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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上

_18 何要辉(当代)
“可那天的指导课你明明也去上了!”
“可我他妈的没听!”
一声高过一声。
这些声音,好像在比赛,比赛到底谁压抑得更久、更多。
项磊认输。项磊沉默良久,放低了下一句话的音量。
“真不知道你每天待在家里都做些什么。”项磊好像自言自语。
“我他妈的还不知道你每天到处跑的什么呢!”何飞叫道,“你他妈的好好琢磨琢磨,咱俩这日子是怎么过的!衣服都他妈的多少天没洗了?还有吃饭,哪天不是有这顿没下顿的?动不动就去那些小餐馆儿,炒饼炒饭,炒饭炒饼,难得哪天你心情好了自己做一顿,操!雷打不动,每回都是他妈的面条!”
项磊坐起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盯住何飞。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儿非得都是我做?”
“你说呢?”何飞扬扬下巴反问。
“OK,没问题。我从没觉得多做这些有什么不平衡的,可就算我不做面条,你不也不爱吃么?我他妈的就这水平,有什么办法?难道还得专门去学学怎么当厨师?”
何飞哼笑一声,点上一支烟,没再继续争吵。
可这并不代表何飞不想争吵下去。
事实上,何飞真想在这个时候对他说起东子这个人,用接近炫耀的口吻,告诉他东子如何会烧菜,如何希望给自己准备一顿像样的午饭等等,可想想又觉得这些话就算能气到他,也着实没什么意思。
对何飞来说,胃口其实也算不上有多么重要,可他们居然为了这个,就这样争吵起来了,想想实在有些可笑。
说起东子,何飞的不冷不热好像已经击败了他的热情,他几乎一周才来一次电话,也绝少再问何飞何时邀请他来做客了。
何飞真想让项磊知道,自己对待这个叫东子的小男孩,是怎样的决绝。
两个人较着劲儿沉默下来,项磊盯着天花板出神,何飞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贝塞尔曲线发呆。
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沉默。
何飞起身开门,石卓拎着两瓶二锅头,带着一阵阴冷的风跨进门来。空气里随之弥漫起浓烈的酒精味儿。
他显然刚刚喝过,而且不少。
“这什么情况,老石?”何飞关上房门问他。
这时,石卓已经喘着粗气进了卧室,一边扬着手里的瓶子,一边对床上的项磊粗声喊道:“来,磊子!还这么早,睡什么觉呢!喝酒!”
他忘了脱鞋,项磊的泡沫地板上被他踩出了一串泥水脚印。
项磊急忙下床,扭捏地光着身子,打开衣柜翻找干净衣服。
“操!这才什么点儿啊,你们俩……真……”石卓看看何飞,又指着项磊大笑。
项磊脸红了,随便扯出两件衣服就往身上套。
石卓一屁股蹲下来,打开酒瓶后才发现没有杯子,便问项磊要。
“不会就这么干喝吧?”何飞问道。
“他妈的!我忘了带几个小菜了!”石卓很少这样气急败坏地骂脏话。
石卓起身,要下楼弄几个下酒菜过来,何飞拦住他,自己跑下楼去买了回来。
石卓一句废话也没多说,倒满了酒便要和项磊何飞两人碰杯,何飞端着酒杯轻巧地躲开,问他:“喝了多少过来的?”
“没喝多少。刚一个人在斜街上喝的,越喝越他妈的觉得没劲,就来找你俩了。对不住,不知道你们开始这么早,耽误哥俩办事儿了!”
往常,这种玩笑,石卓也很少开。
“屁!我们俩刚才干架呢!”何飞笑道。
“又怎么呢?俩男的在一块儿就这点儿不好,都容易冲动……”
“得、得,别说我们俩了,没啥大事儿。你倒是说说,你这是怎么个情况?”
何飞问完,项磊也跟着问,石卓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半天没回话,等二人再问起时,石卓双手捧着杯子,居然闷声哭了出来。
“琳琳和我分手了。”
一连确认几遍,才总算听清楚石卓含含混混说出的这句话。
何飞和项磊面面相觑,谁也料想不到,他们会发生这种事。
这个季节,分手的校园情侣们真的太多了。早在中学时代,他们就一定耳闻过这样的契约式大学恋爱。可是石卓和杨琳,他们甚至都计划好了足够远的未来。
年前,杨琳签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但工作地点在深圳。石卓父母希望石卓留在北京,为此,杨琳差点儿放弃这个工作机会。石卓最终说服了他的父母,决定和杨琳一起去深圳打拼几年,所以一直都不去关注工作地点在其他任何城市的招聘信息。
怎么,说分就分了呢?
何飞第一次看到石卓喝醉。
石卓就像那天的陈韬光一样,双眼迷离,舌头直了,身体前后左右地摇晃不止,嘴里仍旧嚷着“喝、喝”。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有三个字——“别提了”。
趁石卓没留意,项磊把剩下的半瓶酒偷偷倒掉了。石卓坚持下楼再买酒回来,起身却摔倒在地。项磊何飞分别去拉他的两只胳膊,石卓挣扎了几下,再次大声嚎啕起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外面又响起了密集的雨声。
石卓已经不省人事,看来只能留宿了。项磊小心翼翼地征求何飞的意见,何飞说这还用得着商量吗,只能如此。
人都这样了,何飞和项磊也没再问他什么,石卓自个儿却断断续续讲了一件事。
石卓说你们可不知道,现在这些大一的小孩儿可开放了,那小学妹能主动找你去开房,你说哪个老爷们儿碰到这种事儿还能装蛋趴窝啊?我他妈的就颠儿颠儿地去了。没想到这妹子粘人,几次没理她,她居然去找了琳琳……
“完啦!没可能啦!你们谁也不了解琳琳这个人,她可能不怪我也不恨我,但绝对不可能再跟我好啦!她不可能回头啦!”
石卓躺在床上,一边挠着胸口,一边嚷,一边哭。
何飞和项磊费劲地去脱他的裤子和上衣,他没剩下半点意识来配合。
杨琳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得知石卓在项磊这里,就放宽了心要挂电话,项磊想继续聊聊,杨琳回说:“改天我们几个坐到一起再聊吧。我可能要提前去单位实习,毕业论文在网上交,最后答辩和领毕业证时再请假回来,正打算找你俩道个别呢!”
“你和石卓,真的……没可能了吗?”项磊问她。
“你问的是感情还是在一起生活呢?感情肯定不可能不翼而飞,但要说一起生活下去,那真是没什么可能了。”杨琳斩钉截铁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挂上电话后项磊觉得胸口很堵,好像自己也跟着石卓一同失恋了。
项磊问何飞怎么睡,何飞坏笑着说:“你睡中间。他这副德性,被你占尽了便宜都不可能察觉得到。”
“神经病!”项磊骂道。
收拾完房间,关灯睡下,何飞翻身压到项磊身上,项磊既小心又奋力地推开他。
“你疯了吗?”项磊用气声质问。
“你不觉得这样跟做贼似地来一次,肯定会倍儿刺激么?反正丫的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何飞贴在项磊脸上耳语。
“滚!”项磊失声叫了出来。
项磊慌忙转过脸去看了看石卓,那人果真还四仰八叉地打着惊天动地的呼噜。
何飞翻身下来,面对项磊侧身躺下,没脸没皮地笑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季节魔咒(下)
267
清晨,何飞被一串光脚丫子踩在泡沫垫上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看看,石卓只穿了一条裤衩站在床边,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睡过的这张床。
“醒酒了没?”何飞用胳膊肘撑起身体,打了个哈欠问石卓。
“醒了。”石卓局促地回说。
“没感觉到项磊趁你睡觉的时候占你便宜吧?”何飞笑道。
“没有。”石卓老老实实回答。
“那就好。”
“啊?”石卓满脸惊诧。
何飞一阵大笑,项磊随即也醒了过来。
何飞坐起身来,忽然想到一件事,又笑问石卓:“明明记得昨晚没有帮你脱这么干净啊!怎么现在只剩条裤衩?”
石卓四下里寻了寻,发现自己的秋衣秋裤都堆在了床尾的地板上。
“估计是睡着时候自己脱的,习惯这么睡了。”石卓一边穿衣一边说。
“幸亏你丫不是习惯裸睡,要不然我们家磊子可得一夜煎熬。”何飞继续打趣道。
项磊听了,突然扯去何飞身上的被子,何飞一丝未挂,赤条条地裸露在空气中。这时项磊说:“有人可是习惯裸睡的。”石卓便指着何飞笑了起来。
何飞慌忙去扯被子,无意间碰到了项磊的身体,一时忘了遮羞,伸手摸了摸项磊的额头,问他:“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可能发烧了,浑身难受。”项磊没再同何飞争抢被子,懒洋洋地重新躺下。
“你现在起床,跟我一起回趟学校,赶紧去卫生院里看看,这季节,感冒发烧不能拖着。”石卓对项磊说。
项磊赖在床上,说什么也不想动。最后何飞打算回学校交开题报告,顺便买些药回来,晚饭之前,如果项磊还不退烧的话,再带他去看医生。
路上石卓对何飞说,自己昨晚找上门来的事倒还记得,最后什么个情况,真是半点也记不起了。何飞想起石卓睡觉前自言自语的那件事,不由问他,一时冲动真会有这么严重的影响吗?石卓一惊,料想自己酒后已经自曝荒唐事了,苦笑一下,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当时还真没预计到这么严重的后果,现在算是彻底认识到了,不过,也晚了。
何飞交了开题报告,买了一堆药,又带了早点回去。项磊简单吃了些东西,服药后继续躺到床上休息了。何飞接到球友的电话,看看项磊已经睡着,就没打招呼,直接回学校打球去了。
268
中午,球友们一起吃饭,何飞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同去,于是打电话给项磊。
“退烧没?”何飞问他。
“退了,被子能拧出水来,不知道太阳下山前能不能晾干。我正做饭呢!”
“做什么饭呢?”何飞又问。
“不想下楼,还是煮的面条。”项磊讪讪地回说。
“那你自己吃吧,我这儿球队聚餐呢!”
“我下了两个人的……”项磊的话没说完,何飞这边已经挂了电话。
这帮人彼此不服气,上午的球就没打过瘾,于是相约下午再战,而且要赌胜负。于是叫上来的啤酒又给退了,说好下午由战败方凑钱,请战胜方喝酒。
下午,何飞不幸沦为战败方一员,口袋给翻了个底儿朝天。
晚饭时,众人谈到几个月后的分别,不由有些伤感,酒也喝了不少。感觉再多一口就要吐了的时候,何飞冲开层层阻拦,执意回了住处。
路上,凉风一吹,何飞真的吐了酒。一个人蹲下来,冲着菜市场边儿上的杂货铺门口,吐得那个天昏地暗。
身边连个递块纸巾端口温水的人都没有,何飞一时间竟十分气恼,尽管知道若是在家里狼狈成这副德性,项磊一定不可能袖手旁观,可何飞还是蛮不讲理在心里骂道:项磊,你他妈的这会儿在哪儿呢!
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何飞一直没腾出空闲去接。
差不多没什么东西可吐的时候,何飞才站起来继续往回走。嘴角和鼻腔里残留的味道,让自己频频作呕。
何飞忽然想,这样的自己,项磊还会不会喜欢?
自己有什么好喜欢的!何飞觉得项磊的喜欢,一定不是因为自己是何飞,而是因为自己是个男人罢了。当初如果不是自己上赶着找他,这会儿走在这条路上,往那个熟悉的地方赶的人,应该是别人,随便一个男人,凑合在一起过日子的男人。
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老子喜欢他,可不是因为他是个男人!
可是,喜欢他什么呢?他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喜欢的呢?因为他像自己再也找不回来的兄弟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因为他是项磊,——敷衍一样的原由,因为他是项磊。
手机又响了,何飞接起。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项磊的声音。
“马上就到家了。怎么?又烧了?”何飞吐着酒气问他。
“没烧,已经好了。”
“那就好。你乖乖躺在床上等我就是了。”
“你喝多了?”
“有点,两分钟就能到家。”
“嗯。”
何飞打开门时,项磊正躺在床上看电视。何飞径直去了卫生间洗漱,然后又冲了个澡,酒醒了大半。何飞走进卧室,拿了遥控器关了电视,脚还湿着就爬上床去,直接压在项磊身上,蛮横地亲了过去。
下一秒,何飞又迅速撤开嘴唇。
“我C!你丫吃大蒜!”
何飞当即吼了出来,然后翻下身去,背对项磊,蜷起身子躺下。
“晚上吃了中午剩的面条,我怕吃坏肚子……我妈说大蒜败毒。”
“你他妈的离我远点儿!”何飞厌恶地朝床边挪了几寸。
随后,何飞感觉到了项磊转身朝向另一边的动静。
何飞这便意识到,自己刺伤了他的自尊,也许,至少应该做个样子稍稍去抚慰他几句。可是何飞在第一时间就完全放弃了这个简单易行的打算,而且饶是这么个“应该”的念头,已经让何飞忍不住烦躁起来了。
269
四月初,杨琳和张雯雯叫上何飞和项磊,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张雯雯说是为杨琳饯行,杨琳说是为张雯雯考上研究生庆祝。项磊不见石卓,小心地问杨琳为什么没有叫他,杨琳说,她已经单独和石卓道过别了。
项磊犹豫了很久,还是又问了杨琳:“你和老石,真就不可能了么?”
杨琳淡淡一笑,没有回话,而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给项磊看。
发件箱里的几条短信说:老石,别以为我现在不再爱你了,转而开始恨你,没有的事,我只是忽然想到,如果就这样走下去,哪天会不会不小心把我们一直都引以为荣的这份感情彻底丢掉?我实在不想面对这样的时刻,我希望我们这辈子都留着我们这份感情,唯此才可成全。我不是不相信你,不相信我们的爱情,我只是觉得,我不喜欢维系它的这个过程,一边把它捧在手心,一边提心吊胆地怕它碎掉。我不希望那个在你身边柴米油盐成黄脸婆的女人是我,你一定也不希望亲眼见证我变成那样。你知道的,爱和在不在一起,本来就是两回事儿。
真的吗?爱和在不在一起,本来就是两回事儿?
可为什么彼此喜欢的两个人,都在试图走到一起,为了这个结果,人们做出种种努力,甚至情愿头破血流,他们不知道,在不在一起其实根本无关他们的爱情圆满吗?
项磊把杨琳的这番话大致对何飞讲了,何飞说,杨琳大概是对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难免都会彼此生厌。
于是项磊问何飞:“你对我已经生厌了吗?”
何飞心不在焉地回说:“嗯,厌了。”
那些终成眷属的有情人,总会在人们眼中适时隐退,再也打听不到下落。可一直惦记他们的人坚信,他们会一直过得幸福,无论多少年以后,他们都会一如初见般彼此心动。人们坚信不得见的那些幸福,就像人们坚信暗夜尽头一定可以等到日出一样。
270
四月中旬,何飞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就随便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工作要求有驾照,于是何飞报了一个驾校,总算有点事情可以忙活了。
而项磊,则每天忙于都要毕业设计的事儿。
项磊觉得这样的日子再继续下去,自己要早早地生出满头白发来了。一个选题进行得还算顺利,另一个选题直到深入去做的时候,才遭遇到了瓶颈,自己大学四年的收获,好像根本不足以寻求到突破。
可到了这个时候,重新选题的代价显然更大,所以项磊只好打算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何飞基本上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他的专业课不是侥幸过关,就是二次重修过的,事实上,项磊也没想过要去指望他。
四月末,陶铸闻打来电话说,为了争取到一个国外实践的机会,他提前拿到了这学期的必修学分,这几日就要去新加坡了,估计回国时项磊已经毕业。陶铸闻希望离开之前能一起吃个饭,为免项磊的朋友误会,陶铸闻建议项磊不妨带上他一起来。
何飞坚决得很,不去。不过,倒也没有阻挠项磊一个人去赴陶铸闻的约。
陶铸闻不是一个人,项磊找到他的时候,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男生。陶铸闻诧异地问项磊为什么一个人来的,项磊说那个他正忙着考驾照呢,抽不出时间来。
陶铸闻介绍了身边的男生,他的第一个正式朋友,然后又对那人介绍项磊,末了还总结道:“就是这位了,我与生俱来的自信心,在他面前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无意间说起毕业设计的事,项磊连连叹气。
陶铸闻这回又能帮上忙了,他说他有一个怪才老乡在清华读研,和项磊一个专业的,陶铸闻可以介绍他们认识,请这师兄指点一二。项磊问,要付钱的吗?陶铸闻笑道,请人家吃顿饭就行了。
陶铸闻临走前,带项磊去找了那老乡一趟,三个人在陶铸闻的宿舍里研究了半个下午,总算解决了让项磊头疼的几个问题。
271
路过图书大厦,项磊忽然想到,应该去买本食谱。
刚刚付过书钱,手机来了电话。育才小学的值日社员告诉项磊,学校要解散了,张老师和孩子们希望项磊明天能去上最后一天课。
项磊心中一震,急忙问他怎么回事,社员说,育才小学不具备办学资质,被教育部门强制取缔了。
项磊的第一反应是愤怒,他对着电话狂吼:“都他妈的十年了,今天才因为这个被取缔!那孩子们以后怎么办?”社员怯怯地回说:“他们要么去规模稍大未被取缔的私立农民工学校,要么去本地小学……”
挂上电话之后,项磊停在图书大厦门口,忽然心生失落,一时忘了离开。
项磊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对那些孩子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是的,是件好事。他们理应坐在更加宽敞的教室里,听更为专业的老师们讲课。
项磊返回图书大厦,又买了一堆儿童读物,打算给孩子们留作纪念。
第二天,项磊早早起床,去育才小学上最后一天课。
孩子们显然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当项磊把准备好的书分发下去的时候,除了小光,他们每个人都送了项磊一件礼物。
礼物全部都是涂满水彩的画,每张都用不同颜色的蜡笔写着“送给亲爱的项老师”这句话,还有他们各自的署名。张老师告诉项磊,那是小伙伴们委托童童一个人画的,——她画了整整一天。
小光曾经和童童闹过别扭,两人一直不说话,小光放下自尊找童童帮忙,被童童当场拒绝了,为这,小光看到自己没什么东西回送项磊的时候,居然委屈地哭了。
项磊知道这件事之后,问他们为什么闹别扭,两人就为几个月前的一件事互相争执起来,童童虽然觉得自己也很委屈,可看到小光都哭成那个样子了,脸一红,辩解起来也没什么底气了。
项磊说,老师不希望看到你们闹矛盾。这时,小光不再争辩什么,只顾拿手背抹着眼泪,童童转身面对小光,大度地问他:“那你想画什么给老师?”
最后一节课,项磊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给同学们上课了。”这句话刚说完,孩子们就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良久,慧佳低声说:“老师,你别走。”
三个男生就相继跟着喊:“老师,你别走。”
秀秀已经敢于回答问题了。上学期数学测验,她第一次及格,没有人再会嘲笑她笨了。这时,她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胳膊里,伏在课桌上,无声地抽动着肩膀。
童童正低头赶做她帮小光画的画儿,不时抬起手来,抹抹眼角。
项磊还想说,你们会去更好的学校读书,你们会有更多的伙伴一起玩耍,你们会有更专业的老师上课。可是,一句也没能说出来。项磊走出教室,站在那个破败庭院里的夕阳下,忍不住泪如泉涌。身后,同时也传来了一片呜呜的哭声。
好像丢了什么异常重要的东西,这一刻,项磊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
当失去那个一起吃饭一起自习的知心朋友时,项磊因为理解那个人而觉得释然;当后来失恋、生病、挨揍时,项磊相信,这些倒霉事儿总会有过去的一天;当害怕向往已久的一段感情也许最终会无疾而终时,项磊至少能够说服自己坦然面对;可是现在,好像一瞬间,项磊的胸膛里被掏空了,只剩下血脉曾经律动过的回响。
公交车上,项磊反复翻看着那几张水彩画。小光的那张,还有一小片童童泪湿的痕迹。回想半年以来的种种,旁若无人地,项磊的眼泪再一次满脸地爬。
回了学校,项磊找到社团的几个干部,在校外一家小馆子里喝了不少酒。
几个人一边相互安慰说,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他们以后会有更好的学校上了,一边又忍不住抱头痛哭。
毫无征兆地醉了。
项磊回到家,还没来得及瞥一眼卧室里有没有人,就冲进卫生间里狂吐了一通。想接点水漱漱口,刚起身,就重重地摔了回去,脑袋磕在马桶盖上,很疼。
“你没事儿吧?”何飞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项磊没有回应,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地板上,倚着瓷砖墙哭了一会儿。这一次,只是身体里的空气争先恐后地从喉咙里涌出来,并没有伴以眼泪。
“你没事儿吧?”何飞又在卧室里问。
他只是这么问,却迟迟没有走出卧室半步,所以项磊仍旧懒得做出什么回应。
项磊感觉到了浓重的疲倦,于是无意识地安静下来,这才留意到卧室里传来的网络游戏里打打杀杀的声音。
良久,项磊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简单洗漱了几下,回到卧室。
何飞正在电脑前专注地玩游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头也没回又问了一句:“喝酒了?没事儿吧你?”
“你不担心刚才我在卫生间里就那么死了?”项磊倚着床沿,瘫倒在地。
“操!死了还能哭成那样?”何飞不以为然。
“哭完再死,不行么?”项磊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追问。
“我就知道你他妈的没那么容易死!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何飞心不在焉。
“上回你不是这样的,上回你马上就冲过去了。”项磊又说。
“就是因为上回冲过去发现你离死还远着呢,所以就知道这回没必要冲过去了。”
“你他妈的真狠!”项磊忽然叫道。
何飞回头看了项磊一眼,没回话。
“太他妈的狠了!”项磊重复道。
何飞摔了鼠标,转过身来,狠狠盯着烂醉如泥的项磊。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难道你不狠?”项磊拿挑衅的眼神回敬。
“耍酒疯呢?没事儿找事儿呢你?”何飞克制地问道。
“谁说没事儿找事儿的?我们没事儿吗?没事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项磊忍不住叫嚷起来,“你他妈的都开始烦我了!这还叫没事儿吗?”
“那你说怎么办?嗯?你说说要怎样我才能不烦你呢?”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项磊大声喊道,“你说是你变了,还是原本就是这样,只不过现在才让我发现?”
何飞冷笑一声:“要不……”
“你想说什么?分手?我说过两次了,我才不会说第三次!你是不是还没忘你发过的誓?所以你想让我说出来是吧?我现在告诉你,我他妈的不会说的!”
何飞继续冷笑:“你可别误会。人杨琳不是说了吗?两个人脸对脸看久了,早晚起腻,要不我先消失几天?”
“随——便!”项磊喊了一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板上。
何飞收起冷笑,换作一脸阴霾,起身踢开椅子,摔上两道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项磊在心里想着:这一天终于来了。
项磊把身体蜷在床边的地板上,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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