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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纯顺孤身徒步走西藏

_8 余純順(当代)
在寒冷地带和冬季走路时,最好不要因好玩而顺带踢一下路上的某一件东西,这,我是有惨痛教训的。我在走青藏路时见到路中间有一个驴粪蛋,觉得这家伙蛮好玩的,便以我从前踢左前锋的习惯一脚朝它踢去。讵料因天寒地冻,这家伙已冻成一团冰球并死死地粘在了地上。结果就可想而知了——直疼得我眼冒金星地倒在冰凉的地上,抱着脚呼天抢地了好长时间,幸亏尚未造成脚趾骨折!此后,我给自己下了一道死命令:从今往后,见到地上任何再滑稽的东西,均一律朝边上绕行!
12时10分,天空开始放晴,此时我离这脉山峦的顶端已经不远。无意中,我回望了一下已被抛在身后的来路,我一下子被震住了:那七八公里长的上坡来路迂回起伏一览无余,坡路的尽头是那片辽阔的大草原,草原的后面耸立着大雪山,草原和雪山的上面是飘拂着白云的湛蓝天空……这是何等壮丽的一个场面呵!我深知,像这样浑然天成壮阔美丽的画面,即使在西藏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
在深深地被感染过之后,我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能以这样的地方为背景拍电影和制作电视广告片的话,一定会产生震撼人心的效果。反正也是赶路,不妨自己构思一则广告片以自娱。于是就边走边想,当我快要翻抵山峦的顶部时,我的创作已经有谱了。我心里很清楚,这则广告片真能拍成的话,完全有可能成为上乘之作。
12时30分,翻抵飘有经幡的山顶。此时,静卧在雪山之间、藏族人心目中的“圣湖”蓦地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与“神山”岗仁波齐齐名的“圣湖”也叫玛旁雍措或玛法措,藏语意思是“永恒不败碧玉湖”。在西藏人的眼里,她是西藏众多“圣湖”中的“圣湖之王”。该湖坐落在岗仁波齐峰东南约二十五公里之处,海拔4588米,面积412平方公里,湖水最深可达70米,是一个巨大的高原淡水湖。她的湖水由冈底斯山的冰雪融化而来。
“圣湖”之“圣”,是因了许多宗教典籍的记载,或传奇故事中的描述。同时,也同她所处的非同凡响的地理环境有关。同岗仁波齐一样,玛旁雍措也属于那种你只要瞥过一眼,就再也忘不了了的造物主的杰作。而“神山”与“圣湖”在位置上的巧合,又昭示着此地不愧是个天造地设的神圣所在。两者一阳一阴、一刚一柔,互为补充,君临天下,成为信徒们心中的“世界之父”和“世界之母”。
玛旁雍措的湖水极为清澈,在阳光的辉映下闪烁着迷人的色彩,她很像一颗巨大的蓝宝石。站在湖边,你顷刻间就会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只要你是个心智敏感的人,你就会感觉到,她确实蕴藏有亿万年日月之精华、山川之底蕴感染给她的那种妙不可言的灵气和巨大能量。
在造访了西藏的“神山之主”的岗仁波齐不久,紧接着又来到了“圣湖之王”的玛旁雍措。在相隔如许近的时空里,我相继走到了这人世上的大多数人毕其一生也无缘到达的地方,这要归结于我自己的造化和执着。然而,当我面对这西藏最神圣壮丽的山水时,我也十分清楚,这不是我一下子能消受得了的,我们只是确曾彼此面对过。有很多感受只能留待在今后的某些黄昏和清晨里,逐渐地明晰和回忆出来。西藏人说,有幸见到“神山”和“圣湖”的人是有福的,那我就是有福之人了。
我在湖边且走且看。周遭非常静谧,澄碧幽深的湖水静卧在雪山和山间草甸的中间。微风徐来,湖面波光粼粼,就像少女的丝裙在飘拂。不管从什么角度看,玛旁雍措都不失为诸神加冕于西藏高原的一面瑰宝,是地球上不可多得之湖。但此刻,除了湖面上不时有鸟儿掠过,那“嘎、嘎”的叫声愈加反衬出玛旁雍措的静谧之外,就只有我这个“万物之灵长”了。同岗仁波齐一样,我不准备将玛旁雍措转个遍,但这却是西藏、尼泊尔和印度的佛教徒们心仪所在。
唐代著名的佛学家、旅行家玄奘在艰险备尝的西天取经途中也到过玛旁雍措。后来,他在不朽的《大唐西域记》中将该湖称为“西天瑶池”。时至今日,当我也来到这个湖的旁边时,仍能由衷地感觉到这位高僧的观察和描述甚有见地。然而,弹指一挥间,一千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14时,走抵高耸在“圣湖”边一孤山上的久贡巴寺。该寺依山傍水,地势十分险峻。当我攀至半山腰时,有一凶猛的护寺犬便出现在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山径上,并不停地朝我吠起来,以通知我不能再越雷池一步。凭我的经验,“寺前闻犬吠”不久便会“僧随吠声出”的。没想到,延颈等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见有僧出来。于是便撑着酸胀的脖子,悻悻然下山。在西藏,有村庄的地方就有寺庙,那么,有寺庙的地方就必有村庄了。寺中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朝上山时就瞥过一眼的那座久贡巴寺下的村庄走去。
钱这个东西有时还真有些意思,它能把人类社会中的一些毫不相干的人牵扯到一起。在我向那个村庄走去时,有一个背着水筒正欲前往“圣湖”汲水的藏族汉子停住了脚步。他在原地手搭凉棚观察了我片刻后,便一面对我叫着“阿美利加、阿美利加”,一面朝我这个方向赶将过来。我知道他是将我当成美国人了,但不管怎样,我总该等他近前来问个究竟的。
那老汉一到我跟前便用手指了指他身后的村庄,复又用手作了个邀我去那里睡觉的姿式。我明白他可能在那里开着一个私家旅店,我若停留一天,他便有一天的进帐。我作了个问价的手势,那老汉便向我伸出十个手指。我觉得价格还算公道,他的面相也在善良之列,便允他前面带路。
这老汉家的一间土木结构的侧屋内放着两张单人床,我知道这就是旅店了。老汉指着这两张床,又一次向我强调,在我之前,曾有一男一女两个“阿美利加”非常荣幸地在他的床上睡过。我笑着向他示意我相信了此事,并果断地将房钱提前付给了他。他走后,我收拾了一下那床。无论我浪迹何方,我只睡自己的睡袋。
老汉家的邻居正在建屋,久贡巴寺的四个青年僧人前来相助,这在西藏是个很好的传统。该地的建筑材料全为泥巴和事先晒制成的土砖。藏民们用驮在背上的竹篓一篓一篓地将这些材料送上正在封土的屋顶。他们在劳动的过程中,时不时会哼一段悠扬高亢的藏族长调。
傍晚,在冈底斯宾馆遇到的那位在走廊的泥地上睡觉的尼泊尔朝圣者也来到了我住的房间。看样子,他也是一步步从“神山”走到这里来的。我匀了些干粮和饮料给他,并示意他正巧和我同路,在返回他的祖国的途中,还有好长一段路也许我能给他些帮助。他回复我,他暂时还不能回国,因为他正在绕“圣湖”一周。他一再示意:菩萨会保佑我的,因为我心地善良。此后他便向我告辞,于暮色苍茫中向着他今夜的栖身地久贡巴寺走去。
深夜11时,我在烛灯前看书时听见不远处有念经声,遂披衣出门,循声寻去。那声音是从店主老汉的屋子里传出来的。隔窗窥望,只见屋里唯老汉一人盘腿坐在牛粪炉前。他的左手数着佛珠,右手摇着转经筒,双目微闭,口中喃喃。他的那张因高原风霜而布满皱纹的脸在牛粪炉前显得十分虔诚和生动。
我没有惊动他。悄然退去。离开那间屋子后,我在阿里高原清朗的月光下站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旁边就是那片巨大的“圣湖”,来自湖水中水气掺和着夜空的气息不时扑面而来。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个不辞辽远奔赴西藏拜佛的尼泊尔人,以及身居桑梓深夜还在作贯彻一生的祈祷的店主老汉,我深深地感到了人类心灵的苦难。
我在忧伤的少年时期,以及大学毕业后为生存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时,均有过强烈逃避现实浪迹天涯的念头,皆因时机不成熟而忍受了下来。那时,我唯有在只有我一个人常去的屋顶上遥望蓝天下很远的地方,这样一直捱到了1988年,我终于开口对自己说:“哥们,你必须换一种活法了。升斗小民、周而复始的活着仅是‘存在’而已。这种最简单的‘过程’不会令你真正快活,更没有丝毫的创意……”因此,我便于那一年离开了我的父母惯常的生活方式,去向远方。
 
19.“神女”与“鬼湖”
海拔4500米 1994年8月18日 多云、大风
10时,离久贡巴寺下的藏村。背上行囊,向“圣湖”作最后一次回望, 便继续向普兰前进。
途中皆为低缓的山坡。前路在山坡下起伏的草地中间自由散漫地穿行而过。因昨日花10元钱享受了一夜“阿美利加”级的待遇,既免却风雨野兽来袭,又有两瓶热水供我支配,故今日体力和兴致大增,一路走得轻快。
10时30分,有一座巨大的雪峰在我前方的山坡后初露峥嵘。继续前进中那山峰便渐次升挺,待至看清她的“庐山真面目”,方知已走到喜玛拉雅山脉五“神女峰”之一的第五高峰——纳木那尼峰的下面。呆立峰前,寻思片刻,这才意识到,我已走出冈底斯山脉,开始进入地球表面上隆起得最高区域——喜玛拉雅山脉了。
喜玛拉雅的“神女”们真是落落大方、礼仪有加。在我刚造访她们时,先就有她们的“五妹”在山门前给我一个惊喜。这“五妹”的个头也不赖,海拔为7694米。此刻她正玉洁冰清笑容可掬地端立于我的前方。看得出,即使毕我一天的脚力也走不出她那热情顾盼的视野。这又何妨!在这样荒僻的地方孤身跋涉居然有“仙女”来伴,你还能要求比这更好的吗?于是又平添一层喜出望外。
11时,翻抵纳木那尼峰前一只能算作“小弟弟”级的山冈。此时,我心里早就有准备的那个巨大的、令我一见到便怦然心跳的“鬼湖”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同“圣湖”一样,“鬼湖”也如同一颗巨大的蓝宝石静卧在雪峰的下面,但所有的朝圣者都避免来到她的岸边,甚至都不愿意提及她。
“鬼湖”真名叫兰嘎措。如果说,玛旁雍措是伴着“神山”岗仁波齐同为世人瞩目的话,那么,兰嘎措则是伴着“神女”纳木那尼也占据着地球一隅神奇地带,只不过兰嘎措的名声不太好罢了。也许值得兰嘎措庆幸的是,偏偏我不在乎这些,并且一向清楚:在现实生活中某事物的“名声不好”,往往并不等于该事物的本身不好。兰嘎措便是典型之例。这表明当地人在界定事物的习惯上惯常于运用“相对”和“二元”的方法。通常,他们习惯于善恶分明:有仙,就必有鬼;有给人洗涤罪孽的,就必有个人降灾的。既然玛旁雍措已被界定为“圣湖”了,那么兰嘎措就应该理所当然地成为“鬼湖”了。退一步说,即使兰嘎措不成为“鬼湖”,那么别的什么湖也要成为“鬼湖”。
兰嘎措甚大,自然形成的公路就伸展在湖岸的旁边。一路尽是大小不等的砾石,徒步其间,非常难走。以前有人告诉我,湖边曾有过一座寺庙,但那座孤独的寺庙一直未能进入我的视线。我有些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我在这个被佛教徒遗弃而景色却甚美丽的湖边足足走了半天。我看见湖的中间有几个小岛。小岛在湖面升腾起来的氤氲之气笼罩中时隐时现。环顾湖边,湖边的浅水中长有翠绿的水草,错落有致的湖岸曲线很美。平心而论,这里的水光山色并不比“圣湖”逊色。以湖论湖,她也完全可以称得上地球上不可多得之湖。只可惜她在“圣湖”出现的那一刻便受到了压抑,从此注定了“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厄运。
有趣的是,我一直未想到要刻意去喝一下“圣湖”中水,却跑到“鬼湖”痛饮了一顿,并且还将水壶灌满留待途中续用。
同我喝过的所有的湖水一样,兰嘎措的水质中也带有一丝轻淡的泥土、水草和腥味,这恰好是水中有生命存在的佐证。事实上,兰嘎措之水来自于喜玛拉雅的“神女”处。兰嘎措不仅在她宽阔的胸腹中孕育着生命,并且还是栖息在她四周的荒原生物的生命之泉。在我绕湖行进的半天中,先后看见两群野驴专程从山上下到湖边饮水。倒是因为发现了我这“人类中的一员”,它们才匆忙喝了几口赶紧弃湖而去。
本世纪初,瑞典的斯文?赫定曾划一叶扁舟探测过玛旁雍措,并差一点在湖中翻船赔了性命。不知这位锲而不舍的探险家也来测过兰嘎措、并也胆大妄为地喝过兰嘎措的水否?如果他也曾来过,他是否也会善待兰嘎措呢?我不得而知。
在今日途中的荒原上未见任何人迹和村庄。这在被叫做“鬼湖”的兰嘎措边上自然是可以想见的。20时15分,抵距久贡巴寺约80余华里的一处戈壁滩。滩上堆满了大小不等的鹅卵石。从地上的印痕看,这块地方曾无数次经历过大洪水的浸漫,但现在上干燥的。今夜便选中这地方作栖身地。这地方哈能望见那个巨大的同我已有一面之交的兰嘎措湖。
我选中一处距纳木那尼峰300米远处的低凹地支帐篷。这是基于防风、避开野兽的视线、以及防范雪崩的考虑。我在1994年夏季向新疆北部的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挺进时,在翻越环境险恶的天山山脉中那令世人畏惧的果子沟途中,曾遭逢一系列巨大的雪崩。有一辆跑在我前面的中型客车被距该车100米处雪峰上崩塌下来的几百吨重的积雪活埋,车上的17名汉族和哈萨克人仅3人死里逃生。为此,我选择距纳木那尼峰300米远的间距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尽管在通常情况下“神女”们总是可人的,但谁又没有偶尔做错事的时候呢?
今夜我宿营的地点明显有曾经支过帐篷和多次用火的痕迹,而且有一堵塌剩一半的石墙明显是人工垒起来用以挡风的。我知道这不外乎是浪迹天涯的藏人、印度人、尼泊尔人、抑或一千多年前的唐玄奘西天取经时住过的地方。我支好帐篷,又顺手搬来附近的石头,将那堵倒塌的石墙补齐,想象着他们拖着疲惫之躯来到这里后的情景。
我在钻进帐篷前又最后瞥了一眼正在隐入暮色中的纳木那尼峰及四周的荒原、不远处的兰嘎措湖。我感觉到我正处在一个巨大而凝重的时空点上。此时此地所面对的那种特有的感惑,绝非人类传统的生息之地所能有。它使我愈加清晰地感悟到人生的渺小和短暂,而宇宙才是那样辽阔和深邃。两者是无法相提并论的。而正因为两者间的反差十分明显,人类更应意识到生命得来的不易。唯其不易,我们更无须在生活中要么就是浮躁,要么就是矫情。我当即告诉自己:走出西藏、走完中国后,要对自己的余生持平静和达观的态度。就像在浪迹天涯途中一样:环境是什么模样,旅行就是什么心境。当你脚踩在地上时,不要忘了头上还有一方更无垠的天空。生命的短暂和能力的有限决定了我们的认识是极其有限的,就像在我面前如此高不可及的纳木那尼峰在宇宙中也不过是个小土堆一样。因此我们有必要十分珍视自己所有有价值的感觉。因为唯有自己真正感觉过的事物才能最终悟识它。而多一次悟识,就等于多添了一盏引领你步入达观人生之佳境的指路明灯。
 
20.喜玛拉雅山下,一个秀丽的村庄
海拔3950米 1994年8月19日 多云、大风、雨
凌晨,即被冻醒。依稀听到从荒原深处席卷过来的风中夹杂着的野兽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便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头边的匕首和照相机上的闪光灯。天亮尚早,蜷缩在睡袋里继续假寐。整个夜晚,我的耳朵始终像狗一样地保持着高度警惕。我庆幸自己找见一块铺满乱石的戈壁滩宿营简直是聪明无比之举。我天真地认为只要听见石头的撞击声,便能及早察觉侵袭者的来临。
10时15分才钻出帐篷。因为我要抓紧天亮后的那段时间真正地熟睡一会儿,以恢复体力,同时也是在等待太阳将帐篷晒干。
清晨的纳木那尼峰在白雾缭绕中隐去了她的身姿。我忽而想起当地人管纳木那尼为“管珠宝的神女峰”。不知道她为谁而管,更不知道那些珠宝藏在这雪山上的什么地方。我又望了一眼纳木那尼,禁不住笑了出来。因为假定真有这回事的话,我也没有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即便知道了我也不会拿,拿了也带不动。更何况,在这样荒僻的地方再好的财宝对我也毫无实际的意义。相反,如果没有带足水和干粮,即使家里正开着世界上最大的饭店,也照样渴死、饿死。
11时,就着纳木那尼雪峰上化下来的水用早餐——两片压缩干粮、几根四川榨菜。然后,继续前进。
今日一直行进在起伏不平的山路上。神圣的喜玛拉雅山比任何时候更清晰地横亘在我的前方。她那坚挺伟岸的身姿有一种无法比拟的恢弘气势,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我奋勇向前。我能感觉到,这种吸引同时也是一股强悍的冲击力,是地球上最大的山体对我的冲击。反过来,也是我这个“人类中的一员”对她的冲击。我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种互相的吸引和冲击不存在“大”、“小”、“强”、“弱”之比。山,尽可以显示其“黄云万里动风声,白波九道流雪山”的气势。而人,则与之对应其“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的豪迈。山的魅力表现在外表,人的信念根植于内涵。两者的和谐与统一是最高境界的大完美,是人类千百年来一贯崇尚的宇宙精神!
下午,在一座小石桥上遇见两个徒步朝圣的尼泊尔中年男子。他们将拄棍和行囊置于一边,正疲惫不堪地坐靠在桥栏边喘息。因为语言不通,估计也交流不出什么内容来,便朝也在向我点头的他们回以点头后径直而去。
17时35分,走抵一个位于喜玛拉雅山麓北侧山脚下名叫都坝(译音)的藏庄。该藏庄由前后左右相距不远的八个村子组成,属普兰县豆有(译音)乡管辖。这是我隔着一堵篱笆向正在不远处的水渠边洗头的一位藏族姑娘打听后才得知的。这姑娘毫不保留地向我介绍了她的家乡后,还告诉我她曾在内地读过书。天涯途中,虽然只是如此简短的一问一答,但这位生长在喜玛拉雅山下的藏族女儿特有的健美身姿和淳朴热情的性格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这种感觉,在喧嚣的都市不会如此强烈。
这个藏庄是我所见过的藏庄中比较大的一个。此时,明显感觉到呼吸通畅了些,温度也高了。我瞟了一眼海拔表,指针已从先前的4500米降至3950米。这个藏庄中有很多纵横交叉的沟渠将八个村子有机地联系了起来。从喜玛拉雅山脉融化下来的水通过这些沟渠流经每一个村子,流水充沛而又清澈。村民们相对独立的房舍都建在田陇的中间,从每一间房舍的门前窗后,都可以看得见高耸在蓝天白云下的喜玛拉雅山。我从村子中走过时,不断有藏族村民在他们劳作的田地中和打开的窗户里向我挥手致意。这些天涯尽头的挥手顿时使我热泪盈眶,我知道我永远走不出善良人们热切的眼光。天涯有尽,爱无涯。
我没想到在这地球上最高大的山脉下隐藏着如此秀丽的村庄。我还发现都坝村除了普遍种有青稞、荞麦和油菜外,还生长有不少柳树。有资料说,札达县是阿里地区唯一能见到树的县。我认为此说不确切。
都坝距普兰县城还有5公里。19时10分,在迷宫一样的从山峻岭中绕了好几个大圈后,我走到了西藏阿里地区同尼泊尔国接邻的边界重镇普兰县城。普兰是新藏公路的终点。但按照另一种普遍的说法,必须走抵拉萨附近,方能算走完新藏路的全程。我要求自己选择后一种我认为更严谨的走法,这符合我这个“完美主义者”的性格。
普兰县城的海拔又降低至3700米,差不多就是拉萨的海拔。有一条归属恒河水系的孔雀河将这个县城分为几块。我决定先放下已在身上压了一天的行囊再作打算。
我在县府招待所找到了住处。唯一的一位藏族女服务员不懂汉话,想必也不识汉字。从她的手势中,我明白了住一天要10元。但为了让她“放心起见”,必须一次先交50元。她始终未提看一下证件的事。在西藏不少地区,没有“证件”这个概念。
住处安排妥帖后,我决定当务之急是先要去美美地吃一顿热饭菜。我知道我的体能已透支了很多。这个渴望了好些天的想法,在招待所对面的一家汉族小饭馆得到了满足。
自8月3日从狮泉河镇出发,到走抵普兰县城共用了17天。内中8个晚上住在房内,9个夜晚露宿荒野。萍踪所至,天地相依,过的完全是随遇而安的云水生活。走遍西藏,既是我对西藏的全面走访,也是西藏对我的智慧、身体和胆略等诸方面素质的全面考验。这些年来,我常问自己:“我是什么?”回答是:“我是人。是人类中的一员。”那么,走访“世界第三级”、即西藏全境的尝试也就是对人类自身极限和能力的挑战。尽管人类并没有“选拔”我来充当这个角色,但我一向认为,人世上的许多有创意的事情无须等待选拔,可以自己选拔自己。
饱餐一顿后精气大增。跨出店门,抓紧落日前的那段时间,便去大致熟悉一下这普兰县城。这是我每到一地的习惯做法。
很多年前,当我在地图上查阅西藏时,就已多次注意到“普兰”这个地名。当时,它给我的印象就已定格在“天哪,那地方多么遥远”的感觉上。我甚至不指望自己有可能到达这个地方。今天,当我漫步在这个县城唯一的主街上时,多年前的那个“定格”丝毫未有“淡出”。一切犹如梦中。
这条主街长仅三百余米。两侧分别排列着县政府、武装部、外宾馆、武警支队、县招待所、边防检查站和学校。此外还有几家小商店兼饭馆和一些居民住宅。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走到街的尽头,便可望见喜玛拉雅山的巨大雪峰高耸在该县的南端。这座山脉分别将印度、尼泊尔国的北部和西藏普兰隔离于南亚和东亚的尽头,同时也将来自印度洋的炎热和湿润的海风留在了南亚。生活在世界各地的民众大多很难在今生一睹喜玛拉雅山的壮丽姿容,他们只是隐隐约约地想象着这个地区被一层神秘苍凉的氛围笼罩着。因此,也就不可能知道喜玛拉雅山下的这个县城。这也不稀罕,即便是中国人,不知道阿里的,也大有人在。
旋即又前往主街的北端。北端有一架铁桥横跨在孔雀河上接通对岸。眼见天已擦黑,便停在桥头作远望状。桥头有人前来指点:对岸除了辟出一小块地方让尼泊尔商人居住外,还有桥头市场、“尼泊尔大厦”和“国际市场”。听到那人一气排列出这些既大气、又颇俱诱惑意味的名字我忍不住会意地笑了出来。看来,以前道听途说的一些传闻还果真能在普兰找到出处。
普兰虽是个县府所在地,但它的规模还远不及内地的一个繁华乡镇。地处边陲,少见便会好奇。没等我在主街上走完一个来回,我这个天涯孤旅者便已成了这条街上一些人议论的目标。不久又有武警支队的指导员陈茂春和几个小战士专程到招待所来访问我。他们向我表达了钦佩和尊敬。
陈茂春同他的部下来自邻近西藏的省份四川。在西藏戍边的人中十有九成是四川人,这可能是基于蜀地多山,蜀人较能适应高原气候和边地自然环境的考虑。
陈茂春从军校毕业,分配到普兰已有不少年头了,他对普兰的一草一木相当熟悉。他告诉我,普兰是喜玛拉雅和冈底斯两大山系之间相距最近的地方。中、印、尼三国边界在这里形成犬牙交错之势。
陈茂春他们于晚上11时告辞。临去前,请我在逗留普兰期间每天都到他们的警营吃饭,并约定明日陪我去“桥的那边”走走。
夜里,我躺在床上很久未能入睡。想起那魂遗他乡的外籍天涯客,禁不住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无独有偶,原来,我已无意中走过这位不幸者在那个月黑天低之夜被夺命的地方!并且还像“没事人一般”地也在兰嘎措旁睡了一夜!显而易见,这位不幸者的遭遇也极有可能同样落在我的头上。如此看来,走遍西藏不仅需要自身的素质,并且还需碰运气。莫非我能走出那段来路,似乎还带有侥幸的成份?!
对于死亡,我一向能持相当平静的心境予以接受。这好歹是无论什么人在尘世上的既公平又必然的归宿。只要不冤哉枉也地死在同类搬起的石头下,就应该达观地面对这种归宿。我认为这种归宿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回家:回到前世,回到来路,回到祖先的家园和父母长眠的地方。尽管我是个信奉“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的生死观和价值观的人,然而,壮丽河山、茫茫宇宙,仅是我放逐心灵的天地;祖先故土,父母身旁,才是我安息魂魄的怀抱。一俟大限之日来临的那一刻,我在尘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必定就是:“爸、妈,孩儿好想你们,孩儿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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