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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上

_4 何要辉(当代)
这么想了,小A开始回学校偷偷去看小B,他看到小B一个人去厕所,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走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身边几乎从来没有什么人伴随。小A的心那个疼啊,怎么、怎么自己那么重要的兄弟,落单成这副德性了啊?
可是小A死要面子,怎么都拉不下脸面把小B叫出来认个错儿,只是私下里不停想着,如果小B愿意再和自己做回兄弟,别说一巴掌了,饶自己十个大嘴巴子也没什么,上脚踹都成,有什么啊!几巴掌几脚踹算个屌啊!能换回来一个兄弟,值!
小A心里不痛快,旁人开了个玩笑,小A便和那人干上了,也不管对方人高马大,还练过散打,就是他妈的想干架!小A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这才被人死活拉开,女朋友在一边闹心地哭个不停,小A心烦极了,一个人回了家。
小A在胡同口坐着,埋下脑袋想着,回了家该怎么跟老妈解释脸上的伤口,再抬头时,无意间发现了小B的影子在胡同的另一头朝这边张望。小A心想那应该是错觉,揉揉眼睛再看看,果真什么也没有。可小A并不死心,往胡同尽头跑去,跑到时左右看看,小B的影子刚好要在另一个胡同口隐没。小A一阵惊喜,忙不迭追了上去。
看清了,是他!
小A加快速度,不料,前面的小B竟然也撒丫子跑起来。
小A眼见追不上,忍不住大喊起来:“你丫跑什么呢!”
小B这才停下来,缓缓转过身,看着走过来的小A,眼神里竟装满了羞涩。
“你丫跑什么啊!”小A走到近前,若无其事地埋怨起来,似乎前天还在一起谈天论地,昨天还一起去游了泳,今天上午还在后海边的格子胡同里追逐打闹。
小B的鼻尖忽然一动,竟然开始哗哗地流起眼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小A马上手忙脚乱起来,伸出手去胡乱抹着小B脸上的滂沱雨,一时间不知道做些什么好了。
“你抽我吧!你抽回来,使劲点,下手多狠都没关系,来!”小A说。
“看你那脸都成猪头了,哪还有地儿下手!”小B破涕为笑。
小A终于舒了口气,继续道:“甭拣地儿,爱抽哪儿抽哪,你抽回来,我这心里才算平衡了。”见小B没有动静,小A搡着小B的肩膀继续嚷嚷:来啊,快啊!
小B眼看没有退路,伸出手去,在小A脸上随便摸了一把,就作了罢。
“你丫挠痒痒呢?”小A锲而不舍。
“得了得了。多没劲啊!”小B意兴阑珊。
“你都来找我了,干嘛还跑?”
“谁来找你了,我他妈的刚好路过!”
“哟,还嘴硬,那你哭个什么劲?”
“你丫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手下留情你还登鼻子上脸了!”
小A嘿嘿笑起来,当即紧紧抱住小B,心里道:丫的,不许跑了!再不许跑了!
还有一件事是值得一提的,后来小A告诉小B自己常常回学校看他时,小B也告诉小A,他每天放学后都会在小A家所在的那条胡同附近溜达几圈,每次看到小A后马上藏起来,然后才一个人回家,直到这天被小A发现了。
小A问小B为什么挨了一巴掌还没恼透自己,小B说,要是几年的情份就等于那一巴掌,过去的三年岂不是太他妈的儿戏了?人就是再牛逼,年少的时光又能有几个三年?长大后再想来过,就成痴心妄想了。也甭等着长大了,就说说我们七兄弟,不就已经只剩俩残兵了么?
小A觉得,和小B闹别扭好像多多少少是因为自己的第一个女朋友,为了避免再发生不痛快,小A很快把自己的新女友介绍给了小B认识。这回,小B没有再乱发脾气了,但是几天后,小B支支吾吾地问小A能不能和女朋友分手,小A问他为什么,小B忽然有点抓狂又满脸神伤地说,不知道,反正希望你们分手!
小A没有多想什么,第二天就和那女孩分了手。小A借此讨好小B道:看见没有,你他妈的比我媳妇儿都重要呢!以后不准再说他妈的绝话了!
小A以为小B不喜欢那个女孩,仅此而已,所以他很快交了另一个女朋友,而且在第一时间到小B面前让小B过目,私下里又问小B这个怎么样。
小B一脸烦躁的神情,未置可否。小A很快就管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预感旧时的不痛快马上又要重演了。
小A倒不是觉得新女友值得他对小B发火,只是,他很不理解小B的心思,不理解原本好好的,为什么不明不白的情绪又来了,而且死活不说清楚。
小A的火最终没能发出来,因为小B看到小A的脸色之后,马上柔柔地说:哥,我不是觉得那个女生和这个女生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交女朋友。
小A的心马上化成了水。小A想,小B一定是担心自己有了女朋友以后便会多多少少地疏远他,这孩子,心眼儿还真不少!这么着,也给他物色一个女朋友,这样,没准儿就平衡了。于是,小A开始费尽心思撮合小B和一个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女孩。当小B察觉到小A的想法时,马上阻止了这件事。
小B说,我会找女朋友的。不过,不是现在。
小A这才想到了小B前景无忧的学业,劝阻小B早恋还来不及呢,怎么还干这种蠢事儿呢?小A觉得自己的行为当真荒唐。仔细想想,为了照顾小B捉摸不透的情绪,自己暂时也不谈女朋友了吧,等小B考上大学以后,哥俩一起找,也不算晚。
几天后,小A在小B家留宿。
夜半时分,小A在悉悉索索的触觉刺激中醒来,惊讶地发现小B正把嘴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他的手,也正打自己小腹慢慢向下探去。
小A马上心生怪异,慌忙抓住了小B的手,又怕伤到小B的自尊,便用最轻最缓的动作把小B推到了一边,然后轻声问他:你丫……这是干什么呢?
……当小A听到小B说出的“喜欢”时,马上无法自控地火大。小A觉得自己被耍了,一个本来没心没肺的人,被一个城府颇深的家伙耍得掏心挖肺!无须争辩,这同样也是一种出卖!小A愤怒之余,伤心到了极点。
完了,我连“小二”都没了!
不过是个骗局,我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小二”!
小A用最后一点理智提醒自己,这是在小B家里,闹腾起来不大合适。随即,小A又暗骂自己犯贱,闹个J8!还他妈的闹腾个蛋啊!没劲透了!小A迅速穿好衣服,大力扳开小B钳在自己衬衣下摆上的手,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
小B一边呜呜地哭,一边紧跟不舍。
小A的愤怒、失望和伤心,在小B零绝的哭声中一点点地分崩瓦解,小A在这个分崩瓦解着复杂情绪的过程中,忽然开始一味地难受起来,直到难受得几乎要丧尽浑身上下的力气,不得不在一处石阶上颓然坐了下去。
恍惚间,子夜凄绝,竟然也想……哭。
凄绝的子夜,零绝的呜咽。
犹记得,类似的一幕。三年前。也是子夜。小A差点丧命。
相距咫尺,是同样的啜泣,却是不一样的表达。
有什么、有什么不可原谅?有什么值得出离愤怒?只是伤心!伤心愿意付出所有代价去维系的情谊,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纯粹,伤心挖心掏肺地去宝贝的,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的珍贵,伤心这打算同甘共苦一辈子的兄弟竟不当自己是兄弟,却原是另有图谋。
小B不说任何话,只是站在小A面前,没完没了地流着无助的眼泪。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解释?
你他妈的怎么还有脸哭?
你他妈的又来这一套?
老子不认了!老子……不认了。
不认了?为什么,胸膛里,还会有东西……碎了?
“你哭个J8啊!”小A,不耐烦。
“你还有理了?”小A,委屈。
吧——嗒,两颗眼泪,一左一右惹上了下巴。
我C!太他妈的矫情啦!跟人小说里的人物似的,跟你妈演台湾电视连续剧似的!
相对无言,差不多有一两个小时的光景吧。
“我他妈的困死了!”小A说完,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径直往小B家的方向走去。小B默默地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连脚步,都在收声。
小B背对小A,小心地侧身,躺在床沿。
距离,一个身位。几乎也是……一个光年吧。
无人废话,和衣入梦。
心酸的浪漫(下)
项磊整理版
2002。03。09
54
《心酸的浪漫(下)》戛然而止,似乎不需要结局。
漫漫时空,当真无独有偶。如果不是项磊刚刚经历过单方面的爱被责骂成友情背叛的苦闷,或许就不能从许梦虎的这一半故事里获取共鸣。
项磊后来问他:你觉得兄弟情是情,过了,就不算了?
许梦虎说:感觉不一样了,不够纯粹了,跟假的似的。
项磊随即心生出一种错觉来。错觉里,自己的某一部分被自然地抽离,然后,和裴勇演绎了这么个剧情单薄的故事,而,剩余部分的自己,则心有戚戚然地伫立在一旁,用一种惊心动魄从头到尾地观看。别人的故事,却看得自己失魂落魄,又分外动情。裴勇的聊天记录如是,许梦虎《心酸的浪漫》亦如是。
不过,随后,给一段时光荏苒,这故事也便和自己无关了。
所有遭遇过的心情,怕都只是那么一二刻的观感……罢了。
于是,理所当然地,项磊真切切地爱上了许梦虎。有点奋不顾身的架势,有点无法自拔的心醉,又有点忐忑不安的心惊肉跳。且看、且看吧,且看又该是怎样的一场后续,似乎再伤神都敢去承受,再纠结都愿意去担待。
55
项磊回到宿舍后,又接到了裴勇的电话。
听到裴勇的声音时,项磊马上又有了一股想哭的冲动。项磊顺便想了想,这其实根本不能说明自己太脆弱,或是不够男人,他只是从来不认可男人和眼泪之间的充要关系罢了,所以习惯了借此表达自己所有极致的心情。
裴勇没有提及关于网上那个话题的只字片语,只是琐琐碎碎地问了项磊回到学校以后的生活情况,似乎是下意识地担心起项磊会错以为情谊不再了,这才打来的电话。
挂了裴勇的电话,项磊的心里空落落的,思前想后,又回了那家网吧。
“给我一支烟”请求通过您的验证。
项磊接受,那个墨镜男头像很快闪动起来。
“不生气了?”
“你打算这样加到什么时候呢?”
“我也不知道,我快疯了。”
“我在家时上网的机会不多。”
“我知道,习惯每天加一次了。每天上一次QQ,就这点事儿。”
“你对你的兄弟都这样?”
“其他都是朋友、哥们儿,兄弟这个词从不随便用。”
“什么时候用?”
“每天都会想起他的时候用,为他做件事被他骂了,却仍然想讨好他的时候用。”
“你还是认为在吴亮那件事上你是对的?”
“也许你才对吧,可一想到你那么用心还是被他甩了,我就剩不下理智可言了。”
“何不在今天说说清楚呢?我明天继续找朋友的话,你会怎么想?”
“我当然不希望!我宁愿你平静地孤单寂寞,也不想看见你受伤。”
“如果我可以找到一个不会伤害我的人呢?为什么一定要否定这一点?”
“那,我会嫉妒。”
“真可笑啊,不是我不好过,就是你不好过。”
“我是不是很自私?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却想成为你的唯一。”
“你情愿我像小B爱上小A那样,掉进痛苦的深渊?”
“小B不痛苦!只要和小A在一起,他就不会痛苦!”
“可我不如小A,我对你只能想象。”
“你如果找个女朋友,我一定见你,天天让你粘着都可以。”
“只是粘着?”
“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意淫我。”
哈——项磊失笑。项磊从来没有试着去判断对方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爱上了,所有的基础,仅仅只是这样的文字交流罢了,至于眼神,表情,语气,神态,这些所有足以影响交流本身的要素,通通没有。
对方此刻说话方式的幼稚程度,竟然像极了刘冲,难道,对方原本就是自己身边的人,把自己藏在暗处的角落里,实际上对项磊了若指掌?如果真是刘冲,倒好办了,项磊可以马上收回所有的心动,权当陪他玩了一个游戏,至于几个月来欺瞒哄骗的是是非非,项磊会看在自己好不容易终得解脱的份上,既往不咎。
项磊恨透了网恋!
“小A和小B,后来怎样?为什么没有结尾?”
“结尾是,小B跟着母亲,随继父移民了。”
至此,项磊忽然为对方难过起来。
那是怎样的一份情谊啊!若是项磊,宁愿放弃所有,也不会选择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甘心天涯海角呢?
项磊宁愿看到,这个故事的结尾如同一部凄美的同志小说一样落入窠臼,项磊宁愿小A和小B最后的最后必须要面对的是死别,而非生离,项磊宁愿看到许梦虎说:结尾是,小A去了天国,留下他一个人寡欢至此,然后无意间找到了项磊这个替身,就这么霸道地索取着兄弟爱,却蛮横地拒绝给出同志情。
项磊若是小A,对自己来说,这样的结尾一定是辜负了整个故事的。难道这便是许梦虎不愿意给出结尾的原因?原来终究,并不完美,而且似乎,残缺良多!
项磊忽然又对许梦虎心生怜悯起来。
“小B异国他乡,看不到小A,爱上小A这件事,终于要使他痛苦了吧!”
“别说了!我下了。”
许梦虎忽然找回了久违的风格,瞬间黑白了墨镜男头像。
项磊忘了责备,心中的怜悯反倒更加明显了。对方像个孩子一样,受伤的孩子,找不到家的孩子,流浪的孩子,任性的孩子,又是,需要保护的孩子。给他,情不由己,就要给多,任性的孩子照单全收,却不知道你给的是什么。
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被他拿走的那玩意儿,一旦离远了,就会扯痛呢?
第十一章:接二连三
56
新学期伊始,项磊发现,值得欣慰的事情接二连三。
先说说恋爱的心情吧,虽然自知很有可能只是花开无果,但彻底爱上许梦虎这件事,还是让项磊情不由己地充实起来。
看过项磊的小说,许梦虎曾说,自己就像小说里的人物;看过许梦虎的故事,项磊也发现了无独有偶的神奇。所以,尽管许梦虎一直声称自己只憧憬兄弟情不接受男男爱,项磊还是隐隐觉得,自己和许梦虎终将不单单是精神依恋那么简单。项磊甚至怀疑,当初自己不肯复读怕因此而不小心错过的人,也许就是这个暂时还虚幻着的许梦虎。
项磊并不否认,一直以来,自己似乎都在寻找裴勇的影子,半年的经历来看,许梦虎那里所展现出来的叠合率最高。项磊打心眼儿里恨透了网恋是一回事儿,可动辄情难自控地深陷其中,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项磊至少认真地为自己做了一个打算,要彻底结束上学期那种生活状态,整日盲目寻找爱情,却常常不得已要去面对种种恼人的悲喜起落。项磊开始觉得,总不应该把学业荒废掉,于是,破天荒地,一连几天都会起早去上高数课。
高数老师点到项磊的名字时,项磊答到,老师一怔,重新喊了一遍,项磊便第二次答了到。高数老师的表情随即像发现了UFO,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急切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赶快起立让我看看,我容易嘛我!”
项磊扭扭捏捏起立,全系100多双眼睛一并扫了过来。
“哇!项磊同学,我总算认得你了!幸会幸会!”高数老师抱拳道。
教室里哄堂大笑,项磊马上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地戳在了那里。
上学期,高数老师总共点了6次名,项磊只有一次答到记录,而且是在项磊出柜前委托别人帮忙答到的,高数老师对此显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可让身边的人颇为不平衡的是,项磊每次打听来作业题目后,只是翻几遍课本就很快自己搞定了,上完高数课回来的人,反倒去借他的作业传抄。每次考试,项磊的成绩也远在多数人之上,鬼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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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要说的是,项磊似乎终于摆脱了见光死或是无疾而终的交友定式,有天晚上,魏桐打来电话,邀请项磊周末一起去酒吧玩。
“什么酒吧啊?”项磊问。
“当然是gaybar了,去吗?”魏桐问回来。
“会不会很乱?”项磊担心。
“人才有乱不乱之说,环境没有,喝酒跳舞看帅哥而已。”
项磊想想,感觉魏桐的话不无道理,心下,真的想去见识见识了,于是答应下来。
放下电话,刘冲便贴了过来。刘冲兴奋地问项磊是不是要去同性恋酒吧,项磊点头,刘冲的好奇劲儿又来了,一直央求项磊带他同去,项磊觉得为难,拒绝了一会儿又实在不胜其烦,就打了电话问魏桐,带室友同去合不合适,魏桐说,当然没问题。
“我C!”刘冲兴奋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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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件事,项磊稍稍一想,就要偷偷地笑出来了。
周二下午体育课后,宿舍里支了牌局打升级。项磊对家是周云志,这家伙明明一菜手,却早早占上了位置。打牌过程中,围观的兄弟一直在责怪他总是打出臭牌。
何飞看不顺,站到周云志身后指挥起来。
于是,周云志开始不停地征求身后何飞的意见。周云志每抽一次牌,都会先问何飞:“打这个吗?”何飞点头,周云志就怯怯地摆到桌面上,何飞一说“你丫傻吧”,周云志就转头看看何飞,再看看手中的牌,迟迟跟不上节奏。
三面牌友和四下里围观的人几乎都被这一成不变的情景搞得意兴阑珊了,直到——何飞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周云志的衣领,将他搡到一边,风一样地坐到了项磊对面。
项磊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过去,正好发现,何飞也朝自己扫了一眼。
都只是一眼,很快,便争先恐后地躲掉了。
发挥不错!落后六级的情况下连胜到最后一局。
其间,项磊闷不做声,对面则眉飞色舞,激情洋溢。两个人虽然没有半句交流,但出牌迅速又默契。这情景,让人禁不住想到了军训时的队列班,惊人一致的步幅和节奏,连贯流畅的流水作业,直教人情不由己地发出赞叹。
项磊一再回味了那个眼神,那里,似乎隐隐藏着不安。怕项磊记仇,掉脸起身走人吗?这时,项磊忽然想到,春天是冰雪消融的季节。
项磊想到那一幕,不禁便会笑出来。
59
这也算一件吧,项磊认识了一个颇有才华的文友。
此人网名挺特别的,步惊虹,大概深受武侠小说影响。他用站内信问项磊,为什么最近没有看到食草狼发布新的文字,然后,便和项磊你来我往地聊了起来。
步惊虹谈论起李敖和王朔,谈论起世界范围内的恐怖袭击,谈论起新升级的巴以冲突,滔滔不绝的都是充满睿智的独到见解,这些并不主流的一家之谈,项磊在电视和报纸上的时事评论里都看不到,却又丝毫不觉得另类。
项磊很快为此人缜密的思维方式所折服,此人看待人事,总用一种两面的心态去评价,却又绝非儒家倡导的中庸思想那么简单,后者似乎更着重强调立场,而步惊虹显然更注重客观角度上的双重性,类似于马哲里“全面看问题”的哲学观。领悟这一点并不稀奇,但是更多的人看待身边世界的时候,往往都难以矫正偏执的情绪。
项磊的网民生涯已经1年了,他深知那些习惯在网络里发表己见的人群中,像步惊虹这样坚持缜密思维的人,真的并不多见。
“网上聊得真不过瘾,我们见面畅聊如何?我请你喝酒。”步惊虹忽然说。
这让项磊有点惊诧。项磊聊都很少去聊未知性取向的同性网友,更别说去见了。但是耐不住一时好奇,于是故作幽默地回道:大善!
当日傍晚,项磊在主楼机房门口见到的步惊虹,带着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却因为连鬓的胡茬而显得不够想象中儒雅,个头蛮高,块头也不小,装扮显得中庸,不够时尚却也并不土气,使他有一种与之年龄不相当的沉稳气息。这一点,也算应了项磊的想象。
在学校外的小酒馆里坐下来,步惊虹先报了真实姓名:石卓。项磊自然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这人居然叫了一大瓶二锅头,项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兄弟不能喝酒?”石卓看到项磊的表情,笑问道。
“啤的还能沾点儿,这白的……就咱俩……”项磊指着瓶子。
于是那石卓又给项磊叫了两瓶啤酒,自斟自饮喝了大半瓶的二锅头,居然面不改色,谈话间,也感觉不到有丝毫醉意,项磊不由得连连称奇。
石卓邀请项磊周末参加BBS聚会,项磊问,不是聚过了吗,石卓便说,这是另外一小拨人组织的,不到十个人,也算是BBS里最意气相投的一拨人了,只有共同语言,没有太多是非,正好可以多介绍几个一定会谈得来的兄弟给项磊认识。
项磊忽然想到,总把自己沉溺在那个边缘的小世界里,也未免太过肤浅了些,于是爽快地答应了石卓的邀请。
60
项磊试探地对许梦虎说:我们还没有交换过照片呢!
项磊以为许梦虎会像拒绝见面一样,拒绝给项磊看照片,不料,许梦虎并没说什么,而是直接发来了照片。
是张半侧面的半身照。照片里的许梦虎,其实没有一点裴勇的影子,裴勇是稍长于平头的短碎发,双眼皮,方脸,而许梦虎的头发,看上去却和项磊一周不去理会的胡茬一般长短,单眼皮,圆脸。他穿着件米黄色的衬衫,一个扣子也不屑于扣,胸腹坦荡。
项磊让许梦虎等等,登陆邮箱去下载自己的照片,这时,许梦虎发来信息说:不用了,我对你的外形又没什么兴趣。
这句话让项磊颇为失落,彷佛是自作聪明掩耳盗铃,却被当场揭穿了一般。
也罢,项磊想,反正自己对自己的形象也不够自信。
总之,现在,项磊越来越迫切地想要了解关于许梦虎的更多信息了。他问许梦虎目前在做些什么,许梦虎说,在一个职业技术学院混日子;他问许梦虎多高多重,许梦虎说一米八六、七十七公斤;他问许梦虎喜欢什么,许梦虎说篮球、旅行、音乐。
项磊忽然发现,自己在用同志聊天室里的攀谈模式和许梦虎聊天,而对方其实浑然不觉,项磊一时觉得好笑。
许梦虎的照片和基本情况,对项磊所熟知的同性恋们来说,恐怕具有普遍的杀伤力,项磊自己,自然也不能幸免。项磊觉得自己或许完蛋了,又不知不觉地身陷一次豪赌,项磊觉得,自己对许梦虎的感情,好像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打篮球的技术很菜。”项磊说。
“没关系,我可以嘲笑你。”
项磊笑了:“你不能教我?”
“不教!要么你就别凑份子,在球场外一边帮我拿衣服一边看,多好。”
“会有这么一天吗?”
“你相信,就会有。”
项磊这便不敢不信了。
下午的阳光差不多要褪尽颜色的时候,篮球男孩脱下外套扔过来,奔到篮球场里挥汗如雨,偶尔被人撞个趔趄,看场边的家伙,便会随之不由地搂紧怀里的外套。篮球男孩隆起T恤在脸上抹了一把汗水,然后趁着空当跑向场边,看场边的家伙,早已拧开纯净水的盖子,伸手递了出去。
项磊随即为这幻想自嘲起来,是不是喜欢男生的男生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小女生心理?不觉间泼了桶冷水给自己:篮球男孩的女朋友来了,客客气气地,从看场边的家伙手里要回了男朋友的上衣,然后大大方方地朝着篮球男孩喊起了加油,同时,还不时会对身旁的女伴炫耀不止:看,帅吧?
项磊被自己打败,心生落寞。
“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项磊转移话题问。
“云南和西藏。”
“最想和兄弟一起去,还是和女朋友?”
“你知道的,当然是兄弟!”
项磊的嘴角微微上扬,脑海里开始浮现两个背包男孩并肩走在雪山上的情景,其中一个脚下一滑,当即被另一个死死抓住了袖子。背包男孩的女朋友,那时千里之外。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项磊整理好心猿意马的神智,接着问。
“hip-pop,R&B,摇滚。”
“有最喜欢的歌手吗?”
“U2!世界上最伟大的乐队!”
“推荐一首你最喜欢的他们的歌。”
“《With Or Without You》!百听不厌!”
项磊在学校提供的音乐库里找到了这首歌,开始不厌其烦地循环播放。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学校机房里的电脑并不提供音箱,而那天的项磊,其实也根本没带耳机。
61
周五晚上,项磊带着刘冲,在学校门口等魏桐。
一看便知,魏桐是精心装扮了一番才出门的,难怪迟到。魏桐一边道歉,一边问项磊是不是没换衣服就出门了,项磊点点头,魏桐随即发出一声难以置信般的轻叹。
“你就是刘冲?”魏桐看着刘冲说,“还蛮帅的。”
项磊发现刘冲居然脸红了。
魏桐接一个电话的时候,刘冲把项磊拉到一边,急切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说过?真他妈的比被女人夸还受用!”
路上,项磊忽然有些紧张,问问刘冲,刘冲道:“我他妈的肯定比你紧张!”
从走进酒吧门口,一直到落座,项磊始终不敢正视每个路过的人,却分明可以感觉到每双眼睛都在细细打量自己。项磊有一种错觉,好像这里每个人都认得自己,看到项磊,正都在心里纳闷着呢:这项磊怎么也来这里了?
落座以后,项磊才试着四处查看,却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项磊,你看那人!那人是个男的化妆出来的吧?”刘冲并不敢拿手指去指,而是用眼神对项磊示意着方向。项磊望过去,看到的分明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
“这里也有女生的。”魏桐应道。
“这不是同性恋酒吧吗?”刘冲奇怪地追问。
“有女生就是喜欢和gay一起玩,你不知道吧?”魏桐笑道。
“啊?那她们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刘冲继续问。
“都有可能。”魏桐说。
刘冲开始纳闷儿了。
一阵刺耳的音乐响起来,三个人同时捂住耳朵。项磊从刘冲的表情判断出,这家伙发出了一声怪叫,仔细一听,怪不得耳熟呢,那是《新闻联播》的开场音乐。
“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1069419电视台,臭爷们儿骚娘们儿电视台,现在是骚闻联播时间,欢迎你准时犯骚——”
一个阴阳怪气、拿腔拿调、又故意喷麦的声音,从场地中央的舞池里传来,刘冲开始大笑不止。项磊朝着那片刺眼的光亮处望去,看到了一个拿着话筒的肥胖妖人。
说他是妖人,是因为此人明明身材怪异,却故意浓妆艳抹,头上顶着一束高高翘起的仿真辫子,光着上身罩了一个红色的肚兜,背了一个恶俗的花哨挎包,挺着偌大的肚腩,穿一件七分裤,蹬着一双劣质拖鞋。总之,极其惨不忍睹。
“哇!这边姐夫们都到齐了!”妖人转向左边的人群,欠着身子扭捏了一个万福,然后又转向项磊他们这边,故技重施道:“哟,这边姨夫们也都来了!”
随之一片哗然,左边的人群里朝舞池中央抛来一个香蕉皮。
“哎哟哟,瞧我这张嘴,都岔了辈儿了,掌嘴!”说完,极其婉约地摸了一下自个儿的脸蛋儿,然后故作费力地弯腰捡起香蕉皮,摩挲几下道:“瞧这皮囊,尺寸一定不小哇,哪个妹子这么狠心,关键部分自个儿留着独享,用完了丢给人家一副没用的皮囊,让姐姐我只能望而兴叹啊!姐姐我要不是留着心,恰被这已经废了的玩意儿溜一跟头摔裂了后门,你说说我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哟!”说完,假惺惺地抹起了眼泪。
全场爆笑,只有项磊和刘冲面面相觑。刘冲拉过项磊来,问什么意思,项磊摇头。其实当时的项磊自己都听不大懂,只知道这人是在扮小丑取悦场内看客。
余下的唧唧歪歪,项磊听得费解,便也无心去听了,不由地感觉到了空虚乏味。魏桐似乎察觉了,扒着项磊的耳朵说,节目只有半个小时,一会儿可以跳舞。
嗯,节目。大部分的节目都是恶俗的反串,让项磊觉得好生奇怪,喜欢男人的人多半都是不喜欢招摇异性的吧,却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难道只是满足于由此带给自己的那份被反衬出来的正常态优越感吗?旁边的刘冲倒是意兴盎然,看到反串时装秀的节目时,还禁不住在那啧啧赞叹呢!
忽然,项磊身边飘来一个身影,悠悠然坐到了魏桐身边。刘冲扫了那身影一眼,马上把脑袋藏到了项磊身后。项磊有意看了仔细,发现来者正是那位在学校知名度很高的英语系……师兄。想到“师兄”这个词,项磊竟然觉得别扭极了。
项磊忽然笑了。怪不得刘冲这么大反应,上次他冲回宿舍讲到的奇遇,正是和此人在尿池边的一次邂逅。
那人和魏桐互相问候了几句之后,轻巧地翘起一个手指,指着项磊问道:“这就是我们学校的那个食草狼么?”魏桐点点头,那人定睛看着项磊说道:“真man!”
项磊不由地躲开了那双有几丝骇人成分的眼神。
怪不得那天刘冲说自己演不来,那眼神,怕是从骨子里放出来的。
“项磊,这是梦颜。”魏桐介绍说。
于是项磊挥手hi了一下。
“刘帅哥,你干嘛呢?”魏桐喊道。
刘冲不情愿地从项磊背后抽出脑袋,红着脸,也挥手打了个招呼。
“这是他室友。”魏桐对那个梦颜说。
“这帅哥好像在哪见过。”梦颜这么一说,刘冲这边更窘了。
节目终于结束了,音乐换成舞曲,但舞池里迟迟没有人影。魏桐示意项磊一起去跳舞,项磊摆摆手,魏桐又向刘冲示意,刘冲同样摆手,于是魏桐拉上梦颜去了舞池。
两个人没有丝毫羞怯,当即在空空的舞池里摇摆起身体来。很快,陆陆续续有人跳进舞池,音乐,灯光,人影,便一同热闹起来。
刘冲专注地看着魏桐和梦颜跳舞,不禁又啧啧赞叹起来:“这两人说话动作虽然像女人,但跳起舞来既有阴柔的妩媚,又不失男人与生俱来的刚性,嗯,不错。”
听刘冲这么一说,项磊也看得出了神。
项磊大概还是喜欢这样的魏桐的。同性恋总归还是会有作为男人来讲寻求自我强势的本性,有时候,发挥这种自我强势本身就会带来一种强烈的振奋。如果说喜欢许梦虎,是源自项磊在潜意识里弥补内心深处那份柔弱的渴望,那么,自己作为男人的那份强势本性,又该由什么来弥补呢?
项磊忽然有些迷茫。
刘冲凑过来问道:“项磊,如果你和他们一样,真不知道我们系那些人怎么忍受!你既然不女性化,干嘛喜欢男人啊?”
也许这不算出于一贯幼稚心态的一句问话吧,毕竟,刘冲并不能切身体会到同性恋者的心境。刘冲口中的“既然”和反问,显然并不具备因果联系,所以项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项磊只好说:“正是由于我并非是因为自己女性化才去喜欢同性的,所以才认定自己是一个同性恋,否则,又和异性恋有什么区别呢?”
“噢——”刘冲的神情似懂非懂,少顷又问:“你的意思是,他们俩实质上是把自己当成女的,这才喜欢男的,不算是真正的同性恋?”
“不一定!”项磊忽然觉得自己都糊涂了,“你不过是看到了他们不够男人的言行举止罢了,又怎么能够确定他们的内心世界是不是性别错乱呢?言行举止特征,不过是每个人诸多外在特征中的一小部分罢了,也许和每个人的心理状态并无直接联系。”
看到刘冲一脸孩子气的懵懂,就像是一个婴孩儿听大人们讲宇宙探秘故事一样的神情,项磊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十九章:挣扎的继续
101
大二上学期的英语四级考试不是谁都能参加的,为了保证通过率,学校规定,上学年平均英语成绩在70分以上的人才能报考,项磊自然便是其中之一。
项磊借口准备这场考试,每天早早来到学校上自习,晚上很晚才回去。项磊很少回宿舍,而且,只有哪天他心血来潮不逃课了,别人才能在马经之类的大课教室里偶尔看到他。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周围顶多有三两个女生。
李增还是没有工作,不知道那个海归高干子弟有没有联系过他,项磊几乎很少想到这个问题。有一次李增来学校找项磊一起吃饭,其间接到了一个电话,李增一边眉开眼笑地讲电话,一边走出了食堂,项磊差不多吃完了那顿饭,他才回来。
李增在项磊面前重新坐下的时候,仔细观察了项磊的表情,他发现项磊的表情里基本上空无一物。李增为此失望起来,他原本以为,项磊至少会问声“谁来的电话”。
那晚,李增问项磊:“宝贝,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项磊淡淡地回应道:“那你呢?”
李增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爱你了!”
项磊淡淡地反问道:“那小广呢?”
此时,李增大概有些愠怒。
“我不爱他!”李增说,“我只是心疼他,因为他是我最小的兄弟!他把我带上了这条道,但是没能让我爱上他!”
“我爱的是你!”他又补充道。
听到这些话,项磊失望透顶。
如果小广都不能得到这个人的爱,那这个人还有真正的爱吗?项磊曾经不止一次地想,他对小广的爱越深,也就越值得自己留恋,哪怕他的爱会因为小广而对自己有所保留,项磊也会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看我在北京是混不下去了。陪你做完这次手术,我还是去广州找我三舅吧!”李增说,“如果做完这次手术还是复发,你就别花冤枉钱了,等春节回家后,我带你去看一个老中医,是我们老师的师兄,听说有方子,效果很好。”
“也行。”
李增看到的是项磊仍旧空无一物的表情,李增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老羞成怒了,却忍不住一把抱住了项磊。他抱得有点紧,好像感觉到自己下一秒就要失去他了。
102
魏桐问项磊怎么会染上这种病,项磊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增在一旁接道:“我他妈的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生气!正想因为你不是跟我在一起之后乱搞得病而欣慰呢,又想到我自己都差一点中标,也就没什么好欣慰的了。”
魏桐发现,李增发脾气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相当可怕,心里暗暗怪自己多嘴起来,再也不敢多问下去了。
魏桐告诉项磊,他想尽快找到一个人,唯有如此,才能从失去邵一鸣的痛苦中解脱出来。项磊好像对此身同感受,只是作为旁观者,又觉得这想法显然不够理智。所以当魏桐说自己要去涿州见一个网友的时候,项磊故作深沉地劝他三思。
三思过后,魏桐还是去了。
当天晚饭时候,李增的手机接到一个来电,李增接听电话之后,神色紧张地说了句“你等等”,便把电话递给了项磊。
电话里,魏桐惊慌失措地带着哭腔请求项磊去涿州接他,项磊忙问怎么回事,魏桐说电话里讲不清楚,他现在在涿州街头一个小卖铺里等着,电话费还欠着老板呢。
这顿饭就吃到这里了,李增和项磊当即动身去了涿州。
魏桐看到李增和项磊走过来的时候,当即就哭了出来,项磊交了电话费,走出小卖铺后忙问魏桐到底发生了什么,魏桐几乎说不成句。
魏桐说,网友见到他之后就带他去了一个居民楼,爬到第三层,穿过一个黑洞洞的走廊,到了一个一居室的房间。
几乎没有什么交流,那人当即就把魏桐推倒在床上,接着就要去脱魏桐的衣服。魏桐说我还没有吃饭呢,那人居然说,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混一顿饭?魏桐因此而觉得不快,随即拒绝了那人的亲近。其实魏桐想到了项磊身上的病,原本就没有打算这么快和一个陌生人发生什么。
网友很快就翻了脸,他先去反锁了客厅的门,随即走进卧室,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脸鄙夷地看着魏桐,开始辱骂不停。他说:“你这样的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又骚又贱,喜欢被人搞,怎么,装什么清纯呢?”
魏桐有些害怕了,试探地说:“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现在走吧。”
“走?还没给老子玩儿呢,你往哪儿走?老子特意花钱租了这日租房,你说走就走,老子的钱白花了?”
魏桐彻底害怕起来,忐忑问道:“那你,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呢?脱衣服吧。”那人坐在原地不动,却一脸怪异地笑着。
那人见魏桐不动,一脸怪异的笑容不翼而飞,随之暴吼了一声“脱啊!”
魏桐呆立在原处,马上就要哭了,谁想这表情竟然好像激怒了那个人,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边骂着“你个装纯的骚货”,一边开始野蛮地撕扯魏桐的衣服。
魏桐死命挣扎,那人就不时用拳头击打魏桐的胸膛,后背,甚至下体。魏桐不禁喊了一声“救命”,那人刷地扇过来一耳光。那力道大得惊人,魏桐感觉自己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泪水经过脸颊,火辣辣地疼。
“MB的,再喊?你再喊?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看到那人面目狰狞,魏桐不禁想到在网上看过的一个个凶杀案例。如果今天自己真的被他杀了,稍后几天登上新浪网头条,也算得上一件供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奇闻。关于同性恋的国内资讯,除了这些离奇古怪的刑事案件,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噱头了。
眼泪此时无关心境,只是兀自流淌。
“大哥,求你了。你讨厌我就放我走吧。”魏桐低声哀求。
那人一甩手,把魏桐扔在了床上,然后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点起了一支烟。
“你个erbi把老子happy的心情都搞没了。妈的!”
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从中午一直到晚饭前,对魏桐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魏桐甚至绝望地想,这大概是自己被杀前必经的煎熬。谁也不知道那个人下一秒要干什么,他似乎很容易被激怒。魏桐什么都不敢说,只好任他不知疲倦地羞辱。
天黑前,那人走了,走之前拿了魏桐的手机,还搜光了魏桐身上所有的财物,项链、戒指、CD机一概不能幸免,魏桐身上,只剩下凌乱的衣服。
那人离开之前,扬了扬那些物品对魏桐说:“别以为老子稀罕你这些玩意儿,我放客厅里了,你想要回去就乖乖等我回来。”说完转身走出了卧室。
魏桐紧跟不舍,眼看卧室的门要关上了,魏桐情急之下抬手去挡,那人毫不客气地把魏桐的手狠狠夹在了门缝里,魏桐吃痛地缩回手来,卧室的门这便关上了,并被反锁。
项磊抓起魏桐的手看了看,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
那人走了以后,魏桐仍然不敢喊救命,他从窗户里爬出来,发现如果扒着窗户下那道凸出的岩壁,可以尝试着踩到二层的阳台。魏桐毫不犹豫这么做了,但是当他发现离开二层阳台就没有落脚点了的时候,已经回不去了。魏桐往下看看,发现楼下的草地似乎很松软,于是双手攀着阳台,闭上眼睛咬了咬牙,松手跳了下去。
还好,手上蹭破了点皮,没有骨折。
李增愤怒地要去报警,魏桐死死抓住他,不停地说他只想尽快离开。李增说不报警也可以,你带我们回那个地方堵他。魏桐一脸惊恐,怎么也不答应重回那个地方。
无奈之下,三个人慢慢朝车站走去。
项磊说,打车回吧。不知道为什么,这好像是一种弥补。在出租车的小世界里,只需要面对出租司机一个,所以魏桐才可以靠在项磊的肩膀上,肆无忌惮地哭了一路。魏桐不时地对项磊说,他想邵一鸣,想得胸口疼。
项磊听见魏桐说胸口疼的时候,自己的胸口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他揽过魏桐的肩膀时,眼睛一热,大滴的眼泪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顺着脸颊簌簌地落了下来。
103
项磊做完第三次电灼手术的第三天,李增的三舅打来电话,说他正在保定出差,要李增当天去保定和他会合。
项磊送李增上车前,李增问项磊会不会搬回宿舍,项磊说等病好了再说吧,不然做消毒、护理之类的事情太不方便了,李增想了想,抽出手机卡,把手机留给了项磊。
他们站在车站里说话的时候,项磊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呢,可是当李增听到司机的喊话,不得不走进车厢里之后,项磊忽然就感伤起来。
冬天的北京总是那么冷风肆虐,项磊的头发被吹乱了,身上袭来阵阵寒意。
汽车发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项磊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项磊确定自己不是舍不得李增离开,可难道告别一场形如爱情的错觉,也能教人如此感伤么?
李增显然误解了项磊。他一定以为项磊舍不得自己离开,所以也哭丧着脸,随即流下泪来。他扒着车窗不停地朝项磊挥动着手,又示意项磊自己擦掉眼泪。
项磊想不到李增也会流出眼泪,所以这一刻,不禁有些为他感动。
项磊不想一个人回家,他几乎可以预支自己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以后的寂寥和无助。他去办了一张手机卡,打了个电话给魏桐,项磊听到“关机”提示之后,才想起魏桐的手机被留在涿州了。
项磊路过一家网吧,走出十几步远后又折返回去了。
项磊打开自己的论坛日记,逐字逐句地重读,却怎么也找不回其间描述的往日心情了。那些用来形容幸福甜蜜的字眼和段落,因此而显得矫揉造作极了。有那么一二刻,项磊甚至忍不住发出了笑声,而那笑声,分明是源自一份鄙夷的情绪。
嘀嘀嘀嘀——
耳机里传来QQ的讯息提示音。
“还好吗?”
“不好。”项磊一瞬间委屈起来。
“怎么呢?”
“他吃不惯我做的饭,看不惯我洗的衣服。”
“还有吗?”
“我染上了病,性病。”
“这是报应!这是你做同性恋的报应!”
“他坚持认为我是和很多人乱搞以后才染上的病。”
“因为是报应,所以一次就够了吧?”
“他找我要钱,给别人买名牌鞋子。”项磊的鼻子发酸。
“他在哪?”
“他在我的身边和别人上床。”项磊流出了眼泪。
“我问你呢,他在哪?”
“他走了。”
“还来吗?”
“不会了。”
“病好了吗?”
“没有。也许好不了了。”
“项磊,你知道我他妈的有多想你吗?”
“落泪的狮子”问项磊:你知道我他妈的有多想你吗?项磊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又觉得毫无意义。
只不过,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项磊就是想告诉他,毫无保留,全部告诉他。
104
李增连续来了四封信,一周一封。
他说他趴在床上写信,他说他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信,他说那边没有暖气,他一边往手心里哈气一边写信,他在信里说他很想念项磊。
项磊没有回信,李增以后的信里倒也并不责怪。
项磊的病情再次复发了,想到李增说的那个老中医,项磊给李增打了电话,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李增。
项磊痛苦地想,也许他和李增还是不得不继续那份孽缘。因为,项磊不想为一场病患而对生活绝望,更不想就这样死去。
山重水复的时候,项磊意外地收到了一笔汇款,1000元整,落款许梦虎。
原来,许梦虎并不是项磊虚构给自己的一个人,这个名字,至少能被邮局的电子系统接纳认可。
项磊并没有对此耿耿于怀,一方面,项磊需要帮助,另一方面,项磊乐意和许梦虎发生某种实质的联系,哪怕只是欠份人情,至少也算是一种实质的联系了。
元旦那天,项磊收到了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有一只卡通老虎在弹钢琴,背面,是鸡飞鸭舞的一段留言:卡片上的图画是不是很幼稚?不过,这可是我找了半天才找到的一张带老虎的,所以还是希望你会喜欢。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平淡,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反而你总叫我放心不下,我总做不好到底要不要来看看你的决定,我希望你和我一样觉得这并不重要,也希望你身体早日康复,虽然我知道大概你心里的疾患才是最重的。我想说的是,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一定砍他!我整日活在魔鬼般的冲动里倒一直平安,你却不一样,愿这个一直保护着我的神抽空去好好保护保护你。
最后一行字的空间显然不够了,几乎是硬塞进去的,项磊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都会由衷地笑出来。
项磊这天起床的时候,头发翘着,项磊摆弄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整理好它。项磊只好错过了上午的课,烧了热水洗了个澡。项磊坐在书桌前吹干头发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那张明信片,忽然打算去剪发。
项磊剪了圆寸,长那么大,第一次留这么短的头发,以后的早晨,再也不用为头发浪费那么久的时间了。项磊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多少有些不习惯,但心里很满意。
项磊现在用电视机和DVD听《with or without you》,项磊留了圆寸发型。项磊不能继续忍受和他之间那些无法丈量的距离了,项磊不能自控地想要成为他。——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衬衫,一个扣子也不屑于扣,胸腹坦荡;他的头发很短,短得和项磊一周不去理会的胡茬差不多。
他说,他叫许梦虎。
105
项磊一直空着的隔壁房间搬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也许是恋人。
男孩见了项磊,会打声招呼,诸如“嘿哥们儿,回来了”,或者是“今天吃什么”之类的,女孩见了项磊,则会莞尔一笑。
男孩在西单地铁站的通道里摆地摊,卖一些毛绒玩具和围巾手套之类的服饰配件,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女孩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收拾房间,洗衣服,做饭。
每天晚上睡觉前,项磊都能通过窗户看到他们在房间里数钱。女孩坐在床上,男孩蹲在女孩面前,男孩数完零碎的钞票,全数交给女孩,女孩再仔细数上一遍。
项磊每天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羡慕一遍,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羡慕的是什么。
魏桐说,他也羡慕。
魏桐对项磊说:“我忽然想找一个摆地摊的男孩了,我会和他一起去摆地摊儿,我想我一定能放下面子,对着人群高声叫卖,如果有城管来了,我想我的反应会更快一些,我会迅速收起我们的小摊儿,拽上他一起逃跑。”
魏桐不来的时候,项磊感觉,整个房间里寂寞得有点可怕。所以他常常邀请石卓和杨琳他们过来玩。他们若是来了,无一例外,都是带了光盘来看电影的。
杨琳带来了一张韩国电影的DVD光碟,名字叫《爱的蹦极》。
男人和女人深情相爱,可是当男人服役归来,女人却人间蒸发。男人在一所中学教书,无意间从一名男同学身上发现了女人的影子,男人开始为此无法自拔。影片的最后,男人和男同学来到了风景如画的新西兰,牵手殉情。
项磊想不到这是一部涉及到同性情感的电影,尽管从严格意义上讲,那根本不是同性恋,但是看到最后,他还是感觉到自己脸红了。杨琳躺在石卓怀里,呜呜地哭着,石卓一边忙着去擦她的眼泪,一边柔情似水地说着“好了好了”。
直到结尾的字幕全部结束,碟片重新回到选择播放的画面,石卓才走过去取出了碟片。这时候,杨琳还在抹着眼睛。
看到动情到流泪的杨琳,不知道为什么,项磊异常感动。
几天后的上机课,项磊在网上遇见石卓。话题扯到新鲜事物的时候,石卓说,他对所有的新鲜事物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项磊回道,如果你知道我的一个秘密,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石卓很快发来“但说无妨”四个字,项磊正在犹豫要不要对意气相投的朋友展现完全无所保留的自我时,对方忽然又说:是不是你不喜欢女生这件事啊?
项磊一下子就懵了,良久才问:猫不在你身边吧?
对方回道:“我就是猫。上一句和这句话都是我说的。石卓忽然想要和你聊聊王小波的《似水柔情》,你们继续。”
到底还是被这个敏锐的女生猜中了。项磊想想,并无尴尬,反倒释然了。
石卓说,新鲜事物的话题是他胡乱扯到的话题,自己天生愚钝,直到杨琳抢过电脑敲下刚才的几句话,他才知道项磊所说的秘密是指什么。项磊说,放心吧,我不会爱上你的。很快,对方发来了一串流汗的表情。
这时候,项磊笑了。
随后,项磊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笑了。
第十二章:顺其自然
62
周六凌晨两点多,项磊和刘冲说了半天好话,管理室的大爷才打开宿舍楼大门给他们进来,但无论如何都要登记名字、院系和宿舍房间号备案。
项磊被电话吵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了。项磊转过脑袋看到刘冲也在,于是蒙上脑袋,谁知刘冲翻了个身,也没有去接电话。电话自动断线后,马上又重新响了起来,项磊烦躁地喊了喊刘冲,刘冲只是含糊地应了句“不管它”,动也没动。
项磊只好跳下床铺去接电话。
“哥们儿,麻烦您叫下项磊。”有点陌生的声音。
项磊显然把石卓约好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来来回回问了几句总算想起后,项磊马上清醒,忙不迭开始道歉,对方倒也爽快,哈哈大笑起来。
“兄弟好睡性,但是坏记性啊!这样也好,你现在起床不晚,等下安顿好他们之后,十二点十分我在东门外的斜街口等你,然后带你单独出场,正好压轴了。”
一想到出现在一帮陌生人面前,还被戏谑似地称作压轴,项磊马上窘迫起来,但是现在推脱不去显然不够意思,得,就他妈的出一次洋相吧!
项磊挂上电话,刘冲已经坐起身来,睁着惺忪的睡眼问项磊又有什么活动,带不带他同去,项磊一边飞快地抓起洗漱用品扔进盆子里,一边斩钉截铁地说:“没门!”
项磊回到宿舍时,刘冲依旧坐在床头打着哈欠,哈欠还没打完,马上又问项磊到底是什么活动,为什么不能带他同去,项磊嘿嘿一笑:“你丫现在还光着屁股呢,我可没时间等你了。”说完便冲出门去,身后是刘冲一贯的怪叫:“靠!”
项磊十二点五分赶到了东门的斜街口,五分钟后,石卓一分不差地准时出现,乐呵呵地对项磊打了个招呼。项磊马上继续道歉,石卓大大方方地摆摆手,说:“罢了,兄弟,适可而止吧!没什么大不了的。”随即又笑逐颜开,带着项磊去了聚会地点。
路上,石卓对项磊说:“兄弟道歉的时候从不解释,好习惯。”不是石卓这么提起,项磊应该不会意识到自己有这么个习惯,而且是被人称道的习惯。
到了一家类似娱乐中心的一间包房外,石卓让项磊在门口等等,自个儿先走进包房去了。项磊听到石卓提高了音量故弄玄虚地说:“刚才我有意留着没说,其实今天还有位特别的神秘嘉宾要来,现在就在门外。不过,我若是不提他的名号,各位见了,也不过是唏嘘又一个帅哥而已,我若是说出他的名号,各位控制一下尖叫声分贝。”
“老石,你丫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今天只来两位美女,就是尖叫起来大概也没什么杀伤力,你还指望哥几个也跟着尖叫啊?”有人回道。
项磊贴在包房门边的墙上,脸上燥热一片,背上也开始渗出汗来。这石卓简直像是在恶整自己,项磊心想,真不如叫上刘冲一起来了,至少胜过自己一个人现眼。
“他就是食草狼!”
项磊昏昏然被石卓拉近包房,八九双眼睛一并扫了过来,项磊果真听到一阵惊呼,虽不至于称作尖叫,也足以让项磊手足无措起来。
“我靠!兄弟你终于肯露面了!”刚才回应石卓的声音再次发话,说话的人离开椅子走了过来,一把攥住项磊的手,顺势抖晃了几下。
石卓看项磊有些放不开,未等那哥们儿再说些别的,便安排项磊和自己在靠外侧的地方落了座,然后,余下的几个人,除了一对窃窃私语的男女外,大致也都朝项磊相继寒暄了几句。随着回应寒暄的惯性,项磊把目光转到了最后那个没有打招呼的男生身上,这一留神,项磊吃惊不小。
竟是何飞!
当时的何飞刚刚理过发,仍旧是那种一贯的寸儿圆,干净利落,穿了一件似乎崭新的白色夹克,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项磊一样,正低头和身边的一个女生低声耳语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项磊愣了几秒钟,在这转瞬即逝的几秒钟内,项磊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裴勇,想到了裴勇坐在自己身边忙着和几个兄弟猜拳斗酒的场景。
随即,石卓为项磊一一介绍了在场的每个朋友。石卓另一边的女生是他的女友,杨琳,BBS里的另类才女“瞌睡猫”;刚才握手的家伙是陈韬光,BBS里的“痞子陈”;跳过何飞,杨琳身边的女生是张雯雯,BBS里的婉约才女“流浪寒武纪”。这些人对于项磊来说,也都算得上是BBS里的文字故交了,所以项磊这便没再那么拘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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