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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上

_12 何要辉(当代)
“他没跟你说?”张雯雯说这话的时候,本应附带惊讶的表情,可是何飞从她眼里看到的,是若有若无的一丝嗔怪。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你们在食草狼家小聚后第二天,食草狼说他来学校路过银行的时候,终于没再忘了去存钱,可一翻钱包,少了一千多。”
“我CTM!这TM什么事儿啊!”何飞当场就急了。
这时候,张雯雯的心情已经了然于她精致的脸庞上了。
那天何飞没有叫上她同去这事儿,应该没有足够多的原由让她为之生气,但是她显然对此不满极了,因为何飞明明听到她在电话里说过“反正也不急”了,可杨琳随口说出来的版本,却是何飞“没有找到自己”。把话题扯到项磊丢钱的事情上来,原本只是想让何飞知道,他的谎言被揭穿了,不料,何飞好像根本没有为此而觉得抱歉。
何飞根本顾不得张雯雯这时的微妙情绪,他在想,这TAMD叫什么事儿啊?想起那晚项磊一个人在厨房里切菜的时候,还TAMD自己幸福自己呢!何飞真为他寒心!
“你小声点儿,人都看着我们呢!”张雯雯转脸冲着窗外,低声对何飞说。
“爱谁看谁看!到底怎么回事啊?昨晚我们还一起上日语课来着,可这丫一直都没跟我提过这事儿!你听谁说的?”
“本来他们也没想让我知道,前天一起吃饭的时候,琳琳、老石和食草狼他们提到这事儿了,说得不够隐晦,被我听出了大概,索性就全跟我说了。食草狼对石卓说他不想怎么着,也不愿意怀疑任何人,但实在憋屈得难受,想来想去,最可能就是痞子了。”
“操T大爷!不是这S-B还能是谁?”何飞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个陈韬光。
“你怎么这么肯定?食草狼为什么不找你说这件事儿?”张雯雯忽然盯住何飞。
何飞当即就愣住了。
这个女生的意思是,他项磊潜意识里,认为我何飞也是嫌疑人之一?
何飞心里的愤怒顷刻间就要爆炸了,就像这些天来一直酝酿着的美伊战争一样,一触即发。
何飞拿出手机,拨通了项磊的号码,对方接通电话后还没来得及招呼呢,何飞这边已经歇斯底里:你丫给我出来!现在!学校正门!
然后不等对方问话,啪地一声挂断。
张雯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何飞,显然被吓到了。良久,才又说道:“石卓根本不相信会是痞子,他一直让食草狼好好想想,有没有可能掉在别处了……”
“没可能!”何飞粗声说,“买菜的时候我还说呢,丫真是款爷儿,随身携带那么厚一匝钞票,钱包都快撑破了。上楼以后他就把钱包扔电视机上了,我亲眼所见!”
“你们走了以后呢?第二天呢?项磊去银行之前呢?”
“总之没可能!”
事实上,第二天,他们在床上睡睡醒醒一直赖到了中午,何飞看到项磊把钱包从电视机上拿下来放到了书包里,直到路过银行项磊想起要去存钱的时候,何飞还在项磊身边。看到银行里排队的人太多,何飞一个人先回了学校。结果项磊没去上下午的第一节课,现在想想,应该是回去检查房间了。
项磊回了电话。“什么事啊!我正吃饭呢!”
“别TAMD啰嗦了!你丫现在就给我出来!”何飞只说一句,便再次挂断了电话。
何飞看看张雯雯:“你先回去吧!”
“不行!你凶人食草狼干嘛呢?”
“我就问问丫什么意思!你回去吧!”
“你是要让食草狼觉得我正在告诉你,他对你不信任吗?”张雯雯显然急了。
“你想什么呢?”何飞尽量压制着气急败坏的情绪说,“你先回去,乖了。”
“不行!”张雯雯一脸要哭的样子。
何飞开始心烦意乱,他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张雯雯,没再做声。
张雯雯站起身来拉住何飞的手走出了餐厅,何飞就那么任由她牵着,过了马路到了学校正门口。
这时候,项磊正好迎面走了过来。
“你丫什么意思?”何飞劈头盖脸地问。
项磊一脸不解,看看张雯雯,又看看何飞,一时摸不着头绪。
“别TAMD装蒜!你丢钱的事儿为什么没跟我提一个字儿?你跟陈韬光那孙子也没提这事儿吧?敢情是我和那孙子都单独在场过,都有嫌疑呗!”
张雯雯轻叹一声,把脸扭向一边,项磊看到这里,才明白何飞在说什么。
“我真想不通,你怎么会这么想?”项磊说。
“行行行,我不多想。咱甭跟这废话了,现在就去找那孙子!”
“要打算找他,我早就去找了,没凭没据又能怎么着?”
“怎么着?你看着!绝对是丫干的!没跑!丫不给吐出来你看我不整死他!”
“何飞,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提这事儿,你自己也应该清楚你这半吊子脾气吧?这事儿再怎么闹心,也只能就这么过去,以后少跟他来往就是了。”
“你丫还真了解我,成,我自个儿去。”
何飞绕过项磊,这就往学校大门走去,张雯雯喊了一声“何飞”,同时,项磊伸手拉住了他。
“何飞,你现在去,咱俩这就算掰了。”项磊平静地说。
何飞顿时火了,胳膊一甩,差点骂出一句“我C你大爷”来。何飞最听不得这种威胁口气的绝话了,可是小二这么说过,网上的食草狼这么说过,现实中的项磊现在又这么说了。
何飞真不明白,为什么让他上心的人,全都是这副德性呢?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这么傻?钱包还在原地,里面的钱少了三分之二,要是连钱包都不见了,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项磊又说。
“你瞅他喝点酒以后那副S-B-样儿,说他傻还真没什么好怀疑的!”何飞应道。
“就是因为喝醉了,才干了件儿蠢事,倒也没把事情做绝,现在不用我到处去补办证件和卡片,说实话,我还觉得感激呢!”
“我靠——”何飞叫道,“你丫这是要跟如来佛祖比仁慈呢吧!”
“你知道不知道因为这事儿石卓能跟我翻脸!他说但凡有任何一种可能,都不应该怀疑到自己兄弟头上来,既然没有真凭实据,就不会只有一种可能!石卓都跟我这拿人格担保了,说陈韬光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儿的!”项磊明显开始激动了。
附近来往的人们,开始频频侧目。
“那你有没有问清楚,丫的人格到底值多少钱?”何飞眯起眼睛。
“重要的是石卓是我的朋友。这破地方有几万人,可没几个是我的朋友,一件没把握的事,不值得让我和我的朋友翻脸。”项磊说。
“你丫看看,看清楚点!”何飞伸出胳膊,“我TAMD这都起鸡皮疙瘩了!你丫电视剧看多了吧?”
“我问你,你有证据吗?没有当场抓住,我就做不到要为这事儿撕破脸皮!”
“那你丫留着脸皮是要当饭吃,还是当男人用呢?”
何飞这句口不择言,顿时让项磊满脸通红,旁边的张雯雯则是一脸震惊。
在这种情形下,何飞转身,打算离开。
“何飞你别让我看低你!一千块钱真有那么重要吗?”
听到这话,何飞怒火中烧,只迈出了两三步就折返回来。
“你TAMD——”就像上次终于等到项磊从西安回来后那样,他一把抓住了项磊的领口,将项磊推搡到了大门口的立柱上。张雯雯一声惊呼,上前拽住了何飞的胳膊。
“何飞你干什么!”张雯雯一边用力去扯何飞的胳膊,一边不停地说出这句话,何飞一直没有理会,似乎连回头看一眼的闲暇都没有。
附近路过的人们一边侧目,一边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了大门口那三个互相拉扯推搡的人身上,相向而行的几个人,为此而撞了满怀。
“真没所谓,你丫还憋屈什么呢?”何飞真不知道接下去还能怎样,索性松开了手,“那两千块钱以后你不再提,这事儿就算过,你丫再啰嗦,不找那孙子我喊他爷爷!”
张雯雯不明所以,满脸疑惑。
何飞看到皱起眉头瞪大了眼睛的项磊,本来正火着呢,忽然心生了一丝快意。
这好像一笔交易,项磊为了他要坚持的结果,现在必须答应何飞,而何飞为了自己的打算,则必须要答应项磊,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靠这场交易来圆场。
何飞厌恶金钱掺进交往的过程,如今这阴差阳错的一笔交易,倒恰好可以让自己和项磊之间彼此成全,再也不用面对那两千块钱可能即将带来的困扰了。
只是,便宜了陈韬光那孙子。
项磊没有回话。何飞想,丫的现在根本没得选择!
137
春节前,项磊又是租房又是看病,日子过得相当拮据,他当然不好向家里开口,于是四处借了不少钱,一直指望着半年后的奖学金来缓解危机。
何飞对这些情况多多少少有所了解,所以当初才用许梦虎的身份寄了钱给项磊,本想着让项磊堵上几个窟窿,不料却发生了丢钱的事。
别说何飞不容易再凑这么多钱了,就算何飞是大款,他也深知项磊不会再接受自己金钱上的帮助了。连买好的剃须刀能不能顺利交到这家伙手里,何飞一时都没了底气。
138
放学后,何飞叫住项磊。
“我去你家待会儿。”何飞一边说,一边兀自朝前走去。
“那个……魏桐已经说好了,等会儿要去的。”项磊说。
“你们……”何飞一时间表情复杂极了。
“别想得那么龌龊。我们没什么。”项磊说。
“操!你丫知道我想什么呢?他去我就不能去了?”何飞说着,继续前行。
何飞知道项磊担心什么,在项磊面前,何飞一向不怎么待见魏桐,何飞每次提到这个人,永远是用“娘娘腔”三个字替代。其实何飞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对此人并没什么成见,“娘娘腔”三个字对何飞来讲,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描述,而非评价。何飞觉得最起码这个人站在项磊身边时,一眼看过去就能感觉无害。
当项磊向何飞介绍魏桐的时候,何飞装腔作势地抱拳说了句“久仰”,项磊接着向魏桐介绍何飞,先说是自己室友,然后又补充说:“也是那个许梦虎。”魏桐学了何飞的调调,也说了“久仰”,说完之后,才瞠目结舌地盯住项磊。
“你们终于见面了?你们竟然是一个宿舍的?”魏桐一脸惊讶地问道。
何飞坐在项磊的桌子上,只是不停地笑。
“开学之后我才知道的。不是误打误撞看到,可能现在还被人耍着玩儿呢。”项磊一脸平静地说着时,不满地望了何飞一眼。
何飞仍旧在笑。
“你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发现,哪怕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呢?”魏桐继续惊讶。
“其实也怀疑过,只是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就没去印证。要么是我太笨,要么就是丫玩儿得够阴!”
“操!”何飞叫道。
“啧啧,你们宿舍真是强大,三分之一呢。”魏桐感慨说。
项磊看了何飞一眼,何飞好像并未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脸上也没有摆出一副要辩解的神情。
“丫不是。”项磊说完,面无表情地从书包里翻出钱包来,“我去买菜,你们要么看电视,要么看碟。”
项磊四周张望了几眼,似乎是在等待何飞或者魏桐主动提出要和他一起去,可是这二人都没有说这话。
何飞喜欢这样的恶作剧,他一边揣测项磊的想法,一边看着项磊稍显失望地走下楼去,心里偷偷地乐。之后,何飞转而去看魏桐。当何飞看到这张秀气白净的脸时,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一个女生。
“你是女的吧?”何飞的话冲口而出。
魏桐哑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何飞。
“操……我是说,你是0吧?”何飞又说。
魏桐转过脸去笑笑,没吱声。
“我没说错吧?”何飞锲而不舍。
“不说你不是吗?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魏桐反问。
“你也不想想,项磊都熏陶我们多长时间了,我不光知道这个……”
“那你说说还知道些什么?”
“多了去了,什么419了,69了,CC了……”列举至此,何飞发现魏桐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脑袋,这才记得CC的意思。
何飞忽然想,项磊为什么没能生成这样呢?不只是拥有一张干净的脸,连眼睛里放出的光芒,都像一个女人般阴柔,不去脱光他,你就总会不知不觉地忽略掉他的性别。
“你为什么没有胡子?”何飞不禁又问。
“不知道,一直没管过它。”魏桐脸红了。
“你……你有没有打算去变性?”何飞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了。
这时候魏桐抬起头来,脸上挂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何飞忽然发现这问题够二的,自己先笑了,于是,魏桐便也跟着笑。
项磊推门进来的时候,场景恰好是这样的:魏桐尽量后撤身体,贴在床和桌子之间的墙上,何飞则一只手支在魏桐肩膀上方的墙壁,另一支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和魏桐面对面几十公分的距离,正低声说着什么。
魏桐轻轻推得何飞后退了一步,何飞扭头看到了项磊转身走进厨房里的背影。
何飞带上房间里的门,溜进厨房里问项磊:“买了什么?”
项磊只顾将几兜菜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没有回话。
“我帮忙打下手吧?”何飞站在项磊身后,像那天的陈韬光一样,跟随左右忙活的项磊,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挪动。何飞这才明白,原来这行为是出于一种刻意的讨好。
项磊还是没应。
“我来洗!”项磊正要将青菜放进洗菜盆的时候,何飞伸手去接,这时候,项磊反倒缩回了手去。
“你丫别跟这儿碍事儿了。”项磊说。
项磊的声音波澜不惊,可是何飞觉得自己可以从中听出些天大的委屈来。何飞开始有了一丝自责。
刚刚发觉自己并不排斥去接近一个男生的身体后,何飞为此有些兴奋过头了,再加上转而对魏桐继续恶作剧的念头,总想着挑逗几下,不巧,正赶上项磊回来。
“你生气啦?”何飞讪笑着,贴近项磊的耳朵问他。
“瞎扯什么呢!快别跟这儿添乱了。”
项磊没能估摸好何飞的距离,转过头去回话的时候,差点和耳朵边的那张脸亲上,那叫一个尴尬!
“我刚那是逗着玩儿呢!”何飞低声说道。
“得得得,你丫赶紧回屋看电视去吧!”项磊干脆把何飞推出了厨房。
何飞刚进屋,魏桐又去了厨房,何飞隐约听到了大致雷同的几句对白。
“你生气啦?”
“瞎扯什么呢?怎么会?”
“真没怎么……”
“得得得,你们俩挨个儿烦我来了是不是?”
“你不说他不是吗?”
“丫自个儿说的……”
“我也下手吧,等着享口福吧你俩!”
何飞忍不住乐得倒在了项磊床上。
饭后,魏桐接了个电话先回了学校,稍后不久,何飞拿了书包也说要走,项磊只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了句“好”,便转而盯向电视屏幕。
何飞一脸坏笑地绕到电视屏幕前挡上,问道:“你丫这次不打算留我了?”
“不留。”项磊答道。
“你丫不担心我这是去赴约呢?”
“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不怀疑我这是去找那个魏桐?”
“你丫爱找谁找谁。”项磊仰面躺到床上。
“那我去啦!”
“不送。”
“真走啦!”
“赶紧的!”
何飞带上门走出房间,停在门外,约摸两三分钟过后,还是没听到屋内动静,终于忍不住又开门走了进去。这时候,项磊正坐在床沿上,一边拿着那只割草机正准备刮胡子,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里世界各地反战游行的新闻画面。
何飞忽然把书包扔到了项磊身边。
“老子今儿赖这儿不走了!”
139
何飞问项磊:“你丫是不是连石卓都喜欢上了?”
项磊答道:“这不明摆着吗?是个男人我都能喜欢上。”
“操!”何飞叫道。
这个夜晚没那么纯粹,也许是灯关得比较早,窗外不时还会传来嘈杂声,房间里的二人又没有醉意陪衬。项磊一直说着不怎么正经的话,何飞不时跃起身来作势要动武。
送出剃须刀的过程,果然一如何飞所料,并不顺利,直到何飞打开窗户扬言要扔出去的时候,项磊才说:“嘿,那个败家籽儿,你丫还是扔到我这儿吧!”
关于项磊的丢钱的事儿,何飞好像还不如项磊释然。何飞刚骂骂咧咧地提到陈韬光一句,项磊便挥手叫停:“这事儿过去了!谁再提操谁大爷!”
何飞又一次想到了此前自己一贯的看法:项磊身边的多数人,最终都会伤害他。
可这话根本没办法对项磊说,就算他把陈韬光当哥们儿,那孙子却反过来偷了他的钱,就算他把石卓这个朋友看得很重,石卓反倒能为陈韬光而和项磊说翻脸。这些事儿在何飞眼里似乎比对项磊来说还要值得愤慨,项磊只是一味地隐忍,何飞看着都来气。
和石卓杨琳的来往越来越多,无论是张雯雯还是项磊,都和这小两口联系甚密。很多时候,张雯雯和项磊会同时出现在这样的往来中,何飞原来感觉有说不出的别扭,后来倒也慢慢习惯了。
好在,陈韬光绝少再出没于他们之间。
140
正庆幸南方肆虐蔓延的非典距离我们尚远的时候,有传闻说,北京也出现了疑似病例,学校卫生院已经单开了发热门诊,有人戴了口罩出门,地铁上有些美女抓住扶手之前,会先垫上一块儿纸巾。
美英对伊拉克宣战那天,石卓宣布,周六要请我们去K歌。正巧,周六当天,美国开始空袭巴格达。
碰头以后,项磊和石卓当即就开始议论起这场战争来,愤青的项磊一口咬定,这是一场利益驱使的战争,他说世界上很多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连小布什自己的同胞都愿意揭穿他。石卓却说,每一场战争背后的真相,或许要远比因为置身事外才得以闲暇去评说的人想象中复杂多了,小布什自称这是一场道义主张的战争,或许有开脱之嫌,但是任何事件都是具有两面性的,任何其中一面,也都应该只是一个相对的结果。放开黑盒子里不为人知的动机不说,对于伊拉克人民来讲,这场战争也许真的具有一定的解放意义。
众人争当麦霸的时候,这二人仍旧在头碰头地交流国际大事,敢情他们比科菲?安南都上心。
何飞每次唱完Beyond的歌,都希望听到项磊叫声好儿,可项磊显然顾不上这些。何飞忍无可忍地走过去打断他们,他说他要点一首歌和项磊合唱,项磊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向石卓抛出了他的下一个观点。
何飞听的中文歌实在有限,他在对唱曲目中一页一页地翻找,只要看到自己能唱的歌,就去问项磊会不会,选来选去,选了一首《现代爱情故事》。
何飞从来都觉得,音乐这东西只是有时候能够配合自己的某种心情罢了,那种用歌曲,甚至仅仅只是一个歌名来传达内心情感的想法,实属扯蛋。所以何飞选中这首歌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项磊一直专注于和石卓探讨国际局势,随便答了一声“会”而已,想必也没有顾得上多想。
开始播放《广岛之恋》的时候,杨琳把一支话筒递给了石卓,这时,项磊和石卓的讨论才被终结。石卓的唱功真是不敢恭维,他自己都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是一个创作型歌手,每次唱歌,都是对歌曲的一次再创作过程。杨琳本来唱功了得,最后竟然被石卓带进了一个未知境地,完全忘了烂熟于心的旋律。
歌没唱完,众人皆作呕吐状,石卓洋洋自得,愣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句。
然后,杨琳和张雯雯交替演绎起萧亚轩和王菲,三个男生齐呼“原音重现”。
《现代爱情故事》的画面出现时,张雯雯看到屏幕显示对唱,又看到何飞拿起一支话筒,以为是何飞特意为他们二人点唱的一首歌,便毫不迟疑地从杨琳手中接过了另一支话筒。何飞看了看项磊,项磊发现何飞递来的目光时,这才记起何飞刚才说过的话。
张雯雯看到歌名的时候还有些迷茫,听到前奏时,忽然喜不自禁地说:“啊!我听过我听过的,我会唱!”何飞想,他听过的大概是小虎队的《叫你一声My Love》。
张雯雯显然不经常听粤语歌,她的粤语发音怪异极了,甚至和正确的音节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粤语版和国语版的歌词,每一句在字数上有不小的差别,张雯雯又需要费劲儿地去琢磨粤语发音,所以总是跟不上旋律,何飞唱到一半就唱不下去了,又担心中途放弃的话,会让张雯雯面子上挂不住,只好学着石卓的作风,坚持到底。
接下来又是何飞的Beyond秀了,石卓拿了话筒跟着瞎吼,何飞示意石卓站起来吼,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地歇斯底里。然后石卓拉起项磊,二人凑在一起共用一个话筒,三个人的歇斯底里掺到一起,分贝奇高,两个女生相继捂上耳朵。
一连三首,男生总是容易在这样的嘶吼中达到兴奋至高点。何飞第一次看到一个放得开的项磊,他几乎有些忘我,脸上红红的,一定不是以往那种羞怯,而是兴奋。
《现代爱情故事》再次出现在屏幕上时,何飞朝项磊使了一个眼色,于是项磊拿了话筒,和石卓一起回到了座位儿上。何飞不动声色地朝项磊扬扬下巴,意思是让项磊从第一段开始唱起,项磊会意。然后,何飞看着画面,项磊也看着画面,他们正等着前奏过去的时候,画面和音乐突然一同消失了,其间的空隙中,众人听到张雯雯说:“点错了吧,怎么又来了一遍,我切!”
不怪她。她并不曾留意到何飞和项磊之间的眼神交流,她也不可能想到,何飞会点这样一首情歌要和项磊对唱。再说,她显然对自己刚刚唱过的那一遍很不满意,于是顺便对这首歌也不待见起来了。
何飞失望地放下了手中的话筒,却也无从说起他的失望。
下一首王菲的《推翻》,张雯雯转身朝向项磊,项磊把自己手里的话筒递了过来。
石卓出门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说,等会儿陈韬光会过来。
“操!”何飞的心里开始烦躁起来。
从陈韬光走进包房的那一刻,何飞就对这次小聚失去了兴趣,他半躺在项磊和张雯雯中间的位置,冷眼看着陈韬光的表演。
陈韬光拎了一份蛋糕递给杨琳,说了一句“生日快乐”,这时,何飞三人才知道,原来这天是杨琳的生日。张雯雯调低音量,三个人埋怨杨琳为什么没有事先提到这茬儿,杨琳说:“庆生的意义在于Happy,现在看来,这个意义已经实现了。”
何飞歪着脖子对陈韬光说:“你丫还真是款爷儿啊,我们仨就是提前知道今天是猫的生日,估计也买不起这么大一蛋糕。”
包房里的空气马上就有些不一样了,杨琳和石卓朝何飞看了一眼,项磊用胳膊肘暗暗碰了一下何飞,张雯雯也轻轻推了何飞一把。
陈韬光一边打开蛋糕,一边回道:“得,说这话多没劲啊!”
何飞不屑地哼笑了一声,不再回应。
陈韬光煞有介事地点上些蜡烛,然后怂恿杨琳一口气全部吹熄它们,杨琳要动手切蛋糕,陈韬光又自告奋勇代劳。切完蛋糕,陈韬光亲自派发了一通,何飞不禁想,好像过生日的是他陈韬光一样。
陈韬光把一块儿蛋糕递到了何飞面前,何飞一动不动,懒洋洋的目光从蛋糕上移至陈韬光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吃不起,我怕噎着。”一瞬间,陈韬光尴尬得手足无措,这时候,项磊伸手接过了那块儿蛋糕。
然后陈韬光定坐在项磊身边,打趣道:“磊子,你一人儿跟他们两对儿混在一起不觉着眼红啊?还好我赶过来了,要不,咱俩也凑合成一对儿得了。”
只有杨琳一个人因为这话笑出了声音,项磊也陪着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其他三位,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杨琳的笑声显得突兀极了,因这点突兀,那笑声很快便无疾而终。
何飞一瞬间觉得恶心极了,想象着陈韬光如果也喜欢男人的话,无论对喜欢男人的男人,还是对被男人喜欢的男人来说,都不能不算是一件和耻辱有关的事。
何飞点的《冷雨夜》到了,张雯雯调高了伴奏音量。何飞本来就已经没有什么唱歌的心情了,又看到陈韬光拿了另一支话筒,也跟着哼唧起来,不由地厌倦透顶,何飞用力将手里的话筒扔到了茶几上,包房里随即发出一声闷响,众人跟着齐声惊呼。
陈韬光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何飞,何飞当即一声暴喝:“你TAMD看什么看?”
“我真不明白了,今儿你对兄弟有什么不满的,直说成不?”陈韬光说。
“别NM跟谁都称兄道弟的!”何飞回道。
“直说成不?”陈韬光又说。
“别TAMD逼我!”何飞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几乎同时,项磊起身拉住他的胳膊,张雯雯也跟着站了起来,和以往这种状况下的反应雷同,张雯雯情急地喊了一声何飞的名字。石卓和杨琳走了过来,陈韬光一看全都改站着了,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何飞,给我一面子。”石卓说。
“你丫面子跟我这儿不值钱!”何飞对石卓说。
石卓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何飞你这话太伤人了。”杨琳说。
石卓把陈韬光拉出门去,再回来时,他说:“我让痞子先回了。今儿是我安排得欠周详,项磊你别往心里去,何飞你也多担待些,你一时情急说出的话,我也不会往心里去,咱们一块儿这么久了,就算你觉得我跟你称兄道弟不够格,至少咱也应该算是哥们儿了。这小子电话里说,他蛋糕都买好了,不叫他到场,我真是过意不去。”
“再跟这儿争所谓的真相,没什么劲!我只想说,石卓,都是你兄弟的话,你丫别护一个伤一个。”何飞说。
这次小聚没有持续更久的时间,杨琳所说的happy到底也没能善终。
服务生送回找零的时候,屏幕上再次出现了《现代爱情故事》的画面,这一次,何飞对着话筒喊了一声“项磊”,于是,杨琳便把身旁的另一支话筒递给了项磊,他们一起对唱这首歌的时候,张雯雯脸上一直发烫,项磊也显得局促极了。唱到一半,项磊放下了话筒,提议离开,然后第一个走出了包房。
何飞习惯性地等着张雯雯,他以为张雯雯会走过来习惯性地挽住自己的胳膊,却不料,她跟在杨琳和石卓身后,绕过了何飞,兀自走了出去。
一时间,这种每个人都怀揣一份别样心情的小聚会,让何飞觉得烦透了。
第三十三章:双重意义的双重难忘
182
魏桐的男朋友每周交替在北京的单位和大连的项目组上班。11月初的时候,那人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一居房,魏桐说,房租稍高于之前他们为了在一起每个月要支付的酒店房费。这样,魏桐几乎搬出了学校宿舍,每天守在那个房子里,等待那人的归期。
魏桐常常邀请何飞和项磊去他的小窝,他说他一个人实在无聊寂寞。何飞问他:“那人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还是和他老婆在一起的时间多?”魏桐说,他男朋友对妻子撒谎说项目组现在很忙,他每个月只有两天单休。
何飞想,就算这个人对女人真的毫无感觉,可当他将来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羞愧吗?何飞觉得挺悲哀的,也不知道自己觉得悲哀的人究竟是魏桐,是他男朋友,还是他男朋友的妻子和他未出世的孩子。总之,这悲哀一定是人为的,被人一手操办起来,然后某个人不知情地幸福,一群人误解成欣慰,另一群人无奈地去见证。
何飞一直没有见过那个人。
何飞真想亲眼看看那张脸,看看他究竟快乐与否。
183
张雯雯开始常常耍些小脾气了。
可她发现这些小脾气在何飞面前,根本发挥不了它们应有的作用。比如她如果愤然挂掉何飞的电话,何飞从来不会马上打过来,而让她实在忍不住要愤然挂掉何飞电话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就像约好了一起吃饭他会忘记,时隔一个多月之后再让他陪自己去逛街他会不给任何商量余地地拒绝。
何飞对张雯雯说别闹了,你以前从不这样。
张雯雯一想,确实有什么变了,可她确信,变了的不是自己。
张雯雯对何飞说:“怎么你和那个叫魏桐的,交往越来越多?”
何飞马上皱起眉头说:“你又要怀疑我是同性恋了?要不,我们分手吧。”
张雯雯无言以对。
小脾气越来越多,可每次都是自己,在没有得到任何抚慰的情况下主动妥协,——是的,张雯雯觉得,自己从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一样,何飞打个电话说,今天去四食堂吃面吧,张雯雯这边,也就只能当作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
张雯雯向杨琳诉苦,杨琳从来都只是聆听,未曾给过任何建议,哪怕一句劝解。
184
何飞自有何飞的苦恼。
当初在病床上,何飞一直在想,快点让我好起来吧,快!好像,好起来以后马上有要紧的事要做一样,现在何飞好起来了,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项磊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枕头下面的硬面抄掉在了地板上,何飞捡起来递给他的时候,他会笑笑说句“谢谢”。
何飞忘了买烟,问谁谁都没剩,然后项磊从他书包里掏出一盒中南海,扔了一支给何飞,情不自禁,何飞也说了声“谢谢”,说完自己都惊讶了,便也朝项磊笑笑。
“你也攒上瘾了?都开始自己买了?”何飞问他。
“抽的少。都是给刘冲那小子害的。”他抿嘴一笑回道。
有时候打升级,何飞无意识地就坐到项磊对面去了,然后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一路稳操胜券,过程里,他们常常会不知不觉地相视而笑,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
这种感觉一度让何飞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欣慰,还是失望。
何飞偶尔会接到魏桐的电话,他说晚饭来这边吃吧,项磊也在,我们俩刚买了菜回来。何飞马上说好,然后打了电话给张雯雯,让她自己去吃晚饭。
还没等张雯雯耍出小脾气呢,何飞就已经匆忙挂了电话。
185
这天,是2003年12月20日。
在魏桐那里吃过晚饭,何飞和项磊决定留宿。
魏桐家里有一张超大双人床,他们租来了《魔戒》三部曲一共九张光碟,打算在那张大床上半躺成一排,仔细地重温一遍。为此,晚饭后还特意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挪动家具,把电视柜挪到了床尾的正对面。
第三张光碟快要结束的时候,项磊接了一个电话,魏桐知道他打完电话后一定会退回到刚才错过的画面,于是干脆暂停了播放。
何飞看到项磊在接通电话之前就已经锁起了眉头,然后,房间里一下子很安静,项磊躺在中间,两边的何飞和魏桐,都能清楚地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那个声音很嗲。魏桐对项磊做出了“小周”的口型,项磊点了点头。何飞听魏桐提到过这个名字,也就是在酒吧里看上项磊的那个人。
对方问:“在哪呢?”
项磊回答:“在魏桐这儿看电影呢!有事吗?”
对方吸了吸鼻子,又问:“你能出来一下吗?”
项磊马上说:“现在?都这么晚了。”
对方沉默良久,忽然带着哭腔说:“我和他彻底掰了……”
项磊想了想,回道:“你没事儿吧?”
这么一问,电话那头儿马上啜泣起来,项磊一时间手足无措,朝魏桐看了又看,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希望魏桐可以帮自己一把。
“你出来陪我会儿,行吗?就一会儿。”对方一边抽泣,一边近乎哀求地说。
“可现在都这么晚了……”
“你打辆车过来吧,我在这边等着,我付车费……”
“不是这个问题……都这么晚了,你还是尽快回家吧!”
“可我不想回家,我想见你,哪怕就几分钟也行。”对方锲而不舍。
项磊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沉默下来。
“你是不是怕我以后会缠着你?你真这么狠心?连问问我在哪都不问?”对方再次抽泣起来。
“你在哪呢?”项磊老老实实问出了口。
“我在清河呢,离刚建好的五环不远,过了五环有一条河,我就在河边。你上了车把电话给司机,我跟他说怎么走。”
“啊?那么远?你在河边干什么呢?”项磊几乎叫了起来。
“不干什么……都这么冷了,河里怎么还没结冰呢……”
项磊一脸惊慌地看了看魏桐,马上对着电话说:“那你等会儿,我这就来,然后送你回家,好吧?”
“好,我等你。”
然后项磊一边对魏桐说“他不会干傻事儿吧”,一边开始下床。魏桐翻出自己的一件湛蓝色羽绒服让项磊套上,项磊一边拉着拉链,一边急匆匆地往门口走。项磊打开门后,先是回头看了看一脸失望的何飞,然后又看着魏桐说:“一会儿我肯定回来。”
三个人都知道,这话显然是对何飞讲的。
接下来的碟片看得很没劲,何飞和魏桐隔一会儿就会打开各自的手机看看时间,一个小时过去了,项磊还是没有回来,连个电话也没有。何飞忍不住拨了项磊的电话,一连三次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又过了半个小时,魏桐拨了一次,项磊的电话开始无法接通。然后两个人开始交替拨号,连续十多分钟,仍然无法接通。
“操!搞什么呢?清河那边我去过,一个朋友的地下室,是没信号。”何飞把电话甩到一边,烦躁地说。
何飞总是不由地幻想,他们正在某个地下室里,发生着一些贴身接触。
“不会是在地下室,小周家很有钱,他原来的朋友在那边住的也是楼房。”魏桐说。
“那,要不我们去找找他们?”
“电话都打不通,去哪里找呢?项磊说好送他回家的……”
“那就再等等。”
第五盘光碟自顾自地播放完了,何飞和魏桐谁也没有去换第六张。
凌晨一点半,何飞和魏桐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两人几乎同时喊道:“你终于回来了。”可是项磊没有回应,他径直钻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在狭窄的门厅走道里坐了下去,一直没有回卧室。魏桐在卧室里问他小周怎样了,他也一直没有回话。
魏桐忍不住下床走出卧室,当他走到门厅走道里的时候,忽然惊叫出声:“啊!项磊!出什么事了?”
何飞风一样地跳下了床。
他本来有些别扭的情绪,在看到眼前的项磊之后,瞬间消散。
出门时还干干净净的项磊,现在脸上紫一片青一片,他的眼角裂开一道血口,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的鼻子肿得不成样子,下巴上还有暗红的淤血。那件湛蓝色的羽绒服上满是血迹,那么剔透的一身蓝,胸前袖口都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猩红。
当他意识到自己被何飞和魏桐发现之后,眼里的泪水马上决了堤。
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注意自己的举手投足,他抖动着肩膀,不时地扬起胳膊,直接用沾了血的袖口抹着眼泪。
“怎么了?”何飞用颤抖的声音问他。
“他们打我……照死里打我。”
“谁?”
“小周哥哥的朋友。”
“为什么打人?”
“因为我是一个同性恋。”
项磊说完,埋下头去,痛哭失声。
186
项磊在那条小河边找到小周的时候,小周正抱着肩膀瑟瑟发抖。项磊说,都冻成这样了,何苦自虐呢。小周哭丧着脸说,很冷,你快来抱抱我吧。说完,不顾项磊的难为情,一下就抱住了项磊。
项磊说我送你回家吧,小周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箍紧了项磊的身体。
寒冬,冷夜,暗路,沉默。
几分钟后,项磊想推开他,却发现他又开始抽泣了。项磊马上就心软了,本来要去推开他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然后,小周放开了项磊,抹了抹眼睛说:“陪我走一会儿吧,十分钟后,你送我回家。”项磊点点头。
小周对项磊说:“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不然跟那S-B分手也就分手了,我应该解脱才对……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那条小路连个路灯也没有,对比远处灯火通明的干道,这里显得更加漆黑了些。他们并肩走在那条漆黑的河边小路,小周讲述着他遭遇的决裂,项磊偶尔安慰几句。
迎面驶来的一辆轿车打出一束刺眼的车灯,两个人本能地伸手遮住眼睛。
那辆车驶过以后,小周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眼,然后一脸紧张地加快了脚步。项磊不明所以,紧紧跟在小周身后,往灯火通明的大路走去。
那辆车掉头回来,在他们身边熄了火,两个30岁上下的人打开车门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问小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出来走走。”小周有些慌乱地回答说。
“这人谁啊?”另一个人指着项磊问小周。
“同学。”小周的声音有些怯弱。
“同学?”怪异的腔调反问道,“还没改是吗?忘了你哥是怎么跟你说的了?”
“他真是我同学。”小周强调一句。
“同学怎么半夜三更在这里逛?”
小周马上语塞。
“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又指着项磊问小周。
“项磊!”小周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已经走到跟前的那个人对项磊说。
项磊没有多想,拿出了身份证。那人看了一眼,有些粗鲁地扔了回来。
“我这弟弟叫什么名字?”那人盯着项磊问。
“小周啊。”项磊说。
“有姓‘小’的吗?全名叫什么?”另一个追问。
项磊没说话,——小周根本就没有说过自己的全名。
“说不上来了?”项磊面前那个人冷笑着说完,又转而盯着小周,“你这同学怎么连你的全名都不知道呢?”
“不知道!”小周已经气急败坏。
“你哥要是知道你还没改,想到什么后果了吗?”小周面前那个人问小周。
“随便!”小周说。
“你先上车!等会儿送你回家。”
“不用你们送,我朋友说好了,这就送我回去的!”小周喊道。
那人瞪着小周,暴喝一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你哥过来?”
“赶紧上来吧你!”车上有人说。
项磊这才发现,车上还有两人,在他们脸上,好像挂着窃笑。
小周没有上车,站在原地赌气,一声不吭。
车外的两个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盘问项磊,哪里人?干什么的?哪个学校的?怎么和小周认识的?项磊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他们又问,你们俩三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呢?项磊说小周不开心,找自己过来聊聊天。
一个人歪着脑袋问小周:“怎么办吧?现在带你们回去找你哥,还是怎么的?”
“我说了!随你们的便!”小周大声说。
这时,另一个人一记重拳打在了项磊脸上,项磊防不胜防,没有护到,对方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又朝项磊裆部狠狠踢来一脚,项磊下意识一躲,那一脚落在了左大腿上。
“你有病啊!我们俩真没什么!人家刚还打算,这就送我回家去呢!”小周哭喊着上前,被身边那个人一把拦住。
“我可不管那么多!你哥说了,见了这种人就要打!”说着时,车上两人已经下了车,连拉带拖把小周拽上了车。
那个拦着小周的人腾出了空,也窜上来动起了手,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不停往项磊身上招呼,项磊不敢还手,只是寄希望于这个过程尽快结束。
项磊为了闪躲而东倒西歪,一个人吼道:“妈的,还敢躲!”然后一脚踢到项磊的眼角。眼睛酸酸的,眼泪不听使唤流了一脸。另一个人也吼:“妈的,还有脸哭!”然后一拳扣到项磊的鼻梁上,腥腥的味道冲进了嘴巴里,项磊拿手臂一抹,满袖鲜血。
项磊听到小周一边哭一边骂个不停,他说你们这些混蛋,我哥让你们去吃屎你们也去吗?他是我的朋友,我连个朋友也不能有吗?你们一个个都是畜生,不是人!
小周骂得越凶,招呼在项磊身上的拳脚就越是愤怒。
项磊好像能领会到他们的愤怒,却还是有些自私地暗自渴望,渴望他们愤怒的同时也会有心怜悯自己身上的痛楚。项磊不敢奢望他们可以体会到自己的内心,因为项磊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根本就不是无辜的,他们之所以愤怒,因为自己是一个同性恋。
他们累了。他们停下来。他们一左一右围着项磊。
其中一个人气喘吁吁的问项磊:“你说怎么办吧?”
“要不,要不……”项磊蹲在河边的围墙脚流着眼泪,“要不你们把我交到派出所去吧……”话音刚落,又迎来了骂不绝口的脏话,和招架不及的拳脚。
他们又累了,停下来。
他们也学着项磊的样子,蹲下来,一左一右围着正拿袖口去抹脸上血迹的项磊,继续问道:“说!怎么办?要么你从身上选样东西留下来,然后我们哥俩带你到河里游个泳,要么,你跟我们一起去见见小周他哥。”另一个接茬说:“你他妈的一定不知道他哥是谁!要是让他见着你,你他妈的就别想见着明儿的太阳了。”
项磊感觉到鼻孔里还在出血,正忙着捏住鼻子。
“妈的,说话!”他们相继喝道。
有什么值得留下的呢?项磊把上下里外的口袋翻了个遍,然后把钱包和手机掏出来放在了面前的草地上。抬头,他看到面前那个人欢快地笑了:“S-B!说的是你身体上的某一部分,不是你口袋里的东西!”说完,他将项磊拉起身来,捡起项磊的钱包和手机,塞进了项磊的上衣口袋,然后还在口袋上拍了两下。
真的吗?项磊想。
香港电影里杜撰的那些事,在北京会有可能真的发生吗?
无论如何,项磊都不愿意亲自来验证这种事。
项磊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末日会选择这种方式到来,一点也不光彩,一点也不隆重。幻想过的那些轰轰烈烈尚未一一光临,所有的梦想,在这始料未及的情形下,拙劣得如同堆在地摊儿上的盗版光盘。
“我和小周,真的只是好朋友……”项磊绝望地说。
“妈的!看你那副贱样!”那个还回项磊钱包和手机的人退后两步,一脚踹在项磊的肚子上。项磊捂着肚子再次蹲下去的时候,手机响了。
手机响了三次,项磊才伸手去拿。当项磊看到那是何飞的来电时,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接听,铃声就已经结束了,同时,也被面前的那个人一把夺了去,抬手扔进了河里。
李增留给项磊的诺基亚3310。
项磊想到了李增,然后又想到裴勇。一个对他们来说应该足够重要的人,在面前这两个陌生人的眼里,其实如同草芥。
“爷爷我都累了!走!带你丫下河游个泳去!”说着时,两个人已经分别钳住项磊的胳膊往河边拖去,项磊拼死挣扎,惹得其中一个气急败坏。
“妈的!就地解决!”那个人气急败坏的人放开了手,快步朝那辆车走去,项磊听到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小周大声骂着,“C你大爷!”
“回来!你回来!”另一个人喝住气急败坏。
一辆车经过。那个人走回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围在项磊两边。
项磊很想呼救,却最终也没有喊出口。项磊总是指责这个时代这些都市里的人情淡薄,而事实上,他也终于没敢去相信路人。
那辆车开过之后,拳脚再次疾风骤雨般袭来。
他们真的累了,他们喘着粗气蹲了下来,他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高声辱骂。
他们每个人离项磊一米远,他们累了,他们的反应和起身动作,一定会因此而迟缓下来。项磊暗暗打算,要酝酿一种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站起身来,逃跑。虽然又怕自己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必然遭遇升级的暴力,可是这样下去,显然更不是办法。
项磊就这样犹豫了足足5分钟,同时也酝酿了足足5分钟,5分钟之后,他迅速起身,并拿出了百米冲刺的劲儿,颤抖着双腿跑了起来。
项磊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狂躁的骂声,和汽车发动的声音。
项磊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呼呼的风声。
200米,100米,50米……
灿烂的灯光,宽阔的马路,一辆又一辆疾驶而过的出租车,竟似天堂。
项磊没有停,项磊依旧在跑。
一个宫殿一样的酒店门口,等候着四、五辆出租车,几个人在喷泉花坛边抽烟。
项磊跑上前去,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们,走吗?
没人应他。
他挨个儿去敲那些出租车的车门,抽烟的人群中有人告诉他:司机都不在。
项磊掏出钱包,告诉他们自己有钱打车,可没有人再去理会他。
项磊失望地跑开了。
一个路口,没有灯光,项磊拦下一辆出租车,开了车门上去。
司机看到他的样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项磊告诉他:没事儿,快开车吧!
项磊说,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们都不理我。
司机说,我是没看见,我要是看见了,也不敢停车。因为,不了解情况。
司机问项磊,要不要去医院,项磊说不用了,只说了魏桐家的地址。
下车时,项磊给司机车费,司机推让了几下。
司机接过钱的时候告诫项磊,以后可别轻易去惹那些地痞了。
跑了那么久,项磊一点也没感觉到累。
下了车,他抬头看了一眼六楼的灯光,一步两个台阶地爬了上去。
当他打开那扇有灯光从缝隙间溢出来的门时,火辣辣的面颊上第一时间汹涌失控。
187
“怎么了?”何飞用颤抖的声音问项磊。
“他们打我……照死里打我。”项磊话一出口,声音便已哽咽。
“谁?”
“小周哥哥的朋友。”
“为什么打人?”何飞的眼睛里着了火。
“因为我是一个同性恋。”
项磊说完,埋下头去,痛哭失声。
没等项磊哭完,何飞已经将他拉起了身。项磊只顾呜呜地哭,直到何飞拽着他下到一楼,都没来得及问问何飞,这是去哪,做什么。
何飞朝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然后对身后跟来的魏桐说:“你回去吧,自己先睡,我们回不回来都会打电话给你。”
“你们去哪……”魏桐不解。
“找那帮孙子去!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有多少人,大不了拼命!操!我倒要看看这帮孙子敢不敢拼!”何飞说。
“项磊都回来了,他们不应该还在那里啊!”
“去看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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