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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上

_9 何要辉(当代)
聚会从播放电台主播罗刚痛骂日本鬼子的录音开始,录音还没放完,周围已经骂声四起。看到项磊和石卓争论着什么的认真劲儿,连身边的刘冲都被感染得扬言要回去砸掉自己的索尼CD机了,何飞这时候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冷漠了些,可是,想来想去都愤怒不起来,至多,以后真不去买日本货好了。
聚会结束后,天色尚早,何飞问项磊去哪,项磊说回家,何飞问可不可以去参观一下,项磊愣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好”。
何飞宁愿相信,当时的项磊还处于愤青状态,一时不能回转情绪,而并不是像他脸上所表现的那样不冷不热。
129
房间里只有几张矮凳子,项磊指了指那张双人床让何飞坐,何飞看了一眼,稍稍撇了撇嘴,在房间里四处转悠起来。
何飞问:“不准备搬回宿舍了?”
项磊说:“再等两三个月吧。”
何飞又问:“等什么?”
项磊淡淡地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何飞接着问他:“还……没好?”
项磊别过脸去:“现在还不知道,所以要等等看。”
何飞自知失言,站在项磊的书桌前翻起了碟片。
何飞把一张《夜奔》的碟片递给了项磊,项磊接到碟片的时候有些神色慌张,但他还是打开了电视机和DVD,把碟片放了进去。
何飞干脆坐在桌子上,两手撑在桌面。
项磊坐在床沿上,身体在何飞的左前方,从自己的角度望过去,何飞只能看到项磊的耳朵、腮帮子和后脑勺,而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两个人几乎一句对白也没有了,安静地守着自己的小空间看着电影。
碟片封面上,黄磊拉着刘若英的手在树林间奔跑,简短的电影简介里,也没有说电影里有同志情节。可何飞越往下看越觉着不对,当看到林冲抓住少东的手时,何飞有些不自在,偷偷看了看项磊,这家伙好像一尊僵直的石像。
中途,何飞几度想借故离开。画面里出现两个身体交缠的情景时,何飞打算离开的话几乎都要冲口而出了,可是,他又不希望当时的安静最终是被自己打破的。
一开始,明明觉得英儿更值得心疼。
少东听到几句熟悉的唱腔后,飞奔至一个店铺里,却黯然发现不过是店主在播放旧唱片而已,何飞觉得,自己能够体会黄磊表达在荧幕上的那种失落。
少东落寞地回到家中,一边给自己灌酒一边泪流满面地啜泣,何飞看到那张扭曲着的脸,心里跟随着,也有股锥痛的感觉。
电影结束,何飞马上对项磊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项磊似乎并没有起身要送的意思。只是,当何飞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项磊忽然说:“许梦虎,要不……你今晚别走了。”
何飞转过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笑了,随即想也没想就指着那张双人床说:“睡这张床?”那不可思议的一脸笑,一定毫不客气地戳痛了项磊。何飞看见他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随即,再也说不出话来。
何飞想想,觉得自己怪残忍的。
对项磊来说,他听到的无异于是何飞在说:“你这张床太脏了!”
“要不……”何飞故作狡黠地换了一脸笑容,“我们去紫轩?”
紫轩,学校东门正对面的一家宾馆,众所周知的学生情侣圣地。
这下,换作是项磊一脸的不可思议了,他愕然望着何飞,仍旧无话。
何飞看到项磊的新发型和嘴唇上下毛茸茸的胡茬,不由又说:“项磊,你丫能不能别留小胡子了,改天我送你一个好点的剃须刀吧。”
“我有。”他说。
项磊脸上一半失落一半羞怯的神色,让何飞忍俊不禁。
“成。那我走了。”何飞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何飞转过那座筒子楼之后,脑海里还在回放着那个生动的表情。像个小屁孩儿!——何飞心里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不知不觉又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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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第二次跟着项磊去蹭日语课之前,特意念了几个小时的日语课文。课上,日语老师果然再次提出要何飞读课文。
“第三课,第二段。”日语老师说。
“啊?”何飞再次傻眼儿,“老师,我准备的是第一段……”
“嘿——你这摆明了是应付差事,我要赶人啦!”日语老师还是那种佯怒的表情。
“老师明鉴,我这准备一下午了,那不是来得晚吗?还没来得及补课。”
日语老师笑笑,让何飞读第一段,之后总结道:“你这是北京日语,没听说日语还带儿化音的,课下恶补,下次再听到北京日语,我可真要赶人啦!”
身边的项磊,一边笑一边嘀咕:“我都替你脸红了,你丫下次还是别来了!”
131
表弟看到何飞在玩网游,不由问他:“为什么不忙着去聊天了?”
何飞回道:“不小心被那小子给发现了。”
“啊?那他……对你表示什么想法了没?”表弟急切地问。
“爱上我了。”何飞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场景,一边随意答道。
“我靠!那你打算和那人搞?”
“还没想好,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何飞笑道。
比起之前那种始终不甘心的状态,何飞感觉现在的自己轻松了不少。好在,何飞觉得许梦虎被曝光之后,情况似乎反而好转起来。
不过,何飞仍然相信,一旦项磊找到男朋友,此前的兄弟情谊定将沦为草芥。
何飞并不想把自己推进一个纠结自己性取向的境地,无论发展到何种地步,何飞觉得自己都能够接受,前提是,顺其自然。
何飞想,各种情谊,应该都会有一种特定的关系与之自然对应,又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做一些无用功为其挣扎呢?何飞对自己的坦然颇为满意,说起来,倒也算不上是一种成就,而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之一罢了。
132
好像是因为一种与生俱来的坦然本能,何飞从来不怕被人出洋相。他帮着项磊占座儿,和项磊一起去食堂,甚至从来没有刻意隐瞒他单独去过项磊的小窝那件事。大概是因为在项磊出柜后,第一次有人这么坦然地和项磊交往,所以,一贯乐意于对星星点点的事件添油加醋的我们,得见这种再也没有余地添加些什么的关系,反倒无言以对了。
包括隔壁宿舍的兄弟们,我们前所未有地默契起来,从来不去讨论何飞和项磊的关系,无论当着何飞的面儿,还是在背地里。
我想,原因有三,一时何飞平时很仗义,人缘儿好,大家都不忍说三道四;二是何飞脾气暴躁,谁也不愿轻易得罪他;三是何飞一直有女朋友,他们隔三差五地就会同时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因此我们更愿意相信,何飞和项磊之间,不过是曾经几度出现裂痕的战友情谊重新修得圆满罢了。
第三十九章:意外甲和意外乙
215
宿舍六兄弟坐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
不凑牌局也不吹牛了,反锁上房门,两两分坐在三张下铺。气氛总是很快就此凝重起来,不管从哪里说起,话题总是会不由自主转向刘冲家里的这场意外。
“有联系了吗?”每次,都有人这么问刘冲。
“没有。”每次,刘冲都这么回答。
“谁都能想得到,你这边肯定被警察盯着呢!……这事儿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老爹这回,算是完了……”刘冲低头叹道。
“上钱没用吗?上钱!钱不就是用来解决问题的吗?”郑东明说。
“操!你丫也忒他妈天真了!”何飞接道,“现在谁还敢要你的钱?人命呢?”
“这你就不清楚了吧?那些农民最好打发了,我三叔包工程没少和他们打交道,这种事儿,撑死了每家10万,就足够他们慰藉的了!既然愿意让家里人下井,他们就不可能没有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我们明显听到项磊哼笑了一声,随之,又见他转过脸去望向窗外。
“警察说媒体已经报道了,我在网上也查到了……”刘冲说。
几次,警察敲开门打断了我们。
总是有一个警官,会把刘冲单独叫出去,留下一个警官,在宿舍里和我们聊天。他希望我们密切关注刘冲所有的对外联系,并及时将各种情况事无巨细地通知到警方。那个中年警官留下了一个手机号码,可直到刘冲离开那天,我们谁也没有联系过他。
就算我们的谈论没有被警察打乱,项磊也总是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他好像很不情愿参与到我们的讨论中来,又似乎不得不留下来,听我们七嘴八舌地去安慰刘冲,有几次,他甚至没一句招呼就出了门,买包烟再磨磨蹭蹭地回来,然后坐在何飞身边,一根接一根地默默抽烟。
216
下午四点的课,三点五十的时候兄弟几个才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出门。
项磊一直站在门口,看上去都有点等不及了,——他从来不曾这般积极要去上课。
刘冲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抽着烟没动窝,大概又不打算去了。
“项磊,你不是一直都不爱听张老头的《运筹学》吗?干脆别去了!反正我是不想去了。”刘冲不无认真地对项磊说。
项磊站在门口迟疑了半天,最终还是把《运筹学》课本扔到了自己的空床铺上。
何飞忽然说:“给你这么一说,老子也不想去了!”
刘冲笑笑,扔了一支烟给何飞,想到项磊也开始抽烟时,又扔了一支给项磊。
“项磊,你小子现在应该稳定了吧?”刘冲眯着眼睛问道。
项磊愣了片刻,回道:“操!你他妈的还是这么爱操心啊!”
刘冲难得开心地笑了出来:“谁啊?北大那哥们儿吗?”
项磊没回话。何飞这才意识到刘冲在问什么,不由有些尴尬了。
“带我们俩去你们家看看吧!说不定以后没机会了呢!”刘冲又说。
空气忽然变得有些伤感了。伤感的空气里浸透了良久的沉默,三支香烟燃烧着的声音,在这样的沉默里似乎依稀可辨起来。
项磊迟迟没有做出反应,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这时候,何飞一把拉住刘冲的胳膊说:“走,我带你去!”
项磊瞪大了眼睛。
刘冲不明就里:“你去过?”
“何止去过。”何飞一边说,一边拖着刘冲往外走。
“你有钥匙吗你?项磊……”刘冲依然在回头征询项磊的意思。
“我当然有!”何飞低声说。
何飞和刘冲走在前面,项磊一个人走在五六米远的后面,一直没有赶上来。刘冲每次回头叫他的时候,都会看到他眉头紧锁,看上去,又多少有些无措。
一路上,刘冲不停地问何飞,钥匙怎么会在你手里,何飞但笑不语。
何飞打开房门,刘冲径直就往卧室里走去,何飞叫住他,示意他脱掉鞋子。刘冲这才留意到卧室里的泡沫垫地板,他一边脱鞋子一边嘀咕:“项磊这丫的,怎么把大老爷们儿住的地方,整得跟小姑娘的闺房似的。”
刘冲低头的瞬间,发现了何飞所有穿过的球鞋,往前看,又发现了地板上随意扔着何飞的背包和运动上衣,抬起头,恰好正对卧室的阳台,阳台上挂着的几件衬衫,一看就知道是何飞的。
刘冲这才恍然大悟,回头冲何飞叫道:“原来你俩合租呢!”
何飞指着刘冲,冲刚进门的项磊一乐:“这智商!”
项磊淡淡地笑笑,转身进了卫生间,还带上了门。
刘冲走进卧室,打开电视,又四处看了看,最后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大床上。
一张床。一个被子。两个一模一样的枕头。
刘冲转而盯住何飞,何飞歪着脑袋,还以无声的笑。
“不会吧?”刘冲再次叫道,“你们俩……”
何飞不说话,重新点上一支烟,仍旧看着刘冲怪笑。
“项磊——”刘冲朝卫生间喊。
项磊不应。回应刘冲的,是哗哗的水声。
“不会吧?”刘冲再次向何飞求证。
“有什么不会的?”何飞笑道。
“我C!你们俩……”刘冲想了想说,“你们俩真牛逼!”
何飞看到刘冲夸张的反应,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我们是这么怀疑过,可绝对想不到,你们俩还真能搞到一块儿去!”
“项磊要是个女的,明年这个时候,我他妈的就有孩子玩儿了。”何飞说。
“你们俩真牛逼。”刘冲重复道,“不声不响就搞一块儿去了……”
刘冲有十万个为什么,想要急切地拉住项磊当面问话,可项磊待在卫生间里反扣了门,怎么也不肯出来,刘冲敲了半天门,项磊总说等会儿,刘冲便隔着卫生间的房门,问了项磊一连串的时间地点前因后果,项磊一概没有回应。
这些问题,刘冲倒没有去问何飞,在何飞面前,他只是一再重复那句“你们俩真牛逼”,好像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疑问和感慨了。
项磊从卫生间里出来,声称要下楼买烟,说着时,已经下了半层楼梯。
217
晚饭时候,何飞打电话给项磊,先嘿嘿笑了几声,然后告诉项磊可以回来了,刘冲已经回学校了。项磊问何飞为什么没有留他一起吃晚饭,何飞说,刘冲要抓紧时间陪女朋友了,项磊问为什么要说“抓紧时间”,何飞要项磊带晚饭回来,当面细说。
项磊推门回来,何飞一看到他,就又开始笑了起来。
项磊忍不住说:“你这是被谁点到笑穴了吧?没完没了的。”
“给刘冲知道又有什么?看把你给臊的!至于么?我已经吩咐过了,叫丫的管好他那张嘴,这家伙应该不会乱说……”何飞笑说。
“得了得了!你自作主张多了,我差不多也都习惯了。”项磊挥手打断他。
“操!我什么时候自作主张过了?”
“不说这个了。刘冲要退学?”
“嗯。他老爸托人联系过他了。”
“人在哪呢?”
“具体没跟刘冲说,只是安排刘冲先回家投奔一个亲戚,过段时间会再联系。”
项磊犹豫了几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他对何飞说:“我们要不要……要不要打电话告诉那个留了手机号码的警官?”
何飞停下了开饭盒的动作,看了看项磊,半天没有回话。
项磊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出那个警官的号码,再按下一个键,电话就拨出去了。项磊最终没有去按,而是把手机递给了何飞。
何飞并不去接,而是低下头打开了饭盒。
“你丫开玩笑的吧?”何飞低声问了一句,明显,根本就不需要回答。
218
关于项磊所习惯了的何飞的自作主张,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要扯到南京那件事。
何飞想到这一点之后,既不能理直气壮地为了刘冲的事和项磊争吵下去,又实在听不惯项磊那些千篇一律的愤青抱怨,他只是颇有些费神地,尽量压抑内心的狂躁,一脸平静地吃自己的饭,看也不看项磊一眼。
项磊当然没有私下里去联系那个中年警官。
事实上,项磊不可能完全是那种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正面人物,他的所谓正义感和他的愤青情绪一样,多半只可能有一个徒有虚表的下场。
何飞深知这一点,所以任他站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个没完。
你看看,他身上有摆脱不掉的女人属性。这一点,有时候让何飞觉得理所当然,可是,有时候又让何飞觉得厌烦。何飞担心他们之间最终会像此前何飞和任何一个女孩的交往那样,再无心灵交汇,最后连欲望都会变得乏味,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奇怪的是,何飞白天的狂躁,总是不能坚持到夜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不约而同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每晚关灯后睡觉前,光着膀子并排倚在床头上,各自抽上一支烟。
黑暗的房间里偏向阳台方向的中间位置,是一张大床,大床两侧,分别垂下的两只手夹着两点火光,两点火光时不时地遵循着相差无几的节奏,绕出两道对称的弧线,画外,有时候会冷不丁冒出几句无关痛痒的对白,有时候,则是一如夜色般纯粹的沉默。
何飞熄掉自己的烟头以后,伸手去接项磊的烟头,何飞熄掉项磊的烟头时,项磊已经缩进了被窝里。何飞转身过去,翻到项磊身上。
于是,夜晚就成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分割线。分割线这边,何飞总觉得身边的项磊不用发出任何一丝动静,就能成为一份绝顶的诱惑。何飞一边不解,一边忘我地沉溺。
项磊说:“今天不行!”
何飞说:“不行也得行!”
如若不然,何飞就会觉得,自己像一个丢了标的不能交差的押解武夫。
219
四月上旬,刘冲请我们宿舍的哥几个和他的女朋友吃了一顿饭。
刘冲从女朋友身上揪下来一根线头,女朋友刷地流出了眼泪,两个人这就抱头痛哭起来。我们知道,丫的就要远走高飞了。
一桌饭菜,基本未动。
刘冲站起身来,和我们宿舍的每个人挨个儿拥抱。
每个人都哭得稀里哗啦,项磊是哭得最凶的一个。刘冲受到项磊影响,轮到和他抱在一起痛哭时,场面感染指数也直线上升了。刘冲的女朋友站在一旁,一看二人这等架势,不知是因为惊诧还是自愧,总之,再也哭不出声来了。
在这个校园里,两次暑假前夕,都能看到大四学长们之间的泪别。想不到,我们宿舍要提前经历这种事。
连休学手续都没有办,当晚,刘冲就空手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北京。
220
众兄弟哭着送走了刘冲,项磊是哭得最凶的一个。
何飞在一边看着,情不由己就有些心疼。
其实何飞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为刘冲的离开,还是夸张到为那些殉难的矿工和他们亲人的命运,可不论他为了什么,大概不是为了自己。
何飞忽然想,这样的项磊一旦离开了自己,将会何其无助!
被需要的念头,忽然让何飞分外动情起来。
他不止一遍地冲动着,想要走上前去,帮他抹去眼泪,冲动着想要把他和项磊之间的感情,不加掩饰地当场表达出来。
何飞甚至想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儿,去吻他。
可是何飞知道,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正豪放着的项磊忽然转而要尴尬起来,这对项磊来说,无疑是大煞风景的。
这件事总算过去了,何飞觉得松了一口气。
可是,项磊的抱怨并没有过去。
何飞懒得回应,项磊因此而变得喜怒无常。
何飞曾经埋怨项磊只会做面条,现在好了,他什么饭都不乐意做了,更别指望让他下楼带饭上来,要么何飞自己下楼带饭上来给他,要么一起下去吃。衣服也不洗了,何飞把裤子衬衣袜子内裤放在一起洗了两次,他说也懒得说了,更别说拿来重洗。
何飞听到他说:“我三姨,我二舅,我四叔,我大伯,他们都在天南海北的城市里打工,他们都是农民工,他们如果在北京,从我们眼前走过,我身边一定也有人耻笑甚至暗骂他们愚昧,就算没有,他们的生死怨叹,对很多人来说一定也是无关紧要的。”
“那你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何飞接道。
项磊继续说:“他们把孩子丢给家里的老人……我那些弟弟妹妹们算是给毁了,他们长大后成了家养了孩子,路还是会像十年前的爹娘一样走。”
“算了,你帮不了他们……”何飞说。
“上次我四叔在我们家喝酒,为了我堂弟去上中专还是去上高中的事儿,一边咧着嘴哭一边说:都别逼我了!你们是不是要逼着我去下煤窑才安心啊?后来我总是没事儿瞎想,别哪天他想不开了,真下井挖煤去啊!”项磊说着,叹出一口气。
何飞有一点厌烦了,随之却又意识到,这厌烦也忒不厚道了些。
221
四月末,刘冲打了一个电话给何飞。
刘冲说自己正在香港,等着老爸的电话呢,也许转天,就不在中国领土上了,希望兄弟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项磊得知后,一直欲言又止。
何飞本来正难过着呢,看到项磊的神情,不禁有些气恼。
“别告诉我你又想去通知警察呢!”何飞皱着眉头说道。
项磊厌恶地瞪了何飞一眼:“我这么装逼,你他妈的终于受够了吧?”
何飞忍无可忍,怒不可遏。
“你不光装逼,还他妈的S-B!明明下不了手去干的事儿,还天天儿拿出来折磨自个儿!你以为你是忧国忧民的救世主呢?成天苦大仇深的,看着就他妈烦!”何飞说。
“我是挺拿自己当回事儿的,你他妈不也一样吗?除了自己,你丫还把谁放眼儿里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但凡有人不按你的想法来,你就看过不去了吧?”项磊说。
“你他妈的整天看不惯这看不惯那,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活着这么不痛快,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死了得了?”何飞指着项磊的鼻子吼道。
“再怎么张牙舞爪,也控制不了别人,我看你差不多也该去死了得了!”
抢白。各自都挑刻薄甚至恶毒的话,抢白。
何飞说:“你丫赶紧拯救那些劳苦大众去,别跟这儿烦我了!”
项磊说:“你发过誓不说分手的,这誓刚起不久,还新鲜着呢,轻易破了的话,面儿上也挂不住,干脆交给我来说吧,——分手分手!”
听到这话,何飞一时想去揍他!
何飞的拳头捏了几捏,顺手操起那台多功能收录机,狠狠摔到了阳台的地板上。
项磊挑衅地哼笑一声,转身离开,回了学校宿舍。
222
宿舍里,项磊忽然问我:“老大,你觉得我们做得对吗?”
我一时不能会意,疑惑地盯了他一会儿。
“当初刘冲离开学校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至少应该让学校提前知道这事儿?现在刘冲要出境了,我们不应该报警吗?”项磊继续问。
“刘冲临走前和我们道别,现在又打电话说自己在香港,那是他信任我们……再说了,刘冲又不是逃犯,就算警察知道了,也没理由限制他的行踪。”我说。
“可至少警察可以通过他了解到他爸的行踪啊!11条人命……”项磊低了头,“以前看到这样的事儿,我巴不得那些矿主全家来抵命!”
我被项磊说出的这话吓了一跳。
“就算全家抵命,他们也赚了……”项磊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谁不知道下了井就相当于只剩下半条命了?那些人愿意拎着脑袋下井,一定都是家里的顶梁柱。11个人没了,11个家也就垮了,埋进去的,指不定是多少人呢……”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我只知道,轮到自己头上的事,道义的天平会理所当然地倾斜。如果和我们朝夕相处了两年多的一个人,关联到的是那11个家庭之一,自然无须面对这种扭曲的所谓道义。
“不管怎样,刘冲是无辜的。”我说。
项磊抬起头来看看我,两眼落寞。
嗯,是的,他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223
项磊离开以后,何飞回家了。
路上,何飞发现自己像个受了气要回娘家的小媳妇儿似的,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项磊冲口而出的绝话,自己好像都他妈的听习惯了,虽然并不当真,可心里还是觉得愤怒极了。不管怎样,何飞想离开几天,因为何飞知道,当晚若是再见到项磊,自己还是会心烦,说不定要继续争吵,再说不定,都有可能干架。
当晚,老妈警觉地问个不停,何飞正为项磊的绝话委屈着呢,老妈倒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他说,男人终究不应该做成这样,——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何飞当时真想知道,如果自己说出项磊是个男生的话,老妈会做何反应,可犹豫再三,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老妈最后说:“你现在就打个电话过去,你要是不好意思说什么,我来说。”
何飞心里的委屈被吓走了一半,当然死活也不愿意打出这个电话。刚才还想试探老妈的反应呢,这下倒想也没想就退缩了。
老妈锲而不舍,何飞最终妥协:“要打电话也是我说,您也不想想,他要是接到您的电话,会给您吓成什么样子!”
“怎么?你老娘这么可怕?”
“您还真把人当成您马上要过门儿的儿媳妇儿啦?”
老妈正色道:“你们走到哪一步,那是命中注定的事儿,现在的交往就算不是为以后成家做打算,至少也应该顺其自然,而不是像你这样,时刻准备着哪天再换一个,你这种心态不正确!你现在已经完全成年了,那个浪荡的年纪,早就应该过去了!”
何飞讪讪地嗯嗯啊啊应和两声,拿出手机拨出了项磊的号码,一边听着听筒里的反应,一边往阳台上走去,发现老妈跟了上来,慌忙又扯了一把阳台上的推拉门。
彩铃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
“何飞?你们又怎么了?项磊不愿意接电话。”魏桐的声音。
“啊,没什么,吵了两句。”何飞听到的不是项磊的声音,倒轻松了不少。
“项磊说你都搬回家了。”
“老爷子想我了,回来住两天……”
“你等会儿,我再劝劝项磊,让他听你电话。”
“不用了。”何飞慌忙收了线。
老妈站在客厅里,斜眼看着何飞挂了电话走出阳台,十分把握地说:“别装了,你这电话打得不对,瞒不了我。”
何飞看着老妈的神情,心下里哭笑不得,心想倘若哪天真的带项磊回家出柜了,而老妈不愿接受现实的话,一定要把这一段给她重温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对她说:“你看,这不是你亲自威逼你儿子,去讨项磊这小子好儿的吗?”
何飞返回阳台,重新拨出了项磊的号码,这一次接通后,对方始终没有先出声,何飞知道应该是项磊接的,只“喂”了一声,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良久。
“那个……我妈非要我打个电话问问你……”
“嗯。”
“你……你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
完全在何飞的意料之外。
何飞以为他起初一直沉默着,是因为他在辛苦地压抑着哭腔,何飞在想,一旦听到他用哽咽的声音回答之后,自己大概又会像上次那样,迫不及待就要赶回去了。
可他稍后的回答听上去相当平静,好像刚刚吃了顿悠闲的晚餐,洗了个热水澡,又啃了一苹果,然后正和他的好朋友躺在床上看影碟呢。
何飞一时间连呼吸都乱了,皱起眉头眯着眼睛,在阳台上四处张望起来,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何飞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好好谈谈吧,怎么样?”
“好啊!明天下午不就没课吗?午饭后你过来好了。”
“好,明天见。”
为了躲避对方挂断后的忙音,何飞抢先一步收了线。
何飞经过客厅里神色凝重的老妈,料想她也已经猜到这一通电话给自己带来了怎样的茫然失措。何飞径直走进了自己房间,老妈在身后对他说:“儿子,没事儿,没准儿明天一见面儿就好了。”
可是,何飞已经开始后悔电话里的约见了。
想想项磊电话里的语气,也能猜得到明天谈话的大致结果了。好像,他已经无所谓了。怎么会呢?何飞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会忽然就这么无所谓了呢?南京的事都那么轻飘飘地过去了,这次争吵对他来说,究竟何以会有更大的杀伤力呢?
那种结果,他不是根本就尝试不到最后一刻吗?
冥冥中,何飞还是愿意相信,这不会是两个人的最终结局,可是,何飞真的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是好了。因为真正意义上全身心的恋爱,这大概是何飞的第一次。
何飞一方面无法即刻面对,另一方面更需要谨慎的思考。
所以,何飞决定爽约。
224
第二天,何飞真的没有去。
第十七章:唯爱是图和江湖相望
90
项磊回到宿舍,发现刘冲攒了一台电脑,便借来上了会儿网。
QQ里照例有一堆留言,项磊大致看了下,多半都来自邵一鸣和许梦虎。看到邵一鸣的留言,项磊有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遗憾和愧疚。而单单是看到许梦虎跳动的头像,项磊瞬间被影响到的,已经是心跳。
许梦虎最早的一句留言是:可是,也许你并不知道,在精神上,我已经彻彻底底爱上你了!我能确认这只是精神上的爱,因为无论我如何想你,都不会掺杂半点想去摸你那话儿或是干你屁股的冲动,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项磊留意到,这句留言的时间,正是自己回家那天在网吧里结账下机前。
算了,所谓缘浅,结局大抵不过如此,彼此成为过客罢了。
索性关掉QQ,这玩意儿所能带给自己的,好像永远都只是触手难及的幻梦。
校园BBS里,《郁剑狂刀》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帖子已经落到了第九页。有人发起了新学期的校友见面会,响应的回复里,并没有项磊熟悉的ID。
打开常去的那个同志论坛,心血来潮,项磊开始更新自己的日记,从午饭后,一直到晚饭前。项磊讲述了自己整个暑假的经历,字里行间,难掩炫耀幸福的心情。
随后项磊忽然想到,这些文字肯定会被许梦虎看到,于是马上思忖起要不要删掉。项磊感觉自己根本没必要也并不希望对许梦虎炫耀什么,可是,又有什么理由去隐瞒自己正在发生的事呢?
思来想去,项磊还是没有删去自己用一下午时间认真写出的那些文字。
第二天,许梦虎在论坛的站务管理版块里发了一篇帖子,标题和内容一字不差,都是一句话,“让这个名字和我海一般的眷恋一同注销吧”。跟帖三四,一概是惊诧的疑问。而项磊的日记后面,并未见许梦虎的跟帖。
项磊好像因此而有点失落。
点开了许梦虎负责的那个版块。差不多快1年了,直到“给我一支烟”申请注销账户时,《往事如烟》还在他的板块里被置顶着。
他在吗?——鬼使神差,项磊又登陆了QQ。
他在。那个墨镜男头像,安安静静地亮着。项磊看到“给我一支烟”的网名改成了“落泪的狮子”,签名档里留着这样一段话:“nothing left to lose。正值盛夏,狮子的眼泪绝不会像连绵的秋雨,而一定是滂沱的。”
“你怎么了?”项磊思考两分钟,敲下了一句明知故问。
“你越幸福,我越痛苦,何须废他妈的话?”良久,落泪的狮子回答。
“你属于草原,我属于森林。我们之间,最多一方意淫。”项磊说。
项磊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话,留心去看,那个头像已经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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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向我们公布了第一学年综合绩点后,我们不约而同就统一口径相互传达说,我们系的学习成绩是中国体育成就的翻版,阴盛阳衰,全系前十名,没一个男生。
而事实上是,项磊是全系第二名。
大学和中学的一点不同是,中学的三好学生基本上是老师按成绩挑出来的,不曾想大学里也有所谓的“三好”,但是要由全班同学无记名投票评选出来。
那天班会,项磊的名字被写到了黑板上。每人可投5票,全班30人投了150票,项磊最后只得了4票。
在荣登黑板上的那些名字里,只有项磊的名字后面没有画满一个“正”字,看上去,倒不如根本就没被写上去。
本来,项磊学习上的“好”大家都有目共睹,可是这结果让人觉得,如果一定要评“好”,项磊好像也只能称得上是“一好学生”罢了。
毕竟是室友,反正我到底还是投了项磊一票,但最后的结果,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而各种特别奖学金评比,则要通过一系列民主调查来确定。项磊最终得到一笔只看成绩而不需要经过调查的学习标兵奖学金。这,已经足以让项磊沾沾自喜了。当我们起哄让项磊请客的时候,项磊兴奋地说:“没问题!”
那天,宿舍的兄弟们悉数在场,项磊当即邀请我们去附近的渝都火锅城吃饭,随后又去隔壁宿舍里叫人。我们看到何飞哼笑一声,背上书包走出了宿舍。
何飞没去,连声招呼也没打。
我们大概都猜不透何飞的心情。何飞从不在项磊背后谈论有关项磊的任何话题,而在项磊面前,何飞有时候表现得极其厌恶,可又有些时候,何飞却并不像我们那样,介意自己和项磊之间发生一些可能会被人出洋相的某种联系,比如结对家打升级,主动表示为他介绍兼职等等。
何飞对人一概豪放,唯独对项磊喜怒无常。暑假前一个“贱”字,让他和项磊之间,再次沦落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在餐厅就坐后,项磊清点了一下人数,倒也没有问起何飞。
当时我心里忽然又了这样一个结论:对项磊来说,如果他在意和一个男生之间的交情,恐怕已经不是哥们儿兄弟那么简单了,若非如此,那个人应该根本就不重要。
在情感和性对象都指向男人这一共同点上,把项磊看成一个女人就容易理解了:交往一个男人,要么心无所系,要么产生爱情,纯粹的友谊恐怕不易。
说项磊信奉爱情至上或许并不确切,项磊和同性之间的交往,大概总有一种无意识的唯爱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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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无暇处理他和一个室友之间的关系,因为他有更多的人和事需要面对。
比如,陶铸闻在项磊又一次快要将他忘记的时候再次出现,这家伙真的考上了北大,他在网上等不到项磊,只好又写了书信。
得知项磊已经开始和李增交往之后,陶铸闻感慨说:终究还是不能两全。
陶铸闻约项磊一起吃饭,项磊本来拿不定主意,正巧看到刘冲回了宿舍,项磊便当即决定,带上刘冲同去。
刘冲自然是乐得屁颠屁颠的。
陶铸闻在电话里听到这样的安排,倒也没说什么。
席间心照不宣,刘冲没好意思当面致歉,陶铸闻也并未提及往事,三个人避开各自的私事,谈天论地,倒也算投机。
刘冲特意让项磊坐在里侧,结账的时候,才得以快了陶铸闻半步。
陶铸闻稍显客气地争抢了一番,项磊笑道:丫是山西煤矿大款家的少爷,没宰他已经算给面子了,别跟他客气。陶铸闻听罢,也便没再继续争抢。
大概,陶铸闻也是想在这个时候对项磊说:“有机会单独坐坐吧。”
项磊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讪笑着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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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邵一鸣不断打来电话,虽然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但话音里仍旧饱含了歉意。项磊总是有意问起他和魏桐之间的事,邵一鸣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来找魏桐了,也许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还是会深深伤到他。
“邵一鸣。”项磊刻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说,“我有朋友了。”
“你们见面了?”邵一鸣以为项磊在说许梦虎。
项磊想了一下,回道:“对。”
“那……祝福你吧。”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好像是为了提醒对方自己还在听电话似的,邵一鸣的呼吸不时会带着一点点喷麦声传过来,听上去,如同一声声叹息。
“改天聊吧,我挂了。”项磊说。
“项磊。”邵一鸣回道,“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当然是了。好好和魏桐在一起吧。”说完,项磊觉得这话说出来真他妈的虚伪。
这个电话之后,邵一鸣周末来找魏桐,魏桐照例在午饭的时候叫了项磊,项磊想了想,也没再推脱,不过,一起吃过午饭,项磊便谎称自己有事,开溜了。
项磊再次邂逅了那对清澈目光,这一次,似乎蒙上了一层忧伤的颜色。项磊发现自己仍然可以为之心动,所以借故离开的刹那,有一种近乎逃走的心情。
所谓缘浅,每个过程大抵不过如此,各据江湖两岸,咫尺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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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之前,项磊又早早安排好了假期行程。
按照项磊的说法是,他的高中同学邀请他去西安玩,我们却根本不信,几乎每个人都这样说:项磊,恐怕不是同学吧?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一定又是你的同类网友。你丫行啊,天南海北的男人都能勾搭上。项磊心情好,非但不做解释,反倒回应说:那是!
这种时候,最看不顺听不惯的,又是何飞。几乎每个人都能总结出这一点来了,所以那几天看到何飞一脸阴霾的样子,也就不足为怪了。
国庆假期结束后正式上课第一天,项磊没有回来,也没有来电话问起点名的事。班主任问起班长,班长转而来问我们宿舍的人,当然问不出什么结果。
中午,刘冲捧着一张报纸哇哇直叫,我们围上去,看到了一则骇人的新闻标题:北京某高校两名大学生华山失足坠崖。
有人随即叫道:“我靠!不会是项磊吧!”
不知道其他人什么心情,反正我听到这话的时候浑身发凉,几乎随之打了个冷战。
我们看到,何飞一把抢过报纸,仔细阅读了那个标题下的新闻内容。
300字左右的新闻内容,没有一个字可以证明,我们身边朝夕相处了1年多的项磊就是两名失足者之一,却也没有一个字可以把项磊排除在外。
“要不要报学校啊?”我们听见刘冲说。
“你丫傻吧?你能确定这是项磊?”我们又听见何飞说。
每个人都习惯性地躺到床上午休,可是5分钟过后,每个人又都开始谈论起这件事来。那张报纸,一直在何飞手里哗啦作响。
“我们的电话能不能查询通话记录?查查项磊那个同学的电话怎样?”刘冲说。
“要不你丫去电信局问问。”郑东明说。
“既然都查明失足者的北京高校学生身份了,肯定已经通知到学校了。如果是项磊,我们现在也应该知道消息了。”何飞说,“现在这些新闻什么关键信息都不透露,真他妈的二!谁知道是不是编造出来的?”
下午上课前,何飞拉住我,指着那张报纸上的新闻标题问我:“老大,你看这标题说的是北京某高校两名大学生,项磊是一个人去的,所以不可能是项磊,对不对?”
我看到何飞的眼睛里充满了得到肯定回答的渴望,于是想也没想,揽过他的肩膀就说:“对啊,你丫别瞎琢磨了!走,上课去。”
第二天,项磊仍旧没有回来,也仍旧没有来电话。
第三天中午下课,回到宿舍的时候,我们看到门上的锁开着。何飞一个箭步走上去踹开了宿舍的门,视线里,项磊正在换衣服,大概是被踹门的聒噪声震慑了,转过头来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我们看到,何飞一脸愤怒地走上前去,当即揪住项磊还没有系完纽扣的短衫领口,伸出另一只手在项磊面前不停地虚点着,却始终没有说出半句话来,少顷,把项磊搡倒在身边的下铺。
我想我知道何飞想说什么,所以我走过去拍拍何飞的肩膀,转而对项磊说:“你丫至少打个电话吧?说完,我伸手扯过何飞铺上的报纸,递给项磊看。”
项磊呆呆地看完,眼睛看着地板,也不知道是对谁低声说着:“买不到票,好不容易上了一列临客,走走停停的,还到郑州转了一趟车……”
项磊一定以为,没有人在乎他的归期。事实上,如果没有那张报纸,我们也无心留意项磊何时回来。
早说过的,室友之间的交情对项磊来说其实无所谓,而事实上,除了何飞,大概也没有人觉得自己和这个喜欢同性的室友有着什么交情。
项磊还在说着时,何飞已经离开了宿舍,下午的课也没去上。
我开始暗暗怀疑何飞对项磊的情谊,我想宿舍里每个人都开始这么暗自怀疑了,不过,谁都没有在这方面开过何飞的玩笑。
好像,我们都为何飞觉得可惜,而且退一步想,就算何飞对项磊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同性之爱,他和项磊,也根本就不可能是一样的。
第二十五章:小酒会和小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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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和项磊上完了日语课,正打算一起去吃点东西,这时石卓来了电话,邀请项磊出去喝酒,项磊提议,不如去自己租住的房子里,自个儿张罗着做些饭菜,石卓很是赞同,项磊问几个人,石卓说他和杨琳,还有陈韬光。
何飞自然也跟了去。路上,何飞接到了张雯雯打来的电话。
“回家了吗?”
“没呢。”
“和我一起去印务中心拿点东西吧,社团的印刷品,找不到人帮忙了。”
“可我现在和同学在一起,有点事儿,明天吧。”
“成。反正也不着急。”
“嗯,拜。”
何飞简单说完三句话就挂给挂断了,项磊不禁望过来一眼。
“张雯雯吧?”项磊问。
“耳朵挺好使。”
“怎么没叫她出来一起呢?”项磊又问。
“丫的还挺操心……她们社团有事儿。”
何飞有些不耐烦。何飞解释不好某件事,又不想纠结于该有的解释时,就会这样不耐烦。和去年此时参加那次BBS聚会时的心情无异,何飞就是不希望同时和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个中缘由,何飞说不清楚。
项磊在楼下买了不少菜,何飞把买到的菜全部提在了手上,项磊付完帐后伸手去拿其中一袋的时候,被何飞轻巧地躲开了,项磊不明就里地看了看何飞,却也并没有坚持。何飞自己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自然而无意识,好像身边的人是张雯雯。
每个人都下手了,狭小的厨房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当然,很快也一团糟。有人找菜刀,有人找锅铲,有人问项磊油盐酱醋何在,有人问项磊灶火怎么打不开。
何飞说,他只会做煎鸡蛋。众人看到何飞倒在锅里的半壶油,惊呼那不是煎鸡蛋,而是炸鸡蛋。何飞倒自认为不错,一个鸡蛋下锅,能捞出大半碗来,特有成就感。
杨琳问何飞,为什么没有叫雯雯一起来,何飞随便说了句“没找到她”。何飞转身从油锅里捞出下一个鸡蛋的时候,正好面对满脸诧异的项磊。何飞一时间无暇顾及,只顾手忙脚乱地应付着手边的烂摊子——油锅太热了,油烟腾腾地弥漫起来。
总算整好了几个小菜,每个人都喝了酒,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反正,每个人都喝得蛮尽兴,很快就晕晕乎乎了。
那个陈韬光,每次喝酒都会喋喋不休,他说这种饭局有意义,觉得每个人之间都特别近,他的舌头不怎么听从大脑的指挥,说出来的话本来应该很肉麻的,听起来却感觉颇为滑稽。杨琳一直在咯咯地笑,何飞说兄弟行啦,心知肚明的话就应该点到为止。
菜盘子光了,项磊去了厨房,打算再加几个菜。
酒瓶子空了,石卓下楼买酒,杨琳也跟了去。
烟盒也空了,何飞下楼买烟。
何飞路过厨房的时候,看到项磊一边手生地切菜,一边自顾自地低头笑个不停。何飞想,丫的这会儿一定感觉倍儿幸福吧。
这么一想,何飞也心生暖意,下楼的时候,情不自禁就吹起了口哨。
何飞回来时,看见陈韬光暧昧地站在项磊身后。项磊左右忙活,那丫便跟着项磊左右挪动,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项磊一边忙活一边仔细地听他讲话,不时应和地笑笑。
这丫也是?
那情景何飞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下去了,他独自走进房间,内心充斥了莫名的烦躁。此前,何飞只是觉得自己和陈韬光这人无所共鸣罢了,从这一刻开始,何飞厌恶起这个人来了。无论项磊把这人当做兄弟还是别的什么,何飞都觉得不爽。
项磊看到石卓拿了两瓶二锅头上来,不禁吓了一跳,杨琳紧随其后,对项磊说:“别管他,这丫疯了!附近买不到,丫愣是跑到了学校对面!”
何飞并不是那种惯于在酒场上争锋的人,但一时很想恶整陈韬光,于是接过石卓手里的酒,拍着陈韬光的肩膀说:“兄弟,咱哥俩儿正经八百地走它几个吧!”陈韬光倒是爽快地应承了下来,不过大概真醉了,神智不够清醒,所以给何飞捡了不少便宜,愣是把丫给灌得眼睛都睁不利索了。此时的何飞,其实差不多也醉了七八层。
石卓还是老样子,喝了不少酒还能保持清醒,他看到陈韬光的醉态,当即决定到此为止。何飞正在兴头上,不依不饶,这时项磊递来了一个眼神,何飞便没再坚持下去。
“看样子是回不去了,项磊,要不然让痞子在你这儿对付一晚上吧。”石卓说。
何飞当即去查看项磊的表情,发现项磊的脸上露出了旁人不易察觉的为难,何飞满意极了。何飞知道项磊一定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抢在项磊回应之前说:“等会儿我和项磊一起去送他,拖也能把丫的拖回学校去。”
“得了吧兄弟!我看你也差不多了,就别瞎折腾了。我说你们三个人也能凑合一晚上啊,你看项磊这床,够大了!”石卓笑着说。
何飞看到杨琳轻轻推了石卓一把,石卓扭头看了看杨琳,好像正要问什么。
“我没事儿。项磊,一会儿我们去送痞子陈。”何飞说。
“成。”项磊应着话,对何飞笑了笑。
他们真的是将陈韬光拖回学校的。
前半段路上,陈韬光嘴里不停地嘟哝着别人听不清楚的话,脚上还知道不时地迈出几步,后半段路上竟然着了,几乎打起了酣,两只脚软塌塌地蹭着地面,不拖着一定不动窝,不架着一定会堆在马路上。
何飞和项磊也不敢歇脚,怕停下后就再也拖不动他了。终于将此人拖到宿舍床铺上时,何飞和项磊的内衣几乎全都湿透了,一出宿舍楼,浑身冰凉。
“那什么……我回去啦!”何飞对项磊说。
“回家?”项磊有点惊讶又似意料之中地问。
“你说呢?”
“都这么晚了……你醉成这样……又累了一身汗……”
“那你说我去哪?”何飞双眼迷离,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你回宿舍不就得了,这样回去,明天肯定生病!”
“你丫……我C!”何飞转头望向别处。
也许是就着不浅的醉意吧,这一晚,何飞想留下来。一张床有什么好介意的呢?何飞觉得,比起那些龌龊的场景来,那里,项磊孤单无助的场景似乎应该更多。
还有,因为自己在场,而有效避免了陈韬光和项磊可能发生的同睡事件,怎么说也是值得庆祝一番的,何飞想,同床共枕的尝试,应该并不需要更多的准备。
可是,项磊显然开始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了,哪怕只是保护自己不会再次被尴尬。
“哦对了。”丫的忽然又说,“宿舍里不能洗澡……学校浴室也关门了……”
何飞静等后文。
“要不……你去……荷清池吧。”
荷清池,学校东门斜街上的一家个体私营小浴室,5块钱洗一次澡,通宵营业,追加10块钱可以过夜。晚上睡在休息大厅里,会有人走过来,低声向你推销廉价小姐。
何飞讽刺地笑了一声,转身迈出了步子。
“你去哪?”身后是急急的喊声。
理你丫的我是孙子!何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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