,她们中如果真有人想做我的“阿嘉拉”,这也未尝不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至于这里的表现方式比较直露,不像内地那样委婉,这也是环境使然——在这地广人稀的高原上,男女之间遇到的机会不多,想说的话,就得马上说。过后,就又各自天涯了。这里没有电话,也没有舞厅,自然,也不会有情书。而会写情书的我之所以不能羁留于这温柔乡中,只是因为还要继续前去追寻那儿时的梦呵!
35.夜宿雅娃洛丁家的那一天
 
6月19日10时,由川藏路左贡兵站出发,预定走94华里。当天,除中午下了一阵小雨后,多为晴天。雨过天晴,公路两边的山崖上便飞奔窜跃着不计其数的羚羊。《动物世界》要羚羊专辑的话,此地就是个甚好的拍摄现场。
草坝子上也出现了不少黄鼠狼和野兔。它们的洞不复杂,也算不上隐蔽。我发现那些洞都差不多,有时,我边走边紧瞅着某一个洞口,心想,可能有野兔出来了,结果却窜出一只黄鼠狼来。
偶尔也有野鸡从路边草丛中被我惊飞而去。当然,这并不是我的错。其实,我也被吓得一跳。它们往往要等你走到身边了才有所动作。
下午,有一辆载重车从我身边扬长而去,偏偏掉下一只新的备用胎于我的面前,我大叫而车未停,白辜负了我的一片好意。在这样漫长荒僻的路途中失物很难物归原主,而我既不需要也拿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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