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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上

_16 何要辉(当代)
“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呢?”
“玩游戏呢!没留意时间!再说,谁知道你丫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等会儿。”项磊说完,就在门厅的橱柜前忙活起来。
“我求求你别整面条了!”何飞朝卧室门口喊道。
“只有青菜、鸡蛋和挂面了,大米没了……”项磊在一阵叮叮咣咣声中说。
“操!不吃了!不吃了!”何飞气急败坏。
“刚路过的时候,那些小店都关门儿了……”项磊站在卧室门口对何飞说。
“都说了不吃了!”何飞头也不回地说。
项磊脱衣上床,拿着遥控器搜索着电视节目。何飞关了电脑和卧室顶灯,迅速脱完衣服,一把抢过项磊手里的遥控器,直接关了电视。
直奔主题。可是何飞明显感觉得到,项磊好像从头到尾都在应付。
何飞心中不快,不管不顾。这件本应该是两个人互相迎合才能水到渠成的事,完全被何飞干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事。
完事儿,何飞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软绵绵地叫嚷不停:“妈的,饿死了!饿死了!”然后翻身去推项磊:“面也成,面也成。”
项磊不情愿地穿衣起床,一边咬牙切齿地责怪何飞真能折腾人,一边走出卧室,捯饬他做不烦也吃不腻的青菜鸡蛋面去了。
何飞爬起来,重新开了电脑。
项磊把面条盛到碗里,放在何飞手边,何飞看了一眼,说:“筷子。”
项磊忍不住叫道:“操!”
项磊拿了筷子回来,顺手在何飞后脖颈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大概远远超出了项磊的预料,于是项磊禁不住“啊”了一声,又伸出手去揉了几揉。
何飞呲牙咧嘴地痛斥项磊心狠手辣,项磊嘿嘿一笑,钻进了被窝里。
何飞狼吞虎咽,三两口吃完了面条,随手将碗筷仍在了桌子一角。
“你丫先去把碗洗了再玩电脑!”项磊说。
“你睡你的,别操这心!”何飞回道。
项磊转身过去,很快就起了鼾声。
玩游戏到下半夜,临睡前,何飞又去论坛逛了一圈。
橙子阳光在几日前的站内信里追问:就先这么认识吧,——可我们这算认识吗?
何飞笑笑,然后又下意识转过脸去,看了看熟睡的项磊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何飞忽然莫名地有些心虚。
何飞没有回复橙子阳光的站内信,刷了几个帖子就关上电脑,爬上了床去。
245
睁开眼睛之前,何飞隐约闻到了一股饭香。隔着一道卧室的门,门厅里传来煎炒的声音,何飞光着身子打开卧室的门查探,看见项磊正在炒菜。
“油烟!油烟!”项磊挥舞着锅铲,示意何飞关上卧室的门。
何飞洗了个澡,擦干身体围着浴巾走到项磊身后,从项磊腰间环抱了过去。
“我身上油烟很重,你刚洗完澡,赶紧滚回卧室去!”项磊侧过脸笑说。
“不滚。”何飞探出下巴,在项磊脖子里蹭来蹭去,“今天怎么这么好?——啊不对!应该问,今天这么空闲?这都中午了还没出门儿呢,又是蒸饭又是炒菜的。”
“吃完饭我们去爬山吧,国庆节不是没玩儿上吗?我这心里也老是耿耿于怀的。”
“我可没有耿耿于怀!”何飞叫道。
“去不去吧你?香山!”
“不去!都他妈去过一百回了!小学中学大学,一有集体活动就去爬香山,红叶没见几片儿,净看黑压压的脑袋了!”
“那你说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八达岭长城?故宫?颐和园?圆明园?天坛公园?”
“让我想想……”何飞偏起脑袋,“我们去爬蟒山吧!以前我一哥们儿给我指了条小道,一路上去别有一番情趣,说不定,半路上还有心情打个野战什么的。”
“一脑袋不可回收垃圾!”项磊骂道。
“就这么定了!不过咱俩得抓点儿紧,蟒山比香山远,在昌平十三陵那边儿呢!”
项磊的烹饪手艺仍旧让何飞难以恭维,不过,这顿饭吃得还算有滋有味。何飞心想,你总不能奢求一个没学过烹饪技术的大老爷们儿,像一个贤妻良母一样精通厨艺吧?
吃完饭,何飞觉得时间紧迫,没让项磊及时去收拾锅盆碗筷,两个人背上几瓶水就奔十三陵去了。
穿过十三陵水库,走过蟒山正门,钻进一片林子来到半山腰,何飞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条羊肠小道。沿着这条没有铺设石阶的小道一路上山,果然不见半个人影。周围的草木灌丛虽然大致雷同,但穿行在这样的原生态丛林里,真的别有一番韵味。
在一处悬崖边,项磊把手拢在嘴边,对着远方吼了几嗓子。何飞四处查看,未见人影,拽着项磊来到一片密林深处,当即吻了过去,亲吻着时,手也没闲着,真要去脱项磊的裤子。
项磊奋力挣脱,大笑着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回头骂何飞是个疯子。
何飞觉得这人真是扫兴,跟上去的步子,不由也慢了下来。
走出大概半里路的样子,迎面过来一个挑夫,分别看了何飞和项磊三两眼。项磊一直目送挑夫走远,然后示意何飞回头看,何飞看到那挑夫正好经过刚才那片密林。
“看见没?被人撞上的话,连裤子你都穿不及!”项磊说。
“操!到时候我把衣服往你丫脑袋上一蒙,他怎么知道我下面是男是女?谁撞到这种事,还会停下来欣赏一会儿啊?”何飞嘴上这么说,心里倒觉得庆幸。既如此,被扫兴的郁闷也就这么被冲散了,不多时已经一干二净。
远远望见山顶的时候,两人已经过了口干舌燥的生理极点,吹着山风着实感觉到神清气爽。这山并不高,没有石阶的山路其实也并不难走,他们一路少有停歇,到了山顶的时候,离太阳下山还早。
一路风景和附会于此的人文气息其实并无特别之处,两人在山顶吹了会儿风,就沿着石阶路下山去了。
第五十章:灯火之外
297
2010年春节,农历正月初六。
何飞的这一天安排得满满的,中午去顺义参加中学那帮哥们儿的聚会,下午打算去项磊家,晚上,石卓请客吃饭K歌。
项磊初七晚上就要赶去山东,此前,何飞问项磊什么时候方便见见面,道个别,项磊就安排在了初六下午。项磊和程雪前一晚刚从长春回来,初六这天,去了程雪的北京亲戚家做客,说好下午三点半回通州,等何飞过来。
何飞打算送些新年礼物过去,顺便让项磊带些压岁钱给小宇子。何飞料想项磊不会收钱,于是买了一个电动玩具车,把钱放在了玩具车的后备箱里。
中午参加的聚会一直闹到下午三点,仍旧没有结束的意思,何飞打算提前离开,因此被罚了不少酒。聚会的地方有些偏僻,何飞等了半天没等到出租车,于是借了哥们儿的摩托车,往通州赶去。
项磊在电话里说,自己也被程雪的亲戚灌了酒,他们还不肯早早放人,何飞只好在项磊的小区门口等着,酒意之下,又冷又困。
石卓的电话催了几遍,何飞说自己赶不上吃饭了,等会儿一起K歌就是了,最好续成通宵,过年了,疯他妈的一次也好。
直到晚上六点多,项磊才到家。
除了项磊和程雪,还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孩尾随着,项磊介绍说,那是程雪的弟弟。何飞放下礼物就要离开,项磊看何飞喝了酒,还骑了摩托,就坚持要何飞住下。程雪也在一旁满脸诚恳地说,何飞可以和她弟弟睡在次卧,将就一晚。项磊马上坚决地否定了程雪的建议,项磊说,一个人睡沙发,都比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舒服。
“你睡沙发怎么样?”项磊定睛看着何飞,一脸央求地征询何飞的意思。
程雪一定觉得让客人睡沙发不是待客之道,也不能理解项磊为什么会这么失礼,她马上接口说:“咱家次卧里也是双人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干嘛睡沙发?”
何飞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摩托车得还回去,还得回市里赶场子,石卓他们几个在市里订了一个KTV包房,这都等我俩小时了。”
说着时,何飞已经往门口走去,项磊和程雪就跟着送下楼来。
“要不,让我弟弟睡沙发?何飞,喝了酒还是别骑摩托车了。”程雪说。
“没事儿,酒劲儿差不多都过去了。我真得回去,哥儿几个都等急了!”何飞一边开门禁,一边回头对程雪说,“我给小家伙儿准备了压岁钱,在玩具车后备箱里,让项磊回山东时给小家伙儿带回去吧,你们俩的酒钱我也给补上了,改天再来讨酒喝。”
“哎呀!这怎么能行!”程雪想要转身回去,这边何飞却一直没有停步,于是程雪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扯了扯身旁的项磊,希望项磊出个主意,可项磊始终没话。
何飞已经跨上了摩托车,回头对项磊二人笑笑说:“我回去了。”
项磊走上前去,拉住何飞的胳膊:“还是别走了,一会儿我打电话给石卓说说。你这样回去,我心里不踏实。”
“没事儿,我现在清醒得很!你看我走路,像有问题的样子吗?”何飞笑着说。
“项磊你先拉着何飞,我上去一趟。”程雪说着,转身迈出步子。
何飞说,弟妹,你不用上楼了,我这就走呢。
项磊同时说,何飞,要不我陪你们一起去玩吧。
程雪停在几米外的地方,缓缓转过身来。
项磊这就跨上了摩托车后座儿,何飞看见程雪一脸嗔怪地站在那里,只好违心地劝说项磊赶紧回去。项磊始终不肯下来,何飞便下了摩托车,一把将项磊拽下车去,推到了程雪身边。
“赶紧回去!”何飞皱起眉头说。
项磊却绕过何飞,兀自回到摩托车上,转过头来对何飞说:“感觉你今天喝酒比我多,还是我来开吧!”
“项磊,明天你还回山东吗?”程雪远远地看着项磊发问。
“当然得回了,后天一大早就有活儿干。”项磊回道。
“那你今天晚上还能出去玩儿?”程雪又问。
“怎么不能玩儿?明天晚上的飞机,耽误不了。”项磊说。
程雪冷冷地哼笑出声。
何飞走过去,又将项磊拽下了车,两个人就在摩托车边拉扯起来。
项磊问道:“你什么意思?嫌弃我?以后你们一起玩儿,都不带我了?”
何飞反问:“以后有的是机会,干嘛非得今天凑这个热闹?”
项磊回说:“我都一个多月没见石卓了!”
何飞笑道:“你丫就这么想他?我替你转告一声,成不?”
那边,程雪已经跨到了摩托车后座儿上,正回头对何飞喊着:“何飞,我也走,你捎我一段儿,我不担心你喝了酒还开摩托车。我们走!”
何飞站在原地苦笑,心里骂道:这他妈的算什么啊!
何飞走过去,对程雪说:“弟妹,你尽管放心,今天我不会带走丫的,你下来,我还有事儿,得抓点儿紧!”
程雪便下了摩托车,何飞急忙跨上去,发动了车子。
项磊眼疾手快,再次抓住了何飞的袖口,他对何飞说:“等等我。”何飞拨开项磊的手,松开离合,加了油门,终于脱身而去。
何飞忍不住从观后镜里看了项磊一眼,嗯,他是失望的。
他和他的老婆开始争论着什么。
镜子里,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何飞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何飞去顺义还摩托车。这个晚上,通州到顺义的路上,人影车影都不多,太多个相互隔离的瞬间,何飞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个世界失去了关联。
何飞把油门加到极限,手,握得生疼。
无法抑止的眼泪逆风飞向耳后,随即,在发丝中结成细冰。
程雪建议何飞和他的弟弟睡一张床的时候,项磊居然紧张成那样,想到那一幕,何飞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他是怕何飞已然变成随时可能猥亵清纯小男孩儿的色狼了,还是怕他的小舅子会用青春的身体引诱何飞呢?
明天,如何继续呢?何飞宁愿没有明天。
如果遭遇一场车祸,多好!
现在,醉酒驾驶,情绪失控,极速飙车,安全禁忌统统都冒犯了,何飞总以为,下一秒就会无限期地清净下去,刻薄的人生戛然而止,无休止的绝望就此终结。可掌控这一切的混蛋好像还没有欣赏够何飞的落魄,他仍然慷慨,为何飞送出了下一个明天。
298
何飞在顺义街头等出租车,项磊来了电话。
“在哪里?”项磊问。
“顺义。刚还了摩托车,正打算回市里找石卓他们去呢!”
“没开车吧?”项磊又问。
“没有,正等出租车呢。”
何飞找到石卓的时候,看到项磊居然也在。
“吵架了吧?”何飞问他。
“没怎么吵。我要是没出来,估计这会儿正吵着呢!”
“你这样,下回我还能去你家么?你媳妇儿估计已经恨死我了。”何飞无奈笑笑。
“不会,她倒也不算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他们真的安排了通宵,中途,还有人打电话叫来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何飞朝项磊看了一眼,然后走出了包房。不知道,现在的他还能否意会。
项磊紧跟着也出了包房,在何飞身后说:“我们先走吧!”
“我就是这意思。你明天就走,别跟媳妇儿闹那么僵,我送你回去。”何飞说。
然后两人向石卓他们道了别,喝了两杯罚酒,这就提前离开了。
“知道今天得喝不少,就没开车,咋俩先打的回去取车,我再送你回去。”何飞说。
“还是别开车了,我这心里,好不容易才踏实下来。”项磊说。
“行吧。那就打辆车,我就不过去了。”
何飞伸手拦车,一辆出租车靠右减速。
项磊这时候忽然说:“我……不想回去了。”
何飞久久地愣在原地,直到出租车司机摁响了喇叭。
何飞一脸歉意地对出租车司机摆摆手,说了声“不好意思”。
就近找了家酒店,貌似颇为高档。何飞像个孩子一样对项磊笑笑说:“咱也奢侈一回。”项磊也像个孩子一样,笑着回说:“好!”
前台推荐了一个顶层的房间,她说房间里有落地窗,可以看夜景。
好像少年般矜持。
两人各自坐在两个床沿,看着电视里的无聊节目,冷不丁还会讨论一下节目内容。
何飞的手机响了,石卓来电,何飞说自己不回去了,下午的酒劲儿刚过来,那边相继换了几个人接听,挨个儿笑骂一通,这才挂断。
何飞朝项磊笑笑,干脆关了手机。
项磊的手机响了,程雪来电,项磊说自己喝大了,明儿一早赶回去,那边未作任何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项磊朝何飞笑笑,也关了手机。
房间的电话响了,娇媚的女声,问先生是否需要按摩服务,何飞一口回绝,对方连句“打扰了”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何飞想了想,把电话线也给拔了。
何飞走到项磊身边坐下,揽过项磊的肩膀。
项磊居然脸红了,目光一直停留在电视屏幕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何飞侧过身去亲吻了他。
何飞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却在某个瞬间感觉到,项磊睁开了眼睛。何飞睁开眼睛查看,果然发现他的双眼还在闪动。
项磊被发现以后,就开始笑场,直到何飞不能继续下去。何飞不解地看着项磊,项磊看到何飞不解的神情,更是笑个不停了,何飞便也跟着傻笑起来。
笑够了,项磊对何飞说:“去洗个澡吧!”
何飞盯着项磊回说:“一起洗。”
然后,久违的零距离;然后,末日般的分秒必争;然后,全新的过程,何飞迸发之前忽然停下来,心血来潮地对项磊说:“磊子你来,我也试试。”
然后,前所未有的情动,一半来自项磊,一半来自何飞。
299
两个人CHI身LUO体四仰八叉平躺在床上,各自双手交叉枕在脑袋下面,交叠着腿。
“陪我去趟云南吧!”何飞说。
项磊没有回话。
“就去十天,怎么样?一周也行!要不,五天?”何飞锲而不舍。
“我不想去。”项磊说。
“就三天!就去趟丽江,就到玉龙雪山看看!好不好?就当三天以后是世界末日,咱俩再想见面儿也见不上了……”何飞侧过身去,捧住项磊的脸。
“可我怎么跟她说呢?就今天晚上,我连跟她吵个架都没底气。”
何飞无话,下床翻摸口袋,这才记得身上的烟已经没了。忽然还想喝点小酒,于是穿上衣服,去了一层的便利店。
回来时,房门虚掩,房间空了,何飞以为项磊到底还是回家去了,颓然扔掉手里的东西,开了手机,拨出项磊的号码,通的。
“你在哪儿?”
“楼顶。”
“你他妈的去那儿干嘛去了?怎么上去的?”
“从楼梯间再爬半层上来,右边有个小门,门锁是挂着的,上面好像在装修。”
何飞扔了手机,风一样地冲进楼梯间,几步跨上台阶,到了楼顶。项磊的背影就在眼前,他趴在楼顶边沿的围墙上,向着远处张望。
这剪影的底色,是灰蒙蒙的夜空。
何飞几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拽住项磊的胳膊,失声吼了出来:“你他妈的跑来这里干什么?说!你他妈的跑这里干什么来了!”
项磊笑了:“登高望远,看看夜景,真好!”
然后,项磊示意何飞去看眼前的灯火,和远处的霓虹。
嗯,果真是万家灯火。谁看到这一幕,心里都会暖暖的。灯火里的人们应该意识不到,自己的家长里短有什么值得看灯火的人羡慕的,可只消一眼,何飞就羡慕不已了。
何飞从项磊身后抱过去,把自己的脸贴在项磊背上,嘴里喃喃地说:“我再也不逼你了,磊子。再也不会了。”
“你以为你来晚几步,我就跳下去了啊?放心,我还没活够呢!”项磊笑道。
良久的沉默。
“何飞,你爱我吗?”项磊忽然问道。
“别你妈……”
“说说怎么了?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爱!”何飞狠狠地说。
“都爱得咬牙切齿了,呵!”项磊笑笑,“那你现在恨我吗?”
何飞没说话,仍然贴在项磊身后。
“恨我既然招惹了你,却没有在你离开的时候低三下四地挽留你?恨我让你陷进来了,自己却没有善始善终?”
“看不见你的时候,就恨;一看见你,就他妈的没工夫恨了!”何飞说。
何飞一边抱紧项磊,一边用脑袋拱着项磊的后背。
项磊转身面朝何飞,忽然又问:“你还记得我们真正生活在一起,有多久吗?”
“一年多吧!”何飞松开项磊,摸出两支烟来,一支递给项磊,一支叼在嘴角。
“可我们怎么连一年多的时间,都没有用好呢?真够浪费的!”
“怪我,我不懂珍惜……”何飞满眼自责。
“不是的。”项磊摇头,“谁都不怪,是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了,不够成熟。”
“现在是熟了,可惜,好像来不及了。”何飞心里,万念俱灰。
“还有一个办法。”项磊忽然拉起何飞的手,似笑非笑地说。
何飞摩挲着项磊的手背,静待他的答案。
“咱俩把手绑一起,从这儿跳下去,什么责任,道德,都不用管了,活着的人自然有办法活下去,我们俩也不用担心好一段儿时间以后又腻了,谁想跑也跑不掉了。至于新闻,爱怎么写怎么写,反正看不见听不着,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了。”项磊说。
何飞听着项磊这话,无意识地抓紧了项磊的手。
“你害怕?”项磊问何飞。
“嗯。”何飞说,“不过,我怕的是你把我一个人推下去,或者你自己跳下去。”
项磊笑了,倚在围墙上,仰望夜空。
“何飞,你不是向往那种生活吗?找个女孩把婚结了吧,我可以说服程雪把现在的房子卖了,然后我们找个新楼盘,不是对门儿不要。”
何飞松开项磊的手,靠墙蹲下。嘴角的烟一直忘了去点。
何飞现在总算明白了,感情这东西,就像比着烧杯上的刻度线往里加试剂一样,要么多一点,要么少一点,少一点就是一辈子的兄弟,多一点就不小心爱上了。兄弟之上的感情当真不好把握,与之对应的兄弟之上的关系,要么用不上,要么,根本就不够。
300
清晨,何飞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何飞眼睁睁地看着项磊一个人纵身跳下楼去,自己想跟着去跳,却被各式各样的人强行拉住。何飞觉得奇怪,项磊跳下去的时候,整个楼顶只有自己一个人,轮到自己去跳的时候,身边却凭空出现了嘈杂的人群。
睁开眼睛,浑身发冷。
清醒下来,何飞发现项磊不在身边,于是慌忙找出手机,拨出了他的号码。不知道什么时候,项磊又把手机给关了。
何飞情不由己叫喊出声:“操!”
这时,项磊的声音倒从卫生间里传了过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还以为你他妈的真去跳楼了呢!”
项磊便在卫生间里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你现在和石卓一起租房住呢?”项磊问。
“嗯,你什么时候回去?”
“中午去你们那里看看,下午回。”
“行吧,下午我开车送你回家,晚上送你去机场。”
在何飞和石卓的住处,项磊一人主打,做了顿丰盛的午餐。
石卓赞不绝口,问项磊是不是参加过烹饪培训,项磊说没有,完全都是照着食谱练出来的,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原材料,才算修炼到现下这种水平。
何飞原本不信,还借机嘲笑项磊只会做西红柿炒鸡蛋,浅尝几口以后,才知道项磊的厨艺果真大有长进,虽然色香比不上饭店厨师,味道上,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了。
四年多的时间过去啦!他发生过而自己不曾得以见证的事儿,应该多了去了。
不由地这么一想,何飞的心里,失落满溢。
第三十六章:好学不倦
199
连续几个周末,何飞周六日上午回家,晚饭前回到他和项磊租住的地方。何飞从背包里取出各种各样的零食,扔给项磊。
项磊说:“你是不是疯了,女生才喜欢吃这些东西!”
何飞就笑呵呵地回道:“没错儿,这些本来就是我妈托我带给她儿媳妇儿的,我出门前,我妈还特意把原味儿的酸奶换成了草莓味儿的,因为她老人家坚信,女生更喜欢水果味儿的酸奶。这还有几个韭菜盒子呢,喏,还热着呢!我妈亲手煎的。”
“你都跟你妈说什么了啊?”项磊哭笑不得。
“没说什么啊!他们总问我为什么不在家里住了,我就说我处了一对象,目前正在热恋期,几个小时不见面儿,就想得心慌慌,然后我妈就长篇大论了一番,说我不小了该懂得负点责任了之类的,嘿,叫我不要害了你……”
“是叫你不要害了你媳妇儿吧?”项磊打断他。
“你不就是我媳妇儿吗?”何飞盘腿坐在他们的拼图地板上,仰起脖子,挑起嘴角,眯着眼睛,对项磊说。
“靠!”项磊只是叫了一声,却好像没能找到反驳的余地。
何飞笑了笑说:“过来!”
项磊没动窝。
“听见没?过来!”何飞提高音量。
“干嘛啊?”项磊一边扭捏,一边走过去,在何飞身边坐下来。
何飞一把揽过项磊的脖子,揪了揪项磊的耳朵,——他总是这样,项磊习惯性地别开了脑袋。
“晚饭吃什么?不会还是面条吧?”何飞说。
“答对了。不过没奖。”
“操!我忍了!”何飞叫道。
项磊点了支烟,倒在地板上,何飞伸手去拿烟盒,空了。
项磊连着抽了两口,就把那支烟递给何飞。何飞看了看,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着项磊说:“你喂我试试。”
于是项磊就抽了一口烟,然后坐起来,扳过何飞的脑袋亲了过去。
何飞抽完这口烟,想了想,又从项磊手里把烟拿了过来,抽了一大口,然后鼓着嘴巴“嗯嗯”地发出声音,点头示意项磊去接,项磊便又亲了过来。
何飞并没有像项磊那样,缓缓地吐出嘴巴里的烟,而是一口转给了项磊,所以项磊被呛出了眼泪,一只手按在胸口咳了半天。项磊一边咳一边说:“我早该知道你丫没安什么好心!”这时的何飞,只顾笑得满地打滚儿。
何飞想要学着主动去亲吻自己喜欢的人,并能从中找到乐趣,不知道,这算不算?
200
事实上,何飞暗暗觉得,两个男人同居起来,总归还是没那么和谐。
比如那档子事儿吧,男女之间,一旦男的完事儿了,也就告一段落了,不像两个男的来搞,没解决的那个,会像个讨零食吃的孩子,眼巴巴地瞅着解决完的那个。那是在告诉你,搞同性恋的话,解决完一个并不算完。
何飞从来都算不上是一个好学生,项磊诲人不倦的言传身教,全是白搭。何飞曾经试着照葫芦画瓢,结果刚刚摆好姿势,还没动真格儿的,就差点儿把晚饭给吐出来。最后重任落到了双手上,何飞觉得就是打一天的篮球,也不至于能把手腕酸到那种地步。
“操!还有没有更省事儿的?”何飞问项磊。
“有。”项磊说。
“那你不早说!”何飞如释重负。
然后,项磊就把何飞的身体翻转了过去。
何飞一惊:“你丫干什么?”
项磊回道:“你说呢?”
“你丫傻了吧?”何飞在项磊脑门上轻拍一下,快速翻回身来。
总之,这件事,随着日子的推进,越发分明地成了何飞心中的一个结。何飞一边觉得其实也没什么所谓,一边又不时地想着,该怎样去解开它。
201
关于那档子事儿,何飞一度猜想过的八九不离十,无论你曾经如何难以想象,一旦发生一次,大致周期内,再发生第二次、第三次,此后都能习惯它。也许那并非心理冲动支配的生理欲望,可是床上的那些事,好像有了条件反射,就够了。
他们躺在床上看人与自然。镜头里出现两头狮子**的画面,赵忠祥的画外音,正在讲解他们的发情期。
何飞指着电视画面问项磊:“你说他们干这事儿,是出自人类为它们臆想过的某种动物意识,还是仅仅出自本能,只为让自己爽呢?”
项磊扑地一声笑出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何飞,不知道怎么回答。
何飞接着说:“它们的本意,就是为了繁殖吗?我看未必。”
何飞的想法是,繁殖大概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确切说,那是一种结果,是动物在成全躯体本能的过程中,不经意间获得的结果。人类最初,或许也大抵不过如此,然后日益发达的文明,赋予了人类以繁殖为目标的主动意识。再后来,今天,不少人认为繁殖应该作为一个人存在于世的必须,于是,男女之事比起男男或女女之事来讲,才显得更加天经地义了。
如果不以繁殖为目的,男女之间隔着一层防护罩翻云覆雨,和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之间相互解决本能需要这两种行为,相比之下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没区别。何飞想。
“你脑袋里整天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项磊看着何飞说。
“操!你想知道吗?”
何飞都懒得下床了,直接把手里的烟捻在床边的书桌一角,然后爬到床尾,一把攥住项磊的脚踝用力一拉,原本倚在床头的项磊就平躺在了床上。
何飞一边说着“现在就让你丫知道”,一边蛮横地压在了项磊身上。
202
石头剪刀布,何飞输了。
赖了好一会儿,项磊也不肯让步,于是何飞很不情愿地下楼去买青菜和面条。
何飞爬回六楼时,项磊正在接电话,他一边冲何飞笑,一边对着电话埋怨说:“你怎么不早说啊?等会儿这家伙肯定要抓狂了。”
项磊讲完电话,何飞问,谁打来的,项磊说,魏桐的男朋友请吃饭。
住在六楼,上来不想下去,下去不想上来,听到项磊这么说,再看他一脸幸灾乐祸的笑,何飞真的抓狂了。
总算见到了魏桐的男朋友。
那人见到何飞和项磊,温和地笑了笑,那种温和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30多岁的人才能把握好的境界。他有形的体貌特征和散发出来的无形气质,好像多少有些不搭;他的身板高大壮实,微微有些富态,可他的眼神里,似乎堆满了忧郁的颜色。
何飞想,如果他不是同性恋,——而且还是一个已经和女人结了婚的同性恋,那么这样的一个男人,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我朋友,张海强。”魏桐介绍完那人,又对张海强指了指何飞,顿了一下,大概是把“项磊的朋友”这个头衔给生生咽到了肚子里,然后才说:“他就是何飞。”
张海强伸出手来,何飞象征性地握了一下。两人谁也没有客套出什么问候的话来。
张海强搓搓手说:“还挺冷!我们去吃火锅吧!别在这儿傻站着了。”
吃饭时叫了啤酒,不过张海强并不像石卓那样懂得劝酒,只是不时地和项磊何飞两人碰碰杯子,各自随意喝上几口。
他看上去也不善言谈,只是冷不丁会问几句学校的事罢了。
其实何飞很想问问他娶妻生子的感受,只是,自己也知道这问题实在冒昧,再说,这样的一个闷葫芦,显然会被这样的问题尴尬。
何飞暗暗猜测,这个人眼神里的忧郁,很有可能跟他的婚姻和家庭脱不了干系。
有外遇的已婚男人就算再坦然,内心一定也会处于道德劣势的境地,更何况,他的外遇还是一个小男生。何飞觉得,自己隐隐有些同情这个男人的处境了。
魏桐对何飞说,每次都是你们去我那里,今天我也想去你们那里参观一下,何飞说没问题。于是饭后,四人一同去了何飞和项磊的小家。
他们看到卧室里的拼图地板后,像杨琳和张雯雯看到后一样,连连说着“真不错”。魏桐拉住张海强的胳膊说,我们明天也铺上这个怎么样,张海强说,也好。
他们脱了鞋子进了卧室,席地而坐,何飞习惯性地开了CD。
有一段恰恰舞曲,魏桐拉起张海强,在项磊的拼图地板上光脚跳起来舞来,何飞和项磊慌忙撤到了床的另一边。
魏桐的动作连贯流畅得好看,张海强则稍显笨拙。他们跳出来的版本,完全丢掉了拉丁舞热情奔放的最核心特征,看上去柔情似水。
也许是因为换到了相对私密的环境,也许是因为那张海强根本不胜酒力,何飞发现张海强渐渐放得开了,他微笑注视着魏桐的目光,深情得几乎有些放肆,好像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何飞看到张海强那样的目光,忽然有些感动了。
何飞想到,自己很少这样注视过项磊,唯一的一次,大概就是发生在张雯雯不请自来的那一天。更多时候,在何飞的潜意识里,项磊好像仍旧是他最好的兄弟,而不是自己绝对意义上的爱人,只不过他们发生着兄弟之上的浓烈情感,身心随之零距离了。
项磊似乎从来没有奢望过被这样来注视,为这,何飞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亏欠。
魏桐招呼项磊一起跳,项磊看上去已经被他们感染到了,没有扭捏就凑上前去。他学得很快,刚开始舞步零碎,但很快就找到了感觉。
何飞其实也想去凑个热闹,可仔细一想四个男人一起跳舞的情景,心里觉得既肉麻又好笑,所以只是走过去,把CD唱机调成了单曲循环,就又退到了一边。偶尔,何飞会说:“项磊,你丫步子迈错啦,人魏桐迈的是左脚……”
魏桐和张海强离开以后,何飞缠着项磊教他。
试了几下,项磊看着何飞企鹅般笨拙的动作,总是忍不住笑得直喊肚子疼,何飞也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赋,不一会儿也就意兴阑珊了。
何飞换了节奏稍慢的音乐,走上前去搂住项磊的腰,一边学着张海强那种目光,刻意注视着项磊,一边跟着音乐左右摇摆。项磊很快就被何飞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别过脸去,把下巴放在了何飞的肩膀上。
何飞忽然觉得自己见人就学的心情着实有些可笑,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任凭项磊怎么问,他都没办法为这种可笑找出合乎情理的解释。
项磊一定以为,何飞是在笑他,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羞愤地推开何飞,兀自到卫生间里洗漱去了。
他真可爱。何飞看着项磊的背影,如是想。
第四十四章:小激情和小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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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深秋,眼看隆冬将至。
社团收取的象征性会费,一半给了社团联,一半用于零零碎碎的活动开支,很快就没了。积极的社团干部们一直想在冬天来临之前解决掉育才小学的课桌椅问题,可是争取过各种渠道,找学校团委,到本地中小学寻求捐赠,拉社会赞助,没一样行得通。
直到十一月中旬,这件事还是没什么进展。
半数社员申请退出支教活动,还有少数社员要求退社。事实上,在他们第一次去那些小学参加活动的时候,这些后来要求退社的少数社员就已经开始动摇了,那些脏兮兮的孩子们抓着他们的衣角围着他们嬉笑打闹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惊叫着躲开。
也许,他们想象中的爱心活动,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次社团联例会,社长拽着项磊一同去了。点名到摄影协会的时候,项磊忽然有了主意。他很快召集了社团的学生干部,商讨和摄影协会联合举办一次艺术摄影活动,到农民工子弟小学采风,然后在所能联系到的中小学校和兄弟高校校园内,巡回展出这些摄影作品。把活动搞好了,没准儿能争取到不少支持。
每个人都对这个想法充满了兴趣。
说干就干,项磊第二天就联系了摄影协会,摄影协会正苦于找不到有意义的活动内容,所以双方一拍即合。
家在北京的社员纷纷联系自己的母校,家在外地的社员则通过同学老乡的关系联系兄弟高校,很快,超过二十所大中小学接受了社团发出的书面倡议,大致算下来,巡回影展差不多要持续到期末考试前。
活动资金问题是个大问题,项磊一筹莫展的时候,社团干部们纷纷表示,他们愿意自己掏腰包搞这个活动。外联部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拉赞助,未见成果,眼看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解决资金问题,项磊只好接受了干部们自愿集资的倡议。
小家伙们可爱照相了,争着抢着往镜头里蹭。
照片洗出来了,社员们带上那些孩子们的照片,无论是去印刷传单和海报,还是去制作展板,那些商户老板都愿意给出一个不错的折扣。
在展板上设计版式是项颇为复杂的工作,社员们希望做出尽量完美的视觉效果,为一句台词、一个底色,一次次地修改。自习教室里显然做不了这种事,有时候他们在湖边的空地上工作,如果有风,他们会搬到教学楼的楼梯拐角处。
有路过的同学问社员们在做什么,而后惊讶于自己此前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社团的存在,当即要补交会费入社。几天后,社团人数回升到了最初的水平,甚至有摄影协会的同学也加入了进来,还有几个社员的激情,影响到了整个宿舍的同学集体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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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陆续开了几次校园招聘会,可项磊连简历都没来得及做呢。
校园里路遇班长,班长问项磊为什么放弃了保研考试,项磊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还在保研之列。项磊问班长哪天考试,班长说,后天。这他妈的根本就来不及了。
何飞问项磊:“你丫到底什么打算?考研还是工作?总该不会是继续义务支教下去吧?现在社团已经有人顶着了,你他妈还有必要盯着不放吗?”
项磊叹一口气,回说:“过了这段时间吧,这段时间对社团来说太重要了!”
项磊没有做过一天社长,可包括社长在内,那些大一大二大三的学弟学妹们都直呼项磊“头儿”。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后一步,总是归于同一个程序,在场的每个人纷纷朝项磊看齐。尽管项磊对此很不习惯,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担当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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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反对项磊参与这次影展活动,可是何飞又怎么可能不了解项磊的秉性?社团现在就像他的亲儿子一样,他就是舍不得干脆利落地撒手不管。
石卓曾经说,项磊其实是一个不大有主见的人,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何飞常常幻想项磊拿不出主见的情景,可这情景,只在小馆子里决定点什么菜,或是假期计划去哪里旅行时,才会偶尔出现。项磊大大小小的决定,几乎从不参考何飞的反应,何飞的忠告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一阵阵的耳畔清风罢了。
何飞看见,项磊很累,他遍布周身的倦意,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何飞从来未曾得见。可何飞同样清楚得很,那个疲惫的躯壳里,装满了他的精神抖擞。
何飞应该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这样的项磊,善良得纯粹,认真得可爱,可是何飞现在觉得,自己开始憎恨这样的项磊了。到了如此忘我之境,他心里哪还会有什么闲置的空地儿,用来盛放某个特别的个体呢?不会有的!
石卓还说过,项磊在何飞这里找不到精神共鸣,石卓还说,任何一种共鸣都强求不来。眼下,项磊似乎越来越不需要何飞的共鸣了,可这并没有给何飞带来任何轻松。每当何飞无意中看到项磊摊开来摆放在桌子上的支教笔记,还有他给那些孩子们准备的奖品时,总感觉有些不自在,想马上躲开视线。好像总有什么一直贴身存在,然而可恨的是,一半咫尺,一半天涯。
何飞倒是能确定,这当然不是自己被项磊冷落后的小情绪。
事实上,何飞知道,项磊不曾冷落自己,因为每当何飞叫嚷没内裤换、没饭吃的时候,项磊总是一副理亏的样子,颠儿颠儿地忙着去洗衣做饭,只喊累,不喊责怪。
这时候,何飞却由衷地想说一句: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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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可能地扩大这次活动的影响力,社团很希望清华北大也能参加到这个活动中来,可一直没能联系到合适的团体组织接收活动倡议书。项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了陶铸闻,说来也巧,陶铸闻最亲近的一个学姐,正好担任过北大爱心社的学生干部,陶铸闻通过这学姐的关系,很快就促成了这次校际合作。
陶铸闻打来电话时,项磊正在洗澡。
何飞看到项磊手机上的来电名字,本来并没有在意,也没打算去接。可这个人的电话第二遍打来时,何飞忽然就记起了陶铸闻这个名字,然后想也没想就接了起来。
“你找谁?”何飞口气生硬。
“这不是磊子电话吗?我找磊子。”陶铸闻怯怯地说。
何飞一听就来气了!“磊子”这么肉麻的称呼,若非兴之所至,连何飞自己都很少叫得出口,这北大高材生,果然酸的可以!
“你什么事儿?”何飞问道。
“你是哪位?能让磊子接电话吗?”陶铸闻一听没打错电话,倒镇定了不少。
“他不方便!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跟我说就成!”何飞提高音量。
“你是他朋友吧?别误会,我就是打电话跟他说说影展的事儿,我们学校这边儿已经谈好了,订了日期提前通知一下就行了。要不,我过会儿再打来吧!”陶铸闻说。
“不用打了!我会转告的!”何飞说完,直接挂机。
项磊洗完澡,何飞面无表情地转述了陶铸闻说的事儿。项磊拿起电话就要回拨,何飞马上急了:“都他妈一个字儿不落把事儿跟你说了,还打回去干什么哪!”
项磊吓了一跳,愣了半天也没把电话拨出去。
“我当上回手机被人扔河里以后,很多人都联系不上了呢!原来你俩到现在还联系着呢!”何飞狠狠盯着项磊,大声说。
“这不有事儿才联系的吗?”项磊低声解释。
“操!还一口一个‘磊子’,够磁的啊你俩!”
项磊不再辩解,上床钻进了被窝。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项磊忽然嘿嘿笑了出来。何飞坐在电脑桌前,转过脸去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当即又厌恶地转了回来。
“横起来没完了你?”项磊说,“不过难得见你吃一回醋,看着挺逗的。”
何飞没理会,自顾自地玩起了网络游戏。项磊觉得无趣,转个身自己先睡了。
何飞自己都感觉,这气,生得底气不足,甚至没来由,可心里就是不顺,烦。特别是项磊非但没有多做辩解,没和自己吵,反倒讨好似地嘿嘿笑起来,这让何飞觉得厌恶极了。何飞觉得他们如果能吵几句,骂几嗓子,甚至动起手来,一定都会远胜如此!
何飞发现,自己一半是气陶铸闻的电话,一半却是气自己。
好像只有在他受伤害的时候,才值得自己心疼,只有在他孤单无助的时候,才值得自己走上前去,完完全全地独享下来,而一旦他获得足够多的善待和尊重,一旦他充实起来,像个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时,自己忽然就不知道,应该怎样继续被他需要了。
这种无可抑制的情怀,让何飞情不由己地觉得自己可恨起来。
每当项磊积极配合自己的时候,何飞总是忍不住说一些让他饱受刺激的话。比如何飞在那档子事儿的过程中,贴近项磊的耳朵问他:“你说说你那些社员弟妹们,那些学生娃,还有张老师和那些学生爹妈,如果知道你和一个男的同居着呢,每晚上都会躺在这男的身子下面,而且还会不时地配合这男的变换各种姿势,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信任你,尊敬你,喜欢你?”
何飞停下来,贴着项磊的耳朵说完那段话之后,就摆正脸和他面对面,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答案,可他一声未吭。
何飞心下还有话没说出口呢:你丫难道记不得大一那前儿的事儿了吗?起初每个人都愿意跟你做哥们儿,可当他们发现你是一个同性恋之后,就一个个地敬而远之了。现在团支书正发展最后一批积极分子呢,剩下的消极份子,差不多只有四分之一了,没见人郑东明都预备了吗?三天两头就会去趟敬老院孤儿院少管所烈士陵园之类的地方,组织上一直都看不见你,何止是因为你背了一个记过的院系处分?
项磊躲开何飞逼视的目光,别过脸去,何飞伸手扳正,项磊又别向了另一边,何飞再伸手去扳正,嘴里还不停地央求着:你说说呗!说啊!
直到项磊被惹恼,低声骂道:“你他妈就一S-B!”
何飞看到项磊脸上的羞愤,不怒反笑。项磊要中止这件已经让他感觉到索然无味的事,何飞却就此寻到了滥用身体强势带来的另一番乐趣。
这,是项磊一开始就配合何飞的境况。
如果项磊从一开始就不配合自己,何飞又觉得,这样的生活剩不下半点意义了。这个同床共枕的人,他是自己的兄弟还是爱人呢?认定的兄弟很容易就能一辈子,可他们两人之间超越兄弟的关系之后,一旦不在一起,很可能只会渐行渐远。
何飞仍旧不敢认定,这是一场正式的恋爱,因为何飞曾经有过的恋爱,统统没有像样的下场,而且,统统都是自己不想要了以后,挥挥手就丢掉的。
何飞还是宁愿相信,是因为兄弟做到了这个份儿上,顺理成章,也就同性恋了。
其实,面对这个和自己具有相同构造的小男人,从他的身体散发到自己鼻息中的生理诱惑越来越强烈,于是,自己被他的身体激发起来的欲望也就越来越密集,同性恋这件事对何飞来说,已经不只是纯粹的习惯了。
可让人懊恼的是,曾经精神里为之颠沛的时候,身体上风平浪静,如今身体上为之着迷的时候,精神里又失去了原有的方向。
不是想要离开他,而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所振奋了。
何飞宁愿自己是在这个时候生病住院,或者,项磊是在这个时候被人狠揍。
何飞宁愿他们共同承担一些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在远离自己的一个小宇宙里成就着自己的小激情,自己却在他眼皮底下的一个小世界里放任着自己的小寂寞。
橙子阳光锲而不舍地在站内信里说:帅哥,你让我失望了,你没有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可爱而不羁,我甚至以为你会很大气。现在我忍不住想问你,你怕什么呢?
何飞转头看了看熟睡的项磊,索性点开回复,从QQ登陆框复制了自己的号码,又敲了两个字,“加我”,然后不给自己哪怕半秒钟斟酌的时间,就这么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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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社团第一次最为隆重的校际巡回影展活动终于拉开帷幕。
活动反响不错,有社会资源的合作学校还请来各类媒体进行了报道。看到摄像机的时候,项磊赶紧逃离现场,可最后还是被眼尖的社员给拽了回来。项磊脸红,口吃,语无伦次,采访记者就临时设计了一段台词,让项磊花了十多分钟的时间背了下来。
为了节省转移展板产生的费用,社团制定了最合适的巡展路线,前后两个学校的距离不超过两公里的时候,值日的男社员们轮班,步行带着展板转移,或举,或扛,或抬,或端,或背,或抱,所经之地,俨然一道行为艺术风景线。当然,项磊每次都在。
十二月的风冷得刺骨。一路上,女社员们带头玩接歌游戏,男社员们接不上来,很快就意兴阑珊,三五成群地交换起每晚宿舍夜话时收集到的黄段子。
这趟巡回影展募集到了很多公益物资,文具,书,衣服,育才小学的课桌椅也总算有了着落。影展最后在本校收尾时,又吸引了不少同学入社。
元旦假期前后,每个去育才小学值日的社员都收到了一张童童的画。画里,一个高个儿的男生或女生牵着一个矮个儿小女孩的手,下面写着一行祝福的话:“祝亲爱的老师新年快乐!”
收到礼物的社员们说,如果小童童是在本地小学里读书,整整大半个学期,都能在宣传屏里看到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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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子阳光在论坛里又发来站内信对何飞说:帅哥,加你QQ都已经一礼拜了,从来也没见过你上线!于是何飞登陆了久违的QQ账号,刚上线就收到对方十几条留言,无一例外,都是问“在吗”。
何飞敲了一个字过去,“在”。
对方二话没说,直接点开了视频邀请。何飞这边没有摄像头,没什么好顾虑的,又好奇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于是想也没想就接受了。
何飞看到视频里的那个人,心下不由地叹道:这家伙真是好看!怎么说呢?这种赞叹更多是源自一份羡慕吧,只恨自己没能生成那副模样。
对方看不到何飞,关了视频。
“你很好看!”何飞说。
“谢谢。我也想看看你。”
然后那人问了何飞很多问题,年龄身高体重自然少不了,这个模式何飞在大一的时候就知道了。他问何飞是1是0,何飞想了想说:“应该是1吧!”对方回说:“这么勉强?”何飞一看就急了,回道:“操!老子是纯1!满意不?”
对方回复:哈哈哈哈。
大一那年听项磊无所顾忌地介绍这些事情时,何飞心想,就算自己是同性恋,也绝不可能是被动角色。可是后来,何飞发现,对男人来说,同性恋其实有一个旁人大概不屑于领教的好处,那就是,少了很多必须要去逞强的苦闷。
和女人在一起,你能疲惫,或者脆弱吗?就算再辛苦,你也要坚持,也要硬撑,也要装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气概。同性恋男人则不必,或者至少不用撑得那么无路可退,装得那么逼真。适当的时候,你可以靠在身边那个肩膀上闭目养神一番,甚至躺到他的胸膛上,彻底放松那么一小会儿,对方会认为理所当然,自己也不会因此而自惭形秽。
项磊第一次把何飞的脑袋从腮边挪到胸口的时候,伸出手绕过何飞的身体,轻拍着何飞的后背,嘴里还装模作样喊着“乖哈”,何飞马上抬起头来换了姿势,把项磊的胳膊抽出来,惊讶地叫道:“你丫傻了吧?”项磊就咯咯地笑起来。
可这件事第二次发生的时候,何飞就懒得去做出纠正了,于是后来,它又发生了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更多次。
何飞甚至还给过项磊一次机会,想要感受一下互换角色的滋味。
所以何飞才会一时犹豫,说了句“应该是”。何飞忽然有些想不通,这些人纠结的10问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区分呢?精神强弱?还是生理分工?
“你呢?”何飞问他。
“我是0。”他干干脆脆地说。
他告诉何飞,朋友都叫他东子。他还主动报出了自己的年龄身高体重。一个大一的小孩儿,应该挺单薄,何飞站起身来比划了几下,觉得他应该刚到自己胸口那么高。
每当听到项磊上楼的脚步声,在项磊推开卧室门之前,何飞会迅速把QQ关掉,随便打开一个网页来。看见项磊,何飞一边觉得心虚,一边又觉得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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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展结束的时候,张老师告诉项磊,教育系统的领导来慰问过了,希望张老师有时间多跟那些大学生沟通沟通,再给他们带个话:别太过张扬了。张老师听得不舒服,当即回说:那些大学生不张扬,我这些小同学仍旧要坐在砖地上,冻着屁股蛋子上一冬天的课。领导一时语塞,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钻进小车里绝尘而去。
没提前打声招呼,张老师直接带着两个学生家长,把一面锦旗送到了学校团委。团委老师联系到社长,社长打来电话要项磊一同前去接旗,项磊死活没去。
社长后来告诉项磊,锦旗挂到了团委办公室的墙上,社长问团委老师,能否把锦旗交给社团保管,团委老师瞥了他一眼道:交给你们保管,你们往哪里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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