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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上

_2 何要辉(当代)
“看来我想和你交往下去的话,真的需要学会斟酌言语的本领了。”
“妈的了!”
“怎么了?”
“我打印你的小说了,36张都有字在界外!”
“……”
然后又没有回复了,项磊发现,那个墨镜男头像再次转成了黑白色。
项磊和许梦虎第三次聊天,创造了一次时长记录。许梦虎问项磊能不能写一些文字给他,特定的、专属于他的文字。
项磊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写的,把他们所有的交流加上论坛里的主贴回帖,一字不漏地复制粘贴到一起,也寒酸不成一篇像样的文章。
许梦虎却把题目都命好了,“叫《心酸的浪漫》吧!”他说。
然后许梦虎简单地讲了半个故事,其间几乎没有理会项磊的任何一句回应。
故事讲到一半,许梦虎却说算了,因为他说他忽然感觉胸闷气短,敲字的力量都近乎枯竭了。随后他迅速下了线,照例没有给项磊预留道别的时间。
21
初二的时候,小A在德外的一个旱冰场里卷进了一场群架,在狂躁的No Limit舞曲音乐里,正兴致勃勃滑滚轴的少男少女们自觉地快速腾出场子,挤在角落里战战兢兢又饶有兴致地观战。
眼看自己的兄弟们寡不敌众,小A冲到角落里的人群中,随便抓住了一个人,急切地对他说出了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要他马上过去找那个人,告诉他这边的情况,最后,小A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名字补充了一下。
十分钟左右,小A的发小带着二十多人吵吵嚷嚷地来了,对方的人马上四下逃窜。后来小A打算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柜台边站着一个红着脸的男孩,正在和柜台里面的女孩辩解着什么,小A恍惚记得,这个男孩就是刚才被自己抓去喊人的小子,于是走过去,想了解一下他碰上了什么麻烦。
男孩取押金,女孩问你的鞋子呢?男孩说刚才就放柜台边了,女孩说可是柜台边没有,男孩说刚才出门急,来不及退租,女孩说你至少可以打个招呼,男孩说可能是你们的人收走了,女孩说没有人告诉她从柜台边收走了一双鞋。小A走过去,不耐烦地告诉那女孩说:你现在就问你们这里的每个人,看有没有人收!
女孩一看是小A,稍稍瞥了一眼,回头去问自己的同事,一个高个子男人说他收了一双。女孩转过头来又对男孩说,可是谁能证明这双鞋子就是你租用的那双呢?
小A火了,吼道:大爷我证明!我看见了!
女孩瞪了小A一眼:凶什么凶!神经病!然后气呼呼地把押金退给了男孩。
男孩转头冲小A轻轻点了点头,不自然地苦笑一下,接过钱就撒丫子跑了出去。小A跟出去,叫住那男孩,问了他的名字,要请他吃饭。
男孩说他叫小B,也没拒绝邀请,两个人在一家抻面馆里吃了一屉包子和两碗炸酱面。小B问小A是不是交大附中的,小A一脸惊奇,小B于是笑着说在学校里没少看见你,而且还小有名气。小A自然知道,他的名气多半来自宣传屏里的通报批评。
随便抓来的一个人就愿意冒险帮自己去叫人,小A对这件事本来不抱太多希望的,但小B做到了,所以小A觉得小B是相当义气的人,值得做兄弟。
后来,小B澄清了,他说他其实是怕日后在学校里被小A认出来后报复一通,更多是出于一种胆怯,才会义无反顾那么做了。其实这个小真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此前小A被五个哥们儿拉去结拜为兄弟时,小A专程跑到小B家里,把小B拽出来一同结拜了,就算是小A误会了小B义气的初衷,也无法改变他们已经成为兄弟的事实了。此后,小B成了小七。
新学期全校师生大会上表彰优秀学生的时候,小A才知道小B是学校里的尖子生,小A向来不关心谁学习好谁学习差,但是得知小B是尖子生之后,小A却打心眼儿里骄傲极了,几乎每次向别的哥们儿介绍小B时,小A都会补充一句:丫学习倍儿强!
然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小B一直对小A很铁,七兄弟中,最铁。旱冰场里对阵的那伙人仇恨小B多管闲事,狭路偶遇打了小B,小B怕事情没完没了,始终都没有对小A说。当小A从别人那里听说后,一边气小B不拿自己当兄弟,一边又去找那伙人,小B哭闹地阻止了两三次,小A才最终打算窝心地放弃。
后来,小A被七兄弟中的一个出卖,遭遇一场差点被人残废的群殴,从来没有打过架的小B一同挨了很多打,却死活不愿意一个人离开。
死寂的城市黑夜,小A被嗷嗷哭个不停的小B一路艰难地拖到医院,捡了一条命回来。之后,小A改叫小B为小六。
再后来,时光变迁,男孩们都长大了,物是人非,有福同享过的人,有难却难同当,以前的兄弟们,个个都看淡了兄弟情谊,可小B却对小A更铁。小A无奈地说,以后恐怕要改叫小B为“小二”了,然后两个人因为这句话而神经质地笑个不停。
小B笑出了眼泪,一边笑一边流泪,一边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以后咱别惹事儿了,人家惹咱,咱也尽量担待些,担待不了再跟他们拼命。小A则一边笑一边憨憨地应着好、好,哥听你的、哥听你的……
——心酸的浪漫(上)
项磊整理版
2001。11。09
下次遇见许梦虎在线,项磊问他:小A就是你吧?“给我一支烟”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肉麻地对项磊说,我想你了。
距离收到许梦虎最初的站内信有一周的时间,那是项磊第四次和许梦虎在网上聊天。一周的时间里,从第一次被许梦虎的站内信内容打动开始,项磊就隐隐觉得将要和这个人发生很多的事,尽管现在对他还一无所知。
网上,项磊不得已冷落了好几个正在尝试交流的朋友,就单单只是聊QQ的时候,项磊几乎都会借不方便为由推脱别人发起的攀谈邀请。项磊如果打算看一部DVD,一定是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坐下来仔细品味的,不然,他宁愿不看。在和许梦虎刚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八”字还没一撇呢,项磊就习惯性地一心一意起来。
项磊追问许梦虎的另一半故事,许梦虎懒懒地说这天没有继续讲下去的心情,于是,《心酸的浪漫》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
许梦虎在论坛里其实是个潜水用户,而项磊已经是总版主了。出于私心,项磊任命许梦虎做了一个小版块的版主。这个关系户版主一上任,就在自己负责的那个小版块里重贴了项磊的小说,并在第一时间置了顶。
这样的网上交流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项磊除了能感觉到自己的动情与日俱增外,对许梦虎的了解仍旧还是少得可怜。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见项磊一面,只是不厌其烦地说一些情深似海的话。
他说他又打印了一遍项磊的小说,这一次没有字跑到界外了;他说他几乎每天都会翻看那小说里的几段文字,总是感觉自己就是那小说里的人物;他说他在吃饭的时候,打球的时候,上课的时候,挤公交车或者地铁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冷不丁就会想到“项磊”两个字,这个名字几乎要把他的生活彻底打乱。
项磊心中一动,试探地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然后项磊在寝室里接到了一个约定了时间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多少有点无措,对方开门见山地说:嗯,现在你听到我的声音了。欣喜的项磊本想聊些别的,对方却说你的愿望达成了,我挂了。然后未等项磊回应,听筒里就只剩下一片盲音了。
项磊后来说,我们见面吧。
许梦虎的回答却是,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去见你,也许很久以后也不会有。项磊追问这“信心”是指什么,许梦虎竟然说,无法确定。
项磊茫然了。
许梦虎有时候会对项磊说“想你”、“喜欢你”,甚至说“想和你在一起”之类的话,隔日,却又说“项磊,你是我的好兄弟”。项磊失望地宣布说,自己打算接受这份兄弟情谊,不过还要继续寻找自己的爱情,这时,那许梦虎似乎又不甘心,说一些“你不喜欢我了吗”、“我这么喜欢你还不够么”之类的废话。
项磊一遍遍地问他:“你是不是在耍我?”
许梦虎只知道反问:“你真的这么认为?”
项磊真想就这么算了,却又好像舍不得,不甘心。
202那哥们儿似乎有天通眼,项磊明明总是隐身登陆QQ,那人却每次都会主动“hi”一下,项磊一直没有回复。项磊觉得那次见面的事挺别扭的,刘冲在他背后的指点也让项磊感觉有那么一点愧疚,尽管这些并非自己所能控制,但确由自己引起的。
后来那哥们儿留言说:每次把手放在键盘上很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算打扰你。那天看到你带着别人,又是面熟的校友,我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所以才一声不吭地逃掉了,见谅!
原来如此,到底还是十万个为什么坏了事儿。如果不是许梦虎,项磊觉得自己又该动心了吧?明明对方误会了自己不够诚心,带了别人去见面,却把误会的困扰搁置一旁,反过来致歉,至少,这样的人可以做好朋友,而且是身边的好朋友。
项磊回复说:那是我的室友,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路跟踪去的。
第二天中午,叫骂和摔打的声音惊动了2层每个宿舍,我们看到202那哥们儿和同宿舍里的一个大个儿在楼道里扭打在一起,附近宿舍的人都在一边围观,并没有人上前劝阻。楼下的大爷赶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项磊看得一阵心惊。
当天下午,刘冲回到宿舍告诉项磊,202那哥们儿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学校门口招呼出租车呢,项磊再次心惊:这哥们儿什么打算?退租?退学?!
此后,那人再也没有在19号楼出现过,项磊的QQ里,那人的头像也再没亮起过。
项磊对许梦虎讲起此事,感慨万千。许梦虎当即问项磊是不是喜欢那人,项磊说,如果不认识你,也许我会考虑。许梦虎回道,那就好。项磊哑然。
项磊总是能看到许梦虎在线,却感觉似乎等不到许梦虎主动约见的那一天了,这让项磊一天比一天厌倦。当许梦虎对项磊说“你做我最好的兄弟吧”,项磊无奈地问他:如果你从不认为你是gay,为何要来招惹我?许梦虎的回答让项磊直想拿脑袋撞墙,他说:怎么算是gay?怎么又算不是呢?我可以爱上男人,却只喜欢干女人。
“好吧,你同志未满。做好兄弟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仅仅有了兄弟对我来说远远不够,我也许太需要一份爱情了。”项磊说。
“如果你这么需要一个男人来爱,就不可能像我这样在乎兄弟。”许梦虎说。
项磊仔细想想,发现许梦虎说的很对。当自己太在乎一个兄弟的时候,往往已经不是兄弟那么简单,而当一个人纯粹只是自己的一个兄弟时,也许并不能在乎得足够多。
“做纯粹的兄弟,还会因为兄弟在乎他的爱人多一点而吃醋吗?”
“如果兄弟的爱人是女人,有什么好酸的?如果兄弟的爱人也是兄弟,会!”许梦虎的这句话,让项磊忍不住想象起那个虚无飘渺的人眉宇间的表情来。
高三下半年,项磊不断陷入情难自控的网恋,个中滋味一一尝遍后,自然,那个容易网恋的年纪很快过去了。项磊认定自己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根本无法满足于柏拉图的幻想,倘若可以,裴勇足矣!
于是,对许梦虎,项磊终于打算放弃。
项磊亮起QQ,开始重新交往那些被他冷落了很久的网友。
项磊在论坛里更新了自己的日记本。
11月30日,多云,冷,项磊打算第二天去见一个网友。
项磊习惯了在论坛里写那种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的日记。写得悲哀了像在博取同情,写得甜蜜了又像在炫耀幸福,可项磊不在乎读到他日记的人是否有所共鸣,都希望自己通过这种方式被了解。项磊坚信把太多东西憋在心里,一定会像中学时代那样疲惫不堪。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自称许梦虎的人,总会成为项磊所有网上文字的第一个读者。
他在项磊最新的日记后添加了最新的回复:刮完龙卷风,下场倾盆雨再走。——沿袭了这家伙一贯的装逼风格,深沉得不知所云。
“你又要去见面了?”他在QQ上问项磊。
“怎么,你又有意见?”项磊反问。
“你那么需要所谓的爱情?”
“不假。”
“比一般人都需要?”
“是的。”
“从不考虑我的感受?”
“你?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在哪里,你什么性情,你什么样子,是不是胖子,是不是老爷爷,是不是花花公子,是不是暴虐狂。你从来不愿意呈现真实的自己,除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从你那里获取不到任何有意义的信息,你最多是一阵风,吹高兴了就离开,你觉得这样好玩,可是我陪不起。”项磊忽然情绪化地敲出了这么一大段文字。
良久,对方才有回应:“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当项磊正打算回复“可我无福消受柏拉图”时,对方的头像已经暗下去了。
第六章:吴亮
项磊从机房回来之后就守在电话边,接了一通5分钟的暧昧电话之后就去洗澡了。电话内容是下午的约会,通常在约会前项磊都会安排自己去洗个澡,整个发型,换套衣服。项磊自己说,这是为了弥补自己与生俱来的严重不自信。
项磊要去见的吴亮,是工大的大一学生,在连续一周的时间里,他每天都会打给项磊两三个小时的电话。两周前,一个朋友把项磊的QQ号码给了吴亮,他加了项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次,少有认真的交流。
“来,给小爷爽一下。”吴亮常常说类似的话。
项磊其实是喜欢这种玩世不恭的说话方式的,但又因此而下意识地放弃了和对方深入交往的希望。出于一丝炫耀,项磊把自己那篇小说的网址发给了吴亮,然后下线了。第二天上网的时候,项磊收到了吴亮的离线留言:把你的电话给我吧。
电话里的吴亮虽然比网上认真多了,却也没有多少正经话。几天的电话交流后,吴亮在QQ上对项磊说:我想看看你。
项磊当即说:“算了,你会失望的。”
“那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是要确认美丑!”吴亮马上回复到。
“很多人在幻想的时候,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感性。”项磊说。
“好!我愿意等到你相信我的那一天!”吴亮回答。
看到这句话,项磊忽然很欣慰,于是找到自己上传在网络上的照片,把网址发了过去。吴亮折腾了半天却没有看到。
“我真他妈的笨!我就是怎么也打不开!”吴亮发过来一条信息。
项磊想象着吴亮在电脑前气急败坏的样子,又感动又好笑,想来与其两个人活在幻想里,倒不如真的见光死。
“我们见面吧!”项磊把这句话发了过去。
12月1日,阴,很冷,项磊拾掇完自己,在西单见到了吴亮。
吴亮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夹克,站在图书大厦门口四处张望,很是显眼,项磊从地铁口转到图书大厦正门一侧,一眼就看到了他,却有点不好意思在那么远之外打招呼。吴亮随即也发现了项磊,一脸阳光地笑着迎了过来。
“抱歉,我迟到了。”项磊的第一句话。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迟到,因为你在电话里说要洗完澡才出来。”吴亮开怀笑着,声音很好听,而且没有丝毫等待良久后的不耐烦,那笑容的亲切程度,让项磊几乎怀疑,自己见到的这个男孩,究竟是不是网上那个一直不怎么正经的人。
吴亮不算那种标致的帅哥,但充满阳光和活力。这种状况是符合项磊的意愿的,项磊不是不喜欢帅哥,但从来都对处一个帅哥男朋友这种梦想心存芥蒂。
“这么冷,你怎么不戴双手套出门?”吴亮看到项磊冻红的手问道。
“忘了。”
吴亮马上脱下自己的手套,递给项磊说:“快戴上!”
“不用了。”项磊自然推辞。
吴亮继续递着,项磊继续推辞。
“好吧。”吴亮没有重新戴上自己的手套,而是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干嘛?”项磊不解。
“你就说你戴不戴吧?手都冻红了!”吴亮还是那样笑着,却一脸霸道的温柔,“我也冻冻看,好像很爽的样子。”
“那你怎么办?”
“我不戴手套,手也不会冷。”
“那你还戴了出来?”
“装装样子呗,心理作用。快戴上!”
不由分说,吴亮又把手套递了过来。项磊没再推辞。项磊在乎的那些中学时代的朋友,常常也会对自己做出类似于此的体贴,项磊曾经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从来不会答谢,刚刚对吴亮的一番推辞,其实是因为项磊觉得这个男孩尚且陌生。
等项磊戴上那双还有余温的手套后,几乎浑身都暖和起来了,身边这个笑起来无止无休的男孩,忽然也变得异常熟悉了起来。
项磊和吴亮边走边聊,中学,高考,大学,网络,还有项磊的小说,从图书大厦走到西四的羊肉胡同,然后又折返回长安街,沿着长安街一直走到东单,谁也没有觉得累。
两个人的手每次偶然碰在一起,隔着线手套都能感觉到静电。吴亮歪着脑袋看着项磊,调皮地说:看到没有?我不用眼睛也能给你放电。项磊竟有点羞涩,如同第一次见网友似的,微微低下头去,无意识地抿嘴笑了。
恰逢项磊一次小感冒,一路上咳嗽不断。吴亮嘱咐项磊回去以后赶紧去看医生,又说明天送些止咳药给项磊,顺便还能参观一下项磊的学校。
天将黑时,项磊说要回去,吴亮在肯德基买了一个汉堡给项磊,然后执意要送项磊到地铁站。项磊要还回手套,吴亮执意要项磊戴回学校。
“我怎么觉得,你以为我这是第一次出门啊?”项磊笑说。
吴亮开心地笑起来。“哈哈,也不是不放心你,你看看啊!我比你大两个月、比你高几公分、比你壮几公斤,理应多照顾你几分。”
项磊忽然很感动,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下一秒,已经过了检票口。
项磊回头看看吴亮,吴亮已经不再笑了,眼里装满浓浓的不舍。他朝项磊不自然地挥挥手,顺势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说:回到宿舍马上电话给我啊。
回到宿舍,项磊抻开长长的电话线,爬到自己的上铺,把电话放在自己的枕头边,想想吴亮可能还在路上,所以没有立刻打电话过去,而是望着吴亮的线手套发起了呆。呆没发完,吴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明天来吗?”“明天看。”“刚才说来的,现在又不一定了啊?”“能定能定,来,来,一定来,成不?”……
放下电话,项磊迫不及待地去机房更新了论坛里的日记,然后对论坛里的帖子进行了一些日常管理,再回头浏览时,许梦虎已经在项磊当日更新的日记后面跟了帖,粗俗的三个字回复:妈的了!
项磊怔怔地看了那三个字几秒钟的光景,心情不由地复杂起来。
隐身登陆QQ,嘀嘀的讯息声响了半天,点开,首先是许梦虎的留言:
“真为你高兴啊!我还以为又是见光死呢!”
“本来还等着看你怨妇口吻的新日记呢!哈哈!”
“妈的了!看上去却好像是成了,祝福你了!”
“他要是负你,我绝饶不了他!”
“他要是能给你幸福,我就消失了,然后远远地羡慕。”
“妈的了!老子今天想砍人!”
项磊忽然有点难过,这难过把一份若隐若现的感动压抑得所剩无几。在这样的难过里,项磊真不知该如何回复,索性点开了下一串留言。
那是吴亮的留言,第一条留在见面之前,后面的留在打完电话之后:
“待会儿就要去见你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激动!”
“我觉得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现在打字的手都有点颤抖,竟然很想又很怕知道答案!”
“要不你先别急于确定吧,我等等没关系。”
“我给你发了一张贺卡,在你邮箱里,嘿嘿。”
项磊打开信箱,看到了吴亮发的电子贺卡,一串闪动的字符晃入眼帘:一杯热茶,可以使我感到温暖;一杯好书,可以让我眼眶湿润;而让我心动的,只有你。项磊的鼻子开始发酸,几乎有点委屈。项磊心想:未免也太狠心了点吧,这么晚才找到我,还藏得那么好,害我找了那么久!
酸着鼻子的项磊把此刻在心里蛮横着的委屈回复给了吴亮,又补充说:我们在一起吧,好好地在一起!
吴亮的头像很快闪动起来。
“你真的想好了?”吴亮问。
“原来你在啊!我想好了。”项磊说。
“哇,我中奖了!兴奋!可别后悔哦!”吴亮调皮地说。
“我们真心相处,有什么后悔的?”项磊说。
“本来就特想你,现在忽然更想你了。”
“我也是。”
“你还咳嗽吗?明天上午我过来给你送药,中午到。”
项磊的鼻子忽然不酸了,眼泪开始一颗颗地往下掉。
初恋无果的直人兄弟,玩弄感情的网友,身边同学的非议,父母亲友的期望,不是第一次瞬间集结,却是第一次选择在项磊欣慰着一份精神依赖时一并赶来,从前,只是淡淡的哀怨,至多是浓浓的惆怅罢了,这一次,不知怎的,竟会落泪。
我们都上网,都聊网友,但谁也不会把一个网友放在异常重要的位置,倘若朝夕相处的人发生了情理上必须要我们到场的事,我们无须任何废话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推掉某个网友的约会。所以当项磊打算留在学校陪吴亮,而只是托我们带一提水果和几句问候给医院里的何飞时,兄弟们都很惊诧,几秒钟的惊诧过后,我们像往常推脱在点名时为项磊答到一样,异口同声地对项磊说:爱谁带谁带,甭找我就是了。
项磊没说别的,放下水果就出门去接那个吴亮了。
任命一个班长之后就消失了几个月的班主任一大早打电话到208宿舍,对班长说何飞昨晚住进了医院,建议每个男生宿舍派一名代表去医院探望一下,又说医院是个清净的地方,别去太多人。我们宿舍一致表示全部都去,然而项磊的决定却和他的性取向一样特例独行,为此,刘冲苦笑,郑东明愤懑。
我们在学校门口会和了女生代表团,一行二十多人,甚为浩荡。找到何飞所在的病房时,我们发现何飞的新任女朋友早就守在病床前了,当时何飞正不耐烦地冲那个女孩嚷着:说了不吃!削个苹果就当自个儿贤惠了?
然后何飞发现了我们,脸上的不耐烦即刻换成了笑容。女孩正委屈地瞥向何飞,刚回一句“我自己吃”,当即便被冲进病房的人七嘴八舌地淹没殆尽。
“怎么搞的啊,何飞!”
“何飞!怎么样了?”
“怎么到这种鬼地方过周末呢!”
“真好,你丫还活着。”
何飞的病况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好多了,班主任那慎重的语调让我们以为躺在医院里的何飞重度昏迷了呢。何飞告诉我们,不过是脑袋上缝了几针,观察了一夜,然后需要连续挂几瓶消炎针,不至于惊动我们这么一大队人马。
每个人都想知道何飞的脑袋为什么要缝针,何飞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大意是帮哥们儿伸张伸张道义,没料到寡不敌众的形势,干架吃了亏,然后就不愿再详谈下去。
“咦,我们宿舍就那个同性恋没来啊!”何飞忽然笑着说。
还没等到任何人回答,在场的女生就开始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女生们这么一八卦,兄弟们倒没有一个站出来回答了。
然后,李敏丽拖着长腔“噢”了一声说,她知道了。
很明显嘛!209就项磊一个没在。
“嗨!人当然是和自己男人约会更重要了!”郑东明一口轻蔑地说。
女生们接着一人一口“啊”,纷纷慨叹起来。
我忽然觉得项磊的不地道此时可以由什么来抵消了,正暗自思忖着时,病房的门开了,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嘎然而止,回头一看,走进来的竟是项磊。
项磊自然没有多做停留,他放下了手里的水果,又寒暄地问了几句何飞的伤情,然后便有点难为情地低声对何飞说,楼下还有人等着自己。
“明白!了解!感谢!别晾人家太久了!”何飞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项磊飞快地跑下楼去,几个女生有人扒着窗子往下瞧,有人干脆跟下楼去。李敏丽和卢艳挽着手从楼下回到病房,感叹道:那人还挺帅!而且一点也不像同性恋啊!说不定只是项磊的老乡。
男生一个个都欢实地笑了,笑得女生面面相觑。
“那人都有可能是同性恋的话,那我看你们个个都像!”卢艳指着笑得欢实的男生说道。男生们因此笑得更欢了。
“项磊也不是娘娘腔啊!”李敏丽的眼神里同样充斥着不解。
项磊离那些话题很远。
项磊接到吴亮后,带着他在二食堂吃了午饭,然后一起去了医院,吴亮在医院门口等着,项磊上楼找到了何飞所在的病房。
从医院出来,项磊和吴亮在冷飕飕的大街上并肩压着马路,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六点,从安贞桥到亚运村,然后坐车回了学校,从教一到新主楼,从体育馆到校园湖,又围着学校四周的马路转了一圈又一圈。
一路上,项磊揣在口袋里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吴亮送来的药。
“这么平坦的马路,还真少不了我们的功劳。”吴亮说完哈哈大笑。
吴亮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项磊也想要来一支,吴亮却以项磊感冒咳嗽为由拒绝了。项磊说抽一支也死不了,吴亮就递了一支给项磊说,装装就行了,别真往肺里抽。
静电让两个人的手偶尔触碰又马上闪开,相视而笑后,吴亮总说:“你看你又诱惑我,挑战我的克制力。”
项磊便装傻问他:“你克制什么呢?”
吴亮就嘿嘿笑着不回答。
然后吴亮岔开话题对项磊说:“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之后,我总有一种想要保护好你的冲动,尽管你看上去基本上不需要什么保护。”
项磊心里醉了,却低下头去没有言语。
“我打算再找两份家教来做,攒些钱,然后带你去北戴河玩。”吴亮接着说。
“我也去找,你怎么找的?”项磊接道。
“你找什么,你不许找!”吴亮笑着,却不无坚决地说。
“我也想挣钱!”项磊说。
“你好好学习就行了。”吴亮说,“你缺什么问我要就是了,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合理分工效率才高,我比你大,你多听我的。”
项磊忽然又没了言语辩解,只是木讷地听着吴亮说话。
“把你的烟给我。”吴亮忽然说。
项磊不解,吴亮重复说“把你的烟给我”,然后项磊便把手里的半支烟递给了吴亮,同时,吴亮也把自己手里的半支烟递给项磊,项磊疑惑地接来,不解地看看吴亮。
“我该走了,这样算是间接吻你。”
吴亮望着自己交替迈出的两只球鞋,喃喃说道。
第七章:无以复加和无地自容
30
大概是去医院看望何飞那天以后,项磊在宿舍里接电话的时候明显不再像以前那样张扬了,暧昧的话少了,声音也尽量压低。绝大部分电话自然都是吴亮打来的,有时候项磊会说:这样说话不方便,我们去上网聊吧。然后拿了上机卡就去了机房。
项磊看到“给我一支烟”的墨镜男头像亮着,本想打个招呼,却不知招呼过后还能说些什么,索性不打算招呼了,想想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切换到了隐身状态。
“怎么跑了?”吴亮发来信息。
“没有,隐身了,有个人在,不想说话又不想给他看到。”项磊说。
“直接拉到黑名单不就得了?”吴亮说。
“那样太失礼节了,至少还是朋友。”项磊回答。
“什么朋友?难道是我的前辈?”
“什么前辈?”
“你以前的朋友?我吃醋了。”
“你是我第一个正式的朋友。”
“真的吗?哇!我中的还是大奖哦!”
“你是不是交往过好几个了?”
“别瞎想了,你也是我第一个正宫。”
“啊?你还想有东宫西宫?”项磊这边笑,那边嗔怪。
“嘿嘿,没有,你兼任吧。对了,我以后叫你什么呢?”
“随便。”
“磊,小磊,磊磊,小磊磊,磊子,小磊子,磊儿,小磊儿,你喜欢哪个?”
“……”项磊在安静的机房里笑出了声音,引来目光无数。
“或者:老婆,宝贝,宝宝,贝贝,亲爱的,小心肝儿,选一个。”
“……”项磊有些崩溃。
“选一个嘛!”
“为什么没有老公的选项?”
“已经被我霸占了。我比你大比你高比你壮,当然我是老公!”
“你就知道比较这些。你自己选吧,可我觉得都够变态的。”项磊说。
“变态也是二人世界里的变态,别跟别人变态不就得了,那我就叫你老婆了。”
“别扭!”项磊的第一反应。
“好吧,那我选宝贝儿,不许再说别扭了。”
“没别的合适就凑合着喊吧。”
“宝贝儿!”
“嗯。”
然后吴亮开始催促项磊选择叫他的昵称,这时,任务栏里忽然闪动起了墨镜男的头像,在这周身蔓延的小幸福里,项磊忽然为这闪动有了一丝的动摇,项磊点开那个跳动的头像,看到了许梦虎发来的信息:“你连理都不理我了?”
“我在写东西,你怎么知道我在?”项磊回应。
“感觉你就在。和那个人怎么样了?”
“很好,很幸福。”项磊发出这句话,心里直觉得过瘾。
“确定以后也会?”
“会!一定会!一直都会!”项磊着意加重内心这份过瘾的感觉。
“好吧,保护好自己,包括身体和心灵。也许等你有一天不得不收回这些话的时候,我还会再出现,祝你们幸福,再见!”
墨镜男还在跳动的时候,颜色已经转换成了灰暗,项磊一时间无法确定是自己的反应太慢还是对方的速度太快,内心这份过瘾的感觉瞬间变得很阿Q,项磊竟然凭空招惹了些无法摆脱的失落感,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原本正幸福着呢。
项磊点开墨镜男的资料,发现“给我一支烟”已经改名叫“没有烟抽的日子”了,项磊开始联想这些ID的含义,一边联想,一边又觉得这联想其实毫无意义。
31
吴亮对项磊说,“想你想得恍恍惚惚的”。
星期四下午没课,项磊去了吴亮的学校。
在工大校园里逛了一圈,这就到了晚饭时间。吴亮问项磊爱吃什么,项磊说烧茄子,吴亮说还有呢,项磊说鸡腿吧,吴亮说挺好养的,然后带项磊在工大的食堂吃了晚饭。
“我带你去个地方。”吴亮有点神秘地对项磊说。
然后吴亮快步走在前面,项磊跟在吴亮身后两三米远的位置,一路无话。走到一片园林深处,人影稀疏,吴亮这才转过身来,放慢脚步,朝项磊伸出右手。
项磊有点难为情地慢慢赶上,扭扭捏捏把自己的左手递上去。
“怕什么,这附近认识我的人才更多。”吴亮笑着说。
于是两个男生牵起手,一左一右,走在微弱灯光中的园林里。吴亮在一处墙边停下,依然神秘地笑着,问身边的项磊:“怎么样,这里不错吧?”
“有什么特别的呢?”项磊不解地说。
此时,吴亮转身正对项磊,那笑容有所转变,变得带点邪气,又似饱含诱惑的不羁。这沉默的、成分复杂的笑,稍后,缓缓地,全部凝结在了吴亮稍稍高出项磊几公分的眼神里。吴亮用这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项磊看个没完,项磊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轻笑一声,低下头去。
“靠!还害臊呢!”吴亮抓住项磊另一只手,弯下腰,偏着脑袋,继续那种不羁的笑,盯着项磊看了又看。
项磊有些手足无措,微微一个趔趄,倚到了身后的墙上。
“宝贝你真会勾引人!”吴亮贴在项磊耳边幽幽地说。然后,项磊感觉到吴亮开始吻他。项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一边回应,一边看着不到一公分远的双眼,——就是那双刚刚还充满成分复杂的笑的眼睛,此刻紧闭,柔情似水。
吴亮一直牵着项磊的手,身体几乎保持在项磊一拳之外,并无多余的进犯,只是贪婪地亲吻着。那一吻持续很久,温柔却并不简易。项磊情不自禁地闭起眼睛,一度有种时间就此停止,而空间却在无限蔓延的错觉。
直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吴亮迅速地转到项磊身体一侧,这一吻才就此中断。
有人经过,走远。然后吴亮庆幸地笑笑,马上又转到项磊正面,先吻上了项磊的嘴唇,接着拉开自己和项磊的上衣拉链,缓缓绕过里层的线衣环抱住项磊的身体,同时向前挪了两步,身子紧紧贴过去。
吴亮这次的吻明显狂野了许多,项磊几度感觉将要窒息,呼吸也不由地因此而粗重起来。项磊睁开眼睛,发现吴亮双眼紧闭,深情依然。项磊觉得凝望这深情几乎比亲吻本身更值得享受,索性一直睁开眼睛看着吴亮。忽然,吴亮也睁了眼睛,项磊看到吴亮的眼睛眨巴两下,感觉奇怪极了,忍不住笑起来,而且笑个不停,直到这一吻无法继续。
“宝贝你不认真。”吴亮佯装一脸愠色说。
“怎么了?”项磊一边笑一边问。
“人说睁着眼睛接吻,都是对待接吻不够认真的表现。”吴亮煞有介事。
“你不睁开眼睛怎么知道我睁开眼睛了?”项磊继续笑个不停。
“我感觉你有点心不在焉,就睁开眼睛看看。”吴亮说。
项磊想想,大概这是真的,张开眼睛总会分心。于是项磊止住笑,两只胳膊攀过吴亮的肩膀,一左一右扶着吴亮的脑门,闭上眼睛,主动吻了过去。吴亮忽然把项磊箍紧,几乎要把项磊抱离地面了。
就那样没完没了地吻,吻个没完没了。路过的脚步不时打断他们,大概是为了提醒他们中场间歇,脚步远去,他们又像是被施了魔法般黏在一起。直到后来跑步的人们越来越多,中场间歇提示的频率越来越高,吴亮才拉着项磊,有点悻悻地离开了。
起风了,很冷,吴亮回宿舍拿给项磊一件马甲套在上衣里,又带项磊去麦当劳喝了两杯热饮。最后一班公交车之前,项磊要走了。吴亮又把项磊带到那个园林深处,吴亮说,这次一定要吻别。
其间,有串脚步声经过,吴亮竟然继续忘我地亲吻项磊,项磊紧张地想要推开吴亮,吴亮却越发紧紧地抱住了他,落在项磊嘴唇上的吻也越发疯狂了些。项磊不敢去确认路过的人有没有看过来,一时倒也感觉无所谓了。
吴亮送项磊去车站,路上遇见卖爆米花的推车商贩。吴亮问项磊吃奶油味道还是巧克力味道的,项磊说无所谓了,反正也吃不出来味道了,——嘴唇和舌头都麻掉了。吴亮愣了片刻,随即爆笑不止。
吴亮坐在项磊身边等车。
“宝贝,周末我们怎么安排,你想去哪?”吴亮问项磊。
“你不是要做家教的吗?”
“做完家教以后有的是时间呢!逛街?看电影?郊游?”
“不如……”项磊故弄玄虚,“如”字的音拖得老长。
“什么?”
“不如——不如我们去住店。”项磊说完,忍不住笑了。
“你可想好了,我不逼你的。”吴亮不无认真地说。
“车来了、车来了。”项磊没有来得及再说其他,拎着大袋的奶油味儿爆米花,跳上车去。然后项磊透过车窗朝吴亮挥手道别,吴亮竟然饱含深情地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
项磊一看,满车的人都在望着站台上独自伫立在风中的吴亮,心下,一边幸福得无以复加,一边尴尬得无地自容。
32
项磊常常觉得自己的性情有点闷,所以有时候会刻意让自己幽默一下,就像有人取笑他在爷们儿的谈话中插嘴时,他偶尔故意装嗲的反应,或是当吴亮说起周末计划时,他逗吴亮说不如去住店。当吴亮第二天在电话里和项磊商量周六见面的时间地点时,项磊回说,我们还是先确定要做什么吧。
“靠!你小子到底还是反悔了!”吴亮一边笑,一边怪声叫道。
“什么?”项磊无辜地问道。
“没什么,我带你去看电影吧!”吴亮嘿嘿笑着说。
项磊忽然想到了住店的玩笑,看来吴亮当真了。项磊迅速地思考着当时算不算得上是水到渠成,答案很快有了。项磊说,我没反悔,你来我们学校这边吧,我们一起去订。
吴亮做完家教,下午两点多来找项磊。两个人在学校附近的胡同里找到一家招牌就叫“旅店”的小旅馆,询价后觉得相当便宜,于是当即订了一个双人间,然后直接拿着钥匙去西单打电动。
西单路口的地下过街通道难得行人稀疏,除了项磊和吴亮外,通道里只有两个女生在他们身后边走边聊。吴亮回头看了看,突然捧住项磊的脸,在项磊嘴唇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用力将项磊扳了个转身面向那两个女孩,自己却迅速地跑开了。当项磊看见对面两个女孩脸上的惊诧时,这才意识到怎么回事,顿时满脸发烧,快速转身跑开了去。
吃过晚饭,吴亮有点迫不及待地贴在项磊耳边说,我想尽快回旅馆,抱着你看电视。二人到了房间才知道上了大当,推门就是一股发霉的味道,而且寒气逼人,被子又潮又脏,打开电视,发现只有一个频道能看清节目,而且节目内容相当无聊。
“也好,我们还有更多节目。”吴亮狡黠地笑笑,关上了门,一把揽过项磊,有点粗鲁地吻了过去,一边吻,一边去卸项磊的上衣。
“冷!”项磊推开吴亮,脱了外衣,剩下秋衣秋裤,钻进了潮乎乎的被子。
吴亮也迅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钻进被子,抱住项磊继续亲吻起来。吴亮翻过身,压在项磊身上用力地冲撞不停,项磊几乎可以听到吴亮颤抖的心跳,——那一连串折腾的声音都没能掩盖他心跳的声音。还有自己身上游走的那只手,一如对方的心跳般颤抖个不停,仅凭这一点,项磊就能断定,此刻正拥吻自己的这个人对自己有多么的渴望。
忽然被钥匙开门的声音打断了,吴亮飞快地穿出被窝,及时坐在了床沿上,同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拿着小册子和铅笔的中年妇女朝房间里望了望,说了句“查房”,又在小册子上标注了什么,然后便关上了门。
吴亮转头看看项磊,惊叫一句:“我靠!”话音刚落,有人敲门,吴亮走过去打开房门,另一个中年妇女对吴亮说:这是你们房间的电暖气。吴亮说了句谢谢,然后又对那人说:“告诉你们的人,别再随便拿钥匙开门了!”
吴亮既愤怒又庆幸,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那个查房的大妈估计要大开眼界了。
把电暖气插好,吴亮重新钻进了项磊的被窝。继续抱着项磊吻个不停,却迟迟无法进入状态。项磊提议先睡一觉,等大婶大妈们消停了,再那个。吴亮无奈地答应下来。
夜里,项磊被吴亮吻醒。吴亮并不先把项磊叫醒,而是兀自将舌头冲过项磊的嘴唇,小心地寻找着什么。和前晚一样,那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吻,吴亮紧闭双眼,全神贯注。项磊睁开眼看见吴亮那神情,恍惚醉了。
项磊一回应,吴亮马上像被点燃的篝火一样,迅速翻到了项磊身上。被窝里已经热了,吴亮弓起身子,迫不及待地脱掉项磊的衣物,嘴巴从项磊的唇上挪走,开始亲吻项磊的脸颊,脖子,胸膛,一丝不苟,细致入微。
吴亮正忙个不停的时候,项磊想起前晚煞风景的笑,再次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吴亮才不理会,继续在项磊身上耕作,可是项磊笑个不停。吴亮问他“宝贝你笑什么呢”,项磊说“我也不知道”,吴亮佯怒道“不许笑”,没想到项磊笑得很欢了。
吴亮哭笑不得地央求说“宝贝求你别笑了”,项磊居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吴亮重新压在项磊身上,去吻项磊的嘴唇,项磊似乎终于笑够了,欣然去迎接。
篝火点燃篝火的时候,吴亮却侧着身子停了下来。
“怎么了?”项磊问。
吴亮半天没有应声。
“怎么了?”项磊晃晃吴亮的肩膀,又问。
“我出来了。”吴亮说。
项磊不信,伸手在身边的褥子上胡乱一摸,果然触到一片潮湿的温热。这吴亮,高潮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别样的反应,让人察觉不到任何预期,项磊觉得奇怪,再次欢快地笑了起来。
“不许笑我!”吴亮一边小声地跟着笑,一边闷声说。
“把人家床单弄脏了,怎么办?”
“他们的床单本来就不干净!”吴亮不以为然。
一句话刚说完,吴亮又迅速吻上了项磊的嘴唇,一边吻,一边把手伸向项磊的SI处。项磊学着吴亮,想在高潮的时候试着隐忍自己的反应,结果失败了,沉重的呼吸和喉咙里的沉吟当即出卖了他,由不得他自由控制。吴亮察觉到时,狠狠吸住项磊的嘴唇,手上,也加快了速度。
吴亮平躺着,把项磊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口,项磊伸手抚摸吴亮的脸颊,居然触到了一丝冰凉,项磊心中一动:吴亮流了眼泪,同样也是无声的。
“你怎么哭了?”项磊动情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很幸运。”吴亮悠悠说着,同时把项磊抱的更紧了。
“我们要好好在一起。”项磊这句话一出口,眼泪一时间也涌个不停,没能及时伸出手来擦个干净,右眼的泪水流经左眼,两眼支流混同在一起,蜿蜒经过鬓角的发丛,瞬间打湿了吴亮的胸膛。
此情此景让项磊感觉到了一丝矫情,却又似本能般难于自控。
吴亮捧起项磊的脸,痴痴地吻了上去。
33
许梦虎似乎真的消失了,项磊每次去机房都会顺便登陆自己的QQ,那个墨镜男头像再也没有闪亮和跳动过。
项磊有时候想,也许这根本就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罢了,就像中学时代常常虚构给自己的那些人一样,适时地来,适时地走。
项磊这样想,也许是因为恰逢吴亮给足了自己幸福。
旅馆醒来的那个早晨,项磊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吴亮近在咫尺的凝视,这情景让项磊微微有些眩晕,起初的一刻他曾以为是幻觉,看到吴亮已然熟悉的笑脸,项磊才感觉到了真实。
在对面怀中的那个人醒来之前,默默地凝视他的脸,这一定便是真爱。项磊感觉自己满面油光,眼角或许还有眵目糊,于是不由地朝被子里缩了缩。
吴亮嘿嘿一笑,愣是在项磊油光光的额上亲了一口。
然后吴亮担心地说自己身上起了不少红点,估计是旅馆里太脏了,他想赶紧回去洗个澡。项磊本想继续厮磨一会儿,看吴亮担心的样子,心中不忍,匆匆起床退了房间。
项磊送吴亮到车站,吴亮又把项磊送回学校,项磊本就舍不得吴亮,再送吴亮回车站,来来回回,搞得跟梁祝十八相送似的,一直磨蹭到了中午。两个人一起吃了午饭,项磊又把吴亮送到了车站,吴亮这才上车回了学校。
晚上,吴亮打电话给项磊,要项磊去上网说事,语气显得有点焦急。
吴亮说自己身上的红点越来越多,很痒,估计是在旅馆感染了什么病菌,问项磊情况怎样,项磊说自己一切无恙。然后吴亮说自己很害怕,如果自己真是染上了什么病,要项磊赶紧离开他。
项磊不无坚决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拿来当作借口离开你。
事实上,项磊内心当真这么想的。
项磊觉得自己的爱情若是来了,一定不易,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让自己在仍旧爱着对方的时候选择离开。而自项磊能够意识到“爱”的感觉之后,就一直认定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表达,相关附属的其他一切,都不是主题。
如同一棵繁茂的树,就算枝枝叶叶藤藤蔓蔓全都没了,它仍然还是一棵树。
34
周四,项磊打算去找吴亮,吴亮在电话里说太冷了,要项磊在学校复习功课,项磊没听,还是去了。
吴亮身上的红点还没有消失,只是用了药后,不再那么奇痒难耐了。为此,吴亮陪了项磊一下午,始终也没有快乐起来。项磊理解他还在担心自己染了病,所以并无责怪。
吃过晚饭,吴亮让项磊回学校,吴亮说天气冷,走路没劲,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再过一个月就要考试了,不如各自回学校上自习。
项磊忽然很伤心,为这个周四,项磊足足等了好几天,为了不让自己失望,不管天气有多糟糕,项磊都坚持要来找吴亮,可是现在吴亮在催促他尽早离开。
项磊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吴亮一脸内疚地看着项磊,开始逗他开心。
“谁惹我们家宝贝生气了?抽丫挺的!刚六点多,干嘛赶我们家宝贝走?最起码也要到八点!不然,工大附近的大马路不够平坦,谁负责?”
项磊这便伤心不起来了,两个人爬到工大教三顶层的楼梯间,席地而坐,你一句我一句地唱歌。吴亮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的肩膀。项磊便跟着唱: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
晚上八点的时候,吴亮送项磊回学校。
“幸亏刚才我没有赌气走,不然回去肯定会失眠。”项磊对吴亮说。
“那现在回去还会不会失眠?”吴亮调皮地笑笑。
“可能不会了。我这么高兴来找你,你却打击我。”项磊有些委屈地说。
“宝贝我真不是有意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了解我。”吴亮说着,伸手捏了捏项磊的脸,“以后我去找你,看你跑来跑去真心疼人。”
吴亮照例买了一大袋的奶油味儿的爆米花,照例朝着车窗内的项磊飞吻。项磊照例在满车人的目光中一边幸福得无以复加,一边尴尬得无地自容。
第八章:龙卷风
第八章:龙卷风
35
学生会的师兄介绍了一份市场推广的兼职给我做,当我在宿舍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项磊兴趣十足也想加入,刘冲在一边打趣道:你不是有男人了吗?自己还去拼命,不用持家吗?项磊笑道:我们要共同奋斗!
所谓的市场推广,其实就是陌生拜访,给街面商铺发一些业务宣传资料,既考验脸皮够不够厚,又相当吃苦。
项磊脸皮薄,每次走进一家店铺之前,脸都是红的。我想不到的是,项磊却挺能扛,冷风肆虐的日子里,我常常懒得出门做任务,项磊却从来不怕,每次都来劝我,既然做,就把他做好,要么,干脆不做算了。
这个周三,天气出奇的好,无风,所以不像平时那样冷。下午两节上机课之后,我回到宿舍里等项磊一起出去做任务。
半个钟头以后,项磊才没精打采地回来,我催促他快点,项磊忽然说:“你和张姐说说吧,我不想干了,以后不去了。”
这时我才发现项磊的神情,焉了吧唧的,像霜打的茄子。
“项磊,你丫不是又失恋了吧?”何飞坐在周云志的下铺,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睛揶揄道。
在兄弟们的印象里,项磊常常失恋,因为,就算是一次次的网聊和电话交往,对项磊来说都像是一场场恋爱,而每一次的见光死,也像极了失恋,所以项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正式恋爱,在宿舍兄弟们看来,似乎是第n场,n大于10也说不定。
“蜜月还没完呢!怎么可能失恋?”刘冲在一边接道。
然后在我们宿舍里逗留的兄弟们一同笑起来。
项磊没吱声,兀自爬上了自己的床铺,抄起被子蒙上了脑袋。
“项磊,你真不去了?”我问。
“嗯。”项磊在被子里答道。
兄弟们见状,不再继续说些别的了。隔壁宿舍的一个家伙嚷嚷着开局玩升级,于是,两个书桌并到了一起,一群人围将上来。
我整理好资料走出宿舍的时候忽然想,如果那个往常总是参与玩闹,今天却忽然对室友们的玩闹没有一点回应,而是兀自爬上床去蒙头睡觉的人,是我,是刘冲,或是何飞,众人一定会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丫是不是生病了啊?”
“生病了别他妈的硬扛!”
“去买药了吗?要不要哥们儿帮你带些?”
36
那天的上机课,项磊发现自己的QQ死活登陆不上去了,于是打算改用很久没有登陆过的另一个号码。幸亏当初项磊把重要朋友的QQ号码都备份在了信箱里,不然,不少朋友怕是很难再联系上了。
项磊加了吴亮的QQ。没想到吴亮在线,而且很快发来了一条信息:“你是谁?”
项磊有意逗他:“你说呢?”
吴亮迅速回话:“G吗?情况?”
项磊忽然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没有说破,而是回了“19/178/66”过去。
吴亮:“帅吗?有照片吗?”
项磊开始有点失落,回道:“一般。没有。你有朋友吗?”
吴亮:“没有。”
项磊感觉自己在键盘上的手有点颤抖,怎么刻意都控制不好。
项磊:“你找什么朋友?”
吴亮:“BF,一生的爱人。”
项磊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胸口发闷。
项磊:“你真的没有朋友?”
吴亮:“难道你有特异功能?说实话吧,我确实有,刚开始我也很爱他,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发现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也许很快就会分开。”
项磊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吴亮:“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项磊忽然觉得茫然够了,自己应该愤怒了。
项磊:“我喜欢你这个朋友,我要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
吴亮:“?”
项磊忽然想哭。
项磊:“你离开他正好,因为一旦我和他在一起之后,他就再也不会被离开了。”
吴亮:“??”
项磊:“再见!”
项磊趁着恨意还在上风、伤痛处于劣势的时候,迅速把吴亮的账号拉进了黑名单,又果断地在黑名单里删除了记录,然后,关掉QQ。
下了课,项磊在吵杂的宿舍里睡了半下午,然后去食堂要了一份烧茄子和两个鸡腿。回宿舍的路上,项磊忽然想起《三重门》里的一句话:失完恋不喝酒,就像大完便不擦屁股一样,算不得功德圆满。项磊禁不住笑笑,拐到便利店里买了四罐啤酒,边走边喝,回到宿舍,只剩下一罐。
项磊打开最后一罐啤酒,朝正在和女朋友通电话的刘冲笑笑,继续灌了一口。刘冲看了项磊几眼,匆匆挂了电话,朝项磊问道:“你真的又失恋了啊?”
项磊又只是朝刘冲笑笑,一个字也没有回。
可是当他转身想要爬上自己的床铺时,手里的啤酒洒在了床单上,项磊懊恼地重新回到地板上,胳膊横在床沿,把脸埋在肩窝里,忽然就哭出了声音。
谁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朝夕相处的室友,所有在场的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也许刘冲刚才那句问话可以稍稍听出些关切,而不像下午何飞的问话那样充满了揶揄的调侃,项磊才会因此而不顾脸面地失声痛哭起来。
项磊从来如此,天大的悲苦一个人来承担的时候都没问题,可一旦看到哪怕一闪而过的慰藉眼神,或是听到半句善意的问候,都会马上毫无顾忌地表达出他内心深处那份无可救药的脆弱。
项磊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触碰到自己的身体时会心跳加速甚至浑身颤抖的人,这个每次吻自己都会深情地闭上双眼的人,这个醒来后会默默凝视自己的人,这个因为和自己在一起而幸福得流出眼泪的人,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不真实的到底是曾经还是现在呢?难道这不过又是自己虚构给自己的一个人,而已?
论坛的日记里,昨日炫耀的甜蜜尚有余温,项磊想到这里,真不知道怎样去更新自己的明天,难道去杜撰一场童话王子般的后续?
酒也喝了,泪也流了,好了,也算功德圆满了。
只是,它短暂到如此地步,项磊真的确定不了,这到底称不称得上是一场正式的恋爱。总之,在项磊这里,吴亮这个名字,再也不用非凡它的意义,他日,固执憧憬或是盲目寻找的执著,怕是又将卷土重来。
37
晚上熄灯的时候,项磊接到了吴亮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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