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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上

_6 何要辉(当代)
作为心情交换,项磊把许梦虎这个人也讲给魏桐听了,魏桐听完便说:“快别傻了,你玩不起这种暧昧的!”
其实项磊何尝不知?但问题的关键是,项磊欲罢不能了。
从酒吧回学校的时候,魏桐打算给项磊介绍一个朋友,魏桐说那人各方面都不错,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最起码是一个成熟稳定的人。只是那人曾经直言,不喜欢魏桐这种类型,不过听了他对梦中情人的描述,魏桐感觉那人应该会中意项磊。
项磊随口答应的时候,并没有想过,第二天会接到这个人的电话。
没说几句话,对方便开始急切地表示想要见面。半年前的项磊大概会和这人一拍即合,但是现在的项磊却怎样都提不起见面的兴致。
闲扯了一会儿,项磊以为对方会因为不能马上见面而失去耐心,不料,对方却一直在找不同的话题,继续通话。
“你帅吗?”对方音色迷离地问道。
“这个当然,我从不隐瞒自己的外貌指数,我五官个个都十分好看,哪一部分都能起到画龙点睛的功效。”项磊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克制着要笑出来的冲动。
“要不,我现在过来找你吧?”对方的声音明显兴奋了不少。
“我还没说完呢!”项磊继续说,“可惜的是,造物主不乐意那么偏爱我一人,排列组合的功力又不到火候,导致我现在总要带了墨镜口罩以后,才愿意上街。”
“你可真逗!我不信!我现在就想过来找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然找个朋友还用得着别人来介绍?”
“这样啊!……那没准儿我见了你,就是觉得你帅呢?”对方锲而不舍。
“这个概率,和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概率差不多大。”
“我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吧,你别介意成吗?”对方显然已经对项磊“帅不帅”的话题失去了信心。
“你问吧。”项磊在偷偷地笑。
“你下面大吗?”
项磊张大了嘴巴,惊讶在对方从容的直白中。
仔细酝酿了一小会儿,项磊才回道:“这个嘛……一般状况下和我的拇指一般大小吧,有时候小解,我几乎要费劲儿地找上半天。特殊状况下呢,截面和长度大概都有稍稍的突围,不过从视觉上来说,我总感觉不到明显的差别。偶尔自行解决的时候,顶多用上三个手指,不然会不小心扯到毛毛,生疼生疼的!”
“啊?不会吧?你这是逗我呢吧?”对方的音量明显提高了几档。
“当然不是逗你啦!你想啊,我要是打算和你交往,这种事儿哪能瞒着你呀,总有一天不都要露馅的吗?所以,我得跟你实话实说,好让你仔细斟酌斟酌。”
“嗨!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两个人的感觉,是两个人能不能培养出感情。”对方这么一说,忽然让项磊感觉到有些失算了。
“是啊是啊!可是……”项磊的话说到这里被打断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我还要去见一个客户呢!改天联系你,挂了,拜拜。”
嘟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的时候,项磊当即开始大笑不止。
笑够了,项磊忽然想,难道是自己不够gay吗?为什么自己见识过那么多同性恋所共有的那么多特殊情结,自己统统没有呢?
常常出现在项磊幻梦中的那个男孩,总是在项磊耳畔轻声地问:“嘿,项磊,我们去看海呢,还是去爬山?我们是北上呢,还是南下?”每每这样的时刻,项磊所能感觉到的,好像只有声音,连个可以圈出来的身形轮廓都没有。高一点更好,帅一点更好,可是所有这一切既不充分也不必要,项磊觉得那个幻梦里的人有一天随便拿来一副皮囊用用,来到项磊身边,就足以成全项磊的整个小宇宙了。
天马行空的躯壳里,忽然跳出另一个项磊来,端起手指对此前的那个项磊说:你丫这是典型的大言不惭吧?你领教过土行孙和卡西莫多吗?你见识过周星驰在放大镜下感叹过的那种“好精致”吗?只因为你的底限在他人之下,你就开始质疑动物本能了?
躯壳重新大笑不止起来,前俯后仰,形似癫狂。
这时候,班长推开了宿舍的门,诧异地望着项磊,伸手递出了两封书信。
湖北,陶铸闻。——项磊几乎快要忘记这仁兄了。
“总感觉你就要把我忘了,实在忍不住,还是又写了这封信。前排有个女生,开始每天早起,在三四点的路灯下看书,真为她担心。如果可以,再等我几个月吧!”
看完陶铸闻的信,理性的项磊当即便替感性的项磊做出了一个决定:如果再见这个人的时候,许梦虎依旧远在自己的小世界之外,项磊一定会问心无愧地接受陶铸闻!
上海,Leo。——书信联络的日子,几乎已经成为历史了。
“很久没有收到你的信了,只为北国雪季里你毫不犹豫送来的炭火,诚恳邀请你来上海度过这个五一长假,在收到你的答复之前,我已经推掉所有结伴出游的邀请了。我这么早地预订阁下,料想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来。你全部需要做的只有:买张车票,提前告诉我车次和到达时间。”
正值春天,高考前对上海这座城市的那份莫名向往,很合时宜地重新抽芽了。项磊一时间心潮澎湃,早早便开始打算起这次旅行来。
70
项磊只是在说话间无意透露了自己的上海行计划,何飞这便想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Leo。
何飞在宿舍里问项磊:“你丫要去上海找那个娘娘腔吧?”
项磊愣了片刻,低声说:“人叫Leo。”
然后何飞轻蔑地说:“那你丫千万小心,别他妈的染一身病毒带回宿舍来!”
听上去和别人往常的玩笑无异,可是何飞的脸上并没有挂上任何形式的笑容。
项磊一时顾不得这些,因为,旅行总归是一件值得激情澎湃的事。
对于项磊来说,任何一次旅行几乎都能带来好心情。项磊走出上海火车站的时候,就开始情不自禁地兴奋,心说:上海,我来了。
看到出站口的Leo,项磊彷佛感觉那是许多年的老朋友了,好像见过不止一次。走近,不约而同,相互在对方胸前轻轻给了一拳。
住在江苏路附近的小弄堂里,二层阁楼楼上。走在蹭亮的木地板上,有吱呀声在诉说历史。绿色的藤蔓植物一直伸到窗台上,窗外是窄窄的小路,两边是斑驳的砖墙。这远离繁华的雅致,是项磊意料外的上海,却带来了别样的惬意。
项磊喜欢外滩边的西式老建筑,庄重,气派,又饱含沧桑。喜欢隔开那些建筑的单行道,喜欢上海的地铁站,崭新,干净,时尚,也不像北京的地铁站那样简易。
在静安寺地铁站入口,有个长发的阳光青年抱着一把吉他唱歌,路人扔下些硬币的时候,他从不理会,连一个点头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自顾自地唱着自己的歌。项磊走过去,几乎蹲下身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小心地放下了几个硬币。项磊觉得自己不是在施舍,而是在回应自己耳朵收到的馈赠罢了。
绕了很长的地下通道,转了几个弯,快到检票口了,那个男孩清新自然、略带忧郁的歌声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那天,上海开始下雨,而且一连下了三天,不大不小,连绵不止。项磊和Leo蜗居在小阁楼上听音乐,几乎把Leo电脑里的音乐听了个遍。
“让爱或者不爱,都能趋向完美。”
元旦。傍晚。操场。简易的舞台。裴勇和他的那些被校长一再统称为“害群之马”的朋友们,弹着吉他,和声,认真地唱着那首《谁不曾,谁不想》。项磊很想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样的他们,是我的兄弟。
无论怎样,项磊都觉得应该为自己庆幸。
恍惚间,项磊看到了一个流浪者,跋山涉水,寂寞地远行着;然后,时空兜转,项磊又看到了一个守望者,端坐在细雨笼罩的门口,张望着流浪者的方向,动情地唱着一首只需要吉他声来附和的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会在这里耐心地等着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第二十一章:瞬间的事
111
何飞看着项磊走出宿舍,眼神定格在了项磊随手带上的门上。
何飞已经不记得,一分钟前的自己有没有紧张过了,此刻,何飞感觉自己竟然要长吁一口气出来。
“我C。”这是何飞惯用的叹气方式,叹完这口气,他仰面倒在床铺上,仔细回放起刚才的情景来。
何飞现在的心情,就和小学三年级偷偷剪了前座儿女生的头发而那女生却没有打自己小报告时的心情无异,先是庆幸,然后开始感激。何飞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项磊最终发现了这件事,会不会愤怒?会不会鄙视?会不会……失望?
何飞原本打算,一边做项磊身边的普通室友,一边做项磊纯粹精神世界里的兄弟,就这样下去,能不捅破就最好不捅破,现在,这打算彻底泡汤了。
何飞因此而有一些懊恼了。
纯粹的精神世界里,何飞觉得,两个人发展到何种境地都不成问题,可是一旦扯到精神世界之外,就必须要面对“同性恋”这个问题。何飞倒希望自己是个对男人有生理冲动的同性恋,那样的话,自己刚才一定会拉住他说:项磊,我来做你的男朋友吧。
还用说什么刚才呢?早在项磊不得不招认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同性恋”时,早在项磊每天去见不同的网友时,早在项磊买了四罐啤酒把自己灌醉时,早在项磊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当着室友的面儿放声大哭时,早在项磊告诉自己他暑假回家要见一个网友时,自己一定就会不假思索地走过去,对他说出这句话了。
何飞想,如果自己也是“同性恋”,却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项磊从盲目到失恋,再从混乱到生病,那自己还算是个人么?
可何飞再清楚不过了,自己只想做他的兄弟,或者,兄弟之上一些也无妨。何飞很希望项磊因此而觉得够了,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项磊总是执着于要去寻找一份定义明确的所谓“爱情”,自己就从来不会用这样迫切的心情去找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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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春节后,具体时间忘记了,有一次聚餐闲聊时,刘冲无意中提到,他的电脑是何飞介绍的中关村一哥们儿帮忙攒的,刘冲说那哥们儿留了一张名片,名片上的名字也是何飞。我们宿舍的何飞这时接茬说,那人是他表弟。
没错儿,许梦虎才是我们的室友,而那个卖电脑的何飞,其实是许梦虎的姑表弟。
单靠许梦虎的体育特长,或是何飞的文化课成绩,这哥俩都没本事混进大学,可是学校和双方家长同时发现,若是两人合二而一,被录取到我们这所学校不成问题。然后众人开始为此煞费苦心,最后,经过大家庭和议,让许梦虎用何飞的档案入学更具可操作性,于是,许梦虎被召回学校参加体育班特训,而后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何飞。
何飞的姥爷,也就是许梦虎的爷爷,对此深表无奈,却也并没有多加阻拦,老先生只是从来不参与大家庭的和议罢了。
我们还是习惯叫他何飞。因为对我们来说,许梦虎这个真名字和何飞那个真人一样陌生。可对于项磊来说,好像恰恰相反。
聚餐醉酒后,项磊曾几度失言喊出“许梦虎”的名字,他说“当时许梦虎也在,不信你问他”,或者说“我认识她,她是许梦虎的女朋友”。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要反应一两秒钟的时间,才知道他说的是我们面前的何飞。
当初,何飞并不为自己有机会上大学而感觉到庆幸,反倒觉得继续读书这件事其实挺没劲的。要说他的体育特长,其实也从来没能带给他一丁点儿引以为荣的心情,国家二级运动员的头衔满天飞,没见几个有所作为的,特别是像自己这样,在短跑方面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所谓特长生。
有一天,我们在回忆入学第一天的情景时,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总结说,当初自己对何飞的印象是这丫特能装酷,见了谁都不苟言笑的,那模样挺欠扁的。
情况在军训期间发生了转变,我们很快看到一个喜欢说笑偶尔打闹的何飞,他看上去并不像我们先前印象中的那样不合群。
911那天中午,我们排在第二拨去食堂吃饭的队伍后面被发现之后,项磊回头朝我们吐了吐舌头,按说,这个自然的场景,谁也不至于特别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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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回头朝我们吐了吐舌头,谁都不曾对这个自然的场景特别留意,除了何飞。
当时的何飞,居然在一瞬间心跳加速,几乎都有些出神了。
那当然算不上是一见钟情,因为,那早就已经不是何飞看到项磊的第一眼了。在此之前,何飞并不觉得项磊有任何特别之处,然而此后,何飞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和环境就此变得异常特别了。
事实上,那是小二曾经一天会做出十几遍的动作,而这个动作,项磊在大学四年内也没有做出过第二次。可当时的何飞为此兴奋不已,他觉得项磊像极了小二。
那天晚上,何飞再次梦见了他的兄弟,小二。不同以往的是,梦里的小二显得虚无,声音和容貌都不够清晰,以至于,何飞在梦里几乎就能确定,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所以何飞很快就醒了过来,醒来后的何飞异常清醒,怎么也没办法重新入睡了。
9月的山间夜色里,浸透了一丝清凉。大概是从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了几声犬吠,近处的窗台下,则是不绝于耳的蛐蛐吟唱声。
何飞翻了个身,面前,下弦月的映照下,对面下铺的项磊睡得正酣。
“小二……”本是打算默念,何飞却发现自己微微张开了嘴巴,随后又听到了自己呓语般的声音。轻呼一口气,何飞在心里默念道:“哥真想你啊!”
何飞心生奇怪,梦里的小二是模糊的,好像自己快要把他的样子忘掉了一样,可是醒来以后,何飞却能清楚地回想起他的眼睛眉毛鼻子,他的一言一笑和一举一动。佛洛依德大概都没有过这样的疑问。
睡前,何飞关灯的时候,项磊说:“别你丫一‘拉灯’,也震惊了全世界!”
现在,何飞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这句话如果是由小二说出来的,该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虽然小二不可能对自己说过这句话,可是何飞觉得,被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那个情形,真实得如同刚刚发生过一样。
生平第一次,何飞失眠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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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列班第一天训练结束后,回到宿舍已经9点多了。何飞叫上项磊去水房冲澡。
何飞恨不得马上移形换影到水房里,可那项磊却显得有些磨蹭。“你丫快点!”何飞喊了一声就往水房走去,项磊这便磨蹭完了,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何飞隐隐感觉到,项磊似乎要保持尾随自己的状态,而不是像两个人一起去上操、一起去吃饭、一起去队列班报到的时候那样,并肩走在一起。
何飞很快脱个精光,端起一盆水就迎头浇了下来。余光里,项磊快步走到了水房的另一侧。何飞有意回头看了几次,项磊一直光着屁股背对自己,全程无话。
时间地点稍作变更,何飞经历过大致雷同的一幕。
何飞拉着小二去公共浴室洗澡,那小子死活不肯去,后来何飞几乎是连拉带拖将他拽去的。何飞脱光衣服后,一丝不挂地站在更衣室里等着小二,小二却始终慢腾腾地卸着自己的衣服。“你丫能不能快点!”何飞也这么催促了小二。小二一脸难为情地回道:“你丫真事儿,你就不能先进去!”随后,小二只是草草地用淋浴冲了几下,就打声招呼回了更衣室,何飞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穿好衣服等在那里了。
“他真像小二。”何飞在心里想。
何飞冲完澡,配合地穿好衣服,一个人先回了宿舍。此后,每次一起去冲澡,何飞总是自觉地先行一步,又自觉地提前完事儿。何飞想,总有些男人会和女人一样怕羞,这倒也没什么。
何飞看到项磊躺在床铺上看报纸,便走过去问他哪来的报纸,项磊说从教官宿舍里顺的,何飞示意项磊往里边挪挪,项磊好像不怎么情愿地贴上了墙壁。然后,何飞就在项磊身边躺下,一点儿也不见外地扯过了报纸的另一边。
何飞看到项磊坐在床沿上听卡带,便走过去问他在听什么,项磊摘下耳机问何飞说了什么的时候,何飞已经抢走了他手里的耳机。听到是许美静的精选集时,何飞说了一句“我靠,还在听这歌呢”,便把耳机丢给了项磊。
何飞看到项磊端着盆子去水房洗衣服,便也换下袜子扔到水盆里,端着盆子去了水房。何飞加塞到项磊和别的同学之间,不怀好意地笑着,低声对项磊说:“要不,顺便把我的袜子也洗了吧,就这一双,不值当沾手。”项磊瞥了一眼何飞,回道:“那你攒够十来双以后再来洗呗。”何飞便蹭了项磊的洗衣粉,把袜子泡在水盆里,回了宿舍。
何飞觉得项磊能帮刘冲抽血体检,就应该也会帮自己洗袜子,可是项磊洗完自己的衣服就回来了,何飞去水房看了看,发现自己的袜子还在水盆里泡着。何飞伸手随便搓了几下袜子,一边搓一边想:项磊,你丫等着!
何飞的意思是,总有一天,我脱了袜子不怎么言语,你项磊就会拿了去洗。
何飞为这想法自顾自地笑了几下,一路吹着口哨回到宿舍里晾袜子。何飞在晾袜子的时候故意盯着项磊看了半天,项磊一定能通过余光扫见何飞的注视,正常情况下,被注视的人应该回应一个眼神吧,哪怕只是为了查验这份注视的目光。可是项磊没有。
“这丫心虚了。”何飞得意地想。
训练间歇的5分钟里,往往是项磊第一个瘫坐在操场边的草地上。何飞看到项磊对魔鬼教官怒目而视,便走到项磊身后,背对背地坐下来,侧过脸去小声对项磊说:“丫真够变态的!”然后伸出手,绕过两人的肩膀递过去半瓶农夫山泉。项磊刚要犹豫的时候,何飞又说:“放心,我抽的是自己胳膊上的血。我没乙肝。”
项磊为了多睡会儿懒觉,宁愿错过早餐,也要在上操以后回宿舍里继续睡那么一小会儿。何飞第一个从食堂回来,推醒项磊,亮出自己带回来的鸡蛋油饼和咸菜。项磊并不理会,烦躁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何飞开始大声唱歌:“正月里呀,正月正,年轻的朋友做事情,做错了事情要法办,我说哥们啊,政府送我上法庭啊哎嗨哟……”
项磊蒙上被子,何飞弯下腰掀开被子,继续唱:“二月里呀,龙抬头,我在狱中不自由,一天到晚心发闷,我说哥们呀,何年何日能抬头啊哎嗨哟……”
项磊用手赌上耳朵,何飞提高了音量:“三月里呀,三月三,人打官司受牵连,亲戚朋友都靠后,我说哥们呀,左邻右舍说丢脸啊哎嗨哟……”
还有九个月呢!项磊这便乖乖地坐了起来,何飞扬起下巴,一脸胜利的笑容。
“你丫今天忘吃药了吧?”项磊一脸怒气地说。
“你丫早餐都敢不吃,想和国贸那女生一样晕在操场上啊?”何飞说。
“我可没那么娇气。”项磊说着,接过何飞手里的油饼,还没下床就开吃了。
军训结束回校的时候,何飞特意在身边留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何飞发现项磊走过来之前稍稍有些迟疑,仅仅只是这点迟疑,已经让何飞不免有些失望了。
“这丫真够怪的。”何飞不悦地想。
何飞很清楚,自己希望每天都能看到项磊,他从不惧怕这个念头,事实上,何飞从小到大都未曾纠结过任何一种心内的挣扎。所以,从来对学校没什么兴趣的何飞,反而在上了大学之后,可以做到每天轻松地起早儿,赶往学校上课。
但何飞不喜欢住宿舍,他每天早晨推开宿舍的门,都会被那股扑面而来的怪味儿熏得呼吸困难,何飞无法想象,怎么可以用一整夜的时间在这样的空气里呼吸。
何飞每天的晚饭也会在学校里解决,晚饭后,何飞还会在宿舍里逗留一段时间才回家。每次回家之前,何飞都会留意一下项磊的眼神,却从来没有发现过,项磊的眼神里闪现出哪怕一丝的留恋,但凡有那么一丝一毫,何飞也不至于每天都会在回家的路上失落地想:他毕竟不是小二。
115
国足出线那天,情况有了转机,何飞背上书包正要回家时,项磊忽然说:“不,你今晚就住宿舍。”这句话让何飞一时没办法反应,何飞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捕捉到了项磊说完那句话之后的眼神,何飞这才敢于确定,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何飞一边装腔作势地考虑了几秒钟,一边窃喜,最终却也掩之不及。因此,那窃喜一旦表达在脸上,连何飞自己都感觉走了样儿,好歹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吧,于是何飞便没头没脑地回他道:“项磊,你丫真TM怪!行吧!”
再看那项磊,竟然有些无措起来。
看来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大概还真是无意间击中了要害,这丫确实有点怪。不管怎样,何飞兴奋极了!
此前,何飞一直觉得“缘分”这词儿忒TAMD酸了,现在想想,或许还真有那么回事儿。早一年不行,晚一年不行,不是这间宿舍,还是不行。举目三尺,大概真有掌管缘分的某位神灵,小二离开了何飞,他看到何飞可怜兮兮的样子,稍动恻隐,便赐了这么个趣味十足的室友给何飞了。
何飞真的觉得项磊有趣极了。比如项磊曾经朝宿舍的兄弟们吐舌头,哥们儿上学以后就不玩这个了;比如项磊当众脱衣服还会害羞,哥们儿裸奔的念头都有过;比如项磊会没来由地手足无措,何飞看到手足无措的项磊,就会感到莫名的欢喜。
何飞觉得,他真的很像小二。
第二十九章:雨夜凌乱(上)
153
学校取消封禁之后,何飞没有着急搬回家。
习惯住宿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一旦习惯了,何飞倒有点舍不得轻易地更换生活模式了。最起码,现在不用每天早起赶车,偶尔还能睡睡懒觉。
154
宿舍里,晚饭后。
何飞对身边的刘冲说:“项磊这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从下课到现在都没照面儿。”
刘冲诡秘一笑:“项磊见网友去了,——都TAMD憋了快俩月了!”
何飞马上出了宿舍,在宿舍楼门口打了一个电话给项磊。
“你在哪?”
“怎么了?”
“我问你在哪?”
“北大。”
“几点回来?”
“八点吧!怎么了,有事?”
“没。”
何飞挂上电话回了宿舍。郑东明招呼大家打升级,何飞摆摆手说不想玩儿,然后软硬兼施赶走了电脑前的刘冲,霸占电脑玩了会儿游戏。
八点一刻,何飞再次走出宿舍,来到宿舍楼门口打电话给项磊。
“你在哪?”
“北大呢!”
“什么时候回来?”
“碰见老乡了,晚会儿吧。”
“几点?”
“九点吧。”
“好。”
何飞开始沿着新操场施工地往校园湖走。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而这天晚上似乎更胜往常。何飞看着湖边腻在一起的那些男女,不由替他们浸了一身的汗。
原地等候总归是一件辛苦的事,倒不如记挂在心上四处游走,等到自己要等的事差不多应该已经发生了,再急匆匆地赶过去见证。说这样就不算等待了,似乎有些自欺欺人,但,重要的是,这种自欺欺人能够恰到好处地拯救心情。
何飞刻意拖到了九点半,才开始往宿舍里走。
可到了这时候,项磊仍旧没在宿舍。何飞检查了水房和卫生间,根本不见项磊的影子。何飞刻意压制着胸中的火焰,再次拨通了项磊的手机。
“你在哪?”
“正要打电话给你。我还在北大,老乡非拽着我吃烧烤喝啤酒呢!实在推不掉。”
“你到底几点回来?”
“我现在也说不好,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
何飞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情绪了,索性挂了电话。可过了五分钟后,大概又是另一个何飞吧,还是再次拨出了电话。
“完事儿没?等会儿没车了!宿舍门也关了!”
“那个……我老乡说等会儿有雨,不让我回了,让我去他们宿舍凑合一晚……”
“是你老乡还是陶铸闻啊?”
“……”
“你几点回来?我有事儿!”
“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回来说。”
“那好吧,估计再有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后。
“回来了吗?到哪了?”
“刚完事儿,老乡正送我去车站。”
“还能有车吗?”
“我们去看看。”
十分钟后,大雨倾盆。何飞站在宿舍楼入口处的门厅,接到了项磊的来电。
“没车了。出租车过了不少,没空的……”
“你TAMD故意的吧?我都跟你说有事儿了!”
“什么事儿啊,你跟我说啊!”
“都说了电话里说不清楚!”
“可我打不到车。”
“你等着,我叫辆车过来接你!你在哪个门儿?”
“算了,我们再等等吧。”
五分钟后,何飞再次打了电话过去,听筒里,没了雨声。
“打到车了?”
“没有。”
“那你在哪?”
“老乡的宿舍里。”
“什么时候回来?”
“算了,我今晚不回了。”
“是和陶铸闻那小子在一起吧?在酒店里?几星的?”
“既然你都猜到了,就应该知道,现在我不方便听你电话。”
项磊随即挂断了。
何飞觉得自己在一瞬间濒临爆炸。
何飞把手机狠狠摔到了地板上,转身回了宿舍。楼管大爷拿着手机残片跟上来,推开宿舍的门对何飞说:“看看还能不能修好。”
何飞接过手机,取出卡片,然后把手机扔进了LAJI桶。大爷一边说“你这孩子真够败坏的”,一边从LAJI桶里捡回了手机,走出了宿舍。
熄灯后,何飞借走了刘冲的手机。
何飞找不到刘冲的电话簿,就直接用键盘拨出了号码。
何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记得他的号码。
何飞只记得家里的固定电话和爷爷的手机号码,有时候他用家里的固定电话往宿舍打个电话,都要先从手机电话簿里找出号码。何飞不记得老爸老妈的号码,不记得张雯雯的号码,不记得所有亲朋好友的号码,却记得项磊的号码。
何飞曾经把小二家的电话号码印在了脑海里最容易读取的位置,直到现在。只是从某一天开始,那个号码永远地失去它原本的意义了。
接起电话的口气很横。
“干嘛?”
“……”
“何飞?”
“回来行吗?”
“这么晚了……真打不到车了。”
“那是你不想。”
“算了,我不和你争。你就知道按照你的想法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你看着办吧,项磊,今天晚上你要是不回来,往后谁再上赶着跟你称兄道弟,谁TM就是一孙子!”
第一次吧!
无论算上当初对小二,还是现在对项磊,何飞都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往常他恨透了对方动不动就扔出这句话来,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句话说出来太TAMD过瘾了!
何飞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然后把手机还给刘冲,下楼对楼管大爷说自己有急事要出去。楼管大爷大概能通过那只无辜的手机判断得出,发生在何飞身上的事对他来说一定异常重要,所以也没让何飞登记,而是直接开了门。何飞想想,回头又对大爷说:“把门锁了吧,我不回来了。”
其实,何飞尚未对这个晚上做出任何决定,就算等到项磊回来,他也感觉没什么好欣慰的,就算项磊最终还是没有回来,该失落的,至此也应该已经失落够了。
总之,无论怎样,这个晚上一定将会非比寻常,在一个非比寻常的晚上,应该有非比寻常的事情发生才算应景,而回到宿舍睡觉这件事,显然太过寻常了,跟这样的夜晚太不搭调。
他会回来吧?
不然,何飞感觉自己都没法儿给自己交差。
过瘾的台词就像过瘾的大麻一样,过完瘾就变得稀疏平常了,接下来迎接你的,一定是瘾的代价。
雨声开始淅沥,不温不火的,像夜空在便秘。
空气中竟有一丝阴冷来袭,何飞甚至微微打了个冷战。
夜色甚浓,何飞想象着跳出躯壳的那个自己,一定看不清守在躯壳中这个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处表达,这样一来,真实的自己反倒应着这样的情景,变得不够真切起来。
何以不够真切呢?
也就是,无论表情还是心情,都变得模糊起来。
何飞不能确定,如果项磊真的回来了,自己会对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拳脚相向揍他一顿,给个教训吗?还是带他开房,用尽浑身解数去尝试一次“同性搞”,然后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够习惯下去?
倘是后者,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时,何飞几乎都应该有理由杀了他吧?
何飞在回19号宿舍楼必经的路口停下来,站在教五的门厅外点上了一支烟。
他真的回来了。
在细雨中缩着脖子、在积水的路上左左右右挑拣着路走过来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显然没有注意到何飞,径直朝宿舍楼走去。
“嘿——”何飞朝他喊了一声。
他有点扭捏地走了过来,刻意自然地问道:“站这里干嘛?回宿舍吧。”
何飞倚着门厅的立柱,抽了几口烟才说:“没打算回去。”
“不是吧?那去哪里?我TAMD浑身都湿透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嗔怪。
“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儿,害你浪费了人家一番美意,我挺可恨的?”
“别TAMD这么不可理喻了!”他说。
“想想还真TAMD窝心!开了个房间落得个独守空房!”
他的胸口起伏了半天,然后坚决地转身走掉。
何飞快步跟上去,一把将他扯了个回身,然后又一把搡到了另一个立柱上。
“你好彻底了吗?我上网查过,那玩意儿一年之内都有可能反复,陶铸闻那小子知道吗?他如果知道了,会不会认为你在害他?”
“滚NM的!”他狠狠打掉何飞的手,尝试离开。
何飞眼疾手快,再次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何飞发觉自己的嘴角挂上了笑意,想象着昏暗里项磊那张脸上的屈辱和震怒,何飞竟有一丝没来由的快慰。
“怎么呢?我说的不对?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他放松身体,不再尝试挣脱,同时哼笑一声说:“你很对,我很烂!”
何飞忽然就这样丢掉了强悍而主动的气势。
“你丫什么意思?说说吧,你丫到底什么意思?”何飞一边推搡着项磊的胳膊,一边开始怒吼。
“什么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的吗?就这样了!不是说好的吗?”
“我那是哄你呢,你TAMD还当真了?你真可笑!”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没你这样的!你别绑着我了,我求求你!我消受不起,你TAMD还是离我远点儿吧!”
“这么长时间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是你一厢情愿觉得好好的,也是你突然发神经!”
“嗯。我知道了。”何飞松开项磊,退后一步,“我知道了,你毕竟不是他。他没有上过同性恋网站,也没有找过男朋友,他现在如果活着,一样不会去碰这些东西,我们还是会每天都混在一起,我有女朋友,他也会有,以后我娶了老婆,他也会成家,我们一直会是兄弟,不分彼此,老得走不动了还是一样。可是,你不是他。”
项磊发出了声音,何飞一时间分辨不出,那是嘲讽的笑,还是隐忍的啜泣。
“项磊,就算我TAMD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然后愿意做你的男朋友,甚至和你住一块儿,几年、几十年或者一辈子,你要知道,你也不过只可能是他的替身而已,因为没有他的话,我就不会从一开始就想要保护你,现在又站在这里跟你废话!而你不可能是他,你远没有他干净。”
何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些没有任何征兆的话来,这些话几乎未经丝毫的斟酌便脱口而出,而何飞的心情,也随之而变得异常落寞起来。
很久没有想起小二了,这一次的思念,竟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
项磊离开了,何飞一时间忘了伸出手去拉住他。也许不是忘了,而是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已经放弃了挽留他的余地。
就像电影场景一般,雷电掺乎进来,雨声渐大。
何飞一度以为,这是为了配合场景而煞费苦心的一场人工雨,这雨,就像何飞的那些台词一样,并不给出任何适当的征兆,只是当项磊的身影没入雨夜的黑幕中时,它便自以为合时宜地登场了。
何飞想想,说出那些羞辱的话,竟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宜直言的委屈和在乎。而在对方看来,结果显然恰恰相反。
一团糟。
无论是这个雨夜,还是何飞的心情。
155
何飞去了网吧,第一次刷夜。
网吧机器上的游戏玩了个遍,何飞觉得索然无味。鬼使神差注册了新的账号,登陆了项磊以前常去的那个同志论坛。那里几乎成了荒园,杂草丛生。
好像回到了当初在网上躲躲藏藏的光景,又好像全然忘记了当晚发生的一切,何飞心平气和地点开了项磊的账号,发现他的最后登录时间还是刚开学的时候。
又去学校BBS逛了一圈,翻找到了项磊他们三人合写的《郁剑狂刀》。那个关于侠骨、江湖和幻境的传奇乌托邦,早已被当事人彻底遗弃了。谁也不能因为意料外的结果,而去否定任何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某一刻的热血沸腾,可是,它往往会抛锚在适当的年月,他日,只能在无意间回头看看时,你才能记起和它曾经有过的那场邂逅。
而关于成长,有时候是几十载,有时候是十多年,也有时候,只消几个月,或者几天,甚至,仅仅那么几个瞬间而已。
何飞想想,也觉得项磊其实已经改变了不少,这是他理所当然的成长。
登上KIUKIU,何飞双击了那个唯一的好友,点开了聊天记录,只见一片空白。何飞这才记得,自己是在网吧。
何飞看着聊天记录中的空白区域,一时出了神。
也许他是对的。
自己常常想当然地在心里坚定着“给的不多却是我全部”,并以此作为霸道地去占有和去索取的砝码,同时用“全部”来为“不多”尽情开脱,从来也没去问问对方够不够。也许不该这样,也许真该离他远点儿,也许他只是怕自己深陷,也许他真的会情难自控,也许,他根本无法胜任何飞单方面描摹好的那份愿景。
也许这样下去,他最终还是会受伤。
也许他们的未来,就像面前那个聊天记录的区域一样,换了时空就会一片空白。
何飞仔细地总结着自己,始终没能发现自己有什么值得重新被赐予一个小二。
就像当初的许梦虎那样,远远看着丫的,就好了。没准儿还真能给他找到那个不忍也不会伤害他的人,然后比自己更天经地义地守在他身边。
假如……假如下一个又是吴亮或李增,操!鼠标和键盘都知道,何飞会干出什么!
丫的不会还淋在雨里吧?
应该不至于那么傻,那场景已经CUT了。
第十四章:邵一鸣
71
项磊在上海待了五天,五天后,上海情结好像就此终结,项磊开始想念北京。
Leo不无认真地邀请项磊毕业后来上海闯荡,项磊嘴上答应,心里却几乎能够确定,自己不会有这个打算。
好不容易买到一张临客车票,一路上,项磊竟然归心似箭。
项磊回到北京,是假期最后一天中午,宿舍里空无一人。
很累,项磊正打算补上一觉时,接到了魏桐的电话。
“你总算回来了!”魏桐说,“出来一起吃午饭吧!”
折腾了将近20个小时,项磊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是听魏桐的口气,好像已经打过不少电话了,于是不忍拒绝,把背包往铺上一扔,就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宿舍。
经过小餐馆儿的玻璃窗,项磊发现魏桐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穿着迷彩短袖T恤的男孩。这季节穿短袖T恤的人尚不算多,所以看上去很显眼。
走进餐馆正面望过去,项磊第一眼就感觉到那男孩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特别的不是那件迷彩的T恤,也不是他黑黑的皮肤,而是那对目光,如同一汪泉水般清澈。
“几点到的?我上午打过N个电话了!”魏桐的声音里充满愉悦。
“刚到宿舍5分钟,你的电话就来了。”项磊坐下时,顺便又扫了一眼那对清澈。
“好玩吗?”
“还成。不过还是觉得北京更好。”
“我的boyfriend,一鸣。”魏桐稍稍有些矜持地介绍着身边的男孩。
“邵一鸣。‘一鸣惊人’的‘一鸣’。你好——”对方伸过手来。
不知道为什么,项磊感觉有点不大自然,伸出手去象征性地碰了碰那只戳在半空中的手,当即便缩了回来。
“你好,我是项磊。”未等魏桐介绍,项磊自报姓名。
“五一认识的。”魏桐又说。
“呵——这么快。”项磊脱口而出,之后,又感觉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妥。
“本来打算找你带我一起去上海玩的,幸亏那天做不好决定,没去找你。”魏桐开心地笑着,项磊这便被感染到了,忍不住为眼前这个小男生由衷地快乐起来。
“抽烟吗?”邵一鸣递出一支香烟给项磊。
项磊笑笑,摆了摆手,于是邵一鸣把那支烟送到自己嘴边,正准备点上,魏桐拿胳膊肘碰了碰他说:“别抽那么多了,而且现在是在公共场所。”于是邵一鸣便对项磊笑笑,又把烟塞回了烟盒。
这一刹那,项磊又得以正视了那对目光,心里竟油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尴尬。
怎么能这样?项磊发现自己有点精神错乱。
千万别说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这传说项磊从未经历过,一直也不大相信。项磊觉得,第一眼顶多是欣赏,或是简单的好感罢了,钟情或是倾心的说法未免太不靠谱了。
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开心地招呼着服务员的魏桐,项磊有点瞧不起自己了。
“去上海了?”邵一鸣问项磊。
“嗯。”项磊不停地去掰断一次性筷子,尽量简单地回应。
“那边有朋友?”对方继续。
“嗯。”一段掰成两段,两段掰成四段,……
“都去了哪里啊?附近的周庄有没有去?”
“没,就在市里转了转。”小木块已经无处使力,项磊又抽出一双。
“那遗憾了!城市有什么好逛的。”
不是问句,也便无须应答,项磊沉默,继续手上的小动作。
“一会儿我们都没得用了。”邵一鸣忽然笑说。
于是,项磊也低头应和地笑了笑。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们是校友,我会以为你也是当兵的。”邵一鸣又说。
“你当兵呢?”项磊抬起目光望过去,对方仍旧隐隐笑着。
“对啊!我这不穿着作训服呢吗?”
“就在北京?”
“对啊!我可不找外地的朋友。”
“你有叫‘胡凯’的战友吗?或是叫‘杜鹏飞’的战友?”前一个名字,是项磊队列班训练时的“魔鬼教官”,后一个,则是项磊他们班的带队教官。
“没有。你哥们儿?”
“我们军训时的教官,我忘了是哪个部队的了。”
“我去年倒是也给你们大学生军训了,不过,不是你们学校。”对方又笑了,嘴巴微微咧开,项磊发现他的左侧唇间露出一颗极为俏皮的虎牙。
“我点过了,你们看看还要什么?”这时,魏桐把菜单递给项磊。
“无所谓,你们看着点吧,我刚下车,没什么胃口。”说着,项磊又把菜单递给邵一鸣。项磊从来不爱点菜,因为自己不大挑食,又怕随便点的菜不合人意。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项磊,你又怀念你们教官啦?”魏桐笑着打趣道。
邵一鸣故作一脸惊讶状,在项磊看来,那表情似乎在说:哈,项磊,原来你这么花痴啊,连军训的教官都喜欢上了,而且还一直念念不忘哪!
于是,项磊觉得自己脸上应该稍稍红了。
大概是因为看到项磊居然这么容易脸红,那邵一鸣便开始笑,一直笑了老半天,直到魏桐推了他一把,说道:“你没事吧?我这是逗项磊呢!怀念教官也没什么啊。”
然后,项磊更窘了。
旁边的服务员急着交单子,在一旁问道:“还需要别的么?”所有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吃饭这件事情上来了。
项磊抓过菜单,翻了又翻,随便点了一盘花生米。
花生米很快上了,邵一鸣顺便叫了两瓶啤酒。
“你不是吃过饭就要回部队吗?”魏桐问邵一鸣。
邵一鸣指指项磊说:“他点了花生米……”
项磊马上接道:“我习惯当成零食吃的。”
“没事儿!啤酒而已,身上不会有长时间的酒气。反正也没什么任务,晚会儿也没关系。衣服明天再洗得了。”邵一鸣对魏桐说。
其实下午过得挺无聊的,做灯泡这差事本身就不怎么舒服,再加上长时间旅途的劳顿,项磊陪着魏桐和邵一鸣,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一边逛,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很快觉得疲惫不堪,便说要回学校休息。
邵一鸣也埋怨逛得累,提议去网吧玩会儿游戏,魏桐仍要拉上项磊,似乎根本不介意项磊会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项磊本想在网吧里休息休息,想到很久没有上网,又忍不住登陆了QQ和论坛。一如项磊所料,许梦虎的留言几乎让项磊的QQ迟钝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一直不上线啊!”……“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你还没回来呢?不是去见什么网友了吧?”……“你怎么回事?”……“密码被盗了?谁盗的快给老子滚出来!”……“项磊,我他妈的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刚回来,累死了!去了趟上海……”项磊想了想,敲了“找同学玩”几个字。
很久不去论坛了,项磊的虚拟职务几乎名存实亡。站长工作忙,一直也无暇顾及,坛子里杂草丛生,到处都是违规帖子,项磊删得手都麻了。
个人空间里躺着十多封未读站内信,来自同一个网友,叫“他不会回来了”。项磊一一点开,内容全部相同:能认识你吗?请回复。
项磊点开回复页面,想了半天,只敲下了一个字:能。
实在不知道还应该再写些什么,就那么发了出去。
魏桐拍了拍项磊的肩膀,问项磊要喝点什么。可乐吧,项磊说。
魏桐向柜台走去的时候,邵一鸣也走过来拍了拍项磊的肩膀,然后从项磊身后拿过项磊的鼠标,在项磊的QQ里搜索了一个号码加上。
“是我。”说完,邵一鸣朝项磊笑笑,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军绿色的梦”,一个棒球帽男孩,让项磊想起了第一个被自己倾诉性取向苦恼的那个吉林网友。
“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快!”邵一鸣在QQ上对项磊说。
“我没有手机。”
“宿舍电话?”
“你问魏桐吧。”
然后对方没再回话了。
魏桐递过来一瓶百事可乐。这时候,邵一鸣开始有些焦急地对魏桐说他现在就要回部队,忽然记得,晚上还要替一个老乡站哨呢。于是,三人当即结账去了车站。
上车前,邵一鸣拉了一下魏桐的手,路过项磊的时候,又拍了拍项磊的肩膀。上了车,邵一鸣隔着车窗朝魏桐和项磊挥手,最后一道清澈目光,在项磊身上停了停,那短暂劲儿,除了项磊,几乎谁都不可能察觉得到。
项磊忽然大感不妙,却找不出半点头绪来。
72
项磊记得,当初裴勇当兵的时候,一直在书信里埋怨他所在的部队像个囚笼,连周末外出都要请假,可是邵一鸣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来看魏桐。项磊想,也许因为他是二级士官,又是连队的文书,多少有点职务之便吧。
第一次见面分别后的第三天,项磊在网上碰到了邵一鸣。项磊很奇怪他在部队里也有上网的便利,邵一鸣说,部队也在信息化。
“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一个男朋友?我的眼光你相信吧?”邵一鸣说。
“我有。”项磊回道。
“我听魏桐说了大致,那也算?听魏桐的吧,快别傻了!”
“你认识很多同志?”
“怎么可能?今天被你碰到算是难得了,平时很少有机会聊天的。”
“这么说,你和魏桐蛮有缘分。”
“我觉得,这好像是我们的缘分。”
项磊看到邵一鸣大概不假思索便说出来的这句回话,当即就愣了。
“这么说你其实资源有限啊,怎么帮我物色男朋友呢?”项磊顾左右而言他。
“我啊!你看怎么样?”
项磊觉得自己绕不出去了。
“逗你呢!看来你当真了。”邵一鸣见项磊没有回话,接着说道。
73
周末,邵一鸣再来学校看魏桐的时候,魏桐又叫项磊出去吃饭,项磊思考再三,还是打算不去了。
可是随后,魏桐居然找到项磊的宿舍里来。魏桐以为项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带项磊出门换换新鲜空气。
项磊刻意躲闪着那道清澈的目光,可是好像,越躲闪越来不及。
74
同样又是邵一鸣离开后的第三天,项磊在网上收到了他的留言。
“项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感觉到了,我的心动肯定不是单方面的。坦白地说,我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这方面的朋友,第一时间打算和魏桐在一起,也许就是因为我寂寞得太久太久了。刚刚和他在一起,就认识了你,所以我越发相信,这缘分应该就是咱俩的,而不是我和他的。我们这样逃避下去,可能比狠下心去面对的结果还要糟糕,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项磊一时间心乱如麻。
想了又想,项磊只回复了一句话:“就算这是你我的缘分,也不一定就是特别的缘分,不然,这缘分也太残忍无道了些。”
心乱如麻的项磊,连和许梦虎都聊得心不在焉起来。
75
这个周末,出于一份逃避的心情,项磊干脆早早起床出了门,很晚才回宿舍。
项磊从来没有享用过周末的上午,这样的上午,对项磊来说真的百无聊赖。项磊只好去网吧打发时间。刷夜的人打着哈欠面色苍白地走出来的时候,项磊像只逆流而上的鱼一样走进网吧。
中午,项磊把石卓和陈韬光约了出来,吃了午饭,喝了点酒,然后去西单打了一下午的电动。晚上,项磊回到宿舍,逢人就问有没有他的电话,众人一概摇头,这时候,项磊看上去似乎显得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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