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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凡赫

_9 瓦尔特·司各特(英)
  “我原谅你,菲泽西,”亲王严厉地说,“你的意图抵偿了你的鲁莽冒失。但这是谁来啦?我的天,这是德布拉西啊!他怎么穿得这么奇奇怪怪的跑来见我。”
  那真的是德布拉西,他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仿佛长途跋涉,刚跨下马背。他的盔甲似乎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血战,又破又旧,血迹斑斑,从头到脚沾满了污泥和尘土。他摘下头盔,把它放在桌上,站了一会,仿佛要定下伸来,才能报告他的消息。
  “德布拉西,”约翰亲王说,“这是怎么回事?讲啊,我命令你讲!是撒克逊人造反了吗?”
  “讲呀,德布拉西,”菲泽西几乎与他的主人同时开口道,“你一向是勇敢的啊。圣殿骑士在哪儿?牛面将军在哪儿?”
  “圣殿骑士逃走了,”德布拉西说,“牛面将军你们是再也见不到啦。他的城堡烧成了灰烬,他自己也葬身在火窟中了,只有我跑了出来,向你们报告消息。”
  “尽管你讲的是燃烧和大火,我们听了却只觉得浑身发冷,”沃尔德马说。
  “最坏的消息还没讲呢,”德布拉西答道,于是他走到约翰亲王面前,用轻轻的、十分郑重的声音说道:“理查回到英国了,我亲自看到了他,还与他讲了话。”
  约翰亲王的脸色霎时变白了,两腿索索发抖,他只得抓住栎木椅背支撑自己,仿佛有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胸口。
  “你在胡诌,德布拉西,”菲泽西说,“这不可能。”
  “事情千真万确,”德布拉西说,“我还当了他的俘虏,与他讲话来着。”
  “你是说与金雀花王朝的理查讲过话?”菲泽西继续问。
  勺},与金雀花王朝的理查,与狮心王理查,与英国的理查王讲过话,”德布拉西答道。
  “你还当了他的俘虏?”沃尔德马说,“那么他率领着一支军队?”
  “不,他的周围只有一些乡巴佬,一些亡命之徒,他们不知道他的身分。我听他说,他马上就要离开他们。他与他们在一起,只是要帮助他们攻打托奎尔斯通。”
  “对,”菲泽西说,“这确实是理查的作风;他是真正的游侠骑士,愿意漂泊各地,凭他的一身武艺扶危济困,就像盖依和贝维斯[注]那类人物,却把国家大事丢在脑后,也不顾自身的安危。德布拉西,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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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英国古代民间传说和歌谣中的英雄和游侠,但不一定实有其人。
  “我?我向理查表示,愿意把我的自由团队供他驱策,但他拒绝了。现在我只得把他们带往赫尔,伺机渡海,前往佛兰德,好在目前兵荒马乱,一个人只要肯干,不怕找不到雇佣他的人。至于你,沃尔德马,你愿意抛弃政治,拿起长枪和盾牌跟我一起干,共同分担上帝给我们的命运吗?”
  “我太老了,莫里斯,而且我还有一个女儿,”沃尔德马答道。
  “把她嫁给我,菲泽西,她不会吃亏,我凭一匹战马和一支枪,便能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的,”德布拉西说。
  “这不成,”菲泽西答道,“我要在这里圣彼得教堂中寻求庇护,它的大主教与我是结义弟兄。”
  在他们这么谈论时,约翰亲王已逐渐镇静,从那个意外消息引起的震惊中醒来了,他注意听着两个部下的谈话,心里想:“他们打算离开我了,他们与我的关系就像树上的枯叶,只要一缕微风吹过,便会脱离树枝!这些恶鬼应该入地狱!在这些懦夫抛弃我的时候,难道我就束手无策了吗?”他停了一会,怀着恶毒阴险的心情,竭力发出了一阵狂笑,这终于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哈哈哈!我的大臣们,凭圣母的光辉起誓,我一直把你们看作明达的人,勇敢的人,足智多谋的人,对来之不易的成就会真心爱护,谁知正当我们高贵的事业,只要再加一把劲,便可大功告成的时候,你们却想临阵脱逃,把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统统抛弃了!”
  “我不懂您的意思,”德布拉西说。“理查回来的消息只要一传开,他马上会拥有一支军队,于是我们便一切都完了。我的殿下,我劝您还是赶紧逃往法国,或者设法取得母后的保护吧。”
  “我不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约翰亲王傲慢地说,“我只要跟我的哥哥说一声就没事了。但是你,德布拉西,还有你,沃尔德马·菲泽西,尽管你们随时准备抛弃我,我却不忍心看到你们的头颅挂在克利福德监狱门口示众。沃尔德马,你想,那位诡计多端的大主教,为了与理查国王言归于好,不会让你从他的祭台旁边抓走吗?德布拉西,你难道忘记,在你和赫尔之间,驻扎着罗伯特·埃斯托特维尔的大批军队,而且埃塞克斯伯爵正在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如果在理查回国以前,我们有理由提防他们的这些活动,那么现在,他们会站在哪一边,难道还有疑问吗?相信我,埃斯托特维尔一个人就有足够的力量,把你的自由团队赶进亨伯河中了。”沃尔德马·菲泽西和德布拉酉面面相觑,垂头丧气。“安全的道路只有一条,”亲王继续道,脸色变得像黑夜一样阴沉可怕,“使我们不安的这个人是单身旅行,我们应该主动找他。”
  “我不干,”德布拉西马上说,“我是他的俘虏,他宽恕了我。我不愿伤害他的一根毫毛。”
  “谁说要害他啦?”约翰亲王说,露出了阴险的冷笑,“说不定哪个无赖还会说我想暗杀他呢!不,还是牢房比较好;它在英国还是在奥地利,这有什么不同?这样,一切便与我们开始这场冒险以前完全一样。我们的前提只是假定理查仍在德国当他的俘虏。我们有一个亲族罗伯特[注]便是给囚禁以后,死在加的夫城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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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指征服者威廉的长子罗伯特,见本书第十五章。
  “对,”沃尔德马说,“但是你的祖先亨利的王位很稳定,殿下可不同。我认为最可靠的监牢,还是教堂司事管辖的墓地,没有一间牢房比教堂的墓穴更坚固。我的话完了。”
  “不论监牢或坟墓,这件事我决不插手,”德布拉西说。
  “混蛋!”约翰亲王说,“你想出卖我们的计划不成?”
  “我不想出卖你们,”德布拉西骄傲地说,“但是我也不准别人把混蛋这个称呼加在我的身上!”
  “不要争吵,我的骑士!”沃尔德马说。“殿下,我也希望您原谅勇敢的德布拉西,他只是有些顾虑,我相信我会很快说服他的。”
  “你的口才在我这里没有用,菲泽西,”骑士答道。
  “我的莫里斯爵爷,”狡猾的大臣接口道,“干吗要像一只受惊的马那么逃之夭夭,至少考虑一下啊。这个理查,不过一天以前,你还口口声声说,要跟他在战场上一对一地决一死战;这样的话我已听你讲过一百遍了。”
  “对,”德布拉西说,“但正如你讲的,那是一个对一个,是在战场上!我叭没说过,我要趁他单身一人的时候,在森林中袭击他。”
  “如果你对这种事有顾虑,你就不是一个出色的骑士,”沃尔德马说。
  “朗斯洛和特里斯特拉姆[注]是在战场上赢得荣誉的吗?他们不是也躲在无人知晓的森林中,从暗处袭击强大的武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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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英国中世纪故事亚瑟王传奇中的两个著名骑士,一向被看作骑士的典范。
  “对,但我可以告诉你,”德布拉西说,“不论特里斯特拉姆还是朗斯洛,如果一个对一个,都不是金雀花王朝的理查的对手,而且我相信,他们人来不想几个人攻打一个人。”
  “你疯了不成,德布拉西?我们要你招募这支自由团队的雇佣兵,还不是要他们用自己的剑,为约翰亲王效力吗?可是现在我们要你对我们的敌人采取行动,你却迟疑不决,尽管你的保护人,你的朋友和你自己的命运,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和荣誉,都面临着千钧一发的危险!”
  “我告诉你,”德布拉西绷着脸说,“他给了我一条生路。确实,他不要我跟随他,拒绝我为他效力,因此我不欠他的情,也不必对他效忠;但是我不能用我的手害他。”
  “这用不到,你可以派路易·温克尔布兰德带二十个部下去干。”
  “你们手下有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德布拉酉说。“我一个也不派,不想让我的部下介入这事。”
  “德布拉西,你怎么这么固执?”约翰亲王说。“你讲过不少要为我出生入死的话,可现在却袖手旁观吗?”
  “不能这么说,”德布拉西答道,“只要是适合一个骑士干的,不论在比武场上还是在战场上,我都乐意为您效劳,但那种盗匪行为不在我的誓言之内。”
  “到这儿来,沃尔德马,”约翰亲王说,“我是一个不幸的亲王。我的父亲亨利国王身边的人都忠心耿耿,他只要说一声,那个闹独立的教士弄得他寝食不安,托马斯·贝克特[注1]尽管是个圣徒,他的血马上流在自己的祭台脚下了。除了特拉西、莫维尔、布里托[注2]这些忠诚而英勇的人,其中也有你的家族,可是现在这种精神在你身上消失了!雷金纳德·菲泽西虽然留下了一个儿子,但他已失去了他父亲的忠诚和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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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托马斯·贝克特(ill一1170),英国教士,曾任亨利二世的枢密大臣,后又被任命为坎特伯雷大主教。但在任大主教期间,他站在罗马教皇一边,主张君主不得干预教会的事务,因而被亨利二世派人杀死。
  [注2]雷金纳德·菲泽西,威廉·特拉西,休·莫维尔,以及理查·布里托,都是亨利二世的卫士,由于国王对托马斯·贝克特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他们便把那位著名的大主教杀死了。——原注
  “他什么也没失去,”沃尔德马·菲泽西说。“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愿意亲自承担这项危险的任务。不过,虽然我的父亲付出了很高代价,才博得一位亲切的朋友的赞美,他为证明他对亨利的忠诚所作的事,比起我要做的,还是差得很远,因为我宁可举起枪来进攻所有的圣徒,也不愿与狮心王对抗。德布拉酉,我只能要求你提高警惕,保护约翰亲王的安全了。我相信我会给你们带来好消息,到那时我们的事业便万无一失了。侍从,”他又道,“赶快回我的住宅去,告诉我的军械师作好一切准备;同时传我的话,叫斯蒂芬·韦瑟拉尔和布罗德·托雷斯比,还有斯派豪的三名长枪手,马上前来见我;让侦察队长休·巴登也等着我。再见,亲王,我们会面的时候情况就会好转了。”这么说完,他便走出了屋子。
  “他要去把我的哥哥关进牢房,”约翰亲王对德布拉酉说,“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良心有愧,好像这涉及的仅仅是一个撒克逊庄主的自由。我希望他能按照我的指示行事,用应有的礼貌对待我亲爱的理查哥哥。”
  德布拉西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凭圣母的荣光起誓,”约翰亲王说,“我给他的命令十分明确,不过你可能没有听到,当时我们是一起站在那扇凸肚窗前谈的。我给他的任务非常清晰和精确,那就是必须保证理查的安全;如果沃尔德马越出这条界线,我便得要他的脑袋!”
  “我想我还是到他的寓所走一次,”德布拉西说,“把殿下的意思再明确叮嘱他一下,因为我既然没有听到这话,沃尔德马可能也没有听到。”
  “不,不,”约翰亲王不耐烦地说,“我保证他听到了,再说,我还有别的任务交代你,莫里斯,到这儿来,让我靠在你的肩上。”
  他们在大厅里绕了一圈,保持着这种亲密的姿势;约翰亲王操起十分机密的口气,开始说道:“我的德布拉西,你觉得这个沃尔德马·菲泽西怎么样?他是指望担任首相呢。可是在我任命一个人担当这么高的职务时,我自然得郑重考虑一下,你想,这个人居然毫不犹豫便自告奋勇,要去拘捕理查,可见他对我们王族是缺乏必要的尊敬的。我敢说你一定以为,你这么大胆拒绝了这个不愉快的任务,必然会失去我的宠信。其实不然,莫里斯!我倒是对你的坚贞操守十分钦佩。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做的人不一定能得到我们的尊敬和喜爱;可是拒绝这么做的人却会得到我们的器重,尽管他不愿照我们的要求行事。逮捕我不幸的兄长这件事,对任命首相这样的高级职务,不能构成有利的条件,可是你的拒绝却表现了英勇的骑士风度,使你完全有资格接受大元帅的权杖。记住这点,德布拉西,去办你的事吧。”
  “阴险多变的暴君!”德布拉西一边向亲王告辞,一边在心里嘀咕,“谁相信你,便活该倒霉。首相,确实不错!但是,谁当你的心腹大臣,恐怕非吃苦头不可。不过英国的大元帅!这……”他说,伸出了胳臂,仿佛在接受那根权杖,一边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前室,“这倒确实不坏,值得争取!”
  德布拉西刚离开屋子,约翰亲王立刻召来他的侍卫。
  “命令我的侦察队长休·巴登与沃尔德马·菲泽西谈完以后,马上前来见我。”
  他在屋里踱来踱去,显得心绪不宁,脚步趔趔趄趄的,但隔不多久,侦察队长便进屋来了。
  “巴登,”亲王说,“沃尔德马要你干什么啦?”
  “要我派两名得力的人给他,必须熟悉这一带北方荒野,善于辨认人和马的踪迹的。”
  “你提供了合适的人没有?”
  “这种事殿下放心好了,”侦察队长答道。“我派的人,一个是从赫克瑟姆郡来的,一向在泰恩河谷和蒂维厄特河谷侦查盗贼,行动像猎狗跟踪受伤的鹿那么灵敏。另一个是在约克郡长大的,时常在快活的谢尔伍德森林中打猎,熟悉从这里到里士满之间每一片森林的地理形势和树木位置。”
  “这很好,”亲王说,“沃尔德马跟他们动身没有?”
  “马上动身,”巴登说。
  “随行的有谁?”约翰漫不经心似的问。
  “布罗德·托雷斯比与他一起去,还有韦瑟拉尔,这人心狠手辣涸此大家称他铁石心肠的斯蒂芬,还有原来属于拉尔夫·米德尔顿一伙的三名北方士兵,人称斯派豪的长枪手的。”
  “很好,”约翰亲王说,停了一会又道,“巴登,有一件事很重要,你必须密切注意莫里斯·德布拉西的行动,但不能让他发觉。你得把他的行踪随时向我报告,他与什么人谈话,谈了些什么等等。这事不能疏忽,否则你得负责。”
  休·巴登鞠躬告退了。
  “如果莫里斯出卖我……”约翰亲王在心中说,“他的行动使我不得不担忧,但是如果他出卖我,哪怕理查已攻到约克的城门口,我也非处死他不可。”
第三十五章
哪怕激怒希尔卡尼亚[注]沙漠的猛虎,
         与饥肠辘辘的狮子争夺它的食物,
         危险也不如让疯狂野蛮的信念死灰复燃。
                           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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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古代地名,在里海东南。
  现在我们又得回过头来谈约克的以撒氏他骑着首领赠送的骡子,在两个高大的庄户人的护送和引导下,前往圣殿会堂商量赎回女儿的事。从被毁的托奎尔斯通城堡到圣殿会堂不过一天路程,犹太人指望在天黑以前赶到那里,因此到了树林边缘,便给了向导一枚银币,打发了他们,然后在疲劳允许的限度内,尽快向前赶路。可是在离会堂不到四英里的时候,他的体力终于支撑不住了,背脊和四肢像要裂开似的。这样,焦急万分的心情加上浑身的酸痛,使他再也无法前进,不得不在一个小市镇上停下,这里住着一个犹太族的拉比,以精通医术闻名,本来是以撒所熟识的。于是纳桑·本·以色列接待了这位生病的同胞,对他关怀备至,因为按照他们的律法,犹太人必须互相帮助。他坚持要以撒躺下休息,用当时认为最有效的药物给他治病,使这位可怜的老人在恐怖、劳累、虐待和忧郁的交互作用下出现的热度不致恶化。
  第二天以撒打算起床,继续赶路。纳桑作为他的主人和医生,表示怎么也不同意,声称“这会送掉他的命”。但是以撒答说,“不论死活,他这天早上必须赶到圣殿会堂。”
  “圣殿会堂!”那位主人吃了一惊。又按了按他的脉,然后在心里捉摸:“他的热度退了一些,然而他的神志不太正常,显得心事重重。”
  “为什么不能上圣殿会堂?”病人问道。“我承认,纳桑,住在那里的人歧视我们,把上帝的选民看作绊脚石和眼中钉;然而你知道,有时为了做买卖,我们不得不跟杀人不眨眼的拿撒勒军人打交道,拜访圣殿会堂和医护骑士团的所谓总部。”
  “这我完全明白,”纳桑说,“但是他们那个首领,也就是他们称作大宗师的卢加斯·博马诺,目前正在圣殿会堂,你知道吗?”
  “这我不知道,”以撒说,“根据我们的弟兄最近从巴黎的来信看,他似乎是在那里,正要求腓力二世出兵攻打萨拉了苏丹呢。”
  “但以后他便来到了英国,这是连他们自己人也没料到的,”纳桑说。“据说他是要来大刀阔斧的整顿会务,处罚违法乱纪的败类。他看到谁背弃誓言,便怒不可遏,以致那些彼列的子孙都惶惶不安呢。你一定听到过他的名字吧?”
  “这一切我很清楚,”以撒说,“外邦人把这个卢加斯·博马诺说得非常厉害,似乎他为了不折不扣地推行拿撒勒人的律法,不惜大开杀戒,因此我们的弟兄称他是萨拉森人的凶恶刽子手,我们犹太人的残酷迫害者。”
  “他们讲得不错,”纳桑医生说。“其他圣殿骑士可能为了寻欢作乐,背弃他们的宗旨,也可能接受金银财宝的贿赂,但博马诺是另一种人——他憎恨肉欲,鄙视金钱,一心想得到他们所说的殉道的桂冠,但愿雅各的上帝快些让他和他们所有的人得到这顶桂冠吧!尤其是这个骄傲自大的人,他把手伸向了犹太人,就像当年神圣的大卫征服以东一样,认为杀害一个犹太人与杀死一个萨拉森人并无不同,是对上帝的贡献。他甚至还低毁和诬蔑我们的医药的功效,仿佛它们是魔鬼的花招——愿上帝惩罚他!”
  “然而不论怎样,”以撒说,“我必须亲自前往圣殿会堂,哪怕他的脸比魔鬼还可怕,我也只得见他。”
  于是他向纳桑说明了他此行的紧迫原因。拉比听得很仔细,并按照他们的民族习惯表示了他的同情,即一边撕开衣服,一边说道:“啊,我的闺女!啊,我的闺女!哎约!救救锡安的少女吧!哎哟,救救被掳的以色列人吧!”
  “你瞧,”以撒说,“我的处境就是这样,我不能拖延。说不定这个卢加斯·博马诺的在场,他作为他们这伙人的首脑,还能制上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企图干的坏事,把我亲爱的丽贝卡交还给我。”
  “那么去吧,”纳桑·本·以色列说,“但是要明智一些,你知道,但以理给投进狮子坑,也是靠智慧得救的[注];但愿你一切顺利,像你的心所希望的那样。但是如果可能,你还是不要去见那位大宗师,因为侮辱我们犹太人是他的爱好,不论早晚他都会以此取乐。也许你找布瓦吉贝尔私下谈谈,对你更有利;因为人们说,这些拿撒勒人在会堂内不是一条心的——但愿他们争争吵吵,闹得丢尽脸皮才好!但是,兄弟,你可以再回到我这儿来,把我的家当作你的家,也让我知道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希望你能把丽贝卡也带来,她是聪明的米莉亚姆的学生,她治愈了不少外邦人,可是她的医术却被诬蔑为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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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以色列先知但以理给丢进狮子坑的事,见们日约·但以理书》第6章,这里的智慧是指坚信上帝。
  这样,以撒告别了他的朋友,骑上骡于走了大约一小时,便来到了圣殿会堂前面。
  这座会堂位在碧绿的草坪和牧场中间,房屋是前任会督出于虔诚,向骑士团捐献的。它建筑坚固,防备严密,这是当时的骑士组织绝对不会忽略的,对于正处在动乱状态的英国说来也特别重要。两名身穿黑衣的执戟卫士把守着吊桥,另一些兵穿着同样的黑衣服,迈着送殡的步子,幽灵似的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圣殿骑士团的下级军官都是这副打扮,他们本来也穿白衣,与骑士和扈从一样,但后来其中有一部分人,在巴勒斯坦山区冒充圣殿骑士,这大大损害了骑士团的声誉,于是他们只得改穿黑衣。不时有一个身着白大褂的骑士穿过院子,他低着头,合抱着双手,如果有两个人互相遇到,便用迂缓而庄严的姿势彼此招呼一下,但并不讲话,因为这是他们的规则,它来自经文:“话多必失”,“祸从口出”。总之,圣殿骑士坚持苦行修炼的严格纪律,本来早已被奢侈挥霍和放荡逸乐所取代,现在由于卢加斯·博马诺的严密监视,它似乎又在这里一下子复活了。
  以撒站在大门外,考虑着应该以什么方式进入这个地方,对他最为有利;因为他很清楚,复活的宗教狂热精神,对于他这个不幸的民族,是与他们的荒淫无耻、巧取豪夺同样危险的,前者用仇视和迫害对待他的宗教,而后者使他的财富成为他们掠夺和榨取的目标。
  这时,卢加斯·博马诺正在会堂内一个小花园中散步,它位在外围堡垒的高墙内;他的身旁是与他一起从巴勒斯坦来的一位修会弟兄,他显得忧心忡忡,正与后者密谈。
  这位大宗师年事已高,他颔下的灰白长须,眼睛上蓬松的灰白眉毛,都足以证明这点,然而年龄并不能扑灭那双眼睛中的火焰。这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战士,消瘦而严峻的容貌依然保持着军人的凶猛表情;只是作为一个禁欲主义的斗士,这张脸上同样留下了节制饮食的憔悴痕迹,流露出为自己的虔诚精神感到洋洋得意的神色。但是与这种外貌上的严峻特点结合在一起的,还有一种令人瞩目的高贵气息,这显然来自他的崇高地位,它要求他在国王和贵族中间扮演重要的角色,也在自己的团体中对出身高贵的英勇骑士行使最高的权威。他身材高大,走路时身体笔直,姿态庄重,并不显得衰老和疲惫。他的白长袍是按照圣伯尔纳[注]亲自规定的式样,根据他的身材,用当时一种粗布一丝不苟地缝制的,因此显得非常合身,它的左肩上有一个用红布做的八角十字架,作为这个骑士组织的标志。他的衣服上没有灰鼠或貂皮的边饰,但按规定,大宗师这样的年纪,可以穿最柔软的羊皮衬里或镶边的、羊毛向外的紧身上衣——当时皮毛制品是最奢侈的服饰,这样的衣服已达到了他所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他的手中拿着一根独特的权杖,那种圣殿骑士平时随身携带的东西,它的顶端有一个圆盘,盘上刻着他们的十字架,周围是一个圆圈,或者纹章官们称作边框的图形。跟随这位大人物的那个教士,穿的衣服几乎与他的一模一样,但他对那位上司恭恭敬敬的外表,说明他们的关系不是平等的。这人的身分是会堂的会督,他跟在大宗师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又不太远,使博马诺不必回头,便能与他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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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圣伯尔纳(明谷的)(1090—1153),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家,西多会修士,在第二次十字军东侵时期组建圣殿骑士团,并亲自制定该团章程,奉行西多会的严格教规,号召骑士过禁欲生活,屠杀穆斯林,扩大基督教的势力。
  “康拉德,”大宗师开口道,“你是我战斗和工作中的亲密朋友,我的忧虑只能向你忠诚的心灵倾诉。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自从我来到这个王国,我有多少次但愿离开这个世界,与正直的先贤们待在一起。我的眼睛在英国接触的一切,都不能使我感到愉快,在那个骄傲的首都,唯有长眠在我们圣殿教堂雄伟的屋顶下的我们弟兄们的坟墓,能给我带来一些安慰。每逢我看到他们的坟墓和雕像,想起安息在那里的优秀的十字军战士,我便不禁在内心呼唤:‘英勇的罗贝尔·德·罗斯啊!杰出的威廉·德·马雷夏尔啊!打开你们的大理石墓穴吧,让一个心力交瘁的弟兄与你们一起安眠吧,我宁可与千万名异教徒战斗,也不愿看到我们的神圣团体这么腐败堕落!’
  “您讲得太对了,”康拉德·蒙特菲舍答道,“太对了;我们的弟兄在英国甚至比在法国更不守规矩,更肆无忌惮。”
  “因为他们更富裕,”大宗师答道。“兄弟,请原谅,也许我有些像夸耀自己。你知道我是怎么生活的,我像一个正直的骑士和虔诚的教士那样,遵守我们骑士团的每一条规则,与有形无形的魔鬼斗争,打退张牙舞爪、到处觅食的狮子,无论在哪里遇到它,我总是按照我们进入天国的圣伯尔纳的遗言做,他在他制定的章程第四十五章中说:‘要同狮子不断进行搏斗’[注1]。我为圣殿骑士团倾注了我的全部力量和生命,是的,我为它殚精竭虑,费尽了心血——现在我可以用它的名义向你起誓,除了你和不多几个人还保持着我们骑士团早先的严格操守,我看不到一个弟兄是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用那个神圣的名宇称呼他的。我们的章程怎么说,我们的弟兄们又是怎么遵守它们的呢?他们不能佩戴奢侈品或世俗的装饰品,不能在帽盔上用羽翎,在鞍镫和笼头上用金银,然而现在那些穿戴豪华、行为放荡的人,又有谁像我们贫苦的圣殿骑士呢?按照我们的规定,他们不得用鹰隼猎取飞禽,不得用弓箭射杀走兽,不得吹狩猎的号角,不得策马追赶猎物,但是现在,各种打猎活动,山林江河间的一切娱乐,一切争奇斗胜满足虚荣心的事,还有谁比圣殿骑士干得更多呢?按照规定,除了上级允许的以外,他们不得阅读任何东西,除了在休息的时候让人朗读一些圣徒故事以外,也不得听人朗读任何东西,可是你瞧!现在他们的耳朵只知听行吟诗人的无聊故事,他们的眼睛只知阅读荒唐的爱情小说。他们的责任是根除魔法和异端,可是瞧!他们却去研究犹太人该受诅咒的巫法妖术,萨拉森人背离基督的旁门左道。按照规定,他们的饮食必须简单——植物根茎,浓汤,稀糊,一周只吃三次向,因为经常吃肉会腐蚀身体,萌发邪念,可是你瞧,现在他们的餐桌上堆满了山珍海味。他们应该只喝清水,可现在,像圣殿骑士一样饮酒作乐,已成了酒徒们竞相夸耀的榜样。就说这片花园吧,现在到处是来自东方的奇花异草,简直成了不信基督的埃米尔[注2]的后宫,不再像基督教修士种植蔬菜的园地。但是唉,康拉德,不守纪律的事还不止这些呢!你很清楚,我们的修会起先是允许虔诚的妇女参加的,但后来我们不得不拒绝接纳她们,因为正如第四十六章所说的,魔鬼常常利用妇女把许多人引入歧途,使他们不能进入天国。不仅如此,最后一章作为全部章程的总结,我们的创始人为了保证他所制定的教理的纯洁和不被玷污,在这里禁止我们用亲吻表示自己的感情,哪怕对自己的姊妹和母亲也不例外,他说;‘要禁止与任何女人亲吻。’我讲到或者想到,腐败的风气像洪水一样冲进了我们中间,我便感到羞愧。我们纯洁的创始人休·德·帕扬和戈德弗雷·德·圣奥梅尔,还有那七个最早加入这行列,把生命献给圣殿事业的圣徒[注3]——连他们在天上也为这些情形感到了不安。康拉德,他们曾在夜里托梦给我,我看到他们神圣的眼睛,为我们弟兄的罪孽和堕落,为他们沉湎在肮脏奢靡的生活中,流下了眼泪。他们对我说:‘博马诺,你还在睡觉,醒醒吧!圣殿骑士团的肌体已被法污,这污垢是深刻的,严重的,就像麻风病人在他们住过的房子墙上留下的斑纹[注4]。十字军战士应该像躲避蛇妖的眼睛一样,躲避女人的目光,可是他们现在却不仅与本民族的妇女,而且与罪恶的邪教徒,与十恶不赦的犹太人的女儿公开姘居。博马诺,你还在睡觉;起来,为我们的事业洗刷耻辱吧!杀死犯罪的人,不论他们是男的还是女的!接过我们的剑吧!’幻景消失了,康拉德,但是我醒来时,还能听到他们的盔甲的铮铮声,还看到他们的白大褂在我眼前飘动。我要照他们的话做,肃清圣殿骑士团肌体上的污垢,把染了灾病的不洁净的石头挖除,把它们清洗出我们的建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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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在圣殿骑士团的章程中,这句话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一再出现,几乎在每一章中都能见到,仿佛这是它的一条基本口号,因此难怪大宗师会常常提到它。——原注
  [注2]伊斯兰国家王公贵族的称号。
  [注3]圣殿骑士团成立于1119年,当时参加的只有九名骑士,帕扬和奥梅尔是其中最著名的两个。他们都十分贫苦,而且宣誓要永远保持“忠诚、贫苦和服从”的作风,因此他们的标志是两个骑士骑在一匹马上,表示他们很贫穷,只能两人骑一匹马。但后来在十字军东侵中,这个骑士团逐步扩大,发了大财,作风便完全变了。
  [注4]见《利未记》第13章。——原注
  按《旧约·利未记》第13章和第14章都是谈麻风病的,第14章第37节说:“灾病后在房子的墙上有发绿或发红的斑纹”等等。
  “但是,尊敬的大宗师,”蒙特菲舍答道,“污垢已根深蒂固,成了习惯,改革必须谨慎从事,既公正又稳妥才好。”
  “不,蒙特菲舍,”严厉的老人答道,“不,必须大张旗鼓,雷厉风行,骑士团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前辈的严肃正直、自我牺牲和虔诚精神,使我们成了强大友好的组织;我们的骄傲自大、富贵荣华和奢侈生活,给我们招来了众多的敌人。我们必须抛弃这些财产,免得引起王公贵族的觊觎;我们必须放下骄傲自大的架子,免得触犯他们的忌讳;我们必须改变荒淫无耻的作风,免得给整个基督教世界造成耻辱!否则,注意我的话,圣殿骑士团就会彻底崩溃,它在各国的影响也会随之化为乌有。”
  “但愿上帝别让这种灾难发生吧!”会督说。
  “阿门!”大宗师庄严地说,“但必须我们值得帮助,他才会帮助我们。告诉你,康拉德,不论天上的权力,还是人间的权力,都不会长期容忍这一代人的罪恶行径。我完全相信,哺育我们这个机构的基础已遭到破坏,在这个庞大的建筑上增加的任何罪孽,都只能使它更快地沉入深渊。我们必须悬崖勒马,痛改前非,做一个忠诚的十字军战士,不仅要为我们的天职献出我们的血肉和生命,也不仅要放弃我们的欲望和恶习,而且要牺牲我们的安乐和福扯,我们天赋的感情,让自己相信,有许多娱乐对别人是合法的,可是一个信守誓言的圣殿战士,却是禁止问津的。”
  这时,一个穿着破旧制服的扈从——因为这个圣教团体中的新人,在见习期只能穿骑士们丢弃的旧衣服——走进花园,在大宗师前面站住,深深弯下了腰,等待他允许他开口说话。
  “你瞧,这个达米恩,”大宗师说道,“他穿着这身表示基督教谦卑精神的衣服,比起两天前他穿了那件花花绿绿的上衣,一脸洋洋得意、自命不凡的样子,跟只鹦鹉似的,不是更合适吗?讲吧,达米恩,我允许你讲了。你要报告什么事?”
  “高贵而尊敬的大宗师,”扈从说,“一个犹太人来到了大门外,要求面见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师兄。”
  “你先向我报告,这做得很对,”大宗师说,“在我面前,一个会督只是我们骑士团中一名普通成员,不能自行其是,必须先向他的上司请示,因为按照规定,他的耳朵听取什么,得服从我的命令。现在尤为必要的是,我得了解一下这位布瓦吉贝尔平素的行为,”他又口头对他的同伴说。
  “据大家说,他是一位英勇无畏的骑士,”康拉德答道。
  “这话是可信的,”大宗师说,“如今只有在勇敢这一点上,我们还没有退步,可以与我们的前辈,那些十字军的英雄相比。但是布里恩兄弟当年参加我们骑士团时,是一个潦倒落魄、很不得意的人,我怀疑他动机不纯,不是真心接受我们的誓约,抛弃尘世,只是出于一些细小的不满,才走上苦行赎罪之路。这以后他一贯不遗余力地煽惑人心,散布谣言,策划阴谋,在低毁我的权威的人中成了首脑人物;他没有想想,大宗师的权力是明文规定的,牧杖和权标便是它的标志——牧杖是要帮助软弱的人克服缺点,权标是要敦促有罪的人改正错误。达米恩,”他继续道,“把犹太人带来见我。”
  扈从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退下后,过了几分钟,便领着约克的以撒回来了。哪怕一个光身子的奴隶,给带到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君主面前接受审判,也不会像这个犹太人来到大宗师面前那么诚惶诚恐,觳觫不安。在他离大宗师还有三码远时,博马诺便用牧杖示意他不得再走近一步。犹太人当即跪下,吻了一下地面表示敬意,然后立起身来,站在两位圣殿骑士面前,合抱着双手,低垂着头,表现了东方奴隶的恭顺姿态。
  “达米思,退下,”大宗师开口道,“派一个卫士守在外面,听候我的随时传唤;在我离开花园以前,不准放任何人入内。”扈从鞠躬退下了。“犹太人,”傲慢的老人继续道,“听着,我的身分不允许我与你进行长时间的谈话,我也从来不为任何人浪费言语或时间。因此我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必须简单明了,又句句都是实情。如果你对我花言巧语,我便得下令,从你不信基督的嘴巴中割下你的舌头。”
  犹太人正要回答,大宗师又讲了下去:
  “住口,不信基督的邪教徒!在我面前,除了回答我的问题,你不准开口。你有什么事,要找我们的弟兄布里恩·布瓦吉贝尔?”
  以撒吓得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照实陈述,可能被认为破坏他们骑士团的名誉,可是不说明事实,又怎么能指望他的女儿获得释放?博马诺发现他顾虑重重,只得格外迁就,要他放心。
  “不用怕,”他说,“尽管你是邪恶的犹太人,只要你老老实实,不讲假话便成。我再问一遍,你有什么事要找布里恩·布瓦吉贝尔?”
  “禀报尊敬的大宗师,”犹太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有一封信要交给那位杰出的骑士,信是茹尔沃修道院院长艾默长老写的。”
  “康拉德,我不是说这是个邪恶的时代吗?”大宗师说。“一个西多会长老写信给圣殿的战士、不找别人,却找不信基督的犹太人送信。把信给我。”
  犹太人用哆嗦的手,把他为了万无一失,藏在亚美尼亚式帽子夹层里的长老的信掏了出来,伸直手,哈着腰,正预备走前两步,以便把它递给那位严厉的审判官。
  “退后,你这只狗!”大宗师说,“除了我的剑,我不会接触不信基督的人。康拉德,从犹太人手里接下信交给我。”
  通过这样的手续,信到了博马诺手里,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它的外表,然后动手解开扎信的丝线。“尊敬的大宗师,”康拉德想拦住他,但态度十分恭敬,“您要拆开封蜡吗?”
  “为什么不?”博马诺说,蹙紧了眉头。“第四十二章关于阅读信函一事这么规定:‘圣殿骑士收到的所有信件,包括他亲生父亲的信,均应向大宗师报告,并当着后者的面拆阅’,不是吗?”
  于是他匆匆看了一遍信,露出惊讶和惶恐的神色;又慢慢看了一遍,然后伸出一只手把信递给康拉德,同时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它一下,惊叹道:“这真是太好了,一个基督徒给另一个基督徒写这样的信,而且两人都不是一般人员,是负有重要责任的!上帝啊,”他望着天上,又严肃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用你的扬谷机,清除打麦场上的糠批啊?”
  蒙特菲舍从上司手中接了信,正预备阅读。“大声念,康拉德,”大宗师说,又对着以撒道:“你仔细听着它的内容,因为我还要问你。”
  康拉德念了信,它是这么写的:“西多会茹尔沃圣马利亚修道院长老艾默,致书圣殿骑士团骑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阁下,祝他身体健康,在巴科斯国王和维纳斯娘娘之照顾下[注],生活愉快。至于鄙人,目前已陷入一群无法无天之强人手中,渠等竟不畏上帝,扣留鄙人,勒索赎金;在此处鄙人并获悉牛面将军已身遭不幸,而阁下竟得以挟带一犹太妖妇远走高飞,实为万幸,想必足下已为该美女之黑眼珠所迷惑也。老兄之安全脱险固值得庆贺,但此事涉及又一个隐多环女巫,万望多加小心,因鄙人获得密报,知贵团之大宗师已从诺曼底潜来贵会,渠对樱桃口及黑眼珠从来不屑一顾,而且此行目的,据说即在制止享乐,整肃纲纪,因此依鄙人之见,足下务必有所警惕,未雨绸缨,如《圣经》所云,避祸趋福为是。该女子之父为约克之以撒,此犹太人广有钱财,再三央求鄙人致书阁下,若能释放其闺女,渠愿献上大量赎金,可供足下买得五十个同类美女,又不必冒此风险,足下何乐而不为。为此特致书如上,并愿下次相见时,得以开怀畅饮,共享人间欢乐。因为正如经文所说:‘美酒令人心旷神恰’,又云:‘美女可使人飘飘欲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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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巴科斯为罗马神话中的酒神,维纳斯为罗马神话中的爱神。
  “再见,但愿早日相会。茹尔沃修道院长老艾默于清晨早祷之时书于匪窟中。
  “又,足下之金项链确实不能长久归我所有,因已被一盗鹿强人劫夺,挂在该人脖子上,供其系嗾狗之哨子矣。”
  “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康拉德?”大宗师问。“匪窟!对于这样一位长老,匪窟倒是合适的住所。我们教会中出了艾默这种人,难怪上帝要惩罚我们,使我们在圣地面对异教徒的侵犯步步失利,节节败退了。这位长老说什么来着?哦,‘又一个隐多珥女巫’,这什么意思?”
  康拉德由于耳儒日染,对这些骑士的隐语,比他的上司了解一些,他向困惑的大宗师解释了这段话,说这是俗人的用语,是指他们心目中的情妇;但这解释并不能使执拗的博马诺完全满意。
  “你还没有猜到它的全部意义,康拉德;你太老实,对这个万恶的深渊是无法了解它的底细的。约克的这个丽贝卡是米莉亚姆的学生,那个人你听到过。现在这个犹太人也会向你供认这点。”于是他转向以撒,大声说道:“那么你的女儿给布里恩·布瓦吉贝尔掳走啦?”
  “对,尊敬的大宗师,”可怜的以撒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个穷苦的人,但不论要我出多少赎金,只要能救出……”
  “住口!”大宗师喝道,“你的女儿懂得医术,是不是?”
  “是的,仁慈的大宗师,”犹太人答道,安心了一些,“不论骑士和村民,乡绅和仆人,她都用上天赐给她的这项技能,给他们治病。许多人都可以证明,在别人的帮助不能奏效时,她医好了他们,这是雅各的上帝赐予她的福分。”
  博马诺向蒙特菲舍露出了狞笑。“瞧,兄弟,”他说,“这便是吃人的魔鬼玩弄的骗局。他用这诱饵猎取我们的灵魂,用人间短暂的生命换取他们来世的永恒幸福。我们神圣的章程说得好;必须消灭吃人的狮子。打倒狮子!铲除祸根!”他一边说,一边举起那根神秘的牧杖挥了几挥,仿佛在用它驱除黑暗的势力。“你的女儿在给人治病,这我不怀疑,”他继续对犹太人说,“用咒语和魔法,用符箓和其他犹太教的妖术给人治病。”
  “不,英勇尊敬的骑士,”以撒回答,“主要是用一种有神奇疗效的药膏。”
  “她是从哪里得到这秘方的?”博马诺说。
  “这是我们部族的一个贤明女子米莉亚姆传授给她的,”以撒回答,有些不服气。
  “哼,不老实的犹太人!”大宗师说,“难道这不就是那个女巫米莉亚姆吗?这个人玩弄的妖术,在整个基督教世界已臭名远扬,”他大喝道,在身上划了个十字。“她的身体在火刑中烧死了,她的骨灰随风飘散了;今天我和我的骑士团的责任,便是要用同样的办法对付她的学生,而且更加严厉!如果我不这么做,便是鼓励她继续对圣殿骑士团的战士施行巫术和妖法!听着,达米恩,把这个犹太人赶出大门;如果他不服从,或者重新回来,就用箭把他射死。至于他的女儿,我们会按照基督教的律法,根据我们崇高职责的要求,予以处置。”
  就这样,可怜的以撒给赶走了,离开了圣殿会堂,他的一切请求,甚至他的赎买意图,也遭到拒绝,无人理睬。他走投无路,只得回到了拉比的家中,通过各种办法竭力打听他女儿的命运。这以前他担心的只是她的荣誉,现在却得为她的生命战栗不安了。就在这时,大宗师命令圣殿会堂的会督前来见他。
第三十六章
不要说我弄虚作假,大家都在这么生活,
        乞丐讨饭必须装出一副可怜的外表,
        大臣升官发财得靠营私舞弊,吹牛拍马,
        教士自然深谙此道,不甘落后,
        哪怕勇敢的战士也得夸大自己的功劳。
        大家都容忍这点,大家也照此办理,
        谁不想夸耀自己便只得终生潦倒,
        教堂、军营或国家,世事变过莫不如此。
                           古戏剧
  圣殿会堂的堂长,即他们所说的会督,是艾伯特·马尔沃辛,他就是本书中已提到过几次的菲利普·马尔沃辛的兄弟,他与那位男爵一样,也是布里恩·布瓦吉贝尔的亲密朋友。
  虽然圣殿骑士中有的是放荡不羁、无法无天的人,圣殿会堂的艾伯特仍称得上其中的佼佼者;他与布瓦吉贝尔的不同,只是他知道怎么给他的罪行和野心,披上一层虚伪的纱幕,装出一副虔诚的外表,掩盖他桀骛不驯的内心。要不是大宗师出乎意外的突然驾临,他确实看不出圣殿会堂有哪一点触犯了戒律。但是,尽管他有些惊慌,并在一定程度上露出了破绽,对上级的申斥,他仍然洗耳恭听,表示真诚悔改,而且对遭到批评的各点,迅速加以改正;这样,会堂中腐化堕落、寻欢作乐的风气,终于有所改观,出现了人人清心寡欲、虔诚修炼的景象。卢加斯·博马诺也开始对会督的为人有了较高的评价,不再像起先看到会堂乌烟瘴气时那么反感了。
  但是现在大宗师的这些好感从根本上动摇了,他从未想到,艾伯特居然会容许一个被俘的犹太女子住在神圣的会堂里,尤其可怕的是,这个女子竟是骑士团一个弟兄的情妇,因此当艾伯特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对他一反常态,变得声色俱厉。
  “这幢房子是献给纯洁的圣殿骑士团的,”大宗师说,口气严厉,“可是现在,会督阁下,有一个教友把犹太女人带到了这里,而且在你的纵容下,居住在这里。”
  艾伯特。马尔沃辛一听,慌了手脚;因为不幸的丽贝卡关在一个偏僻而秘密的所在,加以防范严密,她的住处外人是不知道的。他从博马诺的神色中看到,要是不能扭转局面,他和布瓦吉贝尔便大祸临头了。
  “你为什么不开口?”大宗师继续道。
  “我现在可以回答吗?”会督答道,装出一副恭敬谦逊的样子,其实只是要借这个问题拖延一些时间,以便考虑对策。
  “你可以回答,”大宗师说。“我先问你,你可知道我们神圣的章程中有这么一条:‘圣殿骑士团的战士与不正派女人来往,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肉欲’?”
  “当然知道,尊敬的大宗师,”会督答道,“我如果连我们最重要的戒律中的这一条也不知道,那么就不配担任目前的职务了。”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你允许一个弟兄带着他的情妇,这情妇又是一名犹太女巫,进入这个神圣的地方,玷污和亵渎我们的会堂,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犹太女巫!”艾伯特·马尔沃辛接口道,“仁慈的天使保佑我们吧!”
  “对,兄弟,一名犹太女巫,”大宗师严厉地说,“我是这么说的。你敢否认,说这个丽贝卡,约克的异教徒高利贷者以撒的女儿,邪恶的妖妇米莉亚姆的学生,现在——想到和提到这事,我便感到可耻!——不是住在你这个会堂中吗?”
  “尊敬的大宗师,”会督答道,“您的智慧驱散了我的疑团,使我的心豁然开朗了。本来我一直奇怪,像布里恩·布瓦吉贝尔这么一个杰出的骑士,怎么会迷恋这个女人的姿色,不知醒悟呢?我让她暂时住在会堂中,只是为了限制她的行动,免得他们的关系进一步发展,以致铸成大错,使我们一位英勇虔诚的弟兄走上堕落的道路。”
  “那么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违反他的誓约的事?”大宗师问道。
  “什么!在这会堂里?”会督说,在身上划了个十字,“凭圣抹大拉和一万个童贞女起誓,没有这样的事!没有!如果我容许她待在这里是犯了罪,那么这只是出于一个错误想法,认为这可以防止我们的弟兄继续受到这个犹太女人的迷惑;在我看来,这件事这么荒唐,这么不近情理,我只能认为这是精神失常的表现,还是用同情而不是用责怪的办法医治较好。但是现在,大宗师的明智发现使我茅塞顿开,这个犹太妖妇原来是女巫,也许这便足以说明他那么迷恋她的原因了。”
  “是这样!是这样!”博马诺说。“瞧,康拉德兄弟,撒旦总是先用这些手段和诱惑使人堕落的!我们观看女人只是为了满足眼睛的欲望,享受男人所说的她的美色,但魔鬼这吃人的狮子便乘虚而入,获得了控制我们的权力,可以靠魔力和巫术完成懒惰和愚昧所开始的工作了。也许在这件事上,我们的弟兄布瓦吉贝尔应该得到同情,而不是严厉的惩罚,应该得到我的牧杖的支持,而不是权杖的打击;也许我们的训诫和祈祷可以促使他迷途知返,回到他的弟兄们中间。”
  “在我们的圣教会需要它的儿子们的帮助时,让我们的骑士团失去一个优秀的战士,这实在太不幸了,”康拉德·蒙特菲舍说道。“这个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亲手杀死过三百个萨拉森人呢。”
  “这些邪恶的富生的血,对遭到异教徒鄙弃和亵读的圣徒和天使,是美好而适当的祭品,”大宗师说。“圣徒和天使会帮助我们对抗巫术和妖法,从魔鬼的罗网中搭救我们的弟兄。他会挣脱这个大利拉的绳索,就像参孙挣脱非利士人捆绑他的两条新绳一样,[注]他会杀死那些邪教徒,叫他们尸积如山。但是这个邪恶的女巫,她用妖术蛊惑圣殿骑士团的一个弟兄,她当然应该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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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参孙是大力士,以色列人的士师。非利士人包围了犹太人,要他们献出参孙,他们只得用两条新绳捆住了他,交给非利士人,但参孙一到那里便挣脱绳子,杀死了敌人。后来非利士人收买了参孙的情妇大利拉,才终于绑住他,见《旧·士师记》第15、16章(参见本书第16章注)。
  “但是英国的法律……”会督说,虽然他喜出望外,发现大宗师的愤怒一下子从自己和布瓦吉贝尔这里,转移到了别人身上,但又担心这么做未免走得太远。
  “英国的法律,”博马诺打断了他的话,“允许也责成每个法官在他的职责范围内,行使审判权。一个最小的贵族也可以在自己的领地上,逮捕和审问女巫,对她绳之以法。难道圣殿骑士团的大宗师在他自己的会堂里,倒没有这种权力?不!我们有权审问和判刑。我们必须从这块土地上消灭女巫,这样,她所造成的罪恶才能得到赦免。把城堡的大厅收拾一下,马上准备审问这个妖逆。”
  艾伯特·马尔沃辛鞠躬告退了。但他没有下令收拾大厅,先赶紧寻找市里恩·布瓦吉贝尔,把事情可能怎么了结通知他。隔了不多久,他找到了他,只见他气得呼哧呼哧的,原来又在美丽的犹太女郎那里碰了钉子。“这个自不量力、不知好歹的娘们,”他说,“居然不把一个冒了九死一生危险,从血与火中搭救她的人放在眼里!马尔沃辛,说真的!我在那里一直待到屋顶坍了,椽子断了才离开。我成了千百支箭的靶子,它们像冰雹打在窗棂上一样,咯嗒咯嗒射在我的身上,我的盾牌完全用来保护她了。为了她,我忍受了一切,现在倒好,这个固执任性的小娘们还怪我不让她死在那里,不仅一点感激的表示也没有,而且不让我抱任何希望,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她的民族受了魔鬼的迷惑,变得顽固不化,现在这种力量一定全部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我看,”会督说道,“你们两个人都给魔鬼迷住了。我不是常常劝你,即使不能悬崖勒马,至少也得小心一些吗?我早对你说过,在基督徒中有的是心甘情愿供你玩乐的娘们,她们见了你这么一位风流多情的英勇骑士,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可你偏偏一往情深,要钉住这个任性、顽固的犹太女人!凭良心说,我认为卢加斯·博马诺这老头猜得对,她是用魔法把你迷住了。”
  “卢加斯·博马诺!”布瓦吉贝尔说,露出了责备的意思。“马尔沃辛,你要我小心,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把丽贝卡在会堂的消息透露给那个老糊涂了?”
  “这叫我有什么办法?”会督说。“我采取了一切措施,要为你保守秘密;但它还是泄漏了,这是不是魔鬼搞的花招,只有魔鬼才知道。但我已尽力挽回这事,现在只要你放弃丽贝卡,便可以脱掉干系。你得到了同情,因为你只是魔法的受害者。她是女巫,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
  “凭老天起誓,我不同意!”布瓦吉贝尔说。
  “凭老天起誓,她必须,也一定会受到惩罚!”马尔沃辛说。“不论你还是任何别人,都无法救她。卢加斯·博马诺已经决定,处死犹太女子是必要的赎罪,它可以抵消圣殿骑士们犯下的种种放荡行为。要知道,他有权力也有决心实行这一合理而虔诚的意图。”
  “这种愚昧而荒唐的事,我们的后代谁会相信!”布瓦吉贝尔说,在屋子里大踏步地走来走去。
  “他们信不信,我不知道,”马尔沃辛安详地说,“我只知道,在我们今天,不论教士还是俗人,对大宗师的判决,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会高喊‘阿门’。”
  “我有办法了,”布瓦吉贝尔说。“艾伯特,你是我的朋友;你必须装不知道,让她逃走,马尔沃辛,我会把她送往一个更安全和秘密的地方。”
  “即使我愿意,也不能这么做,”会督答道,“会堂里到处都有大宗师的随从和亲信。我可以坦率告诉你,兄弟,在这件事上我不能与你乘一条船,哪怕它有希望找到一个安全的港口。我已经为你冒了不少风险;我不想为了一个犹太女子的漂亮脸蛋,受到降级的处分,甚至失去我的会督职务。至于你,如果你肯听从我的劝告,你应该抛弃这只野鸭,用你的鹰去追逐别的猎物。你考虑吧,布瓦吉贝尔,你现在的地位,你未来的荣誉,都来自你作为骑士团成员的身分。如果你执迷不悟,非要这个丽贝卡不可,你无异使博马诺有权开除你,他不会放过你的。抓在他颤抖的手中的权标,他还不想放弃,他知道你正在把大胆的手伸向它,企图夺取他的权力。如果你坚持要保护一个犹太女巫,便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最好的借口,他非把你搞得身败名裂不可。你还是让他一步为好,因为你还对付不了他。等权杖握到了你的手中,你要跟犹太女儿谈情说爱,还是烧死她们,就可以悉听尊便了。”
  “马尔沃辛,”布瓦吉贝尔说,“你是一个冷酷的……”
  “朋友,”会督抢先说完了那句话,免得布瓦吉贝尔用难听的话称呼他。“不错,我是一个冷酷的朋友,因此我才更适合给你提出忠告。我再向你说一遍:你救不了丽贝卡。我还得对你说:你只能与她一起毁灭。还是赶快找大宗师,跪在他的脚下,告诉他……”
  “我起誓,我不想跪在他的脚下!只想指着老家伙的鼻子对他说……”
  “那么就指着他的鼻子对他说吧,”马尔沃辛冷冷地继续道,“你说你俘获的这个犹太女子使你爱得发狂了;但是,你越是对你的爱情晓晚不休,他越是要加快步骤,处死漂亮的小妖精。既然你不打自招,承认犯了违背誓约的罪,你就无法指望得到弟兄们的帮助,只能抛弃你有权有势的锦绣前程,拿起你的长枪,给佛兰德或勃良第充当打手,为它们毫不足道的争执卖命了。”
  “你说得对,马尔沃辛,”布瓦吉贝尔考虑了一会之后,答道。“我不能让这个老顽固得逞,把我踩在脚下;说到丽贝卡,她也不配得到我的保护,我何必为她牺牲地位和荣誉。我还是抛弃她的好;是的,随她怎样吧,除非……”
  “不要给你明智而必要的决定,再附加什么条件,”马尔沃辛说。“女人只是男人消闲的玩物,功名利禄才是生命的核心。光辉的前途展开在你的面前,你应该大踏步向前走,哪怕把这个犹太女人那样的小东西踩死一千个,也毫不足惜!我们得暂时分开了,不能再让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密谈;我得马上安排一下,好让他在大厅上审问案子。”
  “什么!”布瓦吉贝尔说,“这么快?”
  “对,”会督答道,“法官既已决定怎么判决,审问就该趁早进行。”
  布瓦吉贝尔剩下一个人后,对自己说道:“丽贝卡,你把我害得够了。为什么我不能照这个冷酷的伪君子的建议,让你听任命运的摆布呢?我可以为挽救你再作一次努力;但当心,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你再拒绝我,我的报复也会像我的爱一样强烈。布瓦吉贝尔的生命和荣誉决不能白白冒险,仅仅得到鄙视和谴责的回报。”
  会督刚作了一些必要的安排,康拉德·蒙特菲舍已来找他,通知他,大宗师决定为妖术的事立即提审犹太女子。
  “这实在是莫须有的罪名,”会督说,“我们有不少犹太医生,他们治好了各种疑难杂症,可是我们从没说他们是巫师。”
  “大宗师不这么想,”蒙特菲舍说。“艾伯特,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不论这个可怜的女子是不是巫师,让她死,比让骑士团失去布里恩·布瓦吉贝尔,或者让骑士团由于内部的争论而分裂好一些。你知道,布里恩地位很高,战功卓著;你也知道,我们的许多弟兄衷心拥戴他;但那一切不能改变大宗师对他的看法,如果他相信布里恩是犹太女子的同谋犯,不是受害者。哪怕她一个人关系着犹太十二部族的存亡,处死她一个人,总比让布瓦吉贝尔与她一起毁灭的好。”
  “我刚才也一直在做他的工作,要他抛弃她,”马尔沃辛说。“但我还是觉得,要为施行妖术判处丽贝卡死罪,证据不够充分吧?大宗师一旦发觉证据不足,会不会改变主意?”
  “证据必须充足,艾伯特,”蒙特菲舍答道,“它们必须充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会督说,“为了我们的会堂,我也什么都愿意做;但是时间太局促了,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证人。”
  “但必须找到,马尔沃辛,”康拉德说,“这对整个团体和你都事关重大。这个会堂是个穷会堂,天府会堂比这里富裕一倍。你知道,老首长对我言听计从;你找到了能使这案产顺利进行的证人,你也就是肯特郡富饶的天府会堂的会督了。你认为怎么样?”
  “在随同布瓦吉贝尔来到这里的人中,”马尔沃辛答道,“有两个人我很熟悉,他们是我的兄弟菲利普·马尔沃辛的部下,后来投奔牛面将军的。也许他们对这个女人的妖术能提供一些情况。”
  “那好,马上去找他们。听着,如果需要一两个金币促进他们的记忆力,不要舍不得花钱。”
  “有了钱,他们甚至可以证明他们的亲生母亲是女巫呢,”会督说。
  “那么去吧,”蒙特菲舍说,“审问在中午就得开始。我还从没看到我们的老首长这么性急的,只有一次,那还是把一个皈依穆斯林的叛教分子哈米特·阿尔法吉判处火刑的时候。”
  刚到中午,城堡的大钟打响了。丽贝卡听到通往四室的小楼梯上出现了脚步声,它告诉她,来的是几个人,这使她很高兴,因为她最怕死皮赖脸、自作多情的布瓦吉贝尔单独来找她,她觉得任何危险都比这好。囚室的锁开了,康拉德与马尔沃辛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四个穿黑衣服的执戟卫士。
  “犹太人的女儿!”会督说,“起来跟我们走。”
  “上哪儿,去做什么?”丽贝卡说。
  “小姑娘,”康拉德答道,“你无权提出问题,只能服从。但是不妨让你知道,你是要去接受我们骑士团大宗师的审判,供认你所犯的罪。”
  “荣耀归于亚伯拉罕的上帝!”丽贝卡虔诚地说,合抱着双手,“一个法官,即使他敌视我的民族,对我说来也如同是我的保护人。我非常愿意跟你们去,只是请允许我遮上面纱。”
  他们迈着缓慢而庄严的步子走下楼梯,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折门,过了折门便是大厅,大宗师的临时法庭设立在这里。
  这间宽敞的屋子下首站满了乡绅和农民,他们只得勉强腾出一条路,让丽贝卡在会督和蒙特菲舍,以及执戟卫兵的弹压下,走往她指定的座位。她走过人群时,合抱着双手,低垂着头,这时一张纸条塞进了她手中,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接了纸条,一直握着它,没有想到看它的内容。但是在这个可怕的会场里她有一个朋友的信念,给了她勇气,她抬头向周围瞧了一眼,以便确定她给带到了什么人面前。这样,她看到了这个场面,但是关于它的情形,我们只能在下一章中描写了。
第三十七章
法律是严厉的,它不准你哭,
       尽管你对人世的苦难悲愤不平,心如刀割;
       法律是严厉的,它不准你笑,
       尽管你对骗人的鬼话了大叫旨掌,忍俊不禁;
       但是暴君的铁腕更加严厉,
       因为它自称它是秉承上帝的意旨行事。
                           《中世纪》
  审判无辜的、不幸的丽贝卡的审问台,设在大厅上首较高的平台上——这种平台我们已经描写过,它是荣誉席位,专供古老住宅中最尊贵的主人和来宾使用。
  平台正中有一个高高的座位,它面对被告,现在圣殿骑士团的大宗师便坐在这里,他穿着全套宽大的白长袍,手中握着带有骑士团标志的神秘权杖。他的脚边设有一张桌子,两个神父坐在桌后,他们的任务便是把当天的审问过程记录成文。教士的黑衣服、光脑壳和矜持表情,与骑士们的军人装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些骑士有的是常驻在会堂中的,也有的是随同大宗师来到这儿的。会督有四人出席,他们的座位比大宗师的略低一些,也靠后一些;地位不如他们的骑士坐在更低一些的长凳上,他们与会督也保持着会督与大宗师的距离。他们背后,但仍在大厅的平台上,站着骑士团的卫士,他们穿的是较低级别的白色大褂。
  整个会场表现了庄严肃穆的气氛;在骑士们的脸上,除了可以看到慓悍的军人气概以外,还流露出一种虔诚的几乎与教士不相上下的表情,这是他们在大宗师面前必须保持的姿态。
  大厅的其余部分,也就是平台以外的部分,站满了执戟的卫兵,以及出于好奇,为了观看大宗师和犹太妖女而来的其他侍从人员。这些下等人物,极大部分都在骑士团中担任着一定的职务,因此都穿着黑色制服。但是附近乡村中的农民也允许入内,因为大宗师为他主持的审判感到自豪,要让尽量多的人看到这个场面,从而接受教育。当他环视会场时,他那对蓝色的大眼睛似乎更大了,脸色也显得沾沾自喜,觉得他即将扮演的角色具有伸张正义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性质。审问开始时,他与大家一起高唱了赞美诗,他虽然年老,嗓音仍很圆润,不减当年。他们唱的是“来啊,让我们向主高唱”[注],这首庄严的诗篇是圣殿骑士每逢与尘世的仇敌战斗前经常唱的;卢加斯认为,它适合目前的场合,可以作为战胜黑暗势力的前奏。这深沉而迁缓的调子,经过一百来个习惯于合唱圣诗的男人的共同努力,升向大厅的拱形屋顶,像一片汹涌澎湃的海洋发出的悦耳而威严的涛声,在梁柱之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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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这是《旧约·诗篇》第95篇的第一句。
  歌声沉寂后,大宗师抬起眼睛,不慌不忙地向周围打量了一遍;他看到一个位置空着,它本来应该是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坐的,但现在他站在角上,靠近一般骑士坐的一条长凳的末端,用一只手把长袍撩起一些,让它遮住了一部分脸;他的另一只手握着十字剑柄,用鞘尖在栎木地板上慢慢划线条。
  “不幸的人!”大宗师露出同情的目光端详了他一会以后,说道,“康拉德,你瞧,我们这神圣的工作使他多么伤心。一个轻薄的女人,在尘世的恶魔的帮助下,竟能使一个勇敢高尚的骑士落到这步田地!你瞧他不敢看我们,也不敢看她;谁知道他在地上划这些神秘的线条干什么,也许这是魔鬼要他画的吧?魔鬼想用符箓危害我们的生命和安全,可是我们根本不怕魔鬼。‘必须消灭狮子!”’
  这是对他的心腹随从康拉德·蒙特菲舍一个人讲的。然后大宗师提高嗓门,向全场的人说道:
  “尊敬和英勇的骑士、会督和骑士团的朋友们,我的弟兄们和我的孩子们!还有你们,出身高贵和虔诚的扈从们,期望戴上这神圣的十字架的人们!还有你们,一切等级的基督徒弟兄们!你们应该看到,我们召开这个公审大会,是因为我们有足够的力量根除一切罪恶;我本人固然并不足道,但是我手中的权杖授予了我充分的权力,对涉及我们神圣骑士团的事进行审问和处理。圣伯尔纳对我们在骑士组织和宗教方面的义务作了规定[注],他在该章程第五十九条中说,本团的弟兄们不必经常举行会议,只在大宗师需要的时候下令召集;这就是授权给我,像授权给我以前的历任大宗师一样,根据具体情况,决定在什么时间和地点,召集一个会堂或所有各个会堂的会议。这也是说,在我们所有的会堂中,我有责任听取弟兄们的意见,并按照我个人的判断作出决定。因此当狼张牙舞爪冲进我们的羊群,带走我们的一名成员时,仁慈的牧人便有责任召集所有的会众,让大家拿起弓箭和投石器捕杀入侵者,因为按照人所共知的我们的章程,狮子是永远应该被镇压的。就这样,我现在把一个犹太女人传上法庭,她名叫丽贝卡,是约克的以撒的女儿——一个因施行妖法和巫术而声名狼藉的女人;她利用这些法术使人丧失理智,头脑糊涂,而且受害的不是一个老百姓,而是一个骑士;不是一个世俗的骑士,而是一个献身给圣殿事业的骑士;也不是一个一般的骑士,而是骑士团中享有崇高声誉和地位的一名会督。我们的兄弟布里恩·布瓦吉贝尔是我们所熟悉的,也是现在听我讲话的各级人士都熟悉的,他作为十字军的一名忠诚而热情的战士,曾凭他的武艺在圣地建立过许多卓越的功勋,并用亵读圣地的邪教徒的血洗净了一个个神圣的场所。这位弟兄的明智和谨慎,也像他的勇敢和教养一样,是有口皆碑的;因此不论在东方和西方,所有的骑士都承认,在上帝允许我放下大宗师这副沉重的担子,回到他的身边去时,布瓦吉贝尔是有资格接替我,继续执掌这根权杖的。如果我们听到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人尊敬、光荣正直的人,突然抛弃他的品德,他的誓言,他的弟兄和他的前途,与一个犹太女子纠缠在一起,并且在这个淫荡的女人陪伴下,在一些偏僻荒凉的地方游荡,用盾牌保护她,而不是保护自己,最后甚至不顾一切,胡乱行事,把她带进了我们的一个会堂中,那么我们除了觉得,这个高贵的骑士已被邪恶的魔鬼所控制,或者受到了某种妖法的蛊惑以外,还能说什么呢?如果我们不这么设想,那么不论地位、勇敢、崇高的声望和任何世俗的考虑,都不能阻止我们对他进行惩罚,按照经书上的要求,‘把鞭长莠草从我们中间清除出去’。因为在这件值得痛心的事件上,违反我们的章程的行为是多方面的,十分严重的。首先,他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行事,这违背了章程的第三十三条:‘不得自行其是,任意行动。’其次,他与革出教门的人私自来往,这违反了第五十七条:‘不得与排除在教门以外之人来往,’因而也犯了革除教籍的罪。第三,他与异教的妇女结交,违反了不得与异教妇女往来交际的规定。第四,他没有回避,不,也许他甚至希求与妇女亲吻,因而违背了章程的最后一条:‘不得与女人亲吻,’因为这是会把十字军战士带进陷阶的。由于这些严重的、多方面的罪行,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应该被剪除,驱逐出我们的骑士团,哪怕他是我们的右手和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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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请读者再参看圣殿骑士团这个军事组织的章程,它载在圣怕尔纳的《文集》中。——原注
  他停止了。会场上出现了一片喊喊喳喳的低语声。年轻的那部分人中,有的听到“不准亲吻”时,甚至忍俊不禁,现在却变得严肃了,等着听大宗师接着要讲什么。
  “确实,”他继续道,“一个圣殿骑士在这么重要的几点上,有意识地违背了骑士团的规则,他应该得到的惩罚是不轻的。但是,也许这个骑士只是偶然对一个女子的美貌看了一眼,魔鬼便趁机运用妖术和魔法,主宰了骑士的心灵,那么我们只能感到痛心,不是对他的堕落进行惩罚;我们对他要做的,也只限于促使他改邪归正,苦修赎罪,我们的愤怒的主要锋芒应该转向那个罪恶的工具,也正是它使他几乎走上毁灭的道路涸此现在要由目睹这些不幸事件的人上来作证,我们可以根据他们的陈述,采取相应的态度,并作出判决;确定我们是否可以只限于惩罚这个邪恶的女人,或者必须更进一步,怀着一颗悲痛的心,也对我们的兄弟实行惩罚。”
  几个证人被叫了出来;他们主要证明,布瓦吉贝尔怎样冒着生命危险,从城堡的大火中搭救丽贝卡,怎样不顾自身的安全,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保护她的生命上。这些人提供的细节都极尽夸大之能事,因为庸俗的头脑对任何奇谈怪论天然具有浓厚的兴趣,何况他们发现,要他们提供证词的大人物,对他们的汇报十分满意,这又大大促进了他们天赋的猎奇心理。这样,布瓦吉贝尔经历的危险本来固然也非同寻常,现在更变得骇人听闻了。在他们的渲染下,这位骑士对丽贝卡的保护不仅超出了一般情理,而且显得不可思议,荒谬绝伦;似乎哪怕她对他疾颜厉色,大加申斥,他仍低首下心,恭恭敬敬,这样的描绘用在这个狂妄自大的人身上,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接着,圣殿会堂的会督奉命出场了,他得叙述布瓦吉贝尔和犹太女子到达会堂时的情形。马尔沃辛的证词是经过深思熟虑,无懈可击的。只是为了不致触痛布瓦吉贝尔的感情,他不得不插入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暗示他当时已有些精神错乱,被他带来的那个女人弄得神魂颠倒了。会督叹了口气,表示悔罪,声称他为他允许丽贝卡和她的情人进人会堂,感到后悔莫及。“不过我已向我们最尊敬的大宗师说明了我当时的想法,”他最后说道,“他知道我并无不良的动机,尽管我的行为可能是错误的。我愿意接受他给我的任何处分,决无怨言。”
  “你讲得很好,艾伯特兄弟,”博马诺说。“你的动机是好的,因为你认为这可以使一个犯了错误的兄弟不致一错再错,滑向深渊。但你的行动是错误的,就像一个人要拉住脱缰的马,不是勒紧缰绳,却去踢鞍镫,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使自己受害。我们虔诚的创始人规定,早祷要念主祷文十三遍,晚祷要念九遍,你的功课应该加倍。圣殿骑士一周可食肉三次,但你必须七天守斋。在今后六周内你都这么做,你的赎罪便完成了。”
  会督装出诚心服从的表情,向大宗师深深鞠了一躬,便回到了座位上。
  “兄弟们,”大宗师又说道,“我们刚才听到的那些事实,使我们不得不设想,在这不幸的事件中,我们的兄弟是在魔鬼的迷惑和引诱下犯的罪,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审查一下,这个女人从前的生活和言谈,尤其得判明,她是否可能运用魔法和妖术,你们说对吗?”
  古达尔利克的赫尔曼是出席的第四个会督——其他三人是康拉德、马尔沃辛和布瓦吉贝尔——这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脸上还留着穆斯林军刀造成的伤疤,他在骑士团中地位既高,又深得人心。他站了起来,向大宗师鞠了一躬;对他的自动要求发言,后者立刻同意了。于是他说道:“最尊敬的大宗师,我要求知道,我们勇敢的兄弟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对这些骇人的指控有什么要说的,他本人对他与这个犹太女子的不幸交往,有些什么看法?”
  “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大宗师说道,“你听到我们古达尔利克的兄弟向你提出的问题了。我命令你回答他。”
  布瓦吉贝尔听到大宗师的话,把脸转向了他,但保持着沉默。
  “魔鬼剥夺了他的讲话能力,”大宗师说道,“魔鬼,离开他!布里恩·布瓦吉贝尔,讲吧,我已用我们神圣的权标从你身上赶走了魔鬼。”
  布瓦吉贝尔尽量克制着心头愈来愈高涨的蔑视和愤怒,他完全明白,这种情绪的流露对他毫无好处。他答道:“最尊敬的大宗师,布里恩·布瓦占贝尔不想回答这些荒唐无稽的指责,如果他的荣誉遭到低毁,他会用他的血肉,他为基督教世界南征北战所使用的剑,保卫他自己。”
  “我们宽恕你,布里恩兄弟,”大宗师说,“虽然你在我面前夸耀你的作战业绩,这是吹嘘自己的功劳,它也来自魔鬼,他诱使我们自我崇拜。但是我们原谅你,因为你讲这些话不是你自己要讲,主要是受了魔鬼的指使;只要上帝允许,我们会征服他,把他从我们的会场驱逐出去。”布瓦吉贝尔那双阴鸷凶恶的眼睛迸发了一缕蔑视的目光,但是他没有回答什么。“兄弟们,”大宗师继续道,“由于我们古达尔利克的兄弟提出的问题,已得到了部分的回答,现在我们接着审理;我希望,在我们的守护神的帮助下,能把这件邪恶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凡是对这个犹太女人的生活和言谈能提供任何见证的人,都可以站出来向我们陈述。”
  大厅下首出现了一阵骚动,当大宗师询问原因时,有人答说,这里有一个老人本来卧床不起,后来多亏女犯人用一种神奇的药膏医治后,才恢复了行走能力。
  这个可怜的乡下佬,一个撒克逊人,给拉到了审判台前;他吓得索索发抖,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因为他犯了罪,让一个犹太女子医治了他的瘫痪病。他无疑还没有完全痊愈,出庭作证时仍得拄着拐杖行走。他的证词完全是被迫的,还流了不少眼泪;但他承认,两年前他曾为犹太财主以撒于活,因为他是个木匠,有一天他突然不能下床,但经过丽贝卡的诊治,尤其是使用了一种有香味的、发热的药膏以后,便逐渐恢复,多少可以使用他的双腿了。后来,他说,她还给了他一小盒那种珍贵的油膏,又给了他一枚金币,让他返回他的老家,它便在圣殿会堂附近。“不过,请尊贵的大老爷明察,”他说道,“我认为这闺女不可能是要伤害我,虽然她命不好,是个犹太人。我在用她的药时,总要念主祷文和使徒信经,但它的效果丝毫也没有减少。”
  “住口,奴才,”大宗师喝道,“滚下去,你这畜生活该倒霉,竟敢要魔鬼给你治病,拿魔鬼的钱,还跑到邪教徒家中去打工。告诉你,魔鬼可能故意让你生病,然后给你治病,这样便可以证明他有医病的本领。你讲的那种油膏,带来了没有?”
  乡下佬把哆嗦的手伸进胸口,摸了一会,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盖子上有几个希伯来文,对于大多数听众说来,这便足以证明药是从魔鬼那儿来的。博马诺在身上划了个十字,把盒子拿在手上;他懂得好几种东方语言,完全了解盖上那几个字:“犹大部族的狮子是战无不胜的”[注]。于是他说道:“撒旦真是神通广大,居然用《圣经》的话来亵渎上帝,把毒药混入我们必需的食物中!这里有没有医生可以告诉我们这神秘油膏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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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这句话见《旧约·创世记》第49章,是雅各临死前预祝犹大的子孙能像狮子一样茁壮成长(犹大是犹太人十二列祖之一),这本来只是一种比喻,与西多会和圣殿骑士团所说的狮子不同。
  两个自称是医生的人走了出来,一个是修士,另一个是理发匠,他们声称他们对这种东西一无所知,只是它带有没药和樟脑的味道,那是从东方的植物中提炼的。但是出于对成功的同行的嫉妒,他们表示,这种药品既然连他们也不知道,一定是歪门邪道的非法产品;因为他们尽管不懂得魔法,但是能医治百病,只要按照基督徒的真诚信念是可以医治的。医学鉴定结束后,撒克逊农民低声下气的,要求把他认为有效的油膏还他,但大宗师皱紧了眉头,对破子说道:“乡下佬,你叫什么名字?”
  “希格·斯内尔,”农夫回答。
  “那么,希格·斯内尔,”大宗师说道,“我告诉你,宁可卧床不起,也比接受魔鬼的医药让你站起来行走好;宁可用强大的手掠夺邪教徒的钱财,也比接受他们的施舍,或者从他们手里领取工钱好。你去吧,记住照我的话做。”
  “我的天呐!”农民说,“但是请大宗师明鉴,这教训对我来得太迟了.因为我已经残废了;但我会把您老的话转告我的两个兄弟,他们还在替富裕的犹太拉比纳桑·本·以色列做工,我要告诉他们,大人说,宁可抢他的钱,也不可老老实实替他干活。”
  “把这个多嘴的混蛋撵走!”博马诺吆喝道;他一时措手不及,对他的一般格言的这种实际应用,不知怎么驳斥好。
  希格·斯内尔返回了人群中,但是仍关心他的女恩人的命运,站在那里不想离开,宁可冒再度遭到严厉的法官申斥的危险,尽管这申斥把他吓得六神无主,心里直发怵。
  审问进行到这个阶段,大宗师命令丽贝卡揭开面纱。现在她第一次汗口了,她耐心地、但是庄重地声明:“犹太民族的女儿单独处在陌生人中间时,不能揭开面纱,这不符合他们的风俗。”她那悦耳的嗓音,那温柔的回答,在群众中引起了怜悯和同情的反应。但是从博马诺看来,扼杀人的一切感情,不让它们干扰他行使的职责,是他应尽的义务,因此他重复了一遍他的命令,要他的受害者揭开面纱。那些卫士甚至蠢蠢欲动,想强制执行,于是她在大宗师面前挺直身子,说道:“不,请您想想自己的女儿……哦,”她想起来了,又道,“您没有女儿!那么想想您的母亲,您的姊妹,想想对待妇女的礼貌吧,不要让这些人当着您的面这么对待我,不应该让粗俗的仆人强行剥开一个少女的面纱。我可以服从您,”她又说,声音中流露了忍受委屈的心情,这甚至使博马诺那颗冷酷的心也有些软了。“在您的人民中您是一个长者,我可以服从您的命令,让您看到一个不幸的少女的面容。”
  她撩开了面纱,望着人们,脸上羞涩和庄严的神色交织在一起。她超越常人的美貌引起了一阵惊讶的低语声,那些较年轻的骑士互相看看,似乎在用无声的语言说,布里恩最合理的辩解,也许便是她的真实的魅力,而不是她的虚构的巫术。但是希格·斯内尔对这位女恩人的容貌感受是最深刻的,他对站在大厅门口的卫士们说道:“让我到前面去,让我到前面去!我要再看她一眼,哪怕这会使我伤心得死去,也是罪有应得,因为我参与了谋害她的活动。”
  “安静一些,可怜的人,”而贝卡听到了他的叫喊,说道,“你没有害我,你讲的是事实;你的诉说和悲伤都不能帮助我。安静一些,我求你啦,回家去,顾全你自己吧。”
  卫士们出于同情,想把希格推出门外,他们担心他的哭喊会给他们招来申斥,给他自己招来惩罚。但是他答应不再开口,这才给留下了。这时两个士兵站了出来,他们是经过艾伯特·马尔沃辛疏通过的,了解他们的证词的重要性。但是,尽管他们都是铁石心肠,残忍狠毒,女犯人的可怜样子,以及她的姣好容貌.起先似乎也使他们有些犹豫,只是圣殿会堂会督含有深意的一瞥,才使他们恢复无动于衷的本性。他们提供的情况,有的完全出于虚构,有的无关紧要,可是他们却讲得头头是道,公正一些的法官听了,一定会引起怀疑;这些事本身是真实的,然而通过他们夸大的表达,以及对事实附加的恶意评注,便显得难以置信了。按照今天的看法,他们的证词大致可以分作两类,一类纯属捕风捉影,牵强附会,另一类虽然言之凿凿,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那个无知和迷信的时代,它们却常常被当作罪证,信以为真。第一类证词说,丽贝卡时常用一种不可理解的语言喃喃自语;她不时哼一些歌,声音奇怪,特别甜蜜,往往使人心猿意马;有时她还自言自语,仰起了头,好像在等待回答;而且她穿的是奇装异服,与一般正派女人不同,她的戒指上刻着犹太教的神秘花纹,面纱上绣着奇怪的符号。所有这一切都这么平常,这么细小,可是却被郑重其事地听着,仿佛这便是罪证,或者至少提出了一些重大嫌疑,说明丽贝卡与某些神秘力量有着不正当的联系。
  然而也有一些并不那么含糊暖昧,以致全体或大部分群众都信以为真,听得津津有味,不论它们多么不合情理。一个士兵说,他曾看见她为带进托奎尔斯通城堡的一个伤员治病。“她在伤口上作了一会法,”他说,“一边念念有词——多谢上帝,这些话我听不懂——于是一个包铁的箭头便从伤口中跳了出来,血马上止住了,伤口合拢了,不到一刻钟,那个快死的人便站了起来,走到城楼上,帮助我使用射石机投射石块了。”这则神话的根据,也许便是丽贝卡在城堡中,替负伤的艾文荷治病这件事。但是由于一件物证的出现,这故事的准确性变得更难以驳斥了,原来证人为了用事实证明他口述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箭头,这便是从伤口中奇迹般跳出来的那个箭头,它足足有一盎司重,这就充分证实了他的证词,不论它显得多么离奇。
  他的伙伴则证明,他曾在附近的城墙上,亲眼看到丽贝卡和布瓦吉贝尔的那场争吵,当时她站在塔楼顶上,正预备纵身往下跳。这夕家伙也不比他的朋友差,他说,他看到丽贝卡站在塔楼的胸墙上,突然变成了一只洁白的天鹅,绕着托奎尔斯通城堡飞了三圈,然后又落到塔楼上,恢复了女人的形状。
  这个有力的证明只要一半,就足够把任何一个又穷又丑的老妇人判处死罪了,哪怕她不是犹太人。丽贝卡纵然生得天姿国色,年轻貌美,但具有生为犹太人的致命弱点,这大量证词自然足以把她置于死地了。
  大宗师收集了各方面的意见,现在用庄严的声调问丽贝卡,对他即将宣布的判决,还有什么话要说。
  可爱的犹太姑娘由于感情激动,嗓音有些发抖,说道:“我知道,祈求您的怜悯是没有用的,对我说来也不值得。声称为信仰其他宗教的人救死扶伤,并不违背我们两派宗教公认的造物主的意旨,这也徒劳无益;说明这些人——愿上帝宽恕他们——指控我的许多事是不可能的,这对我没有多大意义,因为您相信它们是可能的;至于就我的服饰、语言和行为作出解释,更是毫无必要,大家知道它们之所以与你们的不同,只是因为它们属于我的民族——我想说我的祖国,但是可惜,我们没有祖国!我甚至不想为了替自己辩护,指控欺压我的人,这个人正站在那里听着这一切无中生有、向壁虚构的话,它们的目的只是要把一个暴徒变成受害者。让上帝在他和我之间作出裁决吧!但是我宁可在您颠倒黑白的判决下死十次,也不愿接受他的要求,这个魔鬼的门徒企图把我压服,因为我没有朋友,没人保护,又是他的俘虏。然而他是信仰你们的宗教的,他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便可以推翻一个受迫害的犹太女子声嘶力竭的抗议。因此我不想为我受到的指责提出反驳;但是对他本人——是的,布里恩·布瓦吉贝尔,我要请问你,这些控告是不是真的?尽管它们要置我于死地,可是难道它们不是荒谬绝伦的诬蔑吗?”
  她停了,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他保持着沉默。
  “讲啊,”她说,“如果你是一个人,如果你是一个基督徒,讲啊!我要求你讲,为了你穿的这身衣服,为了你继承的这个姓,为了你自己夸耀的骑士身分,为了你母亲的荣誉,为了你父亲的坟墓和遗骸,请你老实说,这些事是不是真的?”
  “回答她,兄弟,”大宗师说道,“如果与你搏斗的魔鬼让你开口的话。”
  事实上,各种矛盾的感情,正在布瓦吉贝尔心头搏斗,使他脸部的肌肉出现了一阵阵痉挛,他几经挣扎,最后才向丽贝卡勉强发出了一个声音:“字条!……字条!”
  “对,”博马诺说,“这确实是证据!她的妖术的受害人只能提出这个真凭实据,毫无疑问,字条上的咒语便是使他开不出口的原因。”
  但是丽贝卡对布瓦吉贝尔口中勉强挤出的那几个字,却另有解释;她蓦地想起了那张羊皮纸条,她看了一眼它上面的几个阿拉伯字:“要求一个勇士替你决斗!”布瓦吉贝尔的离奇回答,在会场上引起了一片窃窃低语声,这正好给了她阅读字条的机会,她随即偷偷把它撕毁了。低语声平息后,大宗师说道:
  “丽贝卡,我们看到,魔鬼仍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着这位不幸的骑士,但很清楚,你不能从他口中得到有利的证词。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吗?”
  “哪怕按照你们的残酷法律,我也还有一线活命的希望,”丽贝卡说。“生活是悲惨的,至少我最近的这些日子是悲惨的,但是我不想抛弃上帝赐予我的生命,只要我还没有丧失他给予我的保卫它的办法。我要求凭决斗判定是非的权利[注],我要委托一位勇士代表我进行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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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在中世纪的欧洲,遇到疑难案件,往往用决斗来解决,决斗的胜负被认为是上帝的裁决,这便是所谓决斗断讼法,是“神裁法”的一种。这时当事人如为教士或妇女,可委托勇士代表他们决斗。
  “丽贝卡,”大宗师答道,“谁愿意为一个女巫进行比武?谁肯作一个犹太女子的斗士呢?”
  “上帝会赐给我一名勇士的,”丽贝卡说。“快活的英格兰是好客的,慷慨的,自由的,这里有许多人愿意为了荣誉冒生命危险,这里也不会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正义而战斗。但是我要求凭决斗裁定是非,这便够了;这是我的信物。”
  她从手上脱下一只绣花手套,把它丢在大宗师的脚下,神色那么单纯,又那么庄严,引起了每个人的惊讶和赞赏。
第三十八章
这儿我掷下我的手套,
        让它来证明你有没有充分的胆量。
                        《理查二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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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引文尼第四幕第一场。
  甚至卢加斯·博马诺也被丽贝卡的神态和表情打动了。他本来不是一个残忍的人,甚至不是一个严厉的人,然而由于天生缺乏热情,又对责任怀有一种偏激的、但也是错误的观念,他的心在他所向往的禁欲生活中,在他所行使的至高权力中,以及在他认为他对镇压邪教、肃清异端负有特殊责任的信念中,逐渐变得冷酷了。现在他注视着这个美貌的女子,尽管她孤零零的,没有朋友,仍毫不气馁,振足精神,保护着自己,这使他平时的严厉表情变得缓和了。他在身上划了两次十字,仿佛在怀疑,他心头出现的反常的温厚情绪来自哪里,它在这种情况下一向是硬得像剑一样的。最后他开口了。
  “小姑娘,”他说,“如果我对你感到怜悯,是你在我身上使用魔法造成的,那么你的罪孽是严重的。但是我希望这只是我天性中一种比较仁慈的感情,它为这么秀丽的外表成为包藏灾祸的容器感到痛心。悔改吧,我的女儿,承认你的巫术,抛弃你的邪恶信仰,皈依神圣的十字架,今后你便可以获得新生。你可以在最严格的修会中,与姊妹们一起诚心祈祷,用苦行赎你的罪愆,再也不必为悔改而烦恼了。这么做和这么生活吧,摩百的律法[注]对你有什么意义,你何必为它而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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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在犹太教中,摩西被认为是最伟大的先知和导师,犹太教的《圣经》即以相传为摩西所著的《律法书》等为主,犹太教的另一主要经典《塔木德》也以摩西律法为基础,因此基督徒常把犹太教称为摩西教,在这里摩西律法不仅指摩西十诫而言。
  “这是我祖先的律法,”丽贝卡答道,“它是在西奈山上,在雷鸣和闪电中,在密云和火焰中传授的。你们既然是基督徒,这也是你们信仰的。你们说,它已撤消了,但我的老师不是这么教我的。”
  “让我们的教士站出来,”博马诺说,“告诉这个顽固不化的异教徒……”
  “原谅我打断您的话,”丽贝卡温顺地说,“我只是一个年轻女子,没有能耐为我的宗教辩护;但是我可以为它而死,只要这是上帝的意旨。我请您允准我的决斗要求。”
  “把她的手套给我,”博马诺说。他一边端详着这薄薄的丝织物,它的细细的手指,一边继续道:“对于一件有关生死的大事说来,这确实是细小而脆弱的保证!丽贝卡,你瞧,你这只又薄又轻的手套,与我们强有力的铁手套相比,不正好像征你的要求与圣殿骑士团的事业吗?因为你现在要对抗的正是我们的骑士团呢。”
  “把我的清白无辜放进天平,”丽贝卡答道,“丝手套的分量就会超过铁手套。”
  “那么你坚决拒绝承认你有罪,坚持要进行勇敢的决斗吗?”
  “我坚持,尊贵的大人,”丽贝卡回答。
  “那么就这样吧,我用上天的名义宣布这点,”大宗师说,“上帝会作出公正的裁决!”
  “阿门!”他周围的会督齐声答道,全场的人也用深沉的嗓音作了呼应。
  “兄弟们,”博马诺说,“你们明白,我可以拒绝这女子的要求,剥夺她凭决斗判定罪责的权利;但是,虽然她是一个犹太女子,一个不信基督的人,她也是一个没有人保护的外族人,我们的律法是慈祥的,拒绝她的要求,这不符合上天的意旨。再说,我们不仅是教会中的人,也是骑士和战士,在任何理由下拒绝决斗的要求,对我们都是一种耻辱。因此,本案的情况便是这样:丽贝卡,约克的以撒的女儿,由于经常的、可疑的表现,犯有对我们尊贵的骑士团的一名骑士实施妖术的嫌疑,现在要求用决斗的办法证明她的无辜。尊敬的兄弟们,你们是否认为,应该把她掷下的决斗信物交给我们的一个人,同时说明应该交给谁?”
  “把它交给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他是本案涉及的主要人物,”古达尔利克的会督说,“这件事的真情也只有他最清楚。”
  “但是,”大宗师说,“万一我们的布里恩兄弟还处在魔法和妖术的影响下——我是为了防备万一,因为我也认为,在我们的骑士团中,他是最适合担当这任务,甚至更重要的任务的。”
  “尊贵的大宗师,”古达尔利克的会督答道,“任何妖术也不能支配为上帝的裁判进行决斗的人。”
  “你讲得对,兄弟,”大宗师说。“艾伯特·马尔沃辛,把决斗的信物交给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兄弟,”他又向布瓦吉贝尔继续道,“我们把这任务交给你,你必须勇敢地战斗,丝毫也不犹豫,因为正义的事业必将获得胜利。现在,丽贝卡,请你听着,从今天起的第三天以前,你必须找到一位斗士。”
  “这个期限太短了,”丽贝卡答道,“我是外地人,又崇奉另一种信仰,要找到一个人为我冒生命和荣誉的危险,与一个声誉卓著的骑士战斗,这不是容易的。”
  “我不能延长期限,”大宗师答道,“决斗应该在我亲自主持下进行,但各种重要的公务使我必须在第四天离开这里。”
  “上帝的意旨是一定会实现的!”丽贝卡说,“我信任他的安排,对于他,一瞬间和一个时代同样可以发挥拯救作用。”
  “你讲得很好,小姑娘,”大宗师说,“但我们也知道,谁最善于把自己打扮成光明的天使。现在只要再指定一个合适的决斗地点便可以了,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这也是行刑的地点。这个会堂的会督在哪里?”
  艾伯特·马尔沃辛仍拿着丽贝卡的手套,正在干方百计劝说布瓦吉贝尔,只是声音极轻。
  “怎么!”大宗师说,“他不肯接受信物吗?”
  “不,他会……他肯接受的,尊贵的大宗师,”马尔沃辛说,一边偷偷把手套塞进了自己的长袍内。“至于决斗的地点,我认为最合适的是圣乔治比武场,它属于这个会堂,平时是用于军事操练的。”
  “可以,”大宗师说。“丽贝卡,你必须让你的斗士如期到达那个比武场,如果你办不到,或者你的斗士由于上帝的裁决而打败了,你必须接受惩罚,作为一个女巫被处死。现在应该把我们的这个判决记录在案,并当众宣布,免得任何人推说不知道。”
  在法庭上担任记录的教士,立即拿起一个大本子,把这决定写成文字,这本子记载了圣殿骑士团历年召开这类会议作出的决定。他写完后,便交给另一个教士,把大宗师的判决大声朗读了一遍,它用的是诺曼法语,把它翻译出来,意思便是如下:
  “约克郡以撒之女丽贝卡,系犹太人,被指控对圣殿骑士团一名骑士施行巫术、妖法及其他蛊惑手段,但该女子否认上述罪行,声称本日就其罪行所作之证词全属子虚乌有,不实之辞,要求举行决斗裁决,但鉴于女子不能亲自参加决斗,因此援引法定之有关变通办法[注],要求由其邀请一;名斗士按照骑士所应履行之一切规则,采用符合决斗条件之武器,代其进行决斗,决斗后果及费用由该女子自行承担。该女子已提交要求决斗之信物。该信物现交由圣殿骑士团尊贵之骑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收执,该骑士作为申诉人行使妖术之受害者,将代表骑士团及其本人参加决斗。上述决斗及该女子所要求之通融措施,均已蒙依法享有全权之尊贵之大宗师,卢加斯·博马诺侯爵大人予以允准,并指定第三日在圣殿会堂附近称为圣乔治比武场之广场内,举行决斗。大宗师已命令申诉人,届时其斗士必须到场,否则便将对申诉人按行使巫术及妖法治罪;该女子作为被告,届时亦应到场,如若缺席,亦应按背弃诺言一并治罪。上述最尊贵之大宗师决定亲自监督此次决斗,以保证决斗依照一切合理而光荣之规则进行。愿上帝保佑我们伸张正义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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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这变通办法规定,申诉人如为女子,无法亲自参与决斗时,可由其邀请之斗士代她进行。——原注
  “阿门!”大宗师说,在场的人也都照讲了一遍。丽贝卡没有开口,但她仰望着天上,合抱着双手,在这一刻内没有改变姿势。然后她谦逊地提醒大宗师,应该允许她得到一些与她的亲友自由沟通消息的机会,以便让他们知道她的处境,尽可能为她取得一位替她决斗的勇士。
  “这要求是合理和合法的,”大宗师说,“你可以选择一个你信任的人作你的使者,他有权在你的四室中与你自由接触。”
  “这里有没有一个人,出于善良的意愿,或者为了丰厚的酬金,肯替一个落难女于担任送信的差使?”丽贝卡大声问道。
  没有人作声,因为谁也不想当着大宗师的面,对这个遭到诬蔑的囚犯表示关心,免得招来不白之冤,被认为有倾向犹太教的嫌疑。在这种顾虑面前,不仅同情完全不起作用,赏金也失去了诱惑力。
  丽贝卡在难以描摹的焦急心情中等了好一会,最后只得叹了口气,说道:“真的这样吗?在英国这片土地上,我连获救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被剥夺了吗?连一个最严重的罪犯所能得到的仁爱也得不到吗?”
  希格·斯内尔终于开口道:“我本来是一个残废的人,多亏她的善心帮助,才能行走和活动。我愿意替你送信,”他又转身对丽贝卡说,“尽一个瘸子所能尽的力量,但愿我的腿跑得快一些,能补偿我的舌头给你带来的祸害。我的天哪I在我夸耀你的仁慈时,怎么想到这是在把你推上绝路!”
  “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丽贝卡说。“他甚至可以通过最细小的示警,让遭到国虏的犹太人返回故土[注]。凡是传达他的旨意的,即使是蜗牛也会跑得像飞鹰一般快。请你找到约克的以撒——这是给你的车马费——把这张字条交给他。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给了我勇气,但我完全相信,我不会就这么死去,会有一个勇士为我挺身而出。再见!我的生死就在于你的快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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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指犹太人历史上的所谓“巴比伦回虏”时期:公元前586年新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灭亡了犹太王国,将犹太人民掳往巴比伦。至公元前538年,波斯王居鲁士攻陷巴比伦后.据说上帝向他显示了种种异象,促使他把扭往巴比伦的犹太人遣返了巴勒斯坦。
  乡下人接了纸条,它只包含几行希伯来文。不少人劝他不要接触这种不吉利的文字。但是希格已下定决心,要为他的女恩人出一把力。“她治好过我的身体,”他说,“我相信,她不会想危害我的灵魂。”
  “我要向我的邻居布撒借一匹快马,”他又说,“在我力所能及的最短时间内赶到约克。”
  然而他很幸运,不必跑这么远,因为出了会堂大门,走了还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他便遇到了两个骑骡的人,从他们穿的衣服,戴的黄色大帽子,他知道他们是犹太人;走近一些以后,他发现其中一人就是他从前的东家约克的以撒;另一个是拉比本·以色列。两人都是听到大宗师正在召集会议审问一个女巫,才大胆赶往会堂,想尽量靠近它打听消息的。
  “本·以色列兄弟,”以撒说,“不知为什么,我心跳得厉害。这种妖术的罪名常常是用来掩盖对我们犹太人的迫害的。”
  “鼓起勇气吧,兄弟,”医生说,“你手里掌握着大量钱财,对付得了那些拿撒勒人,你给他们一些钱就没事了;钱可以左右那些倒行逆施的人,就像伟大的所罗门的戒指可以支配邪恶的魔鬼一样[注]。但是这个拄着拐棍的可怜家伙好像要找我们,有什么话要讲吧?朋友,”医生向希格,斯内尔继续道,“你要医病我给你医,但是在大路上讨饭的叫化子,我是一个钱也不给的。快讲吧!你的腿瘫痪了吗?那么让你的手挣钱糊口吧,因为虽然你不再适合干跑腿的差使,或者当勤快的牧羊人,或者打仗,或者给性急的主人当差,然而你还可以干别的事……你怎么啦,兄弟?”他中断他的训词,望望以撒,只见他刚把希格交给他的字条看了一眼,便大叫一声,哼哼哧哧的栽下了骡子,跟死一般的躺在地上,一时间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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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在犹太教拉比中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所罗门戴着一只印章戒指,它可以制服一切妖魔鬼怪。
  拉比大吃一惊,也跨下骡子,慌忙要用他的医术让这位朋友苏醒过来。他甚至已从口袋里掏出了放血用具,准备进行静脉放血了,但正在这时他要动手术的病人突然醒来了,从头上摘掉帽子,抓了一把泥土撒在苍白的头发上。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爆发,医生起先以为是精神失常的结果,因此仍想按原来的意图进行,又要去拿他的工具了。但是以撒马上制止了他,说他错了。
  “我苦命的孩子呀,”他说,“你应该叫便俄尼[注],不应该叫丽贝卡!你一死,我这个白发老人还怎么活下去啊,我大伤心了,我到死都会诅咒上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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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希伯来文:苦命的孩子;语出《旧约·创世记》第35章:雅各的最小一个儿子出生时,他的母亲拉吉因难产死了,临终给孩子取名使俄尼,但雅各没有照她的话做,后来给孩子取名为便雅悯,即好运的意思。
  “兄弟,”拉比大吃一惊,说道,“你还是不是以色列人,怎么能讲出这样的话啊?我相信你的孩子应该还活着吧?”
  “她是活着,”以撒答道,“但那是像但以理被叫作伯提沙撒的时候,甚至像他给丢在狮子坑里的时候一样[注1]。现在他成了彼列的门徒们的俘虏,他们要用残忍的手段对付她,不让她年轻的生命,秀丽的容貌继续存在下去。啊!她是戴在我苍白的头颅上的一顶青翠的棕桐花冠;可是她却像约拿的蓖麻那样,要在一夜之间枯萎了[注2]!我的心肝宝贝呀!我老年的安慰呀!唉,丽贝卡,拉雪儿的女儿哟!死亡的阴影已笼罩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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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以色列先知但以理被俘往巴比伦后,被改名为伯提沙撒,后来又被巴比伦王投入狮子坑中,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见《旧约·但以理书》。
  [注2]据《旧约·约拿书》,上帝给约拿一棵蓖麻,但一夜便干死了,以此教育约拿要爱惜生命。
  “但是先看字条吧,”拉比说,“也许我们还能找到搭救她的办法呢。”
  “请你念吧,兄弟,”以撒答道,“因为我的眼睛充满泪水,看不清了。”
  医生用希伯来语念了下面的内容:
  “致阿多尼康之子以撒,即外邦人所说的约克的以撤,愿上帝保佑他平安幸福!父亲,我已被判处死刑,原因何在我也不得而知,但罪名是施行巫术。父亲,如果能找到一坚强之勇士,肯按照拿撒勒人之习俗,于今日起之第三日,前来圣殿会堂之比武场,代替我用剑或予进行决斗,那么上帝也许会赋予他力量,保护一个无力自卫的无辜女子。如果不成,你的女儿便没有活命的希望了,她只得像鹿一样给猎人用枪刺死,像花一样给农夫用镰刀砍断了。现有一事请父亲考虑,或许尚能救儿一命。据儿所知,塞德里克之子威尔弗莱德,亦即外邦人所说之艾文荷,是拿撒勒人的一位勇士,他应该是肯为女儿战斗的。只是他目前可能还身体虚弱,不能披挂上阵。然而,父亲,请你把这些消息通知他,因为他在英国的有力人士中享有威望,而我们又在狱中与他同过患难,他或许能找到一个武士为我战斗。你要告诉他,必须告诉他,告诉这个塞德里克之子威尔弗莱德,丽贝卡可能活也可能死,但不论生还是死,她都是清白的,她没有犯过被指控的罪。父亲,如果上帝的意旨是要让你失去你的女儿,那么在我死后,你切勿再留在这片血腥和残忍的土地上,你还是赶快前往科尔多瓦,你的兄弟在那里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尽管那是在萨拉森人鲍勃第尔的统治下,但摩尔人对待雅各的子孙还好一些[注],不如英国的拿撒勒人那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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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从公元八世纪起,穆斯林控制了西班牙大部分地区,建立了许多小王国,科尔多瓦地区便是这样。但这里所说的鲍勃第尔是虚构的。
  在本·以色列读信时,以撒尽量忍耐,注意听着,但念完后,他又恢复了东方人呼天抢地的表示悲痛的方式,撕开衣服,朝头上撒尘土,连连喊叫:“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宝贝,我的亲生骨肉啊!”
  “可是你得勇敢一些,”拉比说,“这么哭喊是无济于事的。振作精神,准备动身吧,你得找到这个塞德里克之子威尔弗莱德。也许他会告诉你怎么办,或者替你出力的,因为这年轻人是拿撒勒人所说的狮心王理查宠爱的巨子,这位国王已经回国的消息到处都在传播。也许年轻人能拿到理查亲自签发的公文,命令那些残忍的人不得再继续为非作恶,这些人假借圣殿的名义,于尽了伤天害理的勾当。”
  “我一定要找到他,”以撒说,“他是一个好青年,同情我们这些流亡的人。但是他不能穿盔甲,别的基督徒又有谁肯为受压迫的犹太人伸张正义呢?”
  “不对,”拉比说,“你讲这种话好像不了解那些外邦人似的。你给他们黄金,他们就会替你卖命,就像你给他们黄金,他们就会保护你的安全一样。拿出勇气来吧,赶快出发,找到这个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我也会尽力帮助你,你遇到了灾难,丢下你不管那是极大的罪恶。我得赶紧前往约克城,现在许多骑士和有力人物聚集在那里,我相信我可以找到一个肯为你的女儿战斗的人,因为黄金是他们的上帝,为了黄金,他们可以像抵押田地一样,拿生命作赌注。但是,我的兄弟,我用你的名义作出的允诺,你肯认账吗?”
  “这当然,兄弟,”以撒说,“多谢上帝,在我的患难中他给了我一位帮助我的朋友!不过,不要一下子答应他们的全部要求,因为你会发现,这些邪恶的人有个特点:他们向你要几镑,可是也许你给他们几两,他们就满足了。不过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已给这件事弄得心乱如麻,万一我亲爱的孩子死了,我还留着这些黄金干什么啊!”
  “再见,”医生说,“愿你一切顺利,达到目的。”
  于是他们拥抱了一下,便分头上路了。瘸腿的乡下人望着他们的背影,在那儿愣了好大一会。
  “这些犹太孬种!”他说,“他们简直不把我这个自由的行会职工放在眼里,好像我是一个奴隶或者土耳其人,或者也像他们一样是行过割礼的希伯来人!他们至少应该给我一两个银币才对。我没有责任非得给他们送这种不吉利的信不可,许多人对我说,这是有中魔法的危险的。那个小姑娘给我的一枚金币算得什么,万一到了下个复活节神父要我忏悔,我还得加倍付钱给他呢,而且我得一辈子挨骂,给说成是给犹太人跑腿的。我站在那个女孩子身边的时候,一定已经中了魔法,才会那么热心!但是不论犹太人还是外邦人,谁看了她那副样子,都不会不肯替她送信的;何况每逢我想起她,只要能救她,哪怕把我的作坊和工具都拿出来,我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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