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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上

_17 何要辉(当代)
期末社团联半年总结会上,团委颁了一个最有价值奖给社团。社长提交了免缴社团联管理费的申请,再次被当场拒绝。
社长忿忿地对项磊说:“他们凭什么啊?不就每学期收一次工作计划和一次总结报告吗?期末还搞什么聚餐晚宴,吃饱撑的!”
项磊苦笑一声对社长说:“反正你记住,我们社团不是为找他们邀功而存在的就是了。全靠你们了,以后我除了偶尔去育才小学看看,估计没什么时间参加活动了。”
社长忽然有了压力,哭丧着脸说:“头儿,有什么事儿我可能还是得找你!”
项磊拍拍他的肩膀笑说:“别总他妈烦我就行,偶尔商量商量什么事那没问题。”
253
这天来到育才小学,项磊看到张老师正和那个已经升到本地小学四年级的同学说着些什么。张老师看上去语重心长,那同学则一直低着脑袋,不时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擦眼睛,然后重重地点点头。
小同学耷拉着脑袋离开以后,项磊问张老师发生了什么。
张老师对项磊说:“这孩子非想转学回来,问他的想法,他也表述不清,可能看我们这里越来越热闹,心生向往了。”
项磊看着那孩子渐行渐远的落寞身影,忽然就不由地难过起来。本该为他有机会到正规学校里读书而高兴的,现在却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社团影响再大,愿意帮助这些孩子们的人再多、再上心,能为他们做的,好像也总归是徒劳的。这么一想,项磊满心失落。
254
项磊无意间在电脑里发现了何飞的上网痕迹,打开久违的那个论坛,随便看看就能猜到哪个帖子是何飞发的。
有一天回来,电脑桌上多了一个摄像头,项磊问何飞哪里来的,何飞说他当天下午专程去中关村找表弟要的。项磊没再多问,似乎是不敢多问,比如问他要来摄像头做什么,或者问他,怎么开始去同志论坛里混了。项磊觉得这些问题或许本来不是问题,可一旦问出来了,就会成为大问题了。
何飞曾经埋怨项磊不相信他,事实上,项磊是把所有的信任都押在了何飞一个人身上。有时候项磊想,如果连何飞都不值得自己相信的话,一旦他最终选择离开自己,那自己恐怕再也剩不下足够的信心,找到下一个可以让自己义无反顾去相信的人了。
项磊偷偷看完了何飞在那个论坛里发过的所有主贴和回复,项磊最终确信,何飞混迹在那里,和他通宵玩网游一样,不过是排遣寂寞罢了。
此前,项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让何飞这般寂寞。
好在,社团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自己也算尽了全力,往后的日子,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了。错过了保研考试,并不至于让项磊觉得遗憾,项磊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打算过读研。学习这件事总会让项磊感到乏味,如果不是因为背负了很多人的期望,项磊可能连大学都不愿意读。
还剩下半年的时间,找工作,做毕业设计,够自己忙活的了。
想到找工作的事,项磊顺便也想到了何飞和自己的未来。——真的可以像何飞曾经描绘的那样,就这样一辈子吗?换成任何一个人,项磊都愿意尝试这样的誓约,因为就算有一天它会无疾而终,自己也不会像丢了性命般难过。
丢了性命般难过。——饶是胡乱想想而已,项磊都能体会到那种滋味,好像翻翻舌头就能尝到似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誓约,大不了就像项磊曾经为自己做过的打算那样,成全给自己一个十年的青春,轰轰烈烈地爱他妈的一次!然后,剩下的人生,为父母亲人而活,自投罗网,找个看得顺眼的女人结婚生子,安命于一处囚牢,自欺欺人地伪装出一颗爱无能的心,庸俗至死。
其实,自看到何飞为自己心疼得掉下钻石般眼泪的那天起,项磊就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有一天,看着他像来时那般冲动地决然离去,最终属于某个让他一生心动的女孩。
没有那种被欲念牵扯着的梦想,也就无所谓有一天看着它被敲碎。
可是,何飞这家伙向来都比自己单纯,比自己天真,他不会想这么多。当他描绘那个触手难及的未来时,当然是发自肺腑的,某年某月某一天的任何一个另外的他,都不用为此负责。他本人不用负责,项磊当然也不会苛求,旁人更无权评判。
只是,对于项磊来说,梦想若无便罢,一旦有了,碎起来是要致命的。
可谁又能将其左右呢?无用的猜测,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要找工作了,项磊的心里早就有了毋庸置疑的打算:无论何其难得的工作机会,一旦要离开何飞,自己都将选择放弃。
255
东子一直闹着让何飞也买来一个摄像头,不然太不公平,于是何飞就找表弟要来了一个摄像头。本来有些心怀鬼胎的忐忑,项磊问起来的时候,何飞本以为要费尽口舌去搪塞他呢,没想到三两句坦白之后,就不需要交代下文了。
这时的何飞,一边觉得庆幸,一边觉得失落起来。
何飞不禁有些心烦意乱,自己这是怎么了?至于么?像完全被一个游魂附体,心智、精神、情绪统统为其左右,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他妈的搞不清楚了!
东子看完视频里的何飞,直言何飞让他失望了,他说何飞只有他想象中的痞相,没有他意淫中的帅样。
何飞受了打击,灰头土脸回说,拉倒吧,就这么着吧!反正也没想过要怎么着,再说,老子也不是靠这张脸出来混的!
东子哈哈大笑,直夸何飞有趣,非闹着要何飞的手机号码不可。何飞说什么也不愿意给,又实在招架不了这孩子死缠烂打的架势,于是招呼也没打一个,就下了线。
何飞一连几天没上QQ,东子在论坛里发来站内信认错儿,一句一个“哥哥”,直看得何飞浑身酥软。上了QQ,何飞又实在耐不住这孩子继续展开的这番蜜糖攻势,最终真的给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有什么?能怎么?——何飞这么想了又想。
尾声1
2010年3月初,何飞爷爷病故。一夜间,何飞觉得自己这才算是长大了。
3月末,何飞捡了一条命回来。
本是和几个同事一行四人,去天津参加一个招标会,临行前喝了酒,何飞一不小心就多了,出发时被同事塞进车后座儿。车子在京津高速上出了事儿,驾驶和副驾驶座儿上的同事当场丧命,何飞和身边的另一名同事重伤。
石卓通知了项磊,项磊以为石卓的话里有所保留,怀揣着一颗近乎崩溃的心,马不停蹄赶回了北京。走在医院的长廊里,项磊几乎每一步都是软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倒地,再也剩不下半点力气爬起来了。
爱是什么啊?对现在的项磊来说,好像不过是一团浸透在血肉里的,常常需要和道德、情理、世俗冷眼对峙的欲望。难免,也只有在面临生死绝境的边缘,这奋不顾身的欲望,才能最终占据上风。
小说里洒狗血的剧情,不会都他妈的找上门来!——项磊对自己说。
项磊推开病房的门,一眼就看到了被绷带缠成木乃伊一样的何飞。看到他至少还充满活力的一张脸,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那双一开始灰蒙蒙的眼睛在发现项磊以后忽然就变得晶莹剔透起来,这时的项磊,一时间心有锥痛。
“你他妈的上瘾了是不是?我这是第三次来这种地方看你了!”项磊骂道。
病床上的何飞和病床边的石卓,这便无声地笑了出来。
“你可来了,赶紧替我会儿,我都饿了老半天了!”石卓说着,走出了病房。
项磊在病床边蹲下来,低声问他:“什么情况?”
“腿给压断了,碎了几块骨头,得养几个月。我他妈的命大,膝盖以上什么问题都没有。”何飞一脸不屑地说。
“石卓说,出事儿前你喝多了,以后还喝吗?”
“没喝多的话,开车出事儿一命呜呼的人,就是我了。”
“瞎说!你不喝多的话,开车的人是你,兴许就出不了事儿!”
“不说这个了。昨天被人送进来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你有没有把我们的事儿写成小说?”何飞一脸严肃地问。
“没有。”
“哦。我以为你写了。”何飞的眼里颇有些失落,“昨天被人推进医院的时候,我有点迷糊,想说话说不出来。我听见负责抢救的医生检查完我那两个同事之后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就觉得自己可能也没那么好运。当时我就想,你如果把我们的事儿写成了小说,这回,不用编也能写成一个悲剧了,就是俗了点儿,又是车祸。”
何飞说着说着就露出笑脸,继而傻笑起来。
“真二!”项磊跟着笑,笑得鼻子有点酸。
“你说,如果真是这样,你写出来的话,会不会有人不信?”何飞继续追问。
“肯定有人不信,俗到家了!那次直接从酒店楼顶跳下去,都比这强!”
何飞开心地笑了出来,这时候,项磊轻轻地摸到了他的手。
“等你好起来了,我们马上去云南,好不好?就咱俩。我把今年的年假全都用上得了,不用白不用!你放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儿,咱都去!”项磊说。
“行吧。你敢不去,到时候我把干儿子给绑架喽!”
“那能算绑架吗?给我省心了!小子被咱爸咱妈给惯坏了,现在皮得很!”
“总比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强!这样的儿子,长大了出息!”
这时候,正牌何飞忽然推门进来,项磊慌忙撤开了自己的手。何飞的父母和姑妈也紧跟着走进病房,何飞介绍了项磊,项磊有点无措地一一问了好。
然后项磊俯下身去,对何飞说:“明儿我再来看你。”
何飞抓住了项磊的手,轻盈而无力,项磊一站起身,那只手就滑落了下来。
看着项磊对父母和姑妈道别,何飞忽然满眼是泪,看着项磊走出了病房的门,何飞忽然忍不住哭出声来。何飞总感觉他会再次一去无返,何飞总害怕自己再也不能将他找回。何飞想叫住他,可争先恐后的眼泪好像堵在了嗓子眼儿,何飞怎么都喊不出话来。
“许梦虎!许梦虎!”老爸老妈一同俯下身来,交替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们一定无法领会到,自己的儿子到底在送别什么,值得这样,忘我涕泪。
何飞的泪眼专注地凝视着病房的门,好像一门之外,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表弟跟出病房区,在长廊尽头叫住了项磊。项磊回头看了看他,捧住脑袋,在身旁的椅子上颓然坐了下去。
“你们俩……”表弟欲言又止。
“我本有心做一个无愧的人,可好像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罪名。”
反正是自言自语,项磊也无心过问,身旁这个正牌何飞是否能够领会了。
第三十七章:只只片片
203
晚上,何飞总要软磨硬泡,从项磊手里抢走电脑玩网游,而项磊每次都坚持不到最后,他悻悻地让开电脑前的椅子,躺在床上看起了央视版的《天龙八部》,看了几日倒上了瘾,再也没去碰过电脑。
不是抢来的电脑,何飞就觉得,玩也玩得索然无味了。
萧峰永失阿朱的时候,那小子居然哭了!
何飞无意间转头发现时,他慌忙闪躲。
“你丫没病吧?”何飞惊道。
“滚!”项磊羞愤地骂道。
“操!差点儿忘了,今天AC米兰对尤文图斯!”何飞说着时,一把抢过项磊手上的遥控器,胡乱转换起频道来。项磊要伸手夺回,何飞闪开身体后退了几步。
“没人和你抢电脑了,你又来抢遥控器,没你这样的!”项磊叫道。
“破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不还是那些情节?”何飞继续换台。
“又不是NBA!你这纯属找碴!”项磊马上要急了。
何飞不管。何飞终于找到了体育频道,画面上正在播放没完没了的广告。
“看见没?广告呢!先调回去让我看完。”项磊央求道。
“嗯,我看看有没有别的好节目。”何飞一本正经,憋着没笑,每换一个频道,都要停上几秒钟的时间,然后说句“没劲”,再换下一个频道。项磊已经急得跳下床来抢遥控器了,何飞像把玩篮球一样做着假动作,项磊一直没能得逞。
再换到央视版的《天龙八部》时,陈好扮演的阿紫正在耍小脾气,项磊说着“都一圈儿了”时,何飞已经迅速换到了下一个节目,嘴里还说着“我看看体育频道广告结束没”。项磊终于怒了,他愤愤地撤开纠缠在何飞胳膊上的手,坐到了床沿上。
何飞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
“我这不是怕假惺惺的电视剧把你给惹哭嘛!”何飞说着,把遥控器扔给了项磊。
项磊抓起遥控板,迫不及待转到了播放《天龙八部》的频道,这时候,王菲已经开始唱片尾曲了。项磊狠狠瞪了何飞一眼,随手摔了遥控板,扯起被子躺了下去。
他们的拼图地板上砸出了一个小坑,遥控板的电池都飞了出来。
“操!至于么?”何飞继续笑个不停,弯腰捡起遥控板和电池,“咱家地板都给你砸坏了!”
何飞关了电脑,脱了衣服上了床,把电视节目调到了体育频道,不时看看身边项磊丢给自己的一张背,偶尔忍不住,再哈哈笑出几声。
比赛开始的时候,何飞推项磊:“嘿,开始喽、开始喽,快爬起来陪我看比赛!”
项磊根本没给他一丁点儿的反应。
何飞一个人看完比赛时,项磊已经睡着了。何飞简单洗漱几下,上了床就去扯项磊的内裤。项磊被他折腾醒了,一把将他推开,骂了句“神经病”。
何飞愈发觉得好玩,兴致被项磊越激越浓,一手钳住项磊的两只手,一手继续去扯项磊的内裤。项磊没那么容易制服,他的两只手挣脱了何飞的束缚后,就开始全力反抗起来。“滚一边儿去!”他一边奋力推开何飞,一边气急败坏地喊。
何飞干脆起身,从项磊身上跨过去,又屈膝骑在项磊身上,然后一连正经地对他说:“你先消停一会儿,你听我说句话。”
于是项磊停止了挣扎,静待何飞发话。
何飞俯下身去,凑近了项磊说:“你没事儿应该多看看生活类杂志,《婚姻与家庭》什么的,那里会有很多知心阿姨告诉你,小两口儿床下闹点小别扭,千万不能拿床上的事儿作为要挟,不然,小别扭会演变成大矛盾,一发不可收拾。”
“这么说你经常看?”项磊问道。
“嗯。我妈单位发的,平时就搁在洗手间里,我蹲马桶的时候偶尔翻几下。”
项磊一脸无语的表情,随即又换成哭笑不得。
何飞埋下脑袋在项磊嘴唇上啄了两下,然后又去扯项磊的内裤。
“你他妈的就一垃圾!”项磊只是笑骂了一句,伸出的手象征性地在内裤松紧带上扯了一把,然后浑身上下、由里及外,就没剩什么可供坚持的了。
“我要是垃圾,显得你也没什么档次了吧?嗯,不过,打是亲,骂是爱。你跟那些小女生,还真没什么两样。”何飞没脸没皮地说。
项磊伸手在何飞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怎么样?够亲吧?”
何飞当即腾出一只手,在项磊的巴掌落下去的地方搓了几把,一边“嘶嘶”地倒吸着凉气,一边苦着说:“操!你丫真狠!”
事毕,何飞抢先去卫生间冲洗了一番,然后一改往日周身赤LUO倒头便睡的习惯,穿上了此前从项磊身上卸下来的内裤。
那边传来了项磊的责问,为什么要把衬衣裤子袜子内裤统统泡在洗衣机里,何飞懒懒地说,那是为了提醒你,已经没有干净衣服可换了。
项磊嗔怪说,你丫没看见卫生间里一直都放着内衣洗涤剂吗?
何飞心想,自己还真没留意过,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干什么用的。这家伙居然还有专门用来洗内裤的法宝,——他比老妈都像个过日子的。
204
早晨,项磊悉悉索索地穿衣起床。
四六级考试临近,项磊觉得怎么着也应该多上点心了,这次再过不去,就他妈的丢人了!于是每天都会早早爬起来,到校园湖边晨读。
此前,何飞和项磊之间达成了无条件协议,何飞说自己的四级考试交给项磊了,学校规定,没有四级证书拿不到毕业证,何飞把自己没那么所谓的前途,直接押到了项磊身上。到时候临考前,何飞去挂失自己的考试证,然后再把两个人学生证上的照片掉个儿,这样,项磊就能拿着何飞的学生证,去补办一张临时考试证。
自住在校外以后,何飞受项磊影响,很少再赶去学校上八点的课,有时候明明提前醒了,睁开眼睛看到项磊睡得正香,自己也懒得起床,稍稍闭上眼,一会儿的工夫就又睡过去了。后来项磊每天坚持起床晨读,何飞倒已经习惯了睡懒觉。
项磊掀开被子,何飞被折腾醒了。
隐约听到项磊说,怪不得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原来被你丫穿身上了!何飞就忍不住在混沌的意识里扬起嘴角笑。
然后是项磊开关衣柜的声音,他抓狂地说怪不得你睡觉还穿着内裤,他妈的你早就知道只剩一条了!
于是何飞就笑出了声,还睁开惺忪的睡眼,朝项磊扮了个鬼脸。项磊伸手去扯何飞身上的内裤,何飞不配合,他折腾了半天也没得逞。
“你他妈的就知道欺负人!”项磊一时忘了害臊,赤条条站在床边,指着何飞说。
“谁叫你这么久都不洗衣服?”何飞振振有词。
“我靠!又要忙着复习帮你丫考四级,又要给你丫做饭,就差没喂到你嘴里了,真把自个儿当爷了啊!洗衣机你不会用?”
“得了吧你!每天都是面条,不是住六楼的话,我宁愿出去吃路边儿摊,你还好意思邀功。那个半自动洗衣机,爷还真不会用。”何飞仍旧嬉皮笑脸。
“操!”项磊气得说不出话来,开始光着屁股套秋裤。
何飞一想,每天这么拿他寻开心,真担心哪天没准儿真把他给气到了,也不知道哄起来麻烦不麻烦。于是嘻嘻哈哈脱了内裤扔给项磊,项磊一把甩了回来,三下两下穿好了衣服,就摔门走了。
205
晚上,何飞打完球回来。项磊正在看《天龙八部》。
何飞看了看橱柜,没发现吃的,问项磊,他头也不回地说,他不会做饭。
得,真把人气到了吧。
“我饿了。”何飞走上前去,推了推项磊的肩膀。
“饿了就下楼去吃啊!”项磊回道。
“刚上来,累,不想下去。”
“那先饿着。”项磊说。
“你不饿吗?赶紧下去吃饭吧,顺便给我带上来点儿,什么都成。”
“我吃完了。”
“操!你丫够狠!”
项磊不再回话。
何飞找了半天没找到遥控板,索性挡在电视前面。
“说!你丫怎么就突然变这么狠了?”
项磊从枕头下面拿出遥控板,绕过何飞直接关了电视。
“拜你所赐。”项磊说着,双手交叉在脑后,仰面躺在床上。
直到何飞的肚子开始抗议了,项磊仍旧没有妥协,何飞这才打算下楼吃饭。何飞下到一楼的时候,项磊也跟了上来。还没等何飞问话呢,项磊就主动交代说:“我也没吃呢!为了打消某人寄希望于让我下楼带饭上去的念头,这才撑到现在。”
“我C!你丫真欠收拾了!等着好了。”何飞叫道。
吵吵嚷嚷吃过晚饭,——应该算是夜宵了,又推推搡搡爬回六楼。
项磊洗完澡,何飞说,你丫赶紧把衣服洗出来吧,再过一夜,就他妈馊了。项磊径直上了床,丢了一句“谁爱洗谁洗我没这爱好”。
何飞觉得,今天的项磊大概不会对自己妥协了,无论他这晚的坚持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于是何飞就吹着口哨草草洗了衣服,等洗完衣服挂在阳台后,项磊又忍不住把衬衣和内裤收回来,重新洗了一遍。
何飞看着挂满半湿衣服的阳台,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搓衣服的节奏,忽然就有些感动了。感动了自己的,好像并不是项磊,而是自己。
恍惚间,其实未作任何挣扎,就默认了项磊的不妥协。
生活的气息,好似就这般浑然天成。
紧接着,何飞就稍稍察觉到了这份莫名的触动。
206
临近寒假,何飞和学校的联系越来越少。
系里的同学、宿舍里的兄弟们,偶尔只能在大课教室、餐厅或者球场上碰个面。石卓和杨琳两口子,忽然也来往渐疏。每隔两三天,张雯雯或许会冷不丁发来条短信。
除了项磊,何飞最常见到的也就是魏桐了。
中学吃喝玩乐的哥们儿打来电话,问何飞是不是冬眠呢,何飞想想,也差不多了。
刘冲几次缠着项磊,想要参观参观项磊校外的小窝,顺便借借地方,看场凌晨的球赛,却都被项磊巧妙地挡了回去。
这时候,何飞真想直接上前对刘冲说句“没问题”,怎么说,那个小窝自己也有份儿。可想到刘冲这家伙八卦至死的精神头儿,何飞自己都觉得不好招架。
何飞也开始花时间听一些大家都听的中文歌了,陶喆的,陈奕迅的。他们的小屋里常常循环播放《K歌之王》。项磊动不动就说,何飞你非要把我感兴趣的东西统统培养成呕吐对象不可。
这包括用作早餐的油麦面包片、炼乳和果酱,自从项磊第一次从超市里买回来这些东西之后,每次去超市,何飞都不放过这几样。
还有,项磊曾经把何飞胡乱扔进购物框里的可口可乐换成了百事可乐,自那次以后,何飞就再也没有买过可口可乐。何飞特意问项磊,两者有区别吗?项磊说没区别,没道理的偏爱而已。
于是,何飞便学会了没道理的偏爱。
很多事情都是没道理的。
就像,何飞从来不会正式对项磊说“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话,想想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是何飞打心眼儿想和他黏在一起。
其实他有很多何飞看不惯的地方,比如他身为一个男人,却动不动就哭,——躺在一起看《我的兄弟姐妹》时,何飞都哄得心烦意乱了,他还在没完没了地泪如雨下;再比如,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提高一下自己的厨艺,却总是居“功”自傲;还有,他小心眼儿,还死轴,你要是逗着玩儿惹恼了他,那就不妙了,可能整整一天,他都不肯轻易给你好脸子看。
怎么说,还是没道理。
何飞想想,甚至觉得好笑。
207
寒假开始,项磊在北京逗留了四天,才赶回家去。
春节前,项磊每天至少会来一个电话,三条短信,春节后,却连续三天没有丁点儿音讯。何飞忍不住打了几个电话过去,每次项磊说上三两句话就要匆匆挂断,每次都说晚上打回来,可没有一次算数。
初六的时候,何飞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里发了火。
“是不是见到初恋以后就心花怒放了?”何飞问项磊。
“你快歇了吧,这大过年呢,谁能不忙,再说,我这不一年才回来一趟嘛!前几天下午没办法,都喝得烂醉,睡颠倒了,醒来都是半夜,所以就没回电话。”项磊回道。
“你丫原则不是能不喝酒就不喝吗?谁这么大面子啊,给得这么痛快!”
“我不跟你在电话里吵,要吵,等我回北京以后,咱俩当面吵。”
初八那天开始,何飞每天两个电话,无一例外,都是问项磊什么时间回北京的。
“不耽误开学上课。”项磊说。
“你丫就不能提前两天回来,老子闲得蛋疼!”何飞叫道。
几天后,项磊大概被问烦了,他对何飞说,自己三天后的凌晨到北京。
在何飞看来,都市里的春节其实特没劲,没有多少亲戚可以串,没有多少旧时的玩伴值得叙旧,吃不吃好的,穿不穿新的,也没儿时那么有所谓了,鞭炮放不得,烟花没得看,各家各户家门紧闭,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那些关于春节的花哨记忆,大概早在举家进京后就被封存了。最初的几年,何飞读初中以前,每逢春节,还能跟随爷爷回陕北农村老家一趟,后来,值得爷爷每年拜访一次的亲友故交相继去世,何飞一家,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这个春节,何飞和中学时的几帮哥们儿吃喝玩乐几天,又在表弟的摊位上帮了几天忙,就再也没有别的活动了。
项磊坐上车回北京那天晚上,何飞回到他们的小家,玩了大半夜游戏,到凌晨三点的时候实在熬不下去了,就打了个电话给项磊说:“我不想来车站接你了,可以吗?”
项磊回道:“你丫故意的,又不是不知道我几点到,现在才说这话!你现在就是想来接,也他妈来不及了,我坐的是汽车,已经过四环了。靠!”
何飞撂了电话,一头扎在床上,连个姿势都没挑,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睡着了。
项磊回来的时候,何飞看看表,已经七点了。问他怎么这么晚,他哭丧着脸说,钱包又给落在车上了,何飞伸手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说:“你可真行!坐的不是汽车吗?找找车站的电话,问问!”
于是项磊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一连打了七次,被告知六个号码,最后才总算找到了可以回话的车站工作人员。
项磊高兴地对何飞说,他坐的车直接空车返回了,现在还在路上。
半个小时后,车站回电话说,他们已经联系到了司机,但司机坚称,车上没有乘客落下的钱包等物品。
项磊打了电话给裴勇,裴勇说,只要你确定是落车上了,我就一定能帮你找回来。
“破财消灾,快别郁闷了,赶紧睡会儿。”何飞说。
“钱是不多,可一想到又要补办那么多证件,我就头疼。”项磊哭丧着脸。
“还不一定找不回来呢!没事儿!”何飞伸出胳膊,项磊就在何飞身边躺了下来。
何飞要脱项磊的衣服,项磊说自己还没洗澡,身上都是臭的。何飞说没事儿赶紧让我抱会儿,然后又故意凑到项磊脖子里,用力闻了几下,撇撇嘴说确实蛮臭的赶紧去冲冲。冲完澡,项磊问何飞香吗,何飞就又在项磊脖子里用力闻了两下说,嗯,不臭。
关于“想我吗”、“想死了”、“我也是”之类的对白,不大可能在这两个家伙之间展开,于是,简单抱在一起,睡觉。
睡前,何飞的嘴唇在项磊的耳朵上碰了一下说:“乖,虽然都攒了半个多月了,可咱俩现在都够累的,到了晚上再happy吧。”
项磊哭笑不得地问何飞怎么做到的,这种话说出来,都能这么一本正经。
“睡觉、睡觉。”何飞闭着眼睛,弯了弯枕在项磊脖子下面的胳膊。
下午,两个人是被裴勇的电话吵醒的。
裴勇说钱包找到了,不过钱都没了,司机坚称,后来找到钱包的时候就是空的。项磊说本来就没多少,算了,不用追了。裴勇就问了项磊的地址,把钱包快递了过来。
第四十五章:错过的救赎
256
一年之隔,何飞和项磊,魏桐和张海强,四个人又凑在了一个饭桌上。
张海强不停地帮魏桐续茶水,夹菜,甚至肆无忌惮地盯着魏桐看个没完,而魏桐只是沉默地低头吃饭。
项磊知道,张海强来看魏桐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可项磊不知道,张海强是怕打扰魏桐一心准备司法考试的清净,还是因为有了孩子之后,根本就分身乏术了。
饭后,张海强没有留下来。魏桐招呼何飞和项磊一同回了他的住处。
魏桐说,他想搬回学校,因为这个房子的意义已经越来越微不足道了,很多关于司法考试的信息,也因为自己住在校外而没办法及时获取。
项磊劝魏桐站在张海强的角度想想,项磊说张海强也许身不由己。
这时魏桐忽然问项磊:“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他?”
项磊赶紧帮张海强说了不少好话,可魏桐摇摇头说:“我不是气他不来找我,你没看出来吗?他很累!他太累了……”
一时间,项磊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老婆孩子比我更需要他,我这样分着他的心,总觉得不安。”魏桐又说。
何飞突然插嘴:“你以为你俩分开了,他就一心一意顾家,从此不找别人了吗?”
项磊听到何飞这话,心中陡然一惊,恍惚中,还带来了些凉意。
项磊觉得何飞本不应该说出这种话来,因为这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说出的,无疑是自己内心的念头。可是,何飞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项磊怔怔地看着何飞,差一点就要问出口的是:“你会吗?”
何飞定睛回看欲言又止的项磊,目光里似有挑衅的笑意。
多么陌生的一张脸。陌生得,让项磊瞬间就慌乱起来。那个曾经纠缠着要和自己做好兄弟的许梦虎,不是这张脸。那个为自己心疼到落泪、坚持要做自己的男朋友、冷不丁又许下种种誓言的何飞,也不是这张脸。
兄弟?谁的兄弟会换来换去呢?项磊和裴勇就算十年不见,他们彼此心中仍旧还会是兄弟。可是何飞早就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兄弟了,现下这种关系,可以在任何适当的时间地点,换个适当的对象一对一。也就是说,自己离开了,还会有别的人填补上来。
爱情?如果真的连兄弟之上的情感都超越了,那么很可能,它即将成为过去,甚至或者,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接下来的关系,大概徒剩险情。
对比时空,彷佛有什么东西变得不真实起来了。可是项磊清楚,没有什么是不真实的,虚假的东西,都是因为不合时宜。比如把眼前这张脸,放到远去的回忆里,或者把过去的感觉,交给这一刻的当事人。
项磊曾经在图书馆里看到一本书,书中的一段话让他一直耿耿于怀,记忆颇深,说的是:人们不懈地追求 “永恒的爱情”,恰恰证明了它的虚幻,人们热情地讴歌“始终不渝的忠诚”,恰恰印证了此举的不易。它们并非那种依据人类本能就可以顺顺当当做到的事,而是必须要以压抑和牺牲人类的某些本能作为代价,才能得以实现……
没有心力去压抑和牺牲这些本能的人,是不是就应该对天长地久绝望呢?
要么,守着爱情面包被啃光后掉在地板上的碎屑,一边心猿意马,一边无咸无淡地坚持下去,要么,放任与生俱来的本能,继续憧憬起关于爱情这件事的别的可能。
你会吗?你真的会吗?
项磊多想就这么问出口,预支答案,最起码,是一半准备。
“算了。我还是和他分开吧,就当是为了自己,为自己好好考试,或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一点,也为自己以后能找到一个可以心无旁骛的人。”魏桐叹道。
“你还是想好了再做决定。”项磊只此一句,再也劝慰不出别的话来。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他不喜欢女的,为什么还和女的结婚生孩子!”何飞忽然又说,“先不提对人女的公不公平,对得起自个儿吗?”
“你会吗?”项磊终于忍不住,问了何飞。
“和女的结婚?”何飞面无表情地说,“咱俩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还结个屌的婚啊!我以后要是对女的彻底没兴趣了,不管咱俩还在不在一块儿,我都不可能去找个女的,把自己给绑了!”
“每个人的境况都不一样,很多人不能不结婚……”魏桐一脸落寞地对何飞说。
“那你以后还是别找结了婚的人了。”何飞说完,径直走向阳台,倚着阳台的门,悠悠然地点上了一支烟。
项磊看着何飞悠然自得的样子,忽然有些失落。
这莫名其妙的失落,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改写了此刻之前若干次的类似场景。曾经看到他的神情悠然,不由会心下自得,现在,看着他的悠然自得,自己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地欣赏着,甚至,还不平衡地艳羡起来。
257
东子总是会不定时地打来电话,清晨,中午,傍晚,深夜,都有可能,何飞这才发现,自己惹了一个大麻烦。
项磊在的时候,何飞干脆给手机静了音。
何飞一再对东子说,不要轻易打来电话,东子仍旧那样问何飞:这么小心,你怕什么?这个年纪,到底还是撒泼任性的年纪,他示威一样,不分时候的来电越来越多。直到何飞忍不住恼火起来:妈的!再这么胡闹,老子要换号了!
这么一说,那孩子终于老实下来,每天只来一通电话,中午之前,叫何飞起床。
东子对何飞说:“完了,我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何飞一听就乐坏了:“小屁孩儿!看完视频后,你不是说我让你失望了吗?”
东子拿何飞说过的话来争辩:“男人本来就不应该靠一张脸出来混!”
何飞笑够了,一本正经告诉他:“你可别!我有朋友的。”
东子:“啊?你从来没有说过啊!你耍我玩儿呢?”
何飞:“你可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你不问,我有必要说吗?”
东子一时语塞。这孩子把该问的都问了,就差这么重要的一条,忘了问。
东子像个孩子一样不依不饶:“那我们发展地下情!”
何飞笑道:“那可不行!”
东子:“你很爱他?”
何飞:“嗯。没有他,我就不会发现自己也是一个同性恋……”
何飞第一次把他和项磊的事讲给了别人听,从开始到现在,几乎不放过任何一处他能记起的细节。东子听得入神,除了嗯嗯啊啊附和的声音,几乎一直没有打断何飞。
东子说,他一直把电话听筒紧贴耳朵,现在,耳朵都给压疼了,何飞说,自己的手机也已经烫手了。何飞道了别,要挂电话,东子忽然又说:“真要命,我现在比打这个电话之前更加喜欢你了。”
何飞忽然想,大一时的项磊,或许就像现在的东子吧,很容易喜欢、更加喜欢、越来越喜欢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那时候何飞觉得,这样的项磊花痴,又没有原则,现在想想,也许他当时所认定的那种喜欢,不过是一时的心动而已。
没有交往的基础,这样的喜欢恐怕只是一种心情罢了。基于某种幻想、一瞬间为之怦然心动的心情,如果让它付诸现实,往往不得善终,不得善终后,往往又不甘心,不甘心就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尝试,一路尝试下来,也就怎么看怎么花痴了。
项磊说过,但凡有一次被成全,他也就没可能经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了。
258
临近寒假的时候,项磊获得了一家日企的面试机会,全国同期招聘,面试安排在武汉集中进行。
尽管何飞警告项磊说,进日企之前,要三思而后行,因为日本人惯于把女人当成男人使、把男人当成牲口使,但看在能够免费去趟武汉的份儿上,项磊还是打算去参加这次面试。项磊本希望何飞也能一同前往,不巧,何飞那天也要参加一个重要的面试。
259
东子没再任性胡闹,偶尔倒还懂得在电话里对何飞嘘寒问暖,听得何飞既心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无意间说到项磊的厨艺,何飞颇有些失落。东子骄傲地说,他初中就会烧菜了,他很有信心,自己烧的菜何飞一定爱吃。何飞便顺口说,有机会来给我准备一顿像样的午饭吧,东子马上说没问题,一言为定!
后来东子动不动就问何飞,什么时候邀请他上门做客,何飞一再推脱,东子就埋怨何飞说话不算数。何飞的心里开始有些挣扎,何飞确实有心想要见见这个相当可爱的小兄弟,却又实在没有把握,让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最终不会发生。
何飞无意间在电话里说到项磊去武汉面试的事,东子听了,又开始闹人了。他说他很想很想来看看何飞,很想很想为何飞准备一顿像样的晚饭,很想很想让何飞抱着他睡觉,他说他保证绝对不会引诱何飞背叛项磊。他几乎是在恳求。
何飞心乱如麻。何飞对东子说,自己要放下电话考虑考虑。
晚饭之前,东子又打来了几个电话,何飞每次都敷衍说,自己还没有考虑好。东子哀戚戚地问:难道你连抱抱我都不想吗?仅仅只是抱着,仅仅只是聊天睡觉而已啊。可是何飞听到东子这么问的时候,居然有了强烈的身体反应。
何飞懊恼地想,这你妈还能仅仅只是抱着睡觉吗?非坏事儿不可!
东子说,他们宿舍晚上十点就会关门,十点以后就没法儿出门了。
九点多,东子来了电话,何飞犹豫了半天,没有去接。
让他来!在项磊之外的一个漂亮小孩那里尝一回鲜,也算不上是天大的背叛吧?和项磊比起来,一直以来,自己根本就无所经历。——这念头,就像汹涌的海潮一浪浪冲撞着岸滩一样,一直在冲撞着何飞的胸膛。
手机又一次来电,屏幕上闪出“东子”两个字。
何飞感觉自己像着了火,愈燃愈烈,浑身焦躁难耐。何飞情不自禁闭上双眼,褪去下身衣物,脑海里交替闪现着项磊和东子的脸,双手无须吩咐就自己折腾起来。
原来,不过是一团欲望作祟。
想象着这欲望就像现在这样消失无踪后,身边还躺着一个陌生小男孩的话,何飞觉得那种情景下,自己一定是没法给自己交差的。
何飞接起东子九点五十分的电话,说自己很累,还是挑个别的时间见面吧。东子失望地叹了几口气,委屈地挂了电话。
260
在武汉面试期间,项磊听说一旦被录用了,要去日本培训半年,再回国上岗。
项磊忽然很怕自己被录用。最后一关,和日本面试官见面时,项磊有意表现得像一个十足的仇日愤青,总在回答提问的时候,把话题往民族关系上扯,一度让面试官尴尬得问不出下一个问题来。
150个面试名额,只有80个被邀请面试的人去武汉参加了集中面试,最后,75人被录取,项磊有幸正是那五个未被录取的人之一。
项磊花了一天的时间,在武汉市区逛了逛,心中并无失落,仔细想想,权当是一次省下了来回路费的小旅行。
项磊颇有成就感地对何飞描述了那个日本面试官的一脸窘相,何飞并没笑,而是问项磊:“你真不想去日本?”项磊一脸轻松地回道:“去日本玩儿一趟还行,我这一去,可是要卖给人家的。不是你说的吗?日本人惯于把男人当成牲口使,我是真怕了。”
项磊忽然后悔了,后悔不该把这件事讲给何飞听。项磊觉得何飞大概把这件事误解成了项磊的忘我牺牲,就算是,又何须让他知道,给他压力呢?
而事实上,意在成全自己的事,又怎么能算作是一种牺牲呢?
261
听到项磊说起他主动放弃那个日企工作机会的事,何飞莫名地烦躁起来。何飞不想看到项磊为自己做出什么牺牲,这让何飞情不由己地回想到前一晚那份背叛的冲动,虽然挣扎再三最终也没能实现它,可还是让何飞因此而无休止地暗暗自责起来。
倒不如来真的了,反正一样要这么心虚!——何飞忿忿地想。
如果真干成了那件事,这么多天来默默隐忍的憋屈,倒也总算找到了一个出口,当然不用像上次那样傻了吧唧地“坦白从宽”,心里觉得抱歉,精神上想要做出弥补,行动上不由自主地去讨好,也就够了。
他们之间,似乎正需要这样的一次拯救。
现在倒好,克制了背叛他的冲动,恍若也成了一种付出、一次牺牲了。
262
为了找工作,项磊在大年三十那天才赶回家过年。
检票的时候,项磊朝何飞伸手接包,何飞却迟迟没有递出来。犹豫了片刻,何飞忽然说,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回家过年吧?项磊还没来得及把答应的话脱口而出,何飞却又递出包来,说,还是算了,肯定特挤。
他若不提,项磊会好好的;他提出来之后又马上放弃了,这让项磊一路上觉得孤单极了。一直幻想何飞就坐在身边的情景,一直幻想,那个承载了自己20几年成长岁月的地方,终于也给了自己心爱的人一段相同的记忆。
这就像他给项磊的那个梦想一样,若无便罢,一旦有了,就必须要逼迫自己去担待它生死未卜的命运。
除夕夜,零点一过,何飞打来电话。
何飞第一次问项磊:“想我了吗?”
项磊老老实实回答:“想了。”
何飞没有像别的恋人那样,继续追问怎么想的、哪里想的、想到如何,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项磊说:“新年快乐!”
何飞回说:“你也一样。跟咱爸咱妈说说,你对象要你代问他们一声好。”
项磊笑了:“那你也别忘了跟那边儿的爸妈这么说。”
何飞说:“放心吧,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就说过了。”
何飞挂上电话之后,项磊忽然就像第一次吻到何飞时那样振奋起来。
263
项磊发现这个春节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家乡的朋友们疏离了很多,一旦巧遇还是亲如兄弟姐妹,可谁也没像往年那样,刻意制造重聚的机会。他们开始像那些完全长大了的人们一样,忙于自己的生计,有几个朋友甚至早早结了婚,已经开始为他们的下一代做种种准备了。
裴勇换了女朋友,项磊再也找不到机会单独和他坐下来喝酒聊天了。项磊当着那个女孩的面儿说给裴勇的话,一不小心世故得,连自己都感觉到了意外。
一想到是该长大的时候了,项磊总会感觉到一丝慌张。项磊甚至找不到这份慌张的原由,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来得及做好必要的准备。
串完三两家亲戚之后就闲了下来,项磊每天待在家里,两天一过,就觉得乏味了。
父亲问项磊工作找得如何,母亲问项磊对象处得如何,无论哪个问题,项磊都支支吾吾,回答得没什么底气。
何飞一直没有像去年那样,不厌其烦地打来电话催促项磊尽快回去,可这个春节,项磊自个儿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初六那天就买了大巴车票回了北京。
264
最后半个学期只有和毕业设计相关的三门课程,一个月就结了课。项磊一边继续找工作,一边准备毕业设计,偶尔,还会去育才小学给孩子们上几节课。
好的工作机会似乎都安排在年前了,年后,项磊获得的面试机会倒是不少,可那些用人单位跟商量好了似的,给出的待遇出奇一致地差劲,连挑拣的余地都没有。
毕业设计也让人头大。学长告诫过,系里这些老师们虽然授课质量不怎么样,但为毕业设计把关的作风却绝非一般的严谨,指望靠拿来主义东拼西凑蒙混过关,想都不用想。初审不合格,答辩的机会都不可能给你,直到毕业仍然没有得到答辩机会的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你若掉以轻心,答辩十次都过不了关也不是没可能。
要命的是,项磊要用等同的态度做好两份不同的毕业设计。人何飞早就说了,他顺利毕业这件事,项磊责无旁贷。
尾声2
2010年国庆长假第三天,何飞和项磊一同参加了我的婚礼。
席间,项磊接起一个电话,走出了门去,这时候何飞朝我身边凑了凑,问道:“老大,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写那篇小说?”
“刚开始写。”我说。
“有没有想好怎么结尾?”何飞又问。
“那倒没有。我觉得写到最后,自然就知道应该怎么去结尾了。”我说。
“我都帮你构思好了,你参考参考呗!”何飞笑说。
“行,那改天你发我邮箱里。”
“别改天了,我带着呢!”
何飞说着,便从自己的手机里翻出了一个电子文档给我看。
我正在笨拙地处理手上的伤口时,手机响了,一看,是何飞那小子打来的。料想这人也没什么要紧事儿,还是等我包扎好自己的伤口,再给丫打回去吧。
可这家伙一直打个没完,我就任由手上淌着血,接起了他的电话。
“老大!你猜我现在在哪呢?”28岁的何飞,说话口气像8岁的小屁孩儿!
“等会儿给你打回来再猜,我这边儿割破手了,正包扎呢!”
“别别别,你猜我身边儿是谁?”小屁孩儿锲而不舍。
“猜个屁!我他妈的一直流着血呢!”
“你丫那么大个儿,一时半会儿也流不完!不让你猜了,我在玉龙雪山呢!这高度如果搁在北京,我往下看你,就跟看一只蚂蚁差不多……”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儿,何飞忽然喊了一嗓子:你丫想死呢!靠里走!
话音未落,讯号中断。
何飞给我看的结尾就这么多,上面是全文。
我开始想,这结尾到底要不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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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
第四十六章:季节魔咒(上)
265
年后返校,魏桐真的搬回了宿舍。魏桐对项磊说,他终于说服了张海强,他们分手了,尽管很痛苦,还是觉得轻松多了。
魏桐在项磊这里,和项磊一起准备午饭。临到开饭的时候,学校篮球队的几个朋友打来电话叫走了何飞。
何飞走后,魏桐脸上一直保持着的平静,再也不愿意在项磊一个人面前继续装下去了,他一遍遍地对项磊说,如果张海强一直都没结婚,该有多好。
“还记得当初认识他的那天晚上吗?”魏桐问项磊。
“怎么不记得?我对你说他一直偷偷看你,你还非说他是在看我。”项磊笑笑。
“你这种类型,不是一直都比我这样的更受欢迎吗?”
“鬼扯!”
“真难为他了!他那样的人,不知道做了多少努力,才过来搭话的。”魏桐笑说。
“还赶在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哈!”
“还是那么老套的搭讪:诶,麻烦问一下,几点了?”魏桐学着张海强木了吧唧的腔调说,“我一眼就发现他戴着腕表呢,就奇怪地问他,你这不戴着手表呢吗?你当时如果在,肯定乐抽了,我这么一问,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然后呢?”项磊当然知道然后的事,可他知道,魏桐这会儿想要自己讲出来。
“然后我看了手机时间告诉了他,他尴尬地笑笑,说了句‘你俩挺般配的’!我早就说过,咱俩一起去酒吧得分开坐,不然都以为咱俩是一对儿呢,谁敢上来搭话啊!”
“人张海强不就敢么?”项磊笑道。
“要说,他当时不多这句嘴,今天也就……用不着说分手了……”
“他怎么答应的?”项磊不问出这话,魏桐的目光,就会那样一直落寞下去。
“他哭了,对我说对不起,说他能改……”魏桐停下来空咽几下,忍住了眼泪。
“我就对他说,是我的原因。”魏桐继续说,“他说他以后肯定没心思再找了,要我什么时候想他,就回去找他。他说那么大点儿的小孩儿,需要操的心太多了,可能过段时间,两边儿的老人都来帮忙带带,就应该会好些了……”
“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么早结婚。”项磊说。
“他当时以为,结了婚就不会想这事儿了,真是幼稚!不过,早结晚结还不是一样?哦对了,我们商量好了,我不联系他就证明没想他,他就不联系我。后来他要走了你的手机号码,以后没准儿会打你电话问我的情况,到时候你就跟他说,我找到朋友了。”
“让他死心?那为什么不过段时间,你直接打电话对他说?”
“我说不出来。”
“那万一以后你又想去找他,怎么办?”
“算了。像何飞说的那样,以后还是不找结婚的人了……”
魏桐说着说着,忍不住转过脸去,抹了几滴眼泪,项磊装作没看见,低头盛饭。
实在找不出什么切实意义的安慰的话来,项磊的心里挣扎地思考着,更应该值得同情的到底是魏桐,还是张海强。
选择传统婚姻的同性恋总归是不光彩的,撒一个弥天大谎,一边委屈自己,一边辜负别人。可是转念想想,有多少传统婚姻,是真情实意的归宿呢?又有多少人的真情实意,愿意长留给他们的婚姻?如果张海强真的就此放弃寻找真爱了,比起那些名实不符的异性恋婚姻来说,仍然会是更加不道德的那一个吗?
应该是,无论背叛前面的定语是什么,都没有道德优劣势之分吧。
而张海强,无论此后他是否会将自己置于道德劣势的境地,都应该是值得同情的吧,因为,他注定不能再为自己而活。
如此这般想想,倘若有一天丢掉了自己的爱情,项磊大概也会选择娶妻生子,开始自己下个阶段的人生。只是,不同于张海强的是,一旦有这么一天,项磊觉得自己会事先对自己声明说:永别了,爱情。
266
项磊交代何飞,起床后然后去趟学校,把闪存盘里的两份开题报告打印下来,交给系主任。
何飞赖在床上质问项磊又去哪里,项磊说育才小学的值日社员请了假,他要赶去代课。何飞便笑说:“郑东明他们最后一批预备党员这两天要去义务植树,这类公益活动就没人邀请你也去参加参加?”项磊没有理会他,兀自走出门去了。
晚上,难得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
暖气好像提前几天断了供给,房间里阴冷潮湿。
项磊打来电话,说自己正在公交车站避雨,这一路不近,走过来肯定会浑身湿透,项磊要何飞送伞过去,何飞懒得动,要项磊等雨停以后再回来。
何飞看到项磊湿漉漉地回到家时,自然满腹歉意,却又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听话,也就不至于让自己这般歉疚了,于是颇有些烦躁地责怪他说:“不是要你等雨停了再回来吗?你不想等,刚才在电话里干嘛不直接说?”
项磊看也没看何飞一眼,一边脱着湿衣服,一边低声说:“这是春天,雨怎么可能说停就停?我挂了电话才决定淋回来的,外面挺冷,也不想让你再下楼跑一趟了。”说完,也脱完了,项磊进了卫生间,关了门。
何飞走过去,一把推开了卫生间的门。莲蓬头喷出来的水刚好淋在项磊脑袋上,项磊随之打了个冷战,一边深吸一口气闷叫一声,一边慌不择路地后退了两步。
“我靠!没热水!”
何飞本打算气势汹汹地问他赌个鸟的气呢,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就没有问出来,转身扯过门外的浴巾扔给他说:“我忘了烧。你先去被窝里暖暖,烧好了再洗。”
项磊擦干身体,哆哆嗦嗦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何飞走到阳台,细细查看窗外,回头对项磊说:“谁说春天的雨不会说停就停?现在已经差不多停了!”
“开题报告交上了吗?”项磊问。
“我起床的时候就下着雨呢,没去。”何飞说。
项磊失望地叹出一口气,何飞听来,那叹息声里充满了烦躁。
“怎么呢?”何飞转过脸去问他。
“没怎么!”项磊不耐烦地回说。
“非得今天交?”
“系主任都强调好几次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可你没这么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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