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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上

_14 何要辉(当代)
“打球出汗了,再等下去,非感冒不可。”何飞说。
狭小的卫生间里雾气弥漫,40瓦的白炽灯泡也不怎么亮堂,何飞的心里被这迷离的氛围感染得多少有些迷幻缭绕,看着尽在咫尺的那张占满水珠的背,他几次想伸出手去触碰,然后将他扳转过身来,问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何飞觉得,在那件事上,项磊应该责无旁贷地主动,因为对此,自己从头到脚,都毫无章法可循。
项磊草草冲去身上的泡沫,扯了毛巾绕过何飞,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为了避免被打湿,浴巾一直被挂在卫生间门外,所以项磊手里的毛巾,应该是拿来遮挡身体的,不过,何飞还是在他转身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他遮挡不及的冲动。
何飞本来想笑,可低头看看自己,不禁又为自己的力不从心紧张起来。
193
这个热水澡,何飞冲了很久。
不用香皂,也不用沐浴露,只是将两手撑在墙上,仰着脖子任由热水哗哗地浇在脸上。直到水温开始下降的时候,何飞才走出卫生间。
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卫生间里的灯光穿过雾气,散落在泡沫垫拼成的地板上,何飞看到项磊背对卧室的门,躺在里侧的半边床上。
何飞关掉卫生间的灯走进卧室,差不多快到床边时,才记得自己还穿着湿漉漉的拖鞋,于是慌忙退出去,摸索着找到一个抹布,在地板上胡乱擦拭了几下,这才上了床。
还是很紧张。
像练习中长跑时被教练要求的那样,何飞刻意调匀了自己的呼吸。
何飞把自己的身子贴了过去,从背后抱住项磊,幻想时空换回到了卫生院的那个雨夜,怀抱里的不是魏桐,而是项磊。
项磊浑身僵硬,一动未动。
何飞尝试着在黑暗中去亲吻项磊的脖子,双手在项磊的胸膛和小腹间胡乱地摸索不停。这时,项磊忽然转过身来,伸手捧住了何飞的脸,直接吻到了何飞的嘴唇上。
然后他的手毫无悬念地进犯重地。
他轻巧的舌头在锲而不舍地探路。
他下巴上的胡茬刺到了何飞的腮帮子,何飞一时间不能习惯这种感觉,于是本能地别过脸去。
然后他就放弃了。
这一刻何飞甚至有些自卑,因为自己的身体,一直没有像自己的心灵所期待的那样有所反应,哪怕胸膛里的期待再汹涌,也丝毫没能带动这个风平浪静的躯壳。
何飞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错了,也许根本就是造物的过失,无论是心理专家还是外科大夫,都解决不了他的问题。
曾经一再担心的状况,最终还是这样摆到了眼前,何飞开始心乱如麻。
谁也没有说什么。
可谁都知道不可能就此睡下。
何飞把眼睛闭得生疼,终于忍受不下,爬起来开了电脑玩起游戏来。
一个小时后项磊对他说“睡觉吧”,何飞应了一句“嗯”,却仍旧继续。两个小时后项磊又说“快睡吧”,何飞说“等这关闯过了”。直到何飞确信项磊睡着了,这才小心地关了电脑,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
194
第二天晚上,何飞刚躺下,项磊就贴了上来。
就像何飞此前所认为应该的那样,项磊在那件事上主动起来,可结果还是一样。当何飞的身体触到项磊的冲动时,内心的自卑再度加剧,几乎马上要老羞成怒起来。
良久的沉默以后,何飞又爬起来玩游戏,项磊催了两三次以后便自顾自地睡了,稍后,何飞关电脑和爬上床的动作,依然做得很小心。
一连几个晚上,项磊上床睡觉的时候何飞干脆一直玩电脑,直到凌晨才爬上床,早上项磊叫他去学校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起床。
起初,项磊觉得可笑,他对何飞说我保证不再碰你了,何飞便说别他妈的扯那些没用的,再加班加点几天,我的账号就升级了,你睡你的。
后来项磊就开始烦了,不管是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把被子扯过头顶,动静都很大。
195
雷同的晚上。
项磊照例催了三次,让何飞睡觉,何飞一直没听。
然后项磊就坐起身来,点上了一支烟,盯住何飞。
“怎么了?你睡你的呗!”何飞看了项磊一眼,没什么底气地说。
“你每天这样,我怎么睡?”
“我又没有吵到你,都没敢开声音。”何飞一脸委屈地说。
“要不咱俩换换,你睡觉,我通宵玩电脑,我也不开音箱,保证不吵你,你试试能不能睡踏实。”项磊说着,就要下床。
何飞什么也没说,直接拔了电脑电源,衣服没脱就上了床。
项磊仍旧倚在床头上,坐在那里抽烟。
项磊熄掉烟头的时候,何飞忽然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项磊不耐烦地回说。
“废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何飞叫道。
“就这么着吧。我他妈认了!”项磊说完,背对何飞,侧身躺下,一把将被子扯过头顶。大概想了想又觉得过分了些,于是缓缓转过身来,捏捏何飞的胳膊补充道:“别瞎想了,赶紧睡觉吧!这几天我都快被你给折腾死了。”
何飞“哦”了一声,三两下脱了衣服,面对项磊侧身躺了下来,扬起的右手踌躇了好几下,还是搭在了项磊身上。
第四十二章: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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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的课少得可怜,所以项磊几乎每天都会去那所小学。
项磊每次去之前,都要准备一些东西,要么是用作奖品的学习工具,要么是水果和零食。后来想到学校还没有正式名字呢,项磊就带了一罐红漆和一把刷子,站在砖墙门口想了半天,刷上了“育才小学”四个字。
孩子们都喜欢年轻老师,项磊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如此。最初,出于对孩子们的疼惜,项磊一直保持和善,这些小家伙们就撒欢闹腾,后来,项磊在上课时严肃起来,他们倒也听话了。
项磊印了几张考卷,出了一些常识性的题目,诸如:写下我们的国名全称、首都名称、国歌歌词,画出我们的国旗,国庆节是哪天,在刚刚过去的雅典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一共拿了多少枚金牌,110米栏的冠军叫什么名字,下一届奥运会要在哪里举行等等。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小朋友全部答对。
有一个叫小光的小家伙,在国歌歌词的题目后面留下一片空白,项磊问他,是不是会唱但不会写,他居然摇摇头说,自己不会唱。当项磊让别的小朋友唱出来的时候,他又恍然大悟:“啊!这首我会唱的!我会!”
考试分数最高的,是一个叫慧佳的小女孩,项磊奖励了她一只文具盒。当别的小朋友用艳羡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项磊告诉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奖品,前提是,你要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另一个小女孩童童,是唯一一个把国旗画成迎风飘动状的同学,项磊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了一条记录:“水彩、蜡笔、画图册——童童”。
这六个孩子当中,有两个是沉默寡言的。一个是男孩黄斌,虽然不爱说话,但脾气很坏,动不动就会和同桌小光打起来;另一个是女孩秀秀,所有人都嘲笑她笨,包括总爱傻笑的小武。
叫秀秀的女孩永远低着头,乱乱的头发从耳后和前额散落下来,遮挡住她的一双大眼睛。她好像什么都不会,又好像是什么都不敢会,无论项磊怎么去鼓励她,她都不会给项磊半点反应,连会了还是没会,都不肯说。
从张老师和小同学那里,项磊得知:秀秀常年遭受家庭言语暴力;黄斌上学晚,比其他小朋友大了三四岁;小光聪明绝顶,但是极其好动,内心叛逆,不爱学习;童童则是女生里最聪明也最漂亮的一个,像个骄傲的小公主;文静的慧佳热爱学习,她有两个淘气的弟弟,她的父亲曾经不止一次说过,顶多给她念到初中毕业。
还有小武,当他受到伙伴们欺负,不再傻笑转而哭泣的时候,项磊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教他,像自己小时候被父母训斥的那样吗?——“你的手呢?端着豆腐呢?”
项磊几乎每天都在思考,应该怎样去教他们,针对6个人,也许应该琢磨出6套不同的方案。项磊实在不想把这件事看得太过简单,因为看到他们笑得越无辜,在项磊的感觉里,情不自禁就会有某种东西越发沉重。
237
项磊每天早出晚归,何飞多少有些不习惯起来。何飞一直想着哪天也和项磊一起去那所小学看看,几日后,才总算调整好了自己的生物钟,早早爬起来跟了去。
项磊其实并不怎么情愿带上何飞,项磊觉得何飞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去的,张老师恐怕不会欢迎他。
前一晚睡觉前,何飞像个闹人的小屁孩儿一样,拽着项磊的手撒了好一会儿娇,本来一本正经的项磊最终忍不住笑了出来,何飞就当项磊应允了。
第二日清晨何飞跟去时,项磊倒也没有再加阻拦。
238
何飞在宿舍里对我们讲起了育才小学的事,兄弟们相继都跟去看了看。
在我们看来,比起项磊来说,何飞好像更受孩子们欢迎。——也许他更像孩子们眼中的大哥哥,从来不会像项老师那样一脸严肃的神情。
何飞每次来,都会把项磊做好的课程表弄乱,因为何飞总要带着孩子们上体育课。
体育课是三个年级一起上的,一帮孩子一起闹腾起来,很是热闹。他们唯一的体育器材是一根跳绳,据说还是报社记者带来的。何飞带去了一只篮球,于是孩子们有了篮球课,何飞在那堵墙边的空地上教他们运球、传球、投球,课上得像模像样。
当然不可能上一天的体育课了。
项磊给三年级的同学上英语课的时候,何飞挤在最后一排小光和黄斌中间,动不动也抢着举手,项磊一直没拿正眼看他。
于是何飞干脆直接对项磊喊话:“项老师,我有一单词不认识!”项磊便无奈问他是哪个单词,只见何飞举起一张纸给项磊看,上面赫然写着“gay”这个词。
项磊狠狠瞪了何飞一眼说:“何飞同学,请你出去!”
何飞朝项磊做个鬼脸,一边扬起下巴看着项磊,一边悻悻地走出教室。孩子们则纷纷指着何飞,弯着腰大笑不止。
到了放学的时间,孩子们仍然不肯回家。
夕阳下,何飞和项磊带领他们做游戏。很老土的游戏,老鹰抓小鸡。
何飞责无旁贷地扮老鹰,孩子们抓着项磊的衣角,在项磊身后排成一排。何飞张牙舞爪地左右突击,项磊伸着胳膊左右守护,孩子们跟在项磊身后,排成弯弯曲曲的队伍,尖叫不止。
那画面让人看得情不自禁就想弯起嘴角笑出来,不禁懊恼自己的手机太落伍了,没有拍照功能,也后悔忘了带上刘冲的相机,没办法将这个瞬间抓拍下来。
当时,我忽然就有了这么个念头:就算这二人真的搞到一块儿去了,看上去,好像也蛮登对儿呢。
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些孩子们,于是我也打算代课,张老师很感激,项磊很欢迎。
孩子们几乎每天都要念叨何老师的篮球课,可是何飞再也没有来过。
我问项磊,何飞为什么不来了,项磊说,何飞最近玩游戏玩上瘾了,懒得来,自己也不希望他再来了,那人只会捣乱。
我在宿舍里也问过何飞,答案却是另一个版本。
何飞说,最后那次回来,项磊不无认真地对他说:“以后你别去了!”
对何飞来说,去或不去其实并无什么要紧,但他还是问项磊为什么。
项磊说:“你太不正经!太能捣乱!把那些孩子教得越来越皮,往后更不好带!”
何飞老大不高兴地回说:“听你这意思,我去就是为了玩儿呗!”
项磊一点也没客气地对何飞说:“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这二人的说法,都等于间接告诉了我,他们现在住一起呢。
我其实想在项磊面前为何飞辩护几句来着,可再三斟酌,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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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闲聊,项磊模仿着儿时老师们的语气,问小光以后打算做什么,小光想也没想就回了句“磨豆腐”,项磊继续问还有呢,小光就想了一会儿,回了句“卖豆腐”。项磊问他没想过考大学吗,小光不可思议地看着项磊,说:“那得花多少钱啊!得多长时间才能挣上钱啊!我爸妈希望我能尽快学会挣钱。”
后来张老师告诉我们,小光的父母就在附近经营一家豆腐磨坊。他们说,如果儿子考不上中学,绝不多花一分钱让他去读,店里一直缺人手,再过两三年,小光就到可以接过祖辈衣钵的年纪了。
几天后,项磊和张老师商量了一下,召集孩子家长开了一个动员会。
会上,家长们不自在地坐满了小小的庭院,项磊发言之前,他们一直在和身边的人拉家常。项磊后来告诉我们,那大概算是他人生中最动情的一次讲演了。以往很容易就脸红的项磊站在孩子家长们中间,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自己的十多年求学之路,说到父母的辛酸,讲起四叔的儿子中考全乡第二却读了一所中专的事,项磊的眼里储满热泪。
动员会结束以后,那些家长们像看戏散场后一样,无所回味地离开了,他们彼此之间谈笑风生,但就是没有对这次家长会的内容讨论半句。
只有那些孩子们,每天都会让人动容。
每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和项磊回学校,每次转身,都能看到一群小脑袋探出学校门框。我们一挥手,稚嫩的童声便争先恐后地传来,“老师再见”,一遍不够,两遍也不够,一遍又一遍,直到我们转过一个弯,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240
这天下午,兄弟院校来了几个同学,给育才小学的孩子们带了很多零食和捐赠的衣物,问起来才知道,他们是兄弟院校爱心社团的成员。和他们的社长聊了会儿,得知这大三的学弟还是我的河南老乡呢,一时间有些相见恨晚了。
老乡说,社团是他在大二时创建起来的,一年时间里,他们已经走访了50多所类似的小学,在其中20所小学里有长期支教活动,原本还打算在育才小学里安排社员展开支教活动,来了之后才发现已经有我和项磊在了。
我和项磊同时对他说到的数据提出了质疑,难道我这老乡的社团还去外地搞活动不成?老乡憨憨一笑,告诉我们,仅北京海淀一个区,大大小小的农民工子弟小学就有100多所,规模不一,但大多都条件恶劣。看我和项磊瞠目结舌的表情,他又补充说,这数据是他们学校两个攻读社会学研究生的师姐调查统计出来的,这是她们正式申请到的课题,她们花了整整1年的时间,做足了详尽的调查。
“看,还是我们大学生最关注民生吧!甭管能力是不是有限,最起码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最有激情和社会责任感的还是我们大学生群体,因为我们年轻,还足够单纯!”老乡总结道。
两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杯水车薪的,老乡建议我们,试着号召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像他们一样,也在自己的校园里组织一个爱心团体,大家为爱心接力,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现在这份激情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我的第一反应是,老了,不现实了,都他妈大四了,出不了这个风头了。可项磊不然。项磊的激情被我这老乡添了一把柴,烧得更烈了。
那天回去,项磊一路上都在和我讨论这件事。
当我提到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校园时,项磊想了一会儿说,我们可以发出倡议,然后寻找同样有心的大二大三的同学出面申请。
就这么一路讨论到了学校。吃过晚饭,项磊没有像往常那样回他校外的住处,而是一边继续和我讨论,一边回了宿舍。项磊接到一个电话,说自己还在学校里,二十分钟过后,何飞也回到了宿舍。
当宿舍里的人得知项磊的想法时,不约而同地笑了。
何飞很不赞成,可项磊一再坚持。
何飞皱着眉头问项磊:“我问你,你有时间和精力去管理吗?”
项磊皱着眉头回应说:“都说了找大二大三的同学出面!”
“你找得到吗?”何飞追问。
“不找怎么知道?”项磊反问。
“你找到这么个人倒还成,自己就别出那风头了!”何飞告诫说。
“你就别操这心了!”项磊不耐烦地说。
何飞瞪了项磊一眼,一脸不满,一个人离开了宿舍。
241
项磊最终没有找到大二或者大三的“有心人”。
当晚,项磊就在校园BBS上发了帖子,叫好声一片,可就是没有人出来响应。第二天,项磊又在每个宣传屏贴了小字报,留了手机,一天过去了,没接到一通来电。
第二天,在社团联混着一官半职的同学对项磊说,当晚学校社团联要开新学期首次例会,肯定要布置国庆节后各社团招新的事儿。
我对项磊说:“算了吧。”
项磊坚决地说:“不!把社团建起来再说,我就不信没人加入!有人加入,就一定有人愿意把社团担起来!”
当晚,项磊拽上我混进了社团联的会场。
会议结束后,项磊找到社团联主席,问创建社团的流程,社团联主席摇摇头对项磊说:“来不及了,新社团明天上午就要提交审批表和章程。”
项磊说了半天好话,社团联主席最终给了项磊社团创建审批表和社团章程范本。
第二天一大早,项磊就回到宿舍把我叫醒,说他熬到凌晨,总算赶完了申请稿和章程草案,得抓紧时间去盖章。
系学生办老师看完项磊提交的文稿,苦笑了几下,问项磊:“这个社团具体能做些什么呢?你们还会有精力去管理?”项磊口若悬河地宣讲了他每天都要构想一遍的完美计划,老师摇摇头,犹豫之下给盖了章。
院办主任问了项磊同样的问题,项磊做了同样的交代,主任盖章之前强调说:“记住,搞对外活动的社团要注意肩负的学校形象!”项磊连忙满脸堆笑,点头称诺。
团委老师直截了当地问项磊:“有一个问题,这种社团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予以维持,这个资金从哪里来?社员是一次性地交纳会费,还是需要不断地交?如果是后者,社团的公益性质会不会变质?”
项磊忙说:“社团计划不收会费,社员参加活动全凭自愿,当然,相应的支出自然由参加活动的社员自己衡量。”
团委老师当即否决了项磊,她说:“那怎么行?社团没有资金,拿什么来缴纳社团联管理费?”
我们这时候才知道,学生社团是必须要被隶属团委的社团联统一管理的,而且,还要缴纳管理费。
项磊说爱心社团是公益社团,对外活动又能提升学校形象,能否申请免缴管理费,团委老师马上回说:“不能。没有先例。”
团委最终没有在项磊提交的审批表上盖章,而是让项磊回去修改章程里关于免会费的规定,重新提交后等待审批。
242
国庆假期前,社团联主席打了电话给项磊,说爱心社通过了审批,要项磊在国庆节前提交本学期活动计划,并着手准备国庆节后的招新工作。
于是,我们得见大学四年时间里最神采飞扬的项磊。
系里的男生纷纷来我们宿舍,好奇地对社团的事问来问去,项磊向每个人征求不同的意见,只是一份传单,一帮人围在电脑前,字斟句酌了整整两天才拿去印。于是,整整七天假期,项磊一直住在宿舍里,每天都在为节后的招新做准备。
假期结束的时候,全部由项磊新领到手的奖学金垫支,传单,海报,条幅都准备好了,身边的人却不约而同抛给了项磊同一句话:“我看招不来几个人。”
可到了这个境地,就算没有一个人看好,项磊单枪匹马也要孤注一掷。
招新第一天,何飞第一个在报名册上签了字,交了10块钱会费,系里过来帮忙的兄弟们见状,也纷纷前来支持。我负责收会费,何飞负责登记社员信息,项磊一改往日在公共场合不善言辞的性情,站在课桌后面,对每一个前来咨询的同学滔滔不绝。
两天下来,爱心社招新成果居然在全校所有社团中位列第二!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包括项磊。
社团很快组织了一次全员会议,项磊邀请所有帮忙招新的兄弟们一同去参加,给会上参与竞选演讲的新社员们投票打分,当晚确定了社团各级学生干部。后来,项磊几乎每天都会和那些激情飞扬的学生干部们坐到一起,商讨活动方案,制定活动细则,编排支教值日表和值日交接规范。一周后,社团就有条不紊又生龙活虎地运作了起来。
这些大二大三的同学,每周顶多有两个半天可以参加支教活动,饶是如此,一个育才小学也排不过来了。所以社团又把支教活动拓展到了其他十几所类似的农民工子弟小学。在育才小学,除了我和项磊,又新增了几名社员轮流值日。
在别的农民工子弟小学,项磊和我那老乡重逢了一次。那老乡听项磊说起新建社团的现状后,禁不住连连称奇。老乡那个社团,两年的新旧社员加到一起,也不过是项磊新建这个社团首批社员人数的一半而已。
这大概要归功于项磊在社团招新那两天的现场讲演。
其实据我们所知,项磊根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讲演的人,我们所亲见的他的两次动情讲演,应该都没能顾得上添加一些用于制造感染力的东西,而不过是本色流露罢了。
第四十九章:天涯咫尺和咫尺天涯
何飞开车下班的路上,手机接到一个国际来电,刚接起电话,就听到了对方鬼叫的声音:“我靠!通了!”然后便是一通狂笑。
笑够了,对方傻呵呵地问道:“没打错吧我?你是何飞吧?猜猜老子是谁?”
还用猜吗?除了已经蒸发0。05个世纪的刘冲,还能有谁打来这通越洋电话?
“我以为你他妈的死了呢!还知道联系呢?08年没回来看看?”何飞这会儿已经下了拥堵的三环,右拐上了樱花园西街,把车停在了路边。
“回了,怎么也联系不到你们。”刘冲说。
“省省吧!我每回换号,都会把新号码登在同学录上,我不信你丫都不知道去同学录上看看。”何飞说。
“08年春节前去看过几次,没什么人去啊!我看到你丫留的号码了,妈的!永远都是关机!我以为你们都上校内,倒是经常去看,没再去过同学录。”
“懒得去注册什么校内,好像都是小朋友扎堆儿的地儿。是没什么人上同学录,我看也就我,毕业后去过几回。你丫这回怎么想到又去看看了?”
“我没去同学录,你号码是我刚才问项磊要的。”刘冲脱口而出。
“谁?”何飞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刘冲口误。
“啊……完了!”
“你怎么联系到他的?”何飞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什么,你们俩现在……不搞那个了啊?”
“我问你丫怎么联系到他的?”
“你记不记得我们楼层机电学院那个退学的哥们儿?我居然在一个北美华人论坛的派对上碰上他了,他说他和项磊一直有联系,去年回北京时还见了一面。”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晚上在MSN上聊的,他把项磊的电话给我之后,我就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给项磊,挂了项磊电话,这就给你打过来了。我这儿天都快亮了……”
“我是问那人和项磊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问清,应该是去年年底吧。”
“你把项磊的号码告诉我。”何飞这就打开了工作用的手机,准备记号码。
“你们俩……真没联系啊?”
“别你妈废话了,赶紧告诉我!”
“项磊不让我说啊。”
“你不说我马上翻脸!”
“操!我他妈的别一不小心当了罪人啊!”
“绝对不可能,最起码在我这儿你当不了。刘冲,我感谢你十八辈儿祖宗!”
何飞记号码的手指禁不住有些颤抖。
不会突然没了讯号,再打回去提示说“暂时无法接通”吧?
不会是刘冲这家伙的一次恶搞吧?
何飞说自己正在开车,有时间再打回去,这就挂了刘冲的电话。
何飞用工作手机给项磊发了一条短信过去:项磊吧?你好,我是张雯雯,我有点事儿要找何飞,请问,能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我吗?
很快收到回复:你又换号了?他还是这个号码,应该没变。老样子,就说你是从同学录里看到的啊,拜托了!
回复里的一串数字,正是何飞现在用的手机号码。
何飞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随手又摁了几个字过去:为什么?
何飞仰面躺在驾驶座上,等着项磊的回复。
这个回复,等得相当漫长,一如等待和他的重逢般漫长。
何飞一时不敢打电话过去,真有点怕,怕听筒里传来的,根本就不是项磊的声音。
他回复了,他说:你知道的,我身不由己。
何飞一时间觉得恼火,当即拨了电话过去。
手机里的号码归属地查询软件提示,居然还是北京的号码!好极了!原来一直不曾天涯海角,原来他动动手指就能联系上,原来相距咫尺,他都不愿意选择相见!
“怎么了?不是这个号码吗?”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果真……是他。
何飞酝酿好了的歇斯底里,从听到他的声音这个瞬间开始,支离破碎。
“为什么?什么身不由己?”何飞的声音里,充满浓重的倦意。
他显然缓不过神儿来了,他再也说不出半句托辞来。
良久,他试探地说:“刘冲联系你了吧?我就预感,这家伙到底还是会……”
“我他妈的问你呢!为什么躲着我?什么狗屁身不由己?”何飞找回了他的歇斯底里,不想,还有委屈,气结,随之,鼻腔里突然酸酸地,不能抵挡,有眼泪暗涌。
“别这样。”他低声说。
“那要怎样呢?”何飞还是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然后扬起手背,胡乱抹去。
“这是你的新号码?”他问。
“重要吗?我就算换一百回,你也能轻易找到我。你找过吗?”说到这里,何飞又掉了眼泪,这一次,抹之不及。
“有机会……见面说吧。”
“你愿意见面了?你在哪?我现在过来!”
“我在外地出差呢,后天回北京。”
“在哪里出差,我开着车呢!”
“不行,这么晚了。我在杭州呢!”
“我去订机票!”
“不行!你疯了吗?你来了我也没时间见你。”
“我他妈不管!我他妈的一刻都不能等!我他妈现在就要见!”
何飞空闲着的右手,狠狠击打方向盘。
“别这样。我保证一回北京就来找你,可你如果现在过来,我保证不会见你。”
“行!你他妈的敢玩儿我,老子也跟你保证,到时候我杀人的心都有了!”
何飞不想听他说出挂断前的客套话,直接收了线,随手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座上。
何飞还是去查了机票信息,没票,这才作罢。
这座城市太大了,大得让人恼火!就是因为这个,何飞和项磊才一直没能在同一座城市的街道上巧遇。何飞恨透了项磊的狠心,何飞想,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根本不像自己所感觉到的那样对自己着迷,可笑的是,何飞还自以为曾经伤害他太深。
何飞真想订一张21号飞往杭州的机票,真想。
291
22号,何飞坚持要到机场接项磊,项磊说当日要很晚才能到北京,不方便见他,想约在第二天何飞下班后见面,何飞没有争下去。
可晚上九点,项磊下了飞机,刚开手机就接到了何飞的电话,何飞说,他在机场。
透过车窗,何飞看到了东张西望的项磊,丫的壮了,发型和装束也变了。
何飞下意识地想了想,上一次看到他的具体时间,2005年7月2日清晨。四年多的时间,就这么晃过去了。
何飞鸣了一声长笛,他循声朝这边望了望,然后迈着稍稍迟疑的步伐走了过来。
他把背包扔在后座,然后有些拘谨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又生疏地看了何飞一眼。他好像很用心地挤出了一个艰涩的笑容。
也未可知,因为何飞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头去。
何飞快速打着方向,挪出车位后猛踩油门冲了出去。项磊好像被他吓到了。
直到上了高速,才有人说话。
项磊问何飞:“什么时候买的车?”
何飞淡淡地说:“单位销售部门配的。”
之后,一路无话。
何飞没什么,何飞觉得这沉默理所当然,每当理应千言万语的时候,人人都会如此。可项磊一定不自在极了,何飞想,他一定在手足无措。很好!四年了,何飞觉得他总应该手足无措一回,给自己看看。
路过学校东门,穿过那条和四年半之前一样热闹的斜街,左拐,经过菜市场门口,再左拐。先前的路被拓宽了,路边摊儿没了,那栋六层板楼,现在紧邻宽阔的马路。
何飞停了车,打开右侧车窗,越过项磊,将胳膊肘撑在车窗上,扬起脖子朝六楼望了几眼,然后又示意项磊也看看。
何飞点上一支烟,递给项磊,自己又点上一支,仍旧没有说话,而是打开车载CD,放出了很大声的音乐。Groove Coverage的《Far Away From Home》,好像,这歌名多少有些应景。懒得去管,何飞兀自踩下油门。
车子在紫轩宾馆门口停了下来,何飞卸了安全带,这就要下车。
“何飞!”项磊叫住他,“我真不方便,我得回去。”
何飞手扶车门,一脚踏出车外,一脚还在车里,问他:“回哪儿?”
“回家……”项磊垂下头去,低声回答,“何飞,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何飞定睛看着项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胸口,像是被插上了一把尖刀。
“晚会儿没什么大问题吧?一会儿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坐一号线。”
“你看着办吧。十分钟,我只要十分钟。要不也别找什么别人看不见的地儿了,车里伸展不开,你现在下车,就地给我抱十分钟,也成。”何飞说。
项磊没回话,何飞下了车,项磊也没再拦他。
五分钟后,何飞打来电话,只报了一下房间号,就给挂断了。
项磊推开虚掩的门,一走进去,就被何飞迎面抱住。
这一刻,对何飞来说,就像越野长跑训练之后,喘着粗气倒在绿草地上,就像打了一天的球之后,站在水房里浇了几盆凉水,就像熬了两天两夜赶完策划书之后,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项磊央求地喊着何飞的名字,希望自己被放开。何飞没松手,而是把食指竖在嘴唇上,贴在项磊的侧脸轻声耳语着:嘘……嘘,嘘——
项磊的身体忽然就这么软下来了,他将手臂交缠在何飞背上,用力收紧,紧跟着就哭出声来。
何飞本以为他会奋力挣脱,自己会强力逼迫,他会翻脸,自己会委屈,何飞本以为他会决绝到底,自己会没出息地对着他痛哭流涕。
项磊一哭,何飞忽然意识到,原来他比自己委屈。
他比自己委屈,自己也就没脸去表达自己的委屈了;他比自己委屈,自己正好可以责无旁贷地重新被他需要。
何飞感觉到项磊的身体一直在下坠,何飞必须要抱他更紧,才能防止他因为无力而瞬间堆坐到地板上。
何飞就这么抱着他,过去的四年里,每每幻想到这样的一刻,何飞都觉得奢侈,原来真有这么一天,可以纵情挥霍。
何飞就这么抱着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嘴唇在他的头发上轻吻。
他哭得越厉害,何飞心里就越欢喜,就越没有办法一如六年前那个冬天,同在彼时此地的情景一样,和他一同哭泣。
何飞轻拍着他的背,抱着他缓缓地左右摇摆。
他像个孩子一样,止住哭泣后,像是要带着浓浓的倦意睡去。何飞将他抱离地面,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在他身边侧躺下来,一只胳膊伸在他的脖子下面,另一只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腰腹。
然后何飞忍不住凑到他的面前,试探着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刚才被何飞吻过的地方。何飞俯下身去,继续,深吻。
如果不是被项磊打断,何飞不知道这一吻要持续到何时,才算得上四年半的弥补。
项磊别过脸去。
何飞的眼睛问项磊怎么了,项磊的眼睛没有回答。
何飞把自己的脸贴在项磊胸口,幽幽地问他:“你真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找你?”
“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们……感情这么好?在一起多久了?”
“三年半。”
何飞哼笑一声:“统共分开不到四年半,你丫还真够麻溜的。”
“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何飞气道:“没那必要!”
“你比我大几个月,应该叫她弟妹……”
何飞听到这话,飞快地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盯住项磊。
项磊面不改色,一脸幸福地继续说着:“小家伙儿快两岁了,特机灵,打小就不认生,谁见了,都想认干儿子……”
何飞噌地一下坐起身来。他不相信!打死也不信!他不相信项磊会选择和一个女人结婚,而且那么早,而且可以这么一脸幸福地对自己说出来!
“你结婚?……什么时候的事儿?”
“06年,五一。”
何飞再次哼笑一声,随着这口短促的呼吸,胸膛里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你不觉得,太早了吗?”
“那之前,我还真没想过要走这一步。”项磊缓缓地说,“毕业后第一年,一直昏昏沉沉的,好像每天都被人绑着一样,跟谁都没什么话想说,做什么也都不过脑子。她也是志愿者,报到时候认识的,工作地方不远,经常见面。我知道她对我有那意思,不过谁也没说破。让我想不到的是,06年春节回家,她居然偷偷跟踪了我,然后就在我家里住下了。我爸妈很喜欢她,还怂恿我提前走,送她回老家也过个年,这样,双方老人都见过了,然后他们就张罗了婚事。她当我一直默认,我也就没好意思拒绝……”
“没好意思?我C!”何飞惊叫出声。
“你也别发脾气,那一年,我不是我,再说,毕业前我就有这想法了,哪天我们要是分开了,我干脆结婚生孩子去得了。后来冷不丁回过神儿来,什么都晚了。”
何飞仰面倒在床上,放肆着脸上的失魂落魄。
“要是个男的,我还有心争取争取,是个女的,我哪还好意思跟人抢?而且连小项磊都有了,长大了不拿刀砍我才怪。”
“他父亲是长春一个区委的领导,一直希望我们俩期满后回长春考公务员,他答应女儿报西部志愿者,也是出于这么个目的。不过,结婚前我就说了,结婚以后必须在北京安家,媳妇儿一直问我为什么,我就说我爱慕虚荣,喜欢混大城市,而且08年要举办奥运会了,北京肯定发展更好,机会更多。还有,我如果跟她去了长春,按我们老家的说法,就是男的倒插门嫁走了,我爸妈心里肯定不好受……”
“不错、不错。你这也算栖高枝了。”何飞说。
“哈——”项磊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该回家了,媳妇儿知道我今天回来。”
项磊坐起身来,何飞马上从他身后将他紧紧抱住。
项磊一边去扳何飞的手,一边说“太晚了得马上回去”,何飞不说话,只是用尽全力将他抱得更紧。项磊忍不住大声说:“何飞!别他妈的耍赖了!现在已经晚了,我老婆孩子都有了!他们在家里等我呢!”
何飞听得恼火,一把将他搡到床上,喊道:“异性恋对老婆都没你这么忠贞!”
项磊沉默地下床,穿鞋子。
何飞不能看着他就这么走掉,真的不能!
何飞爬到床边,再次从他背后抱过去。
“十分钟!十分钟!再陪我十分钟!十分钟以后,我送你回去!”
项磊任他抱住,在床沿上颓然坐下。
“为什么要去结婚呢?以前不是谁说都不行,非得找个男的吗?为什么这么早就结婚了呢?”何飞把脸埋在项磊的肩窝,呜呜啦啦地说着。
项磊把身体倚在何飞的胸膛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就没想过结婚,我跑到你家找你,去云南找你,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我宁愿找男的,都没想过找个女的结婚。找男的找腻了,我就想,你他妈的又没死,为什么我要去找别人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绝望,总之,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想过结婚!”
“早晚都是结。”
“可你这也太早了!当初大一的时候你不是……”
“何飞!你怎么不替我想想?连跟你在一起都不靠谱,我还能有信心去找谁?”
何飞一时无言以对。
项磊接着说:“原计划30岁以前为自己活,现在不过提前了。早晚都是一样。”
“可你既然坚持回了北京,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我想……等你也结婚了,再来找你。”
“为什么?”
“你不是一直向往那种人生吗?小二要是活着,你们各自结了婚,住对门儿。我常常想,小二要是一直都在,当初你或许连哥们儿都没空跟我做。”
“不会的。”何飞收紧臂膀,“也许我和他兄弟一场,是为了后来跟你在一起。”
项磊的眼泪这就又来了,何飞腾出一只手去抹,嘴里补充着:“真的。”
“不是在一起过了吗?我挺知足的。咱俩这结果怨不得任何人,别人怎么看我们都没什么所谓,家里也一直都不知道,可能我们就那么几年的缘分,用完就没了。”
“那是随便认命的人瞎说的!什么缘分?认识以后的事儿,都该自个儿去争取。”
“现在怎么争取?”项磊忽然问。
何飞再次无言以对。
“回北京以后,有五六次吧,我忍不住在你下班的时候跟在你车后,一直跟到你家,然后看着你锁车,开门禁,上楼。”
“为什么不叫我?”
“累!不想动。就像当初咱俩明明醒了,却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那种感觉。”
“你看吧!你以前还说我狠,你丫这心,比我狠多了!”
“是挺狠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狠!”
“这算惩罚吗?还是报复?你丫得理不饶人!”何飞轻声埋怨。
“什么都不算。”项磊无奈轻笑。
良久的沉默之后,何飞忽然说:“走,磊子,我送你回家去。住哪儿呢?”
“通州。”项磊没再推辞。
路上,换挡间隙,何飞去拉项磊的手。
项磊轻轻躲开,对何飞说:“好好开车。”
何飞笑道:“你还怕我开到逆行车道上去?”
项磊说:“小家伙还等着我挣钱养他呢,我现在可不能着急去死。”
何飞便开起玩笑:“怎么?现在你连和我一起殉情都不愿意了?”
项磊没再回话,车厢里的空气,忽然有些尴尬。
“抽个时间陪我去趟云南吧!”何飞一边老老实实地开车,一边不时地转过脸去对项磊说,“06年五一我去那边儿找你,正好赶上你回家休假了,嗯,是婚假吧?我一个人去了趟丽江,当时在玉龙雪山上,我就想,你要是也在多好!真的!孙子骗你!”
项磊的脸扭向车窗,半天没回话。
“怎么样?去不去?”
“算了何飞,那些不该干的事儿,咱俩还是控制一下,别让它继续下去了。”
“一起出去玩儿都不该吗?”何飞失望地问他。
“她一直想去趟泰山,我都没上过心……”项磊说。
“不是钱的问题吧?”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问题?”
“我没心情。”
何飞忽然感觉到,这个瞬间,竟然比找不到他的时候更加无望。
何飞猛踩油门,车速瞬间达到极限,各式各样的车呼啸一声,就被撇了老远。
项磊悠然半躺在座位上,没有丝毫的慌张。
就算出了车祸,一同丧命,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剩下的半路,双双无语。
在项磊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停下,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项磊打开车门之后,又转过身来问何飞:“要不要上去坐会儿?”
何飞苦笑一下:“算了,还是改天吧。”
何飞看着项磊的背影转过一个弯后消失不见,这才发动车子返回市里。
292
如你所知,何飞不能轻易接受这样的结局。
何飞打开手机,从电话簿里翻出项磊的号码,能花上几分钟的时间,盯着那个号码看个没完,心下里,斟酌着要不要打出去,思考着用什么借口约他出来,想象着万一被他拒绝之后,自己应该说什么样的话,用什么样的语气,逼迫他。
几分钟后,何飞常常选择放弃。
可这并不代表何飞打算默认这样的结局。
尽管,何飞一时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结局来。
293
11月25日,何飞在电话里约项磊出来吃饭,项磊说儿子生病了。
何飞不知道,这是不是项磊的借口。
“你丫不用顾忌什么,大不了把石卓也叫上。”何飞说。
“没别的意思,真是儿子病了。”项磊解释。
挂上电话之后,何飞在附近超市里疯狂采购了一通,然后驱车到了项磊家所在的小区门口,这才打出电话,要项磊下楼接他。
项磊看上去有些为难,何飞说,就是想来看看小家伙儿。
“让我猜猜小家伙儿叫什么吧!项飞,项小飞?还是,项虎,项小虎?小说电影里那些人,一般都会给儿子取这么有纪念意义的名字。”何飞笑说。
“鹏宇。——我爸取的。”
“咱爸倒挺知心。大鹏……翔于天际,还是飞。你不是信缘分吗?这不也是?”
项磊无奈笑笑。
家里,项磊有点尴尬地介绍,这是老婆,这是同学,那是儿子。
毕竟是干部家的千金,这个并不怎么漂亮的年轻妈妈倒是衣着光鲜,她满脸堆笑地对何飞说:“何飞……啊,你就是何飞啊!我们家项磊几乎每天都要提到你,早该见见了!”然后热情地招呼何飞就坐,又忙去沏茶,洗水果。
小家伙儿正坐在沙发上摆弄玩具,听到动静后便停下来,看见陌生的何飞,居然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着实可爱。何飞走过去将他抱起,忍不住亲了亲那张小脸。
细细端详起来,小家伙儿眉宇间和项磊有不少神似之处,为这,何飞的心里既莫名地感动着,又惶惶然不是滋味起来。
某一刻,似乎还幻想过,项磊说的全是谎话,也许是为了试探何飞,试探他是不是真心想重新来过,也许是早已对何飞彻底死了心,家里藏着别的男人。现在,他老婆儿子都给自己看到了,何飞一时间有些无措。
有人敲门,项磊去开,一个女人探进半截身体嘿嘿一笑:“程雪呢?三缺一。”
“小宇子病了。”项磊赔笑说。
“哦。”那女人失望地缩回头去,正打算离开,程雪从厨房里传出话来:“你们等我一会儿,小宇子没事儿了,老公同学来了,我洗点儿水果。”
那女人走后,项磊站在厨房门口,压低声音对媳妇儿说:“一天不玩儿都不行?”
“你一出差就是十天半月的,我可是想玩儿也没工夫玩儿!”程雪低声说完,瞥了一眼项磊,经过项磊之后,马上又满脸堆笑,一边走过来,一边招呼何飞吃水果。
何飞倒希望,这房间里只剩他和项磊两个人,当然,再加上一个小家伙儿也无妨。
“你怎么跟你媳妇儿提到我的?还每天都提?”何飞问项磊。
“我没提过。她就那样儿,他全家都那样儿。”项磊回答说。
小家伙儿小病初愈,项磊不想留他一个人在家,又不敢带他出门受凉,所以,何飞走时,项磊只将他送到了门口。
何飞看着项磊,真想抱住他亲吻一下再走,可也知道,项磊不可能在自家门口做出这样的事来,于是作罢。
294
十二月,项磊开始忙着参与一个大型项目,在老家山东出差,一去就是一个月的时间。其间,何飞不止一次打电话对他说,自己想去他出差的地方找他,可项磊说什么都不同意,只说自己太忙,每天要出现在山东境内不同的地方。
十二月底,何飞自作主张,还是在经得项磊同意之前去了趟山东。
两人总算又见上了一面,可晚饭后,项磊坚持回了单位安排的酒店。
项磊对何飞说,他们单位有媳妇儿安插的眼线。
295
2010年元旦,项磊回北京休假。
何飞叫上石卓和魏桐,安排了一次新年聚餐。何飞等着看石卓和魏桐怎么数落项磊多年不联系的恶劣行径呢,不过他失望了,何飞这才知道,他们一直都有联系。
何飞都跟石卓急了,咬牙切齿地说:“魏桐就不说了,魏桐跟我见面儿的机会也不多,可你老石难道没看见,我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项磊说,不怪老石,媳妇儿怀上小家伙儿之后,自己才去联系他的。
石卓始终没有争辩什么,只是不停地罚酒自饮,向何飞赔罪。
石卓说,他一直都等着这天提前到来呢。
饭后,何飞坚持要开车送项磊回家,项磊怕何飞真的酒后驾车,就答应了何飞,不过不是开车,而是打车回通州。
一路上,何飞坚持要攥着项磊的手,项磊一次次挪开,何飞一次次重新攥住,直到后来,项磊由着他去了。
回到家,程雪不在,小宇子正躺在他的小床上,蹬着小腿儿没命地哭。项磊抱起来哄了半天,小家伙儿还是哭个不停。
何飞伸出手去摸了摸小家伙儿的额头,当即惊叫出声:“烫得厉害!”
两人马上带小家伙儿去了医院。中年女医生瞪了一眼着急的项磊说:“你这家长当得太不合格!孩子要是会骂人,劈头盖脸骂你一顿都不亏你!”
项磊当即掏出手机,打出电话给程雪。程雪说,孩子睡着以后她才出门儿的,她出门儿的时候,孩子好好儿的,没有发烧。项磊一再打断她,最后说:“总之,儿子要是出什么问题的话,咱俩也没什么好过的了,马上离!”
何飞在一旁听到这话,不由地心生希望,可转念一想,又暗骂自己心怀鬼胎,这不等于诅咒无辜的小宇子有个三长两短吗?
296
假期之后,项磊又回山东出差。
这一次,项磊把小宇子带回了老家,委托父母照看。临走时,项磊对程雪说:以后你有的是时间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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