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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上

_3 何要辉(当代)
吴亮说:“今天下午有个陌生人加了我的QQ。”
项磊马上接道:“那个人是我。”
然后对方沉默下来,半分钟后,项磊说了句再见,挂了电话。——这大概是项磊整个大学期间最短促的一通电话了。项磊兀自爬上床去,忽然就再次难过起来。
时间从这个点无限延伸,这两个曾经零距离的男生,再也没有过任何形式的接触。
偶尔,项磊会觉得挖掘到这个真相的方式并不光彩,随即,项磊又觉得这件事应该是相对的,就算自己没有将计就计地试探吴亮,也改变不了他最终要面对的这个结果。
随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项磊总是忍不住怀念和吴亮在一起的那些短暂时光,有时候项磊为此懊恼不已,他觉得自己应该憎恨这段回忆才对。
后来,项磊觉得自己怀念的并不是吴亮这个人,而纯粹只是自己的第一场正式恋爱罢了。因为项磊在回忆那些拥抱和亲吻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忽略掉拥抱和亲吻的主体,那个拥抱和亲吻的人是谁,似乎一点也不重要,——擅长幻想的项磊可以轻易将他置换成任何一个别的谁,比如说,裴勇。
项磊觉得,一周前的自己,不过是爱上爱情罢了。
38
项磊习惯性地去登陆原来的QQ,没想到成功了,这让项磊感到一种莫名的讽刺。
从开始到结束,都像是被谁安排好了似的,这过程有时候充满被愚弄的味道,彼时你该幸福到得意忘形,此时,你却必须要阴差阳错地痛失它。
项磊没有去更新论坛里的日记,从头到尾看看,项磊实在舍不得这么快就给它一个极不搭调的后续,况且,当这段日子最终沦为回忆时,或许连它日午后的心情都影响不到,现在,又何必非要给它一个残忍刻薄的结局呢?
许梦虎的墨镜男头像忽然跳动起来。
“还好吗?”
“很好。”
“和他?”
“是的。”
“哈!”
“???”
“你丫别逗了,我怎么感觉到你最近不好呢?”
“你对自己的感觉很有自信?”
“当然。所以这么快就重新出现了!”
“好吧,如你所愿,我们分开了。”
“我靠!哈哈哈哈!”
“你很开心?”
“是的。不过很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你怨妇口吻的新日记。”
项磊瞬间感觉到了一丝厌恶,想到对方屡试不爽的不告而别,一时间心血来潮,连句愤怒的话也没有留,迅速关掉了QQ和论坛,下机走人。
在校园湖边来回游荡了几十分钟,项磊的心里难得风平浪静。
回到宿舍,项磊加入了玩升级的牌局。其间,项磊接到了一个电话。
项磊:“喂?”
对方直截了当地问:“那人是叫吴亮对吧?”
项磊一愣,一时辨别不出对方的声音来:“你是谁?”
对方并不回答,又问:“工大的是吗?”
项磊搜索关于这个声音的所有记忆,还是未果:“你到底是谁?”
对方仍不回答,接着问:“有他电话吗?”
项磊终于可以确定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了:“你要干什么?”
对方终于不再追问:“行,就这样吧!”
电话当即被挂断了,项磊这才想到许梦虎,但这明显不是上次那个许梦虎的声音。
对面宿舍里传来一首歌,刚听到前奏的时候,项磊就把位子让给了身后的郑东明,起身去了208。项磊问姚文斌这是什么歌,谁唱的,姚文斌说不是吧,周杰伦的《龙卷风》啊,这你都不知道?
项磊熟悉这前奏,这时忽然想起,半年前的一天,曾经一次性听过n遍,却只记下了其中的两句词: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爱情走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39
“仔细想想,身体上有接触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真的能够产生爱情的化学反应吗?”刘冲把自己的脑袋悬在床沿,脚丫子蹬在墙壁上。
项磊和吴亮的闪电“情事”,其实疑问了不止刘冲一个人,很多人由此认定,同性之间至多是奇怪但又强烈的身体吸引,如果硬要强加一份精神源动力给这份简单原始的性吸引的话,结果只能使它看上去显得多一份怪异罢了。
我和项磊有过一次严肃的争辩,我坚定地告诉项磊,没必要执著于自己某一刻的自我认定,如果爱是不应该有任何界限的,你又何以确信自己在一个完美的女人面前注定会无动于衷呢?圈定一个范围,在一个特殊的边缘人群中寻找自己的所谓真爱,下意识地放弃自己在未来某一天爱上一个女人的可能,这不客观。
项磊则固执地反问我,为什么要下意识地放弃自己在未来某一天爱上一个男人的可能,我告诉他,因为我不相信同性之间有爱的可能,我坚信爱有界限。项磊自然不会说他也不相信异性之间有爱的可能,因为我随口就能吟诵起男女之间的千古绝唱,项磊就算引经据典,证明的也只是同性恋自古便已存在罢了,千古相传,偶有佳话,却无一绝唱。项磊知道,我很容易就能总结出这样一句话来:同性之间有的只是routi上的吸引,若有真切切的精神层次的爱,几千年后不会没有一个像样的下场。
更何况,项磊和吴亮的事,似乎也在证明我的说法。
20岁的年纪,我们大概意识不到文明教义的力量,所以对此只字未提。
我以为尽管我的论调改变不了项磊的性取向,至少也应该把他说服了,其实不然。项磊后来告诉我,他在心里暗暗打算,找到自己的爱情,坚守下去,证明给我看。
我们所了解的项磊,和我们一样看不惯几年前铺天盖地的《还珠格格》文化,受不了琼瑶大妈的凄凄惨惨戚戚。至死不渝、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之类的话,说出来会打个冷战,可项磊骨子里却又似乎深受影响,因为项磊几乎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而且是那种边缘的爱情。
项磊告诉我们,他认识的很多网友根本不相信真正的爱情,有人说麻木了,有人说天长地久是触手难及的神话,项磊无法领会那种境界,不知道那究竟算是一种堕落,还是一种超脱。项磊甚至说,自己就算失恋100次,头发都白了,力气都枯竭了,对爱情只剩下憧憬了,也仍然会义无反顾地去相信爱情——天长地久的爱情,只不过,有一定的可能,不得不遗憾的是,这爱情此生未能被自己遇见罢了。
我明处笑项磊,暗处又感动项磊,那些和我一样笑项磊天真的人,不知道心里又是怎么想的。我确信我也有同样的渴望,只不过不甘心承认有类似的信仰,更加不屑于毫无粉饰地表达出来罢了。
项磊说他看《还珠格格》的时候,一边大骂其中鸡皮疙瘩催化剂般的台词,一边又无法自已地向往那种带着亲情爱情友情浪迹天涯的故事,几次,甚至为剧情丢人地落泪。项磊一直拒绝去看当时火爆的台剧《流星花园》,可是当吴亮在他身边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时,他又曾经为此感动得手足无措。
还来不及细尝,甜蜜就一瞬间琥珀成往事了。
午休的时候,项磊再次想到了吴亮,这一次,不是关于甜蜜往事的追忆,而是单纯想到了这个人。项磊发现吴亮的样子已经开始模糊了,模糊的笑容,模糊的声音,发型身段几乎都不够清晰了。
仔细想想,真正地注视对方,好像只有过那么几个潦草的瞬间,而已。
项磊忽然感觉到有些可笑,嘴角一弯,笑了。
多遗憾的事情啊!就这么……过去了……
第九章:接踵而至和忍无可忍
第九章:接踵而至和忍无可忍
40
项磊打算下机的时候,“给我一支烟”的墨镜男头像亮了。
不是“没有烟抽的日子”么?什么时候名字又换回来了?项磊稍作回想,大概和吴亮分手后再见许梦虎时,这家伙的名字就已经改回来了。
给我一支烟:想我了吗?
食草狼:没有。
给我一支烟:为什么?
食草狼:为什么要想?
给我一支烟:你说呢?你无人可想了,不想一个人会习惯么?
食草狼:无人可想?你在臆断。
给我一支烟:怎么?你又有新目标了?
食草狼:对!
给我一支烟:真他妈的多情啊!
食草狼:有事,下了,再见。
给我一支烟:你能有什么事?又去见网友?!
食草狼:是的。
给我一支烟: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食草狼:这件事对我就蛮重要的。
给我一支烟:你对你要找的东西还不死心?
食草狼:不死心,反而更有信心要证明给自己看!
给我一支烟:强迫症?
食草狼:再见。
给我一支烟:等等!
给我一支烟:你……能不能……不去见?
食草狼:理由?
给我一支烟:因为我怕你受伤害。
食草狼:开车就有遭遇车祸的概率,所有人都别开车了?
给我一支烟:你可不可以别去见?
给我一支烟:可不可以别去见?
给我一支烟:可不可以?
给我一支烟:说话!!!
食草狼:不可以。再见!
项磊果断地关掉了QQ,这果断在下一刻便惊讶了项磊自己。
事情总归不会是一成不变的,项磊开始学会在许梦虎莫名其妙消失之前下线,学会把黑白色的头像留给某个电脑屏幕前的那个蒙面人。这个蒙面人,自称许梦虎。
41
项磊远远看到了那个站在主楼台阶下的人。
就是常常被陌生人谈论起的那个法学院男生。这人其实有张阳光清纯的脸,身材偏瘦,但不失匀称。被人说道的总是他气质柔弱的言行举止和乖张另类的前卫装扮。
他总是戴一顶灰色的扣檐帽,两边的耳朵均打了针孔,并不像一些非主流那样只佩一粒耳钉,而是一左一右穿着两只银色的耳环。他的耳朵上,永远套着一副耳机,脖子上永远圈着不同的项链,肩膀上永远挂着一个单肩包。
项磊想,这样和他走在校园里,自己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项磊虽然并不介意,可仔细想想,自己大概怎么也没办法在路人频频回头侧目的情况下依然保持轻松。
项磊有点磨蹭地走过去,伸手HI了一个招呼。
“Hi!”对方一边回应,一边摘下耳机。
阳光还算明媚,两个人并肩走在校园里,边走边聊。
见面之前,项磊就觉得很有可能是这个人,项磊曾经担心自己会秉承别人对此人的一贯印象而厌恶他,这么一聊,项磊才发现了他的可爱之处,而且这可爱并非那种女性化的扭曲,而是一种孩子气的简单,纯净。
项磊曾经有一个工科专业的网友,为自己的交友目标制定了详尽的计划书,明文的,甚至包括量化的数据标准,系统的流程方案,还有自身条件的SWOT分析,公共资源的调研总结等等,让人大跌眼镜。项磊倒觉得自己无从确定自己的喜好标准,他可能喜欢A,也可能喜欢B,而A或B可能是截然不同甚至完全冲突的两种类型。
“我叫魏桐。”那人说。
“我叫项磊。”
项磊发现自己着实喜欢这个叫魏桐的小男生。他和吴亮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在这个小男生面前,项磊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作为一个男人的完整本能会不由自主地被激发起来,这个激发的过程让项磊精神愉悦,心情振奋。比如,过前一半马路,项磊会无意识地站在魏桐左边,另一半马路,项磊则会无意识地换到他的右边。偶尔,魏桐稍稍越过自己,项磊又会无意识地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他的胳膊。
谁也没有当面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可项磊和魏桐两人,几乎同时默认对方是自己的男朋友了。
在装扮方面,项磊一直都承认自己徒有一颗潮流思维的心,并不具备跟潮的实力和判断时尚的眼光。魏桐常常约项磊出去逛街,帮项磊挑选服饰,告诉项磊搭配技巧和禁忌,于是,我们在宿舍里看到了越来越光鲜的项磊。不止是外形上,还有精神头儿。
“你丫越来越gay了。”何飞斜眼看着项磊说。
刘冲很少对项磊的外在变化给出什么评价,而依然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姿态:项磊,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项磊,你现在的角色是不是插的一方了?项磊,像魏桐那样做被插的角色,下面是不是都很小哇?项磊,你改头换面太彻底了,怎么尽快适应的呢?
项磊笑笑,回道:刘冲,你这么好奇,有机会我俩开房的时候叫上你,你要么在一边观摩,要么加入进来,大家一块儿玩儿3P,那样,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3P?什么意思?新术语?”刘冲追问。
逛完王府井大街,项磊牵住魏桐的手,魏桐童心未泯地把牵着的手摇来摇去。两个男孩就这样牵着手,在华灯初上的长安街上毫无顾忌地漫步。
项磊对刘冲说,这是他和魏桐做过的最亲密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项磊对魏桐喜欢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却始终没有找个机会更进一步去亲近他的念想。
42
项磊有一个上海的笔友,Leo。这笔友,其实也是从网友进化来的。
高三下半学期,两个人都刚开始接触网络,并由此艰难地认同了自己的性取向,彼此认识后,很快陷入网恋,一直保持书信联络,相约复旦见。
可是,项磊高考失利,在多人左右的情况下,不得已填报了北京的学校。此后,二人便渐渐冷却了那份虚拟的感情,但书信一直未断。
Leo曾经在一封信里埋怨项磊说,你只有一页信纸的话说,为了证明我比你更讲义气,看,我写了两页。项磊于是回了3页,Leo的下一封信则是4页,项磊写5页,Leo便写6页,此后类推。
直到项磊几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等到一封Leo的回信,竟是挂号来的半本软面抄日记,近一个月的吃喝拉撒,文艺评论,感情往事等等,内容丰富极了。项磊试着回复,几天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投降。
2002年元旦前,Leo告诉项磊,他在一个体育杂志社做兼职撰稿人,要来北京追随一个自己喜欢的女排明星看比赛、做访谈,问项磊的宿舍可不可以借宿。项磊想到宿舍里每晚都会空出床铺,就当即答应了下来。
项磊和魏桐要请Leo吃烤鸭,Leo却坚持要吃学校食堂。
吃完饭,项磊带Leo回了宿舍。兄弟们有先入为主的意识,再加上Leo时尚的外形,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项磊这个“老乡”的真实身份。
后来,Leo对项磊说,如果他事先知道项磊在学校里已经出柜了的话,打死也不会去借宿的。项磊问他有什么关系,Leo回忆说:“怪不得你们宿舍理的人都是关灯以后才去脱裤子!”
43
Leo在我们宿舍借宿的第二天,何飞一大早便回了宿舍。
何飞凑近自己床铺上的Leo看了看,然后推醒还在死睡的刘冲,问自己床铺上的人是谁,刘冲迷迷糊糊地说:“项磊的朋友。妈的!你丫来这么早干嘛!吵老子睡觉!”说完,转个身继续睡了。
“我c!”何飞低声叫了一句,背上书包出了宿舍。
中午,项磊推开宿舍门的第一时间,就被何飞指着鼻子咆哮了一嗓子。
“诶!gay!我警告你!别他妈的再自作主张把你的同类安排到我铺上了!”
项磊怔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看到何飞严肃认真的神情,在场的所有人几乎也愣了片刻。中午何飞回来之后看上去有点闷,谁也没想到,他是为这件事压着火呢。我们虽然也有些不习惯,但谁都带过老乡回宿舍借宿,想想怎么也不至于这么不待见项磊的朋友。
“诶!gay”、“警告”、“你的同类”这样的词句,开玩笑时说过多少遍项磊都不曾太计较,可是那天,这些词句混在一个看似异常愤怒的人一句听似异常愤怒的话中,谁听着都不免有些别扭,不习惯,甚至刺耳。
等等——也许,我是被多年后的现在的心情影响了思维。当时的自己,肯定意外,但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大概也是相当理解何飞的心情的,试想置换成自己,没准儿也会用差不多的姿态、等同的语气,说出类似的话。
一瞬间,宿舍里的空气凝聚了巨石般的重量,忐忑地浮在一片薄冰上。
不管怎样,我们谁也不希望何飞和项磊动起手来,一方面,队列班的合影还风光在宣传屏里,谁都知道他们是“战友”,曾经的关系还真是不错;另一方面,谁都清楚必须要朝夕相处整整四年,我们都要依赖一份至少从表象上看还算无懈可击的和谐。
项磊回过神来,缓缓地说:“好的……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项磊走到自己的铺前,把书本放到铺上,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顿了一下,又对身旁的何飞补充道:“谢谢你早晨来的时候没说,搁到现在才说。”
我们并没有看到项磊尴尬的表情。
项磊打开宿舍的门走了出去,我们也没有听到他摔门的声音。
刘冲推了推何飞说:“你丫至于么?”
“那你丫今晚让人睡你铺呗!”不是何飞而是郑东明接道。
“得!不如我睡何飞的铺,项磊睡我的铺,那人睡项磊的铺。”刘冲绕口地说。
“谁说如果是你睡我床铺,我就会答应了?”何飞看了一眼刘冲说。
“操!”刘冲摇头叹道。
项磊还是每天回宿舍睡觉,但是没有再带Leo回来。
三天后,项磊找刘冲借了500块钱。项磊说Leo预算超支,开口朝他借路费,但是这当口自己也够拮据的,实在拿不出来。
我们都很惊讶,因为那人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笔友罢了,项磊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们七嘴八舌地警告项磊说,这人可能是个骗子,项磊却说,他自己有判断力。其实,项磊凭借的不过是自己的感觉罢了,可他坚信自己的感觉。
一周后,Leo如约寄回了钱给项磊。
项磊拿了汇款单给我们看,似乎很在意在我们面前为自己的感觉做出的证明。
当时,我真的对项磊的感觉表示了由衷的肯定。可是后来,我们慢慢发现,项磊在街边碰到那些拦路倾诉自己正在遭遇某种苦难的人时,都会忍不住慷慨解囊。
原来,Leo的事情不过只是一次巧合罢了。
44
刘冲问起魏桐,项磊对他说,在Leo来北京的第三天,他和魏桐的关系就沦落为普通朋友了。
刘冲的嘴巴张了半天,愣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项磊蒙上被子要午休,刘冲伸手掀开:“为什么、为什么?说说看、说说看。”
“本来就没什么,他感觉不合适,我觉得做朋友也不错,就这样了。”
“为什么不合适?怎么没见你喝酒?”
项磊也觉得自己太平静了。
魏桐对项磊说:“我们不合适,还是做普通朋友吧!”项磊自然问了为什么,魏桐似笑非笑地盯着项磊看了一会儿,说:“因为你也是0。”
项磊百思不得其解,很多人在意的10之别,究竟奥妙何在?项磊觉得,自己想是0便是,不想是0便是1了,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可魏桐凭什么一定要说自己是0呢?
可魏桐却有不同的看法。魏桐觉得这不是生理上的区别,而是心理上的,决定两个人合适与否的关键,在于心理上的角色定位,而不是生理上的角色分配。
魏桐在项磊常常光顾的论坛里看完了项磊所有的文字,有小说也有日记,他认定,项磊的心理角色应该和自己顺边儿了。
项磊确定自己喜欢魏桐,喜欢和他在一起,可魏桐放弃这份感情时的神情,让项磊足以感觉得到,无论自己如何惋惜,都不可能挽回这份夭折于刚刚开始的感情了。魏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一刹那间迫使项磊的心里闪现出了一丝惊慌,好像有什么不光彩的隐秘,忽然在这双眼睛之前无所遁形了似的。
项磊打算接受,似乎也算是放弃了对自己心理角色的证明。
有人说,人类的性取向并非两个极端再加一个中间值那么绝对,而应该像光谱、色谱一样,是一个呈连续状态的谱状带。项磊想,同性恋的心理角色或许应该一样,在一个连续的区间内,每一个点都应该有一个心理角色量化后的值与之对应。可魏桐显然更偏执于两个极端和一个中间值的认定。
好在,开始平淡,过程平淡,结束也够平淡,项磊才总算坦然了自己。
不过,难免,失落感仍旧如影相随了好几天。
45
许梦虎不计前嫌,主动问候了一句“还好吗”,项磊想起何飞的咆哮,想起魏桐带给自己的短暂精神愉悦和心情振奋,不由得满腹委屈。
“要不要我帮你报复这个室友?”许梦虎听完何飞的事以后,这么问项磊。
“什么意思?报复?怎么报复?”
“你说呢?找人K丫一顿,替你报仇呗,还能怎样?”
“你没毛病吧?”项磊自然惊讶于许梦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说辞。
“你他妈不识好歹吧?我这不是为你恼火的吗?”
“我没有恨意,我只是很难过,也许当初我就不应该承认自己的与众不同,现在,我显然已经把自己推到了一个被孤立的境地。我原以为这样会带来解脱,不用再隐藏得那么疲惫了,却没有想过代价会是这样,对自己造成了这么多的影响。”
许梦虎半天没有回话,项磊以为他又消失了,打开面板,看到那个墨镜男头像依然亮着。项磊这才发现,自己还是这般依赖这个一直虚幻着的人。
项磊恨透了网恋!
“要不,你试着找个女人,改变一下。”许梦虎发来信息。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无法改变,何必还说这些废话呢?”项磊有些失望。
“那你就忽略那些erbi,自己活得洒脱些!”
“202宿舍那哥们儿大概真的退学了,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和同宿舍的人处理不好关系,四年啊,怎么过?”
“你不会也考虑退学吧?!傻啊?!”
“那倒不会。”
“对了,我跟你说件事情,你别激动。”许梦虎忽然转移话题。
“但说。”
“我帮你揍了那个工大的吴亮。”
什——么?!
项磊揉揉眼睛,用鼠标选中许梦虎发来的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项磊忽然想到了那天接到的莫名其妙的电话,陌生的声音,毫无礼数的一连串发问。
这是个什么人啊!疯子!神经病!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项磊曾经隐隐觉得他有着裴勇的影子,现在想想,怎么可能呢?裴勇什么时候也不会这样,霸道,蛮横,无理取闹!
“我没说错,你真有病!”项磊说。
“提醒了你别激动。”
“你凭什么?你帮我?你事先征求我的意见了吗?你真可怕!请不要用‘帮我’作为你发神经的挡箭牌,我不需要!我真后悔认识了你!”项磊愤怒地敲着键盘。
“你他妈的说话太伤人了吧?不是因为你,谁他妈的闲得蛋疼才会去找兄弟,抽时间,请客吃饭,还要托人把他从工大那么多口人里给揪出来!”
“所以我后悔认识你,要不然,现在也不用为你的无耻负责!再见!”
项磊再次果断地关掉QQ,想了想,又重新登陆。
墨镜男头像还在跳个不停,项磊想想,无非全是你他妈的这样、你他妈的那样、你他妈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之类,粗鲁而不可一世的话,索性也不点开了,直接把那个二百五拖进了黑名单。
46
项磊发现倒霉的事情接踵而至,为此,除了睡觉的时间,项磊一直都在无意识地紧锁眉头。项磊没有心情去配合那些人的无聊玩笑了。
刘冲仍旧有很多问题要问个不停,项磊不耐烦地喊了一句“shout up!”
隔壁宿舍的刘超都挨过张克帆的一顿暴揍了,却还死性未改,他放荡地笑着,对项磊说什么女人不应该对自己男人这么凶悍之类的屁话,刘冲倒没什么反应,只见项磊怒目圆睁,当即咬牙切齿地回道:“跟女生一起去吃顿拉面不用总他妈的倡议AA制吧?去家乐福淘一堆促销袜子回来,也不用一连几天都要他妈的炫耀多便宜多耐穿吧?胡子邋遢阴毛发达又能怎样?张扬的不过是你的第二性征罢了!小J8小蛋巢的,也没见你他妈的哪点儿比我爷们儿!”
刘超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竟然无言以对,他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声“操”,胡乱把自己表现得很生气的样子,转身走出了我们宿舍。
那一刻我对项磊的同性恋身份有了前所未有的认识,我几乎有些震惊地想到:把一个人所有的属性摊开来放在那里,性取向这件事,好像也太他妈的微不足道了!
47
你的第一性征顺利通过了第一时间的上帝核实
你的第二性征二十个春秋后甚至表达得有些放肆
你知道不知道男人还要经过第三性征的考证
你听到这句话一边惊讶地嘲讽一边滑稽地呆滞
你站在二十层楼顶不停地感慨着繁华观止
你和女人一起去吃顿早餐都要认真地强调AA制
你一定担心身边的人觉得你不为流浪者施舍是因为吝啬
你于是一遍遍地强调只是无比憎恨他们的生活方式
你告诉我们很多人对你说河南人都是人渣
你从此开始坚定地向河南人亮出了鄙视
你昨天知道了马何以别腿儿今天就在竞选中宣告精通棋艺
你憋出一段激情飞扬的排比句后便在演讲中自称擅长码字
你把“女人”用作形容词去形容一些人和一些事
你自己却像个初中女生一样疯狂地去崇拜花样F4
你跟着好莱坞电影里的大场面夸张地唏嘘感叹
你却从来不去想电影里为什么要那样安排生与死
你见到女生就嫌尽殷勤心智紊乱
你碰到男生就开始不厌其烦地强调你不是同性恋
你只会喝醉酒却不会抽醉烟
你从来都意识不到自己肉麻的独白里低级语病像98年洪水般泛滥
你总是加入时事的争论每次支吾出来的却是羞煞人的肤浅
你总是轻易就被自己嘲笑着的人用一句话噎得呼吸困难
你整天拍着胸脯叫嚷着男人应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你似乎感觉自己占尽了全世界所有雄性动物的阳刚
你从别人的床头借来一本关于男人的哲学
你的脸上随即充斥了读哲学的男人不应该有的迷茫
你曾经在无关于你的辉煌旁边咬牙切齿地压制怒火
你也曾在无关于你的落魄背后激情四射地放声高歌
你是一棵自身难保的枯草却还在密切关注着另一棵
你恨不能指引一场野火蔓延到无时无刻
你真的不必担心有人会怪你用胡子邋遢的方式掩饰着你的懦弱
你要知道没有人会相信这两个基本性征还能再为你证明些什么
嘿哥们儿!我说
在你习惯性地自称“男人”之前
你很有必要弄清楚这两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致生理男人
项磊
2002。1。2
48
项磊的愤青意识在这段时间里彰显得淋漓尽致,顺便,似乎也厌恶了痴迷于QQ聊天和混迹于同志论坛的生活方式,他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写了很多形如诗歌样式却自定义为“文字行”的东西,发在学生网的BBS上,不曾想很快就因此而小有名气了。学校里很多文艺青年提到学生网BBS里的“食草狼”,几乎无人不晓。
记得那年,校园BBS功能很少,至多能上传一两张图片罢了,所以,最火爆的自然是纯文字表达类的版块。这些版块里涌现出了不少文艺青年,几个比较知名的写手按风格自成一派,有思想派,有情种派,有豪放派,也有婉约派。项磊的出现,让很多人觉得派系不够了,因为项磊的文字没有纯粹的思想性,但也不是绝对的浪漫写手,看似豪放不羁,却又不乏婉约的实质。项磊每次发布的文字都会引发众多跟帖,有叫好的,有差评的,当然,也有谩骂的。项磊每天都会兴致勃勃地去查看那些跟帖,心情总是随之徘徊不定,一会儿忍不住沾沾自喜,一会儿又会觉得饱受打击。
项磊甚至逐渐成为BBS里的一个话题,有人大概是怕自己的评论被项磊帖子里的海量回复淹没吧,干脆不在项磊的帖子后面回复,而是直接发了主贴,去评价项磊的某段文字,或是整体风格。
一个神秘人随之出现,借助一篇以项磊为话题的帖子迅速成为名角,不过,是背负了恶名的那种名角。他的帖子题目是:食草狼是一只gay。
帖子出现后很快跟帖无数,项磊很认真地看了每一条回复,多数人的回帖大致表达的几个观点是:这是个人的事,不该成为别人的话题;这是人身攻击,无聊但却残忍;这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少人对发帖人表达了痛批,倒没几个人针对帖子内容本身感兴趣。几天后,帖子的回复发展成了几个人对贴主脏话连篇的轮番恶骂,然后便被删除了。
期末考试结束后,BBS组织了一次聚会,组织人发了站内信邀请项磊参加,项磊拒绝了。项磊感觉自己的文字和自己的形象相距甚远,怕自己见光后会惊诧很多BBS里的朋友,由此让自己变得不适应起来,再去BBS里混的话,恐怕会底气不足。
可当时的项磊混在那里,几乎用了全身心。
如此,项磊此前全身心去找朋友的那种生活状态,身边的人差不多也都能够理解了。原来不是那件事对项磊有多重要,而是项磊就这么一个人,在一个特定的时期、特定的环境里,总会全身心地投入一个特定的事件。
就像他若打算交往某个人时,总会为自己准备好一份近乎绝对的心无旁骛。
49
Hi:
兄弟,你是叫向磊吧?
现在,我终于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我是陶铸闻。也就是202宿舍那个放过你鸽子的家伙,我在我的湖北老家给你写信。
我现在又回到高三的教室了,不过还好,似乎也没有自己曾经想象过的那么煎熬。
那天你一定看到我在宿舍楼道里和人打架了,不是愤怒到极点,我不可能那么做,不是比他矮几公分,我也不会给他占到几分便宜。将近一周的时间里,他频频挑衅,无礼地要求我搬出宿舍,辱骂我是变态,我也算血气方刚,也会忍无可忍!
虽然我几经挣扎终于还是认定了自己的性取向,但我做不到像你那么洒脱,除了我打算要交往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那些不愿意和我走下去的人知道我的与众不同,这也是我思考再三才决定约见你的原因。其实见面之前我便察觉到你是谁了,那次见面,不过是为了让你也知道我是谁罢了。
我曾经坚信,我会让你很快爱上我,但是,现在看来,这件事最起码要搁置到半年以后了。不出意外的话,半年以后,我会出现在北大校园里,你,可否愿意等我?
你大概也知道我何以出柜的了,本来就在同一层宿舍楼,总归是会发生一些联系的。不过,其实我一点也不恼恨你那位室友,因为,虽然闲谈他人是非的事情不够光彩,却也是人之常情,抛开道德的约束不说,也算得上是他人正当的权利。
更重要的是,我本来就对现在的学校失望透顶,越来越为自己感觉到不值,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回炉重造。想想半年前的那种煎熬,我总是下意识地退缩。这件事,反倒使我在绝境中激发了无穷的斗志,从这一点上说,我得感谢你那位室友。当然,首先更应该庆幸的是,我认识了你。
你在QQ上的留言我看到了,很高兴事实并非我所想当然的那样。
走进北大校门之前,我可能不会再上网了,也许也能克制自己不会给你发来第二封信,怕收不到你的回信,干脆不给自己这个希望,所以,我也不打算留下地址了。
半年后,北京见!
陶铸闻
2002。1。12
50
期末考试周,项磊收到了202那哥们儿的书信。
这封信,项磊重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心里就会掠过一丝欣喜的感觉。在这样无味的日子里,这份欣喜的感觉显得十分难得。
刘冲看到项磊拿着书信看了不下十遍,不禁好奇地问谁来的信,项磊忽然觉得,刘冲也应该看看,于是将陶铸闻的信随手递给了刘冲。
刘冲看完信便怔在原地,他看一眼项磊,感叹道:“不会吧?这么严重?”
“你还觉得自己无辜吗?”项磊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无辜了?我真想不到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刘冲说完,便自顾自地重复起来:“想不到啊……真想不到……”
“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项磊故作语重心长状。
“我给这哥们儿回个信道个歉吧,有机会再请他吃顿饭谢罪。”
“免了吧,没看信里说没留地址吗?你有心的话,半年以后再说吧。”
“这哥们儿真牛叉,还想着北大呢!”
看神情,刘冲这家伙当真是没什么心眼儿,单纯得近乎白痴。幼稚的好奇心,简单的思维模式,从来都无心伤害。想来,大概也只有这样的性情,才不会发自肺腑地鄙视性取向不一样的人。这一刻,项磊忽然对刘冲另眼相看起来。
“项磊,那你打算等他吗?”
“你希望我等还是不等呢?”话一出口,项磊就觉得这句问话可笑极了。
“靠!”刘冲果然吃惊地叫道。
“等!为什么不等呢?”项磊脱口而出。
前一刻,项磊还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喜欢上陶铸闻呢,下一刻,项磊却并没有经历过多的思考就对刘冲说,他会等这个人。
项磊发觉自己不够认真,半年后是怎样的情景,鬼知道!
“嗯,看了人写的信,我也觉得这哥们儿着实不错,你丫收收心,就别成天找来找去了。”刘冲这话,让项磊心头小小地震动了一下。
“天地良心!这段时间我根本就没有找!”项磊夸张地喊道。
“别他妈的吵吵了!午休呢!”刘冲的上铺忽然传来了何飞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夹杂了十足的不耐烦。
项磊朝刘冲撇撇嘴,端起盆子拿了洁面膏去了水房。
自从Leo那件事之后,何飞和项磊就没有过任何一对一的交流了,通常情况下,何飞参与的话题项磊从不参与,项磊加入的讨论何飞也不会做什么发言。
项磊有时候会担心,难道陶铸闻的经历会在自己身上重演吗?随后,项磊又想,就算重演,项磊也没有勇气和精力回家重读高三。如果重演,同个宿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他妈不是味儿啊!
项磊对自己说,忍吧!
在这一点上,项磊有足够的信心。因为他清楚自己对何飞始终愤怒不起来,好像不仅仅只是因为不久前的情分还未失水,更多的时候,何飞的不耐烦、厌恶、鄙夷,甚至可能深藏于内心深处的恶心,对项磊来说似乎理所当然。项磊曾经并不觉得坦承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有什么过错,可奇怪的是,面对何飞的反应,项磊却总是自觉理亏。
项磊想起很多天没有登陆的QQ和身兼要职的论坛,打算去看看。
找出上机卡正要出门,刘冲托着一只篮球推门回来。看到项磊手中的上机卡,刘冲说:“你丫又要去上网啊!不是说好等202那哥们儿的吗?”
项磊怔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这家伙,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件事呢?
“走走走,跟我打球去!生命在于运动!鸟网有什么好上的?”刘冲嚷道。
鬼不使神未差,项磊乖乖地跟着刘冲去了篮球场。
项磊的球技比较烂,几度丧失信心要中途下场,刘冲不依不饶地缠着,项磊只好硬着头皮玩了一下午。
第十章:无独有偶
51
早在项磊考试前打电话回家说两周后放假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收拾项磊的房间了。母亲告诉项磊,只要有太阳,父亲就会拿出他的被子去晒。
项磊第一次从遥远的异乡赶回家过年,一路上看到很多辛苦辗转的人,心里潮潮的。火车上到处都是疲倦的身影,谁的儿女,谁的父母,谁的兄弟姐妹,蜷在每一个恰好盛放得下自己的角落里,煎熬着千里跋涉的旅程。
回到家,项磊几乎马上脱离了此前他或纠结、或投入过的小圈子、小世界。
项磊喜欢在忙活不停的母亲身边聊些家常,喜欢在客厅里和父亲面对面坐着,论时事,谈社会。
年前,项磊去了几趟县城,分批次去找了中学各个阶段的老朋友。半年的大学时光,项磊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很孤独,这孤独,让项磊越发珍惜从前的那些朋友了。
裴勇在元旦前退伍了,项磊本以为他们会有很多时间坐在一起聊天叙旧,可裴勇每天都会被家人安排去做一些据说很重要的事。裴勇打电话约项磊几天后见面,却总是在前一天通知项磊不得不改天见。第三次,项磊有点生气,裴勇委屈地说他也没有办法。
年后,项磊每天串亲戚,全家人早出晚归,项磊也没有顾得上留意裴勇是否来过电话。总之,轮到项磊没时间了。
项磊返校的前一天,裴勇又打来电话,得知项磊第二天就要去北京了,这才一阵惊呼,忙说要借辆车送项磊去车站。
事实是,第二天,裴勇还是没能抽身。
20多天的时间竟然没能见上一面,这让项磊郁闷极了。不过,同时,项磊也终于发现,自己对待裴勇的心情,似乎单纯了很多,久违的兄弟、哥们儿,彼此难得重逢、把酒言欢的期待,大概纯属自然的情怀吧。
52
项磊回校当天,裴勇把电话打到了宿舍,自然是道歉了。然后裴勇问项磊平时上不上网,有没有QQ账号,一时兴起,约了项磊上网去聊。
机房还没有开门,项磊走进校外的一家网吧。打开一个多月没有登陆的QQ时,疯狂的消息提示音瞬间让项磊抓狂。
“给我一支烟”请求通过您的验证;
“给我一支烟”请求通过您的验证;
“给我一支烟”请求通过您的验证;……
拉黑当天几十条,第二天十多条,第三天十多条。
此后每天一条,无一例外。
直到这天。
“疯子!”项磊心想。
手一抖,连最后一条提示消息都给关掉了。
随即,项磊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毫不客气地被颠覆了。
项磊不自已地咬住嘴唇,鼻子有点酸。
不用继续站在吴亮的立场上了吧?
替自己感觉一下,感觉一下这个疯子……
裴勇发来了加好友的验证,项磊回过神来,接受。
裴勇:好想你啊!
项磊心中一动:在家20多天不见,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裴勇:真的没办法啊,要跑接收单位的事,你也不想我以后没饭吃吧。
项磊:结果怎样?
裴勇:差不多了,我很快就要成为一名人民警察了。
项磊:以后罩我!
裴勇:废话!不罩你罩谁?我不罩你谁罩你?
项磊笑了:话说回来,连你都混进警察队伍了,难怪人们对现在的警察有偏见!
裴勇:你小子皮肉痒痒了吧?
项磊:太好了,以后咱黑道白道都有人撑腰了。
裴勇:真想你啊!
项磊忽然冲动:别再说这些话了,我力不能胜。
裴勇:为什么?我想你有什么不对?
项磊咬咬牙:因为我喜欢你,和男女之间一样的那种喜欢!
裴勇:你发烧了吧?
项磊:没有。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多年了,我不信你一点都察觉不到。
裴勇:你他妈的都说胡话了,还没发烧!看医生去!
项磊:我是这样的人,你看不起我了?
裴勇:别说了!
项磊的眼泪瞬间决堤:何必要我假装呢?不管怎样,我只是想说出来罢了。
裴勇:你他妈的别说了!
于是,项磊看着QQ的对话框,自顾自地擦起眼泪,当真不敢再说什么了。
一分钟后,裴勇说:如果你是开玩笑,项磊,你现在就告诉我。
项磊的眼泪更多了,两只手交替去擦都来不及,自然也顾不上回话。
裴勇: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实话跟你讲,我他妈的很生气!
项磊几乎哽咽失声,左右的目光频频投射过来。
裴勇:我很生气!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兄弟一样的,我以为你也一样,没想到你对我是非分之想!这他妈的算什么啊!你他妈的耍我呢?
项磊在朦胧的视线里找寻着键盘上的字母:我管不住我自己。
裴勇:你行!项磊,你真行!如果不是这想法,你大概也不会把我当兄弟吧?我当初还想,你他妈的高材生啊,看得起我这种人渣?难得!真难得!
项磊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涌,似乎要把一生的难过都在此刻用尽。项磊没办法控制,只好埋下头去,哭了个痛快。
犹记得,类似的一幕。裴勇入伍。临行前的晚上。
裴勇把项磊留在卧室里,去客厅和亲人们道别,项磊心中难过,趴在裴勇的书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
裴勇走进房间,问项磊在想什么,项磊说没什么,裴勇说我看看,说着,就去扳项磊的胳膊。项磊用力保持原状,说真的没什么,裴勇继续去扳项磊的胳膊,说那你让我看看。项磊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近乎央求地说裴勇你别动我。于是裴勇紧贴项磊坐了下来,用两只胳膊环住项磊,把脸贴在项磊的背上。
裴勇悠悠地说项磊你别这样,你这样我走得也不好受,我这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又不是一去无回,你哭个逑啊。这时的项磊已经开始发出呜咽。裴勇继续说项磊你不许哭,你要是把我惹哭了,今天在场的人估计都要哭,我妈也会哭,搞得像什么样子啊!
项磊曾经想,如果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对胳膊,此刻距离项磊的肩膀八百六十公里,不,也许是十万八千里,也许是无法计量的时空极限。前一刻的回忆,怕是错觉。
项磊,你不许哭!——项磊听到这样的一个声音说。可是,项磊随即发现,并没有人这么说。
项磊,你别这样!——项磊再次听到那个声音。
那就这样吧,项磊!——项磊听见自己对自己说。
项磊抬起泪水打湿的脸,揉揉眼睛去查看电脑屏幕。
裴勇:项磊,你真的让我很失望!可能我现在不平静,等我平静一下,再好好想想吧。做了这么久的兄弟,就算一直是我一厢情愿,说决裂就决裂的话,也会疼坏心肝!
裴勇:你没考好不会是因为这个吧?一说这个我他妈的就来气了!你真以为我是跟你小子客套呢?说实话,我觉得你比我亲弟弟都亲了,那混蛋玩意儿我什么时候想过要去管他?可你他妈的就是不领情啊!
裴勇:你干什么呢?吱个声,要不我还以为你羞愧自尽了呢!想想真有踹你几脚的冲动。我他妈的什么都掏给你了,你却一直让人琢磨不透,你说说你咋就那么些个心眼儿要偷着耍呢?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干了!
裴勇:说话!
裴勇:干什么呢?说话!
项磊无力地敲着键盘:这个事儿你现在知道了,明天就把我现在说的这些忘掉吧。
裴勇:我还以为你真死了呢!
项磊:我不会妄想什么,我们还是好兄弟。
裴勇:嗯,你改改。
项磊:你会看不起我吗?
裴勇:废话!你说呢?你他妈的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此刻,项磊忽然找到一份释然的感觉了。项磊自己都觉得奇怪,很多时候,自己的感觉都是忽然之间油生的,从前,忽然爱上裴勇,现在,忽然又对裴勇释怀。
项磊并没有说太多,裴勇却自顾自地说了几段话,大概说着说着,也就释然了自己。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光景,裴勇的心情,估计经历了360度的调转。
裴勇又随便说了几句之后就下了线,项磊久久地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一时不能回转,迷迷糊糊重温了裴勇刚才说过的话,然后,打开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去打理的论坛。
“给我一支烟”的板块里,多出了一个置顶的帖子叫《心酸的浪漫(下)》。项磊点开,看到几个人问道,为什么没有看到上就有了下?“给我一支烟”最后的回复是:要看下的人,已经知道了上,我何必再发?我只为发给一个人看。
然后,帖子被上了锁。
53
小A和小B去了同一所中学读高中,当然,小A不是正儿八经考上的。有件很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小B顶着多方面的压力,偷偷放弃了去重点中学的机会,因为小A无意中说过自己进不了那所重点中学,小B记在了心上。
小A和小B几乎形影不离,一起吃饭,一起上学放学,一起打电动,一起……偷偷地看MAOp儿,一起写情书捉弄一个自恋的女生。小A觉得自己总和那些小痞子混在一起其实挺没劲的,每天和小B黏在一起,日子倒过得有滋有味。
整个高一学年,相安无事。直到小A开始和一个女生谈恋爱。
小A这场几乎天经地义的早恋居然会严重影响了他和小B之间的默契。小B总是无缘无故地乱发脾气,甚至扬言要和小A断交。小A以为,自己大概冷落了小B,让他觉得不痛快了。于是,小A和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叫上小B,小A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小B也从来都不会拒绝,总是跟在小A和他的女朋友屁股后面做灯泡。只是,每次都会闹得不开心,小A根本找不到原因,渐渐地有些不耐烦了。
嗯,终于,小A和小B吵了一架,小A说小B动不动就发神经,小B则咬着牙说了一句话,让小A又火大又伤心。小B说,以后咱俩谁也不认识谁。小A气急败坏地说没问题,然后又觉得不甘心,挥手打了小B一个耳光,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凭什么?凭什么没来由地闹腾个没完?凭什么把几年的兄弟情谊看得这么无所谓,说不要就不要了?凭什么要来招惹我的没心没肺,然后,现在,又不客气地刺伤它?小A想想,胸口痛得不行,下意识地抹抹眼角,以为掉了眼泪,却什么也没有抹到。
小A开始发现上学这件事没劲透了,于是开始昏天暗日地逃学,又和以前那帮哥们儿混到了一起。小A在哥们儿租的一间小平房里没日没夜地厮混,还在那里和女朋友初尝了禁果。很快,小A又觉得日子乏味起来,唯一的惊喜是,小A发现自己很讨女孩子喜欢,常常面临各式各样的身体诱惑,于是很快便对第一个女朋友失去了兴趣,开始和不同的女孩来往。
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小A被学校领导软硬兼施赶出了学校。然后,小A开始身不由己地混起了那个其实让他觉得很没劲的小社会。小A看不惯很多人,而且总是在自己看不惯的人面前当场发作,所以小A经常和人动手打架。
小A交往的哥们儿越多,就越是想念学校里的小B,因为和小A身边那么多的人比起来,只有小B最像真正的兄弟,只有小B最聪明,最有才,最懂事,最义气,最……贴心。小A越想小B,就越觉得委屈,也就越发地恨他。
这鸟人的心真不是一般的狠!当初自己对丫那么好,那么看重这个兄弟,丫的却一翻脸就再也不认了!
可随后小A又想,何必拿“对人好”来显摆呢,当初小B对自己一样很铁,都是相互的,谁对谁好更值钱一些呢?再说,自己还扇了人一巴掌,想想自觉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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