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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凡赫

_8 瓦尔特·司各特(英)
  黑甲骑士凑在战败者的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无条件投降,听候处置,”诺曼人回答,那严厉坚定的口吻一下子变得灰心丧气、诚惶诚恐了。
  “到碉堡中去,”胜利者用威严的声音说,“在那里等待我的进一步命令。”
  “然而首先让我告诉你一件你应该知道的事,”德布拉西说。“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受了伤,关在城堡里,不马上救出,便会死在大火中。”
  “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黑甲骑士惊叫道,“关在城堡里,死在大火中!如果他的头发烧焦一根,城堡中的每个人都得为他抵命。把他住的房间告诉我!”
  “从那边盘旋的楼梯上去,便可以到达他的屋子,”德布拉西说。“你要我给你带路吗?”他又用讨好的口气说。
  “不用。到碉堡去,在那里等我的命令。我不信任你,德布拉西。”
  在这场搏斗和随后的简短谈话进行时,塞德里克看到边门已经大开,马上带领一队人,其中包括高大的修士,冲过浮桥,打退了德布拉西那些垂头丧气、失去斗志的部下,他们有的乞求饶命,有的作了无益的反抗,大部分逃进了院子。德布拉西本人则从地上爬了起来,向他的胜利者投出了伤心的一瞥,便摘下帽盔作为投降的标志,然后向碉堡走去,半路上遇到洛克斯利,向他交出了剑。
  随着火势的扩大,它的迹象从犹太姑娘护理和照料艾文荷的那间屋子里,也很快就能看清楚了。他刚睡下不久,便给战斗的喧闹声惊醒。犹太姑娘又在他的再三要求下,站到窗口,一边观察,一边向他报告进攻的情况了。但是烟雾的增加使她透不出气,她的观察中断了一会。最后大量浓烟卷进了屋子,战斗的喧闹声中甚至夹杂着要水喝的呼喊声,这使他们意识到了这新的危险的到来。
  “城堡着火了,”丽贝卡说,“它在燃烧!我们怎样才能搭救自己呢?”
  “快走,丽贝卡,你还是自己逃命吧,”艾文荷说,“因为没有任何力量能救我了。”
  “我不走,”丽贝卡回答,“我们或者一起获救,或者一起烧死。还有,伟大的上帝啊!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他不知怎么样啦?”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圣殿骑士出现在门口,他的样子那么可怕,那身镀金铠甲破了,沾满了血迹,头上的羽饰一部分脱落了,一部分烧焦了。“我终于找到了你,”他对丽贝卡说,“你可以证明,我讲话是算数的,我会与你同甘共苦。现在只有一条路是安全的,我历尽艰险才来到这儿,给你带路;起来吧,马上跟我走!”
  “我一个人不跟你走,”丽贝卡答道。“如果你是妇女生的,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性,如果你的心还没有硬得像你的胸甲一样,那么你也应搭救我年迈的父亲,还有这个受伤的骑士!”
  “一个骑士,”圣殿骑士用他特有的冷静答道,“丽贝卡,一个骑士,他应族自己面对他的命运,不论那是以剑或火的形式出现;至于犹太人,谁管得了他遇到什么命运?”
  “野蛮的武士!”丽贝卡说,“我宁可烧死,也不接受你的拯救!”
  “这由不得你自己选择,丽贝卡;你拒绝过我一次,但是第二次,你休想再用死来要挟我。”
  他这么说着,一把抓起吓得战战兢兢、大喊大叫的少女,挟住她往外就走,不管她如何哭喊,也不管艾文荷如何在他后面大声咒骂和威胁:“你这只圣殿的野狗,你玷污了你们的旗号——放下小姑娘!你是叛贼,布瓦吉贝尔,这是艾文荷在命令你!你是无赖,你得用鲜血偿还这笔债!”
  就在这时,黑甲骑士跨进了房间,一边说道:“多亏你的喊叫,我总算找到你了,威尔弗莱德。”
  “如果你是真正的骑士,不要顾到我,”威尔弗莱德答道,“快去追赶那个强盗——快去搭救罗文娜小姐——快去找尊贵的塞德里克!”
  “我会去找他们,”黑甲骑士答道,“但救你是首要的。”
  他抱起艾文荷,挟着他走出了屋子,显得那么轻松,就像圣殿骑士带走丽贝卡一样。然后他直奔边门,把伤员交给了两个庄户人照料,重又返回堡内,帮助搭救其他俘虏。
  这时一个塔楼已笼罩在火光中,烈焰不断冒出窗洞和射击日。但是在城堡的其余部分,厚实的墙壁和拱形屋顶阻止了火势的蔓延,在那些屋子里,人们仍在互相杀戮,这与已经控制了别处的自然力量相比,也许同样可怕;因为围城的人正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追杀城堡的守兵,他们对暴虐成性的牛面将军的部下早已恨入骨髓,现在正是报仇泄恨的机会,哪里肯轻饶他们。大多数守兵抵抗到了最后一息,不多的人乞求饶命,但没有一人得到宽恕。空中回荡着惨叫声和武器的碰击声,地上到处是绝望和垂死的人留下的粘滑的血泊。
  在这幅混乱的景象中,塞德里克东奔西走地寻找着罗文娜,忠诚的葛四不顾危险,紧跟在他后面,穿过混战的场合时,尽力挡开瞄准他主人的刀枪。尊贵的撒克逊人很幸运,终于找到了义女的房间,这时她已抛弃了一切逃生的希望,在痛苦中把一个耶稣受难十字架抱在胸前,坐在椅上但求快些死去。他把她交给葛四,让他把她安全地带往碉堡,那条路现在已没有敌人,而且还没有给火焰阻断。办完这事后,忠诚的塞德里克又赶紧去寻找他的朋友阿特尔斯坦,决心不顾自身的危险,务必救出英国王室的最后一个苗裔。但是在塞德里克到达他自己禁闭过的那间古老大厅以前,汪八这个精灵鬼已救出了他自己和他的难友。
  原来外面的一阵阵喊杀声,说明战斗已进入白热阶段,于是小丑用尽平生的力气,开始大叫:“圣乔治和白龙万岁!强大的圣乔治保佑快活的英格兰!城堡陷落了!”与此同时,他从丢在大厅周围地上的生锈的盔甲中,抓起两三件,把它们敲得砰砰直响,这使他的喊叫更显得惊心动魄。
  大厅外面的前室驻守着一队卫兵,他们早已惶惶不安,丧魂落魄,汪八的吵闹更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顾不上关门,便离开那里,要找圣殿骑士报告战况,声称敌人已进入旧大厅。这样,两个囚徒轻而易举地走出牢房,进了前室,又从那里走进了城堡的院子,这时最后的战斗正在那里进行。凶狠的圣殿骑士坐在马上,周围簇拥着几个骑马和徒步的卫士,这些人跟随着那位著名的将领,打算在他的率领下冲出重围,争取最后的逃生机会。根据他的命令,吊桥放下了,但通道已被包围;因为弓箭手们本来只从对面射击,对城堡进行骚扰,一看到火焰冲天,吊桥又放下了,马上成群结队拥向人口处,这既是为了不让守兵逃跑,也是指望趁城堡还没烧成灰烬之前,进入里面掠夺战利品。另一方面,从边门进来的一支攻城队伍,现在已拥进院子,猛烈攻打残余的守兵,使他们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
  然而这些士兵在绝望的驱使下,又得到了他们那位毫不气馁的领导人以身作则的鼓舞,打得非常顽强,而且他们武器精良,虽然人数寥寥无几,还是不只一次打退了对方的进攻。丽贝卡给圣殿骑士的一个萨拉森奴隶挟持在马背上,处在这一小队人的中央;尽管这场血战已乱成一片,布瓦吉贝尔仍密切注意着她的安全。他不时来到她旁边,不顾自身的安危,把他的三角形钢板盾牌挡在她前面;又不时从她旁边冲出去,一边呐喊,一边向前疾驰,把挡在前面的不少进攻者打翻在地,然后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读者知道,阿特尔斯坦一向行动迂缓懒散,然而他并不胆小,看到圣殿骑士在不遗余力地保护一个妇女,怀疑这便是罗文娜,那个骑士正企图把她抢走,于是不顾可能遇到的一切反抗,冲了过去。
  “凭圣爱德华的英灵起誓,”他喊道,“我一定得从那个狂妄自大的骑上手中搭救她,让他死在我的面前!”
  “想想你在干什么!”汪八喊道,“看看清楚,不要把青蛙当鱼;我敢对大起誓,那不是我们的罗文娜小姐,你瞧她那一络络长长的黑头发!不成,既然你分不清黑白,你可以当你的首领,我却不想跟着你送死;我要死也得知道我是为谁牺牲的。何况你身上没有盔甲!要知道,丝绸帽子是经不起刀枪一击的。不过,既然你执迷不悟要跳水,那就只得让你跳了。愿上帝保佑你吧,不怕死的阿特尔斯坦!”他最后说,放开了他一直抓紧的撒克逊人的袍角。
  后者这时已从地上抓起一把狼牙棒,那是躺在它旁边的一个快死的人刚从手中放下的。这样,他举着它,向圣殿骑士一伙人冲去,一边忽左忽右地接连挥舞着它,每一下都打倒了一个守兵,因为阿特尔斯坦力大无穷,此刻又怒不可遏,更显得勇猛异常;不过一会儿工夫,他已来到离布瓦吉贝尔不过两码的地方,用他的洪亮嗓音大喊:
  “回来,阴险的圣殿骑士!放开她,你不配碰她;回来,你们这群奸淫掳掠、丧尽天良的强盗!”
  “你这畜生!”圣殿骑士咬牙切齿地答道,“我得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诽谤圣殿骑士是怎么回事。”他一边说,一边调转马头,让它朝着撒克逊人稍稍举起前腿,自己则踩住脚楼,挺直身子,借着马向前扑下的势头,举起刀朝阿特尔斯坦头上狠狠砍来。
  “不得了,”汪八喊道,“绸帽子可挡不住钢刀啊!”圣殿骑士的武器那么锋利,不幸的撒克逊人刚举起狼牙棒,想挡开它,狼牙棒那坚韧粗大的柄,已像一条柳枝那么给砍断,于是钢刀落到了阿特尔斯坦的头上,他当即倒在了地上。
  “哈!黑白旗万岁!”布瓦吉贝尔喊道,“谁诽谤圣殿骑士,这就是他的下场!”他利用阿特尔斯坦倒下所造成的沮丧气氛,大声叫道:“要活命的人快跟我来!”随即冲过吊桥,驱散了拦阻他的弓箭手们。跟他一起突围的有他的萨拉森奴隶,还有大约五六个士兵,他们都骑着马。这些人撤退时虽然遭到了密集的矢石的攻击,十分危险,但圣殿骑士依然不顾一切骑马飞驰,绕到碉堡那里,按照原定的计划要找德布拉西,他以为他可能已占领碉堡。
  “德布拉西!德布拉西!”他喊道,“你在那儿吗?”
  一我在这儿,”德布拉酉答道,一但我已成了俘虏。”
  “我救得了你吗?”布瓦吉贝尔叫道。
  “不必了,”德布拉西回答,“我是自己投降的,无条件投降的。我得做一个诚实的俘虏。你自己逃命吧;注意,鹰隼已逃出笼子。还是让大海把你和英国隔开吧;其余我不便多说了。”
  “好吧,”圣殿骑士答道,“这是你自己要待在那儿的,记住,我没有失约,没有抛弃朋友。那些鹰隼爱在哪儿就在哪儿,我不管,圣殿会堂的墙壁就足够保护我了,我一到那儿,就像苍鹭回到了窠中。”
  这么说完,他便带领他的部下飞驰而去了。
  那些没有骑上马的守兵,在圣殿骑士离开后,仍继续与进攻的人作着拼死的搏斗,但这主要是由于得不到宽恕,不是对逃生还抱有希望;大火迅速蔓延到了城堡的各个部分,点燃这场大火的乌尔莉加站在塔楼顶上,那副样子就像古代的复仇女神在高唱战歌,这种歌是撒克逊人皈依基督教以前,他们的吟唱诗人常在战场上引吭高歌的。她没戴帽子,满头白发披散在脑后,眼睛炯炯发亮,报仇泄恨的快感与精神错乱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她举起纺线竿,在头顶挥舞,仿佛她是一个命运女神,掌握和操纵着人的生命之线[注1]。在那场大火和屠杀中,她高唱着粗野的赞歌,它有几节保存在我们的传说中:
     白龙的儿子们,
     把钢刀磨得快快的!
     亨吉斯特的女儿们,
     让火把烧得亮亮的!
     磨快钢刀不是为了在宴会上切肉!
     这是锋利无比的战斗的大刀;
     点亮火炬不是为了照明新婚的闺房,
     它发出的是蕴藏着怒火的青光。
     磨快钢刀吧,乌鸦在啼叫了!
     点亮火把吧,魔鬼在吼叫了!
     白龙的儿子们,把钢刀磨得快快的!
     亨吉斯特的女儿们,让火炬烧得亮亮的!
     乌云覆盖了撒克逊庄主的城堡;
     雄鹰驾驭着乌云在啸叫。
     不要叫啦,驾驭乌云的灰色骑士,
     你的筵席已经摆好!
     瓦尔哈拉[注2]的姊妹们正翘首以待,
     准备迎接亨吉斯特的民族送来的客人。
     瓦尔哈拉的姊妹们,摇动你们的一绺绺黑发
     打响你们欢迎的铃鼓吧!
     许多高贵的脚正迈向你们的大厅,
     许多戴帽盔的头颅要在这里安息。
     黑暗降临在撒克逊庄主的城堡中,
     浓密的乌云笼罩在它的周围;
     但勇士的鲜血马上会把一切染红!
     毁灭森林的大火摇动红色的盔缨,
     高举明亮的军旗滚滚向前,
     它会把豪华的府即吞噬一空,
     它会把浴血奋战的勇士
     淹没在一片森严的红色海洋中,
     它的欢乐来自砍杀的刀剑和破裂的盾牌,
     它的喜悦便是吸食伤口中咝咝流出的鲜血!
     一切全得灭亡!
     剑劈开了帽盔,
     长枪刺穿了坚固的铠甲,
     火焰吞没了王侯的住宅,
     兵器摧毁了战斗的防线。
     一切全得灭亡!
     亨吉斯特的民族消失了,
     霍尔萨的名字不再存在!
     但是战斗的孩子们,不要向命运屈服!
     让你们的刀剑像喝酒一样痛饮鲜血,
     在熊熊燃烧的大厅中,
     尽情享受屠杀的盛筵吧!
     只要一息尚存就得拼命战斗,
     既不怜悯也不畏缩,
     因为复仇的机会转瞬即逝,
     憎恨本身也难免烟消云散!
     我同样必然死亡![注3]
  --------
  [注1]希腊神话中的命运女神一共三个,一个纺织生命之线,一个决定生命之线的长短,一个负责切断生命之线,厄弗利德的纺纱便是由此而来。
  [注2]北欧神话中接待阵亡的英灵的神殿。
  [注3]见作者附注六。——原注
  现在烈焰奔腾,什么也阻挡不住了,它像巨大的烽火冲向夜空,把周围遥远广袤的一片乡村照得通明。塔楼挟带着烧红的屋顶和椽子,一个接一个地倒坍,战斗的人被迫退入了院子。战败的一方只剩了不多几人,他们纷纷逃窜,躲进了附近的树林。一群群战胜者汇集在各处,望着这场大火,有些惊异,也有些害怕,火光把他们和他们的武器都照得泛出了暗红的光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可以看到,撒克逊人乌尔莉加疯疯癫癫地凌空站立着,从她选择的高处挥舞胳臂,发出一阵阵狂笑,仿佛她是一位女王,正在指挥她点燃的这场大火。最后,随着一场骇人的巨响,整个塔楼塌陷了,她也葬身在火窟中,与残害她的暴君同归于尽了。一时间,旁观的战士们吓得不敢作声,沉静统治了一切,几分钟内,他们除了划十字,没有动过一根手指。这时传来了洛克斯利的声音:“欢呼吧,老乡们!恶霸的巢穴覆灭了!请大家带着各自的战利品,前往我们预定的集合地点——哈特山林区约会树;因为天亮以后,我们便要在我们自己的伙伴之间,以及参加这次伟大复仇行动的朋友们之间,进行公正的分配了。”
第三十二章
相信我,每个国家必须有它的政策:
        王国有敕令.城市有规章,
        哪怕桀骜不驯的强盗在他们的山林里,
        也得保持一定的公共纪律;
        因为自从亚当穿上青草的围裙,
        人与人就得在一起共同生活,
        只有法律才能维护社会的稳固。
                         古戏剧
  曙光照到了栎树林中的空地上。绿油油的枝树还挂满闪光的露珠。牝鹿带着它的孩子钻出茂密的树丛,来到了比较空旷的草地上,公鹿率领着它带角的家族在林中自在倘徉,暂时还不必担心猎人的窥伺和袭击。
  强盗们全都到了,聚集在哈特山林区的约会树周围;经过攻打城堡的战斗,他们累了,在那里休息和过夜——有的喝酒,有的睡觉,也有不少人在回顾和叙述白天的经历,估计着那一堆堆胜利果实的价值,等待着首领的分配。
  战利品确实不少,因为尽管许多东西已化为灰烬,大量的金银器皿、贵重的盔甲和豪华的衣饰,还是被那些无所畏惧的强盗抢救了出来,在这样的收获面前,他们是任何危险都吓不倒的。然而团体的纪律是严格的,没有人敢冒大不匙,私自吞没任何一件东西,现在它们全都汇集在这儿,听候首领的处置。
  集合地点是在一棵老栎树周围,但不是这故事以前提到过的,洛克斯利带葛四和汪人去过的那个地方,而是在一片森林环抱的盆地中央,离他们摧毁的托奎尔斯通城堡不到半英里。洛克斯利坐在大栎树的绿荫下,一个草皮覆盖的土墩上,他的部下集合在他的周围。他让黑甲骑士坐在他的右边,塞德里克坐在他的左边。
  “请原谅我的无礼,尊贵的先生们,”他说,“但是在这些草坪上我是国王,它们是我的王国;要是我在我的国土上,把我的位置让给别人,我那些粗野的臣民就会藐视我的权威。现在,各位,谁看到过我们的随军教士啦?我们那位不修边幅的修士跑哪儿去啦?在基督徒中间,忙碌的一天开始以前,最好先做一次祈祷。”没有人看到科普曼赫斯特的教士。“但愿不要出事!”头领说,“我相信,快活的教士一定找到了酒,舍不得走开了。攻下城堡以后,谁见到过他?”
  “我见到过他,”磨坊掌柜说,“他正忙着要打开地窖的门,还搬出了历书上每个圣徒的名字发誓,说他非得尝尝牛面将军藏的名酒不可。”
  “好吧,但愿那么多的圣徒都能保护他,”首领说,“别让他醉得不省人事,给坍下的城堡压死卜快去,磨坊老板,马上带几个人到你最后看到他的地方,用壕沟里的水浇灭还在燃烧的废墟;哪怕把石头一块块搬开,也得找到我们那位胡闹的修士。”
  尽管分配战利品是人人关心的事,它即将开始,许多人还是自告奋勇,愿意去执行这任务,他们匆匆走了,由此可见,神父的安全在大家心目中多么重要。
  “现在我们继续开会,”洛克斯利说,“因为这次大胆的行动传到外边,德布拉西的部队,马尔沃辛的部队,还有牛面将军的其他狐群狗党,马上都会出动,攻打我们,为了防备万一,我们得尽快撤出这一带地方。尊贵的塞德里克,”他转身向撒克逊人说,“你手下不少人与我们一起参加了这次军事行动,现在我们把战利品分成两部分,随你挑选你认为合适的一份,用它犒劳你的那些人。”
  “我的好庄户人,”塞德里克说,“现在我心乱如麻,十分沉重。科宁斯堡的尊贵的阿特尔斯坦去世了,神圣的忏悔者已经没有后代!我们的希望也随着他一去不复返了!火种被他的血浇灭了,任何人也不能使它重新燃烧了。我的人,除了现在身边的这几个,都在等我,要把他的遗体运回他家的坟地。罗文娜小姐也急于返回罗瑟伍德,得有足够的力量护送她。因此我早应该离开这儿了,我还待在这儿,不是为了分战利品,因为蒙上帝和圣维索尔特保佑,不论我和我手下的人都不需要这些财富——我留下是为了向你和你的勇敢战士,表示我的谢意,因为是你们挽救了我的生命和荣誉。”
  “不成,”首领说道,“这件事我们至多只有一半功劳,把战利品拿去,你可以用它们犒赏你的乡亲和部下。”
  “我有足够的钱,可以用我的财物犒劳他们,”塞德里克答道。
  “我们有些人相当聪明,”汪八插嘴道,“他们早已犒劳过自己了,他们不会空着双手回去。我们不全是穿彩衣的傻瓜。”
  “那很好,”洛克斯利说,“我们的规矩只约束我们自己人。”
  “啊,我可怜的奴仆,”塞德里克转过身去拥抱小丑,“我应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呀,你不顾自己的性命,套上锁链,愿意替我去死;我失去了一切希望,但是你,可怜的孩子,你仍对我那么忠心!”
  在他讲的时候,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睛,这个粗鲁的庄主表现的这种感伤情绪,是连阿特尔斯坦的死也没有引起的;他的小丑那种一半出自本能的对他的依恋,深深感动了他,它唤起的不仅仅是悲伤。
  “别这样,”小丑说,挣脱了主人的怀抱,“如果你用眼泪报答我,我只得陪你一道啼哭了,这跟我小丑的身分怎么相称呢?不过,老爷子,如果你真的要让我高兴,那么我求你饶恕了我的伙伴葛四吧,他从你身边溜走了一个星期,只是为了去侍候你的儿子。”
  “饶恕他!”塞德里克大声说道,“我不仅要饶恕他,还要酬谢他呢。跪下吧,葛四,”放猪的马上跪到了主人的脚边。“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奴隶和家仆,”塞德里克说,用一根棒作为权标按在他的身上,“不论在镇上和镇外,在森林中和田野上,你都是自由民,一个独立的人。我把我沃尔布鲁姆领地上的一块土地授予你,它永远归你所有。谁反对的话,让上帝惩罚他吧!”
  不再是奴隶,而是自由人和土地的所有人,这使葛四高兴得跳了起来,跳得几乎比他本人还高。
  “铁匠和挫刀,”他嚷道,“把这颈圈从自由人的脖子上拿走!高贵的主人,你的礼物使我的力气增加了一倍,我要加倍地为你战斗!我的身体里有了一个自由的灵魂,对我自己和我周围的一切说来,我都变了。哈,方斯!”他继续道,因为那只忠诚的狗看到它的主人这么高兴,扑到了他身上,表示它的同情,“你还认识你的主人吗?”
  “对,”汪八说道,“方斯和我还认识你,葛四,尽管我们还得套着颈圈;除非你才会忘记我们和你自己。”
  “确实,除非我忘记了自己,我才会忘记你,我的好朋友,”葛四说。“不过,只要你想得到自由,汪八,主人是不会不让你得到它的。”
  “不,”汪八说,“别以为我是在羡慕你,葛四老哥;奴隶坐在大厅里烤火的时候,自由人却得上战场打仗。马姆斯伯里的奥尔德海姆[注]也是那么说的,他说:与其做一个聪明人去打仗,不如做一个傻瓜去喝酒。’”
  --------
  [注]奥尔德海姆(约639—709),英国教士,以学识渊博闻名,一生著作甚多,马姆斯伯里隐修院的创建人。
  这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罗文娜小姐出现了,几个骑马的人和一大群步行的人跟随着她,大家兴高采烈,为她的获得自由挥动着长枪和铁叉。她自己也穿得雍容华贵,骑在一匹深栗色马上,恢复了原来的庄严神态,只是脸色比平时苍白一些,显示了她这几天的苦难经历。她的可爱容貌虽有些忧郁,但那神色说明,她对未来重又萌发了希望,对最近的得救也充满了衷心的感激。她知道艾文荷安然无恙,她也知道阿特尔斯坦死了。第一个消息使她从心底里感到庆幸,第二个消息也许不能使她完全高兴,但是她意识到,在她和她的监护人塞德里克之间引起分歧的那个问题,终于消失了,她不必再为它耿耿于怀,那么这种如释重负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罗文娜把马骑向洛克斯利的座位,勇敢的庄户人和他的全体部下马上站起来迎接她,仿佛这种礼貌是他们的本能。她向他们挥手致意,又低低俯下身去,以致那美丽和松散的鬈发一时间几乎碰到了飘拂的马鬃毛;在她讲话时,红晕涌上了她的面颊,她的话简单扼要,表达了对洛克斯利和一切搭救她的人的感激和谢忱,最后她说:“上帝保佑你们,勇士们;你们为被迫害者出生入死的英勇行为,会得到上帝和圣母的酬报!你们中间的任何人在饥饿的时候,别忘记罗文娜这里有食物,在口渴的时候,别忘记她这里有大桶大桶的酒,在诺曼人把你们赶出这些森林的时候,别忘记罗文娜有她自己的森林,搭救她的勇士可以在那里自由来去,没有人会指责他们用箭射死了那里的鹿。”
  “我感谢你,好心的小姐,”洛克斯利说,“也代表我的朋友们感谢你。其实搭救你对我们说来,只是一种补偿。我们这些生活在森林中的人,干过许多越轨的行动,搭救罗文娜小姐可以算作是将功补过。”
  罗文娜在马上俯首答礼,然后转身离开,但又停了一会,等塞德里克告辞后与她同行;这时她突然发现,俘虏德布拉西就在她的附近。他站在一棵树下,正合抱着双手,在低头沉思;罗文娜本想不让他看到,便走过去。然而他抬起了头,发现她在他面前,于是羞涩的红晕布满了他那张漂亮的脸。他犹豫了一会,然后向前走来,拉住她的马缰绳,跪下了一条腿。
  “罗文娜小姐愿意看一眼被俘的骑士,一个可耻的战士吗?”
  “骑士阁下,”罗文娜答道,“对于你们干的那些勾当说来,失败并不可耻,成功才是可耻的。”
  “小姐,胜利可以使人心肠变软,”德布拉西答道,“我不知道,罗文娜小姐是否能宽恕我一时感情用事犯下的错误,但她不久就会明白,德布拉西是知道怎么用更高尚的方式对待她的。”
  “我原谅你,骑士阁下,”罗文娜说,“作为一个基督徒原谅你。”
  “那是说,她根本没有原谅他,”汪八在旁边插嘴道。
  “但是我决不能宽恕你们的暴行所造成的灾难和祸害,”罗文娜继续道。
  “松开你的手,不要拉住缰绳,”塞德里克走上前来说道。“凭天上明亮的太阳起誓,要不是不值得与你计较,我会用梭镖把你钉死在地上;但是你要记住,莫里斯·德布拉西,你插手的这桩肮脏勾当,迟早会使你得到报应。”
  “恐吓俘虏是威胁他的安全,”德布拉西说,“什么时候撒克逊人才能懂得一点礼貌呢?”
  于是他退后两步,让罗文娜通过了。
  塞德里克在离开以前,特地向黑甲骑士表示了他的感谢,真诚地要求他与他一同前往罗瑟伍德。
  “我知道,”他说,“你们漫游各地的骑士指望靠枪尖开拓自己的命运,不把土地和财富放在眼里;但战争是一位变化莫测的情人,哪怕是一个到处流浪的勇士,有时也会需要一个家。你在罗瑟伍德庄园上已赢得了一个家,尊贵的骑士。塞德里克有足够的财富,可以医治命运给你的创伤,他的一切也就是他的搭救者的。因此,请你到罗瑟伍德来吧,不是作为客人,是作为一个儿子或者弟兄到我家中来。”
  “塞德里克已使我变得富裕了,”骑士说,“他让我知道了撒克逊人的高尚品质的价值。我会到罗瑟伍德来的,勇敢的撒克逊人,而且是在不久的将来;但是目前,许多急待进行的事,使我不能立刻前去拜访。也许到那时,我向你要求的恩惠,甚至对你的慷慨也是一种考验呢。”
  “我答应你,不论那是什么,”塞德里克说,立刻把手接到了黑甲骑士戴铁手套的掌心中,“我一定照办,哪怕这要牺牲我的一半家产。”
  “不要轻易许诺,”那位用镣铐作标志的骑士说道,“当然,我希望我要求的恩惠能如愿以偿。现在,再见吧。”
  “我还有一句话,”塞德里克又道,“在高贵的阿特尔斯坦的葬礼期间,我要前往科宁斯堡,作为一个客人暂时住在他的庄园上。它对一切人公开,凡是愿意参加丧宴的都可以去;现在我以故世亲王的母亲,尊贵的伊迪丝的名义邀请你,我相信,为了从诺曼人的铁链和诺曼人的刀枪下拯救阿特尔斯坦而英勇战斗的人,尽管他没有成功,也一定会受到欢迎的。”
  “对,对,”汪八说,他又来到了主人身边,“到时候一定有许多山珍海味,只可惜阿特尔斯坦大人不能亲自品尝了。不过,”小丑继续道,庄严地望着天空,“他现在一定在天上喝酒,吃得津津有味呢。”
  “别乱讲,快走,”塞德里克说,他对这不合时宜的玩笑十分恼火,但想到汪八最近的贡献,克制了愤怒。罗文娜向黑甲骑士挥手告别,撒克逊人也祝他得到上帝的保佑,然后他们走出了森林中的这片草地。
  他们刚离开不久,一队人突然从树林中徐徐出现,绕过圆形盆地,朝着罗文娜等人的方向走去。原来塞德里克向附近一所修道院许诺了丰厚的布施,或者安魂弥撒费,因此它的教士全部出动了,跟在阿特尔斯坦的柜车后面,用悲哀而迂缓的调子唱着赞美诗;柩车由阿特尔斯坦的侍从们护卫,正要送往他的城堡科宁斯堡,然后埋葬在他的祖先亨吉斯特家族的墓地上。听到他的死讯,他的许多藩臣都来了,他们跟在灵枢后面,至少都保持着忧伤和哀悼的外表。强盗们又都站了起来,向死者表示了简单而自然的敬意,就像刚才向那位美女表示的一样。教士的低沉歌声和哀伤步态,从他们心头唤回了对昨天战斗中倒下的伙伴们的思念。但是对于这些生活在危险和厮杀中的人们,那样的回忆是不可能维持多久的,挽歌的声音还没随着微风飘散,他们又忙于分配战利品了。
  “勇敢的骑士,”洛克斯利向黑甲骑士说道,“没有你的好心和大力帮助,我们这次行动便不可能成功,现在请你从这大量战利品中任意挑选,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这也是为我们在这棵约会树下的合作留个纪念。”
  “你们的好意是坦率的,我也坦率地表示接受,”骑士说,“我希望你们把处置莫里斯·德布拉西的权利交给我。”
  “他已经属于你了,”洛克斯利说,“这是他的幸运!否则这个恶霸早给吊在这棵栎树的最高一根树枝上了,他的自由团队中凡是落到我们手中的人,都得像槲果一样,吊在他周围的树枝上,但他是你的俘虏,他安全了,尽管他杀死过我的父亲。”
  “德布拉西,”骑士说道,“你自由了,走吧。俘虏你的人不想用低劣的报复手段对待过去的事。但是今后请你当心,别让更坏的事落到你的身上。莫里斯·德布拉西,听清楚了:当心!”
  德布拉西向他深深鞠躬,没有说话;他正要离开,老乡们突然爆发了一阵咒骂和冷笑。傲慢的骑士顿时站住了,转过身来,合抱着双手,挺起胸膛嚷道:“住口,你们这些吠叫的恶狗!在围攻鹿的时候,你们却不敢上前,现在叫喊什么。德布拉西不在乎你们的责备,也瞧不起你们的赞美。回你们的狗洞和树林吧,你们这些亡命之徒!不论骑士和贵族谈论什么,你们还是躲在洞里别作声的好。”
  这不合时宜的挑衅,要不是首领及时而严厉的干预,便可能使德布拉西成为一阵飞箭的目标。当时草坪周围缚着几匹马,这是从牛面将军的马厩中取得的,它们构成了战利品中贵重的一部分,现在德布拉西便抓住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一跃而上,朝树林中飞驰而去了。
  等这件小事造成的紧张气氛平静之后,首领从脖子上取下了珍贵的号角和肩带,就是他在阿什贝的射箭比赛中赢得的那份奖品。
  “尊贵的骑士,”他对黑甲骑士说道,“如果你肯赏脸,接受一个英国庄稼人赢得的这只号角,我会感到很光荣;希望你把它保存着,作为这次英勇行动的纪念。你作为一个武士,随时可能遇到困难,到那时,如果你是在特伦特河和提兹河之间的任何森林中,你只要在这号角上这么吹三声:‘哇——沙——嗬!’马上会有人来帮助你,搭救你。”
  然后他对着号角,吹了几次他所描述的那个调子,直到骑士掌握了这些音符为止。
  “多谢你的礼物,勇敢的老乡,”骑士说。“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能得到你和你的伙伴的帮助,实在太好了。”于是他也吹起了这调子,号音在整个森林中回荡。
  “吹得很好,很清楚,”庄户人说,“我相信,你不仅熟悉战争,也熟悉森林中的活动!看来你当初一定是打鹿的好猎手。伙计们,别忘记这三声暗号,它表示黑甲骑士在叫你们;凡是听到这声音,不赶快去帮助他的,我非得用他自己的弓弦抽打他,把他赶出我们的队伍不可。”
  “我们的首领万岁!”庄稼汉们喊道,“戴镣铐的黑甲骑士万岁!但愿他不久以后便需要我们的帮助,他就知道我们这些人多么可靠了。”
  现在洛克斯利开始分配战利品,这事他办得非常公正,令人钦佩。他先从全部物品中分出十分之一,留给教会和作祈祷的费用;其次又分出二份,作为公共的储备,还有一份划归战死者留下的孤儿寡妇,也为没有留下家属的死者举办安魂弥撒等等。其余的一切便由大家按等级和功劳分配;每逢遇到疑难问题,首领总能以充分的理由提出自己的看法质而大家无不心悦诚服。黑甲骑士不免感到诧异,这些人尽管无法无天,在他们内部一切却井井有条,公平合理;他目睹的一切增强了他的信念,觉得这位首领确实是一个是非分明、公正无私的人。
  每个人都拿到自己的一份以后,划归公有的那份,便由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送往一个地方储藏或保管,分给教会的那份仍留在原地没动。
  “我真想打听一下,我们那位快活的随军教士究竟怎么啦,”首领说,“每逢吃肉或者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他是从不缺席的;这十分之一的胜利果实,应该由他保管,这是他的职责。说不定他借此机会,去干什么违反教规的勾当了。另外,我们还抓到了一个教士,现在扣押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我得找修士帮忙,用合适的办法对付他。我非常担心,我们那个鲁莽的家伙有没有遇到危险。”
  “我也非常焦急呢,”镣铐骑士说,“因为我还欠他一份人情,蒙他在他的小屋中款待我,让我度过了愉快的一夜。我们不如到城堡的废墟中找找他,也许能发现一些线索。”
  大家正在这么议论时,庄户人中间突然发出了欢呼声,这说明他们所担心的那个人回来了,因为修士的洪亮嗓音是大家所熟悉的,它总是在他的肥大身躯出现之前先行到达。
  “让开,快活的小伙子们!”他喊道,“快给你们的神父和他的俘虏让路。再喊一次欢迎。我来了,尊贵的首领,我像一只鹰,爪子上还带来了一名俘虏。”在一片哄笑声中,他挤过一圈人群,像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只手提着一把大戟,另一只手拉着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头便缚在倒霉的约克的以撒的脖子上,以撒俯下了头,又伤心又害怕,教士却得意扬扬,牵着他大声嚷嚷。“阿伦阿代尔在哪儿?他得把我写进歌谣中,至少也得编成一首短诗。凭圣赫曼吉尔德起誓,每逢有一个歌颂勇士的合适题材出现,总是找不到这个叮叮咚咚的琴师!”
  “修士,别胡闹,”首领说,“你今天不做礼拜,却一早就跑去喝酒。我以圣尼古拉的名义问你,你带来的是什么人?”
  “我刀下的俘虏,我枪下的囚徒,高贵的首领,”科普曼赫斯特的教士回答,“也就是说,向我的弓和朝投诚的一个小子;不过实际是我救了他.免得他继续当魔鬼的俘虏。犹太佬,你说,我有没有替你从撒旦那里赎身?我有没有教你念使徒信经,念主祷文,念万福马利亚?我有没有化了一夜工夫,一边喝酒,一边给你讲解教义?”
  “上帝保佑吧!”可怜的犹太人呼叫道,“没有人能救我,让我脱离这个疯……这个神父吗?”
  “怎么回事,犹太佬?”修士说,露出了威吓的架势,“你反悔了,犹太佬?你可得仔细想想,要是你三心两意,再信邪教,尽管你的肉不像小猪那么嫩,也不见得会老得煮不烂,我非把你一口吞下不可!还是皈依基督吧,以撒,跟着我念,万福马利亚!……”
  “不成,我们不允许亵读神灵,疯修士,”洛克斯利说。“你还是讲讲,你是在哪里弄到这个俘虏的?”
  “凭圣邓斯坦起誓,”修士答道,“我是在寻找更合适的用具时,偶然碰到他的!我走进地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抢救的,因为对我说来,一杯煮热的酒加上香料,这就够了,哪怕皇帝喝的也不过如此;要是让这么多好酒一下子全都煮热,未免太浪费了,于是我抓起一小桶葡萄酒,要找人帮忙打开它,可是那些懒虫,有好差使给他们干,偏偏找不到他们。正在这时,我发现了一扇大铁门,我想:‘哼,原来最好的酒藏在这个秘密的所在,幸好管地窖的混蛋要紧逃命,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于是我走了进去,发现那里啥也没有,只有一堆生锈的锁链和这只犹太狗,他马上向我无条件投降,当了我的俘虏。我跟这个不信基督的家伙蘑菇了半天,实在累了,这才喝了一杯葡萄酒,正打算带着我的俘虏回来,忽然屋子里轰隆轰隆大响起来,震得天摇地动,火光烛天,原来外面的塔楼坍了——那些混蛋真该死,不把房子造得牢固一些!——它堵住了过道。塔楼一个接一个倒坍,跟打雷似的。我已经不再抱生还的希望,但想起要与一个犹太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对我的职业未免是奇耻大辱,于是我举起战斧,想先把他送往地狱,但看到他的满头白发,我又心软了,觉得最好还是放下战斧,用我的宗教武器开导他皈依我们。确实,多亏圣邓斯坦的保佑,我的播种还有些收获;只是为了开导他,我忙了一整夜,什么吃的也没有,只喝了几口葡萄酒提提神,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是我的脑袋不知怎么昏昏沉沉的,一定是我太累了。吉尔伯特和威伯尔特知道,他们找到我时,我是什么样子。我确确实实是累坏了。”
  “我可以证明,”吉尔伯特说,“我们清除了砖瓦,靠圣邓斯坦的帮助,见到地窖的楼梯后,发现那桶葡萄酒已只剩了一半,犹太人吓得半死,修士迷迷糊糊的,甚至超过了半死——用他的话说,那是累坏了。”
  “你们这些混蛋,胡说八道!”修士气急败坏地反驳道,“是你们和你们那些贪嘴的伙伴把葡萄酒喝光的,还说这是你们早上的第一顿酒呢。我是要把它留给首领尝尝的,如果这不是实话,我就是个异教徒。但是这算得什么?犹太人皈依了我们,明白了我讲的一切,即使不像我那么完全明白,至少差不多了。”
  “犹太人,”首领说道,“这是真的吗?你改变了信仰,不再不信基督?”
  “但愿我能得到您的宽恕,”犹太人说,“这位神父在可怕的一夜中对我讲的话,我实在一句也不懂。唉!我当时心里又难过,又悲伤,又害怕,哪里有心思听他的,那时哪怕我们的老祖宗亚伯拉罕来向我说教,也只是对牛弹琴,我一句也不会懂得。”
  “你撒谎,犹太佬,你知道你是在撒谎,”修士说,“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那是我们谈话时你亲口许的愿,你说你决定把全部财产捐给我们的教会。”
  “我的天,这是从何说起呀,各位老爷,”以撒说,显得比刚才更加惶恐了,“我的嘴从来没有讲过这样的话!哎哟!我又老又穷,已经倾家荡产——恐怕连孩子也没有了;可怜可怜我,放我走吧。”
  “不行,”修士说,“那是你向神圣的教会许的愿,现在想赖账,非得惩罚你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那把大戟,正要把它的柄朝犹太人的肩上狠狠打去,但给黑甲骑士挡开了,这样,修士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他身上。
  “凭肯特的圣托马斯起誓,”他嚷道,“要是我穿着盔甲,懒惰的朋友,我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让你别管闲事,尽管你头上套着那只铁箩筐我也不怕!”
  “嗨晦,别发脾气呀,”骑士说,“要知道,我们是情投意合的好朋友呢。”
  “我不认识你这种朋友,”修士答道,“你是个爱管闲事的花花公子,我非教训你不可。”
  “算了,”骑士说,好像存心要作弄这位以前款待过他的主人,拿他逗乐似的,“你难道忘了,你曾经为了我——当然也是为了那坛酒和那个大馅饼,连斋也不守,经也不念的那回事吗?”
  “告诉你,老弟,”修士说,攥紧了他的大拳头,“我非得请你尝尝我的手劲不可。”
  “但我不想白尝,”骑士答道[注],“那就算我欠了你一笔账,不过你得让我加倍奉还,给你一巴掌,就像你这位俘虏干的高利贷买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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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见作者附注七。——原注
  “那就当场试试,看究竟谁厉害,”修士说。
  “别胡闹!”首领喝道,“你要干什么,疯修士——要在约会树下打架不成?”
  “不是打架,”骑士说,“这只是礼尚往来的友好较量。修士,你先打吧,我挨你一拳,你也得挨我一巴掌。”
  “你占了便宜,头上戴着那个铁箩筐,”教士说,“不过我不怕你。哪怕你是迦特的歌利亚[注]戴上了钢盔,我也得把你打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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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圣经》中提到的大力士,见本书第16章。《撒母耳记上》第17章第4节说:“歌利亚是迦特人……头戴铜盔,身穿铠甲……”
  修士撩起衣袖,把粗壮的胳臂露出了大半截,使出浑身力气,朝骑士打去,那是可以把一头公牛打翻在地的一拳。但是对方却像一块磐石,一动不动。周围的老乡全都大声喝起彩来,因为教士的拳头在他们中间是有口皆碑的,不论真打还是假打,都有不少人尝过它的味道。
  “修士,”骑士说,拉下了铁臂销,“我的脑袋占了便宜,我不想让我的胳膊也占便宜;现在请你站稳了,摆出真正的人样来。”
  “来,朝着我的面颊狠狠地打——我把整个脸全伸给你啦,”教士说,“只要你能叫我晃动一步,我就把犹太人的赎金全部让给你。”
  这个粗壮的大汉一边这么说,一边摆好姿势,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气。可是谁能对抗命运呢?骑士那一巴掌虽然并无恶意,力量却那么大,修士马上摔了个倒栽葱,扑到了地上,把观看的人全都惊呆了。但他站起身来,既没发怒,也没泄气。
  “老弟,”他对骑士说道,“你力气这么大,可得手下留情呐。要是你把我的牙床骨打断了,叫我咋办,要知道掉了下巴颏就念不成经了。好吧,这是我的手,我们讲和了,今后也不再跟你比力气,这次我认输了。让我们言归于好。现在得给犹太人的赎金定个价钱了,因为豹子身上不会没有斑点,犹太人也永远是犹太人。”
  “我们的教士挨了那一巴掌,才明白犹太人是不会皈依我们的,”克莱门特说。
  “去你的,浑小子,你懂什么皈依不皈依?怎么,连礼貌也不要了,上下尊卑也不顾了?告诉你,小伙子,刚才骑士老弟那一拳打来的时候,我正好有些头晕,要不然我哪能摔倒。要是你再多嘴,我就得让你知道,我的拳头也不是好惹的。”
  “大家安静!”首领说。“犹太人,你考虑一下你的赎金吧;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明白,在基督徒社会里,你这个民族总是受到鄙视的,老实说,我们不能容许你待在我们中间。因此,你得考虑愿意付多少钱,现在我要审问另一类型的俘虏了。”
  “牛面将军的人,抓到的多吗?”黑甲骑士问。
  “没有什么头面人物,都够不上付赎金的资格,”首领答道,“那些下贱家伙已给我们打发走了,让他们各自去投奔新主人吧;我们报了仇,得到了好处,这就够了,这些家伙分文不值。我讲的俘虏是一个有名堂的脚色——一个寻欢作乐的教士,照他那身打扮和马上的华丽装饰看,他是骑了马去会他的情妇的。瞧,我们这位长老来了,多么神气活现,跟只喜鹊似的。”两个庄户人把一个教士押到了首领的座位前面,原来这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老朋友,茹尔沃修道院的艾默长老。
第三十三章
战士中的英华,
        我们的泰特斯·拉歇斯怎样啦?
        马歇斯:他正忙得跟法官似的,
        一会儿处死这个,一会儿放逐那个,
        有的要罚款,有的要赦免或者警告。
                   《科利奥兰纳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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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莎士比亚的剧本,引文见第一幕第六场。
  长老被俘以后,只觉得尊严遭到了凌辱,服饰受到了摧残,身体面临着威胁,几种情绪纠结在一起,使他的神色和举止变得一反常态。
  “先生们,这是怎么回事?”他说,声音中流露了那三种情绪。“这算是什么规矩?你们是土耳其人还是基督徒,这么对待一个教士?这是对上帝的仆人使用暴力,你们明白吗?你们抢走了我的行囊,撕破了我的镶边绣花披风,那是哪怕给红衣主教穿也不算丢脸的呢。要是换了别人,他非开除你们的教籍不可;但是我慈悲为怀,只要你们送还我的马匹,释放我的修士们,交回我的行囊,立即付给我一百金币,让我在茹尔沃修道院的祭台上,给你们举行一场赎罪弥撒,由你们许下心愿,在下一个五旬节到来以前不吃鹿肉,我便可以既往不咎,饶恕你们这次疯狂的恶作剧。”
  “神圣的长老,”首领说道,“我很遗憾,我的部下中有人会这么对待您,以致引起了您的谴责。”
  “对待!”长者答道,首领的温和语调使他的胆子大了一些。“哪怕对一只良种猎狗也不兴这样呀,何况对一个基督徒,更何况对一个教士;对茹尔沃修道院的长老,那就特别不应该了。这里有一个不敬上帝,只知喝酒的行吟歌手,名叫阿伦阿代尔——这是一个二流子——他甚至威胁说,如果我除了他已经抢走的那些宝贝,那些贵重的金链子和双环戒指以外,不肯再付四百枚金币的赎金,他就要对我实施体罚——不,要处死我;不仅如此,我还有一些珍贵的东西,例如我的香盒和银卷发夹子,在他们粗糙的手里给打断了,损坏了。”
  “不会这样吧,阿伦阿代尔不会这么对待您这样高贵的教士,”首领说。
  “这是真的,就像《尼哥底母福音》[注]那么可靠,”长老说,“他还讲了许多北方的粗话,发誓说要在树林里找一棵最高的树,把我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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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基督教的一部没有编人《圣经》正典中的福音书,传说为耶稣的门徒圣尼哥底母所写。
  “他真的这么讲过?唉,那么,尊敬的长老,我想,阿伦阿代尔既然这么讲了,您还是照他的要求办好,因为阿伦阿代尔这个人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您这是跟我开玩笑吧,”长老吃了一惊,这么说,勉强露出了笑容,“我也是喜欢讲笑话的,真的。不过,哈哈哈,玩笑开了整整一夜,到了早晨应该言归正传啦。”
  “我是像忏悔神父一样认真呢,”首领答道。“长老,您得付一大笔赎金才成,要不,您的修道院就得另选新的住持了,因为您的位置恐怕得另请高明了。”
  “你们是基督徒吗,怎么能对一位教士这么讲话?”长老说道。
  “当然是基督徒啊!不信,您就瞧瞧,我们中间也有神父呢,”首领答道。“来,我们的大胖子教士,给这位长老讲解一下有关这问题的经文。”
  那位随军教士还半醉半醒的,在草绿衣衫上披了一件修士袍子,尽量回忆着从前背熟的一些字句。“愿上帝保佑您一切顺利,长老,”他说,“我们欢迎您到森林中来。”
  “你这是在胡扯什么?”长老说。“朋友,如果你真的是教会的人,你不如告诉我,我怎么才能逃出这些人的手掌,不要装神弄鬼的,跟我磨嘴皮,扮鬼脸。”
  “说真的,长老,”修士答道,“我知道你只有一个脱身的办法。今天是我们的圣安得烈日,是收什一税的时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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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圣安得烈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圣安得烈日在十一月三十日,什一税是《旧约》中说的每人应献给耶和华的份额,这两者并无联系,只是塔克修士随口胡诌的。
  “但是,兄弟,我想这不是向教会收的吧?”长老说。
  “向俗人收,也向教会收,”修士说。“因此,长老,你还是得仰仗不义之财给你帮忙,只有它能够搭救你,别的都不成。”
  “我打心底里喜欢你们这些绿林好汉,”长老说,口气变得温和了,“得啦,你们不必对我这么凶。我也懂得森林中的玩意儿,号角吹得又响又清楚,能叫每一棵栎树发出回声。算了,你们何必这么难为我呢。”
  “给他一只号角,”首领说,“我们得考考他,看他是不是吹牛。”
  艾默长老吹了一遍号角。首领直摇头。
  “长老,”他说,“你吹的调子很动听,但它不能替你赎身:我们不能像一个骑士的盾牌上写的那样,因为你吹得动听就释放你。另外,我还发现,你吹的是法国的柔和音调,它搅乱了苍劲有力的英国号角声。长老,凭你那最后一声花腔,我得判你增加五十枚金币的赎金,因为它把原来雄壮的号音弄得面目全非了。”
  “得啦,朋友,”长老说,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个不好伺候的猎人。我希望你在赎金问题上,还是将就一些的好。一句话,这次算我倒霉,不得不向魔鬼进贡,你们说吧,我得付多少赎金,才不用给五十个人押送,便能在沃特林大道[注]上自由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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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英国古代的一条交通要道,后来往往用它泛指所有的大路。
  一个小头目凑在首领耳边说道:“我看,是不是让长老给犹太佬,犹太佬给长老,互相定一下各人的赎金数目?”
  “你是个糊涂虫,”首领说,“不过你的主意倒不错!听着,犹太人,走前一步。你瞧瞧那位艾默长老,他是富裕的茹尔沃修道院的院长,你说,我们应该向他要多少赎金?我保证,你了解这修道院的收入。”
  “哦,当然了解,”以撒说,“我跟那里的神父做过买卖,经手过他们的小麦和大麦,树上的果子,还有不少羊毛。哦,那是一所富饶的大修道院,茹尔沃的那些神父都生活阔绰,地窖里有的是上好的美酒。像我这种无家可归的人,要是有这么一个安身之处,每年每月都有那么多收入,那不论要我拿多少金银来赎身,我都愿意。”
  “你这只犹太狗!”长老嚷道,“没有人比你知道得更清楚,为了装修圣坛,我们的修道院欠了多少债……”
  “这也是为了要在上一季度把你们的地窖装满葡萄酒,”犹太人打断他的话道,“不过这都……这都算不得什么。”
  “别听这不信基督的野狗胡诌!”长老说。“他血口喷人,好像我们修道院是为那些酒欠的债;我们有权喝酒,这是必要的时候御寒用的。这个行过割礼的无赖诬陷神圣的教会,基督徒听了却不加申斥!”
  “这一切都说明不了什么,”首领说道。“以撒,你讲吧,他付多少钱还不致影响他们的日常开支?”
  “六百枚金币,”以撒说道,“用这点钱犒赏各位勇士,对这位长老说来算不得什么,不致影响他的舒适生活。”
  “六百枚金币,”首领说,声音严肃,“很好,这够了;以撒,你讲得对,六百枚金币。这就是我的判决,长老阁下。”
  “对,这是宣判,宣判!”大伙嚷道,“所罗门也不会判得这么合理。”
  “你听到宣判了,长老,”首领说道。
  “你们疯了,各位朋友,”长老说,“请问,我上哪儿去弄这么一笔钱?哪怕我把我们修道院祭台上的圣器和烛台全都卖了,也凑不到一半数目;何况要办这事,还得我亲自回茹尔沃才成,你们可以留下我的两个教士作人质。”
  “这靠不住,”首领说,“我们得扣留你,长老,派你的教士去取赎金。你在这里不愁没有酒喝,没有肉吃;如果你喜欢在森林里玩玩,这里景色迷人,比你们北方强多了。”
  “或者,如果长老愿意,”以撒说,想讨好那些庄户人,“我可以派人前往约克,从他们修道院存在我处的钱中,取出六百枚金币交上,只要长老肯写一张收据给我。”
  “你要他写,他会写的,以撒,”首领说,“不过你得把艾默长老的和你自己的赎金一起付清。”
  “我自己的!呀,各位勇士,”犹太人说,“我已经破产,成了穷光蛋;如果要我付五十枚金币,我便只能靠讨饭棒度过一生了。”
  “这不妨让长老来判断,”首领说。“艾默长老,你怎么说?犹太人付得起一笔赎金吗?”
  “付得起赎金?”长者答道。一他不是约克的以撒吗?谁不知道他是个大老板,哪怕要他给掳往亚述的以色列十大部族出赎金[注],他也出得起呢。我自己跟他来往不多,但我们管地窖和库房的教士跟他常打交道,据他们讲,他在约克的住宅里堆满了金银,可以使任何基督教国家相形见细。一切活着的基督徒都不得不感到诧异,我们怎么会容忍这些蝰蛇盘踞在我们的国土上,靠卑鄙的高利贷和巧取豪夺,吸我们的血,甚至把手伸进了神圣的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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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指公元前722年,亚述国王灭亡以色列王国的事。以色列人本来有十二部族,以色列王国由其中的十大部族组成。以色列王国灭亡后,以色列王和臣民两万七千多人被俘往两河流域。
  “别说了,长老,”犹太人答道,“还是请你平心静气想想吧。你知道,我从没强迫别人向我借钱。但是教士和俗人,亲王和长老,骑士和神父来敲以撒家的门,向他借钱的时候,从来不是这么不客气的。那时是:‘以撒老兄,请您在这件事上帮帮忙吧,凭上帝作证,到期我一定归还。’还有:‘仁慈的以撒,您一向助人为乐,这次真像朋友一样解决了我的困难!’可是期限一到,我去讨债时,听到的却是:‘该死的犹太佬’和‘但愿埃及的灾难[注]永远降临在你们的部族中’;总之,恨不得把粗暴无礼的百姓都煽动起来,迫害我们这些可怜的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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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以色列人早期曾遭到埃及法老的奴役,见《旧约·出埃及记》。
  “长老,”首领说,“他虽然是犹太人,这句话可讲得不错。因此不必再争吵了,就像他指定你的赎金数目一样,你也指定一下他的数目。”
  “除了latro famosus[注]——它的意思我可以在以后适当的时候再行奉告——谁也不会对一个基督教高级教士与一个没有受过洗礼的犹太人一视同仁,”长老说道。“但是既然你们要我给这贱人定个价钱,我可以坦率告诉你们,你们至少得向他要一千枚金币,少一个也不成,否则就是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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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拉丁文:臭名昭著的强盗。这话是对洛克斯利讲的,因此长老故意用了拉丁文,不让他们听懂。
  “好,这就是我们的判决,我们的判决!”首领大声宣告。
  “对,这是我们的宣判,我们的宣判!”他的陪审官们一致嚷嚷。“基督徒是有良好修养的,他对我们比犹太人大方得多。”
  “我们祖先的上帝保佑我吧!”犹太人说,“你们忍心逼死一个穷困潦倒的人吗?今天我已经失去了孩子,你们还要剥夺我活命的手段吗?”
  “犹太佬,你失去了孩子,你的负担也减轻啦,”艾默说。
  “哎哟!我的老天爷,”以撒说,“你们的法律使你们不能明白,我们的亲生骨肉怎样与我们的心千丝万缕地联结在一起。啊,丽贝卡!我亲爱的拉雪儿的女儿呀!哪怕那棵树上的每片叶子都是金币,每个金币都是我的,我也宁愿把这全部财富拿出来,只要谁能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活着,没有遭到那个拿撒勒人的毒手!”
  “你的女儿是黑头发吧?”一个强盗问,“戴一块丝织的面纱,上面有银线绣花的?”
  “对,是这样,是这样!”老人说,声音有些发抖,但这是由于兴奋,不是像以前那样由于害怕。“但愿雅各赐福给你!你能告诉我,她现在平安无事吗?”
  “那么这是她,”那个庄稼汉说,“她给骄傲的圣殿骑士带走了,是昨天傍晚从我们的队伍中冲出去的。我曾拉开弓,想射他一箭,但为了那个姑娘,没敢射出,我怕我的箭会射在她的身上。”
  “啊!”犹太人答道,“我真希望你能射出,哪怕射中她的心脏也好!对她说来,躺在她祖先的坟墓里,还比遭到无耻而野蛮的圣殿骑士的凌辱好一些。以迦博!以迦博!荣耀离开我的家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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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有一次以色列人与非利士人作战失败,死了不少人,一个以色列人非尼哈也战死了,他的妻子正好临产,生下一个孩子,她便给孩子起名叫以迹博,意为“失去荣誉”,说道:“以迦博,荣耀离开以色列了”,见《旧约·撒母耳记上》第4章。
  “朋友们,”首领看看周围的人说道,“这老人只是一个犹太人,可是他的不幸使我同情。以撒,要对我们讲老实话,你付了这一千金币赎金,真的一个钱也不剩了吗?”
  以撒经这一问,想起了自己的财产;他只因根深蒂固的习惯,对金钱的爱好甚至可以与他的父女之情对抗;现在他变得脸色苍白,吞吞吐吐,但是不能否认,他付了赎金仍有一些剩余。
  “好吧,算了,随你还剩多少,”首领说,“我们不想跟你算得太苛刻。你没有钱,要想从布里恩·布瓦吉贝尔手中救出孩子,那是痴心妄想,好比用没有箭头的箭射鹿一样。我们可以答应你,你的赎金与艾默长老的一样,甚至再减少一百金币,这一百金币作为我个人的损失,不算在我们的公账上。这样也免得人家骂我们抬高犹太人的身价,把他与基督教的高级教士一视同仁。以撒,现在你可以留下五百金币,作你女儿的赎金了。圣殿骑士不仅喜欢闪闪发亮的黑眼睛,同样喜欢闪闪发亮的黄金白银。你得趁早把你的金币拿到布瓦吉贝尔耳边去,叮叮当当敲给他听,免得发生更坏的事。根据我的侦察员送来的消息,你可以在附近的圣殿会堂里找到他。我说得合理吗,小伙子们?”
  老乡们对首领一向言听计从,现在也作了这样的表示。以撒由于得知他的女儿还活着,还可以用钱赎回,忧虑减轻了一半,赶紧扑在慷慨的首领脚下,把胡须挨到了他的靴子上,想吻他那件绿大褂的衣襟。首领缩回身子,挣脱了犹太人的手,同时不免露出了一点鄙夷的神色。
  “别这样,你这家伙,站起来!我是英国人,不喜欢东方人的叩头。应该向上帝跪拜,不是向我这样的罪人。”
  “对,犹太人,”艾默长老说,“应该向上帝跪拜,向侍候上帝的教士跪拜,他知道,只要你诚心悔改,向圣罗贝尔[注]的神龛献上一份合适的礼物,你就可以为你自己和你的女儿丽贝卡求得上帝的保佑。我怜悯这位少女,知道她生得又漂亮又文静,我曾经在阿什口比武场上见到过她。而且布里恩·布瓦吉贝尔这人,我的话对他还是有些作用的,你考虑吧,要不要我替你讲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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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罗贝尔是诺曼底公爵,征眼者威廉的父亲。
  “哎哟!不得了!”犹太人说,“劫掠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向了我,我成了亚述的掠夺物,成了埃及的掠夺物。”
  “你这个被诅咒的民族还能指望别的命运不成?”长老答道,“《圣经》上就这么说:‘他们抛弃了上帝的话,他们就失去了智慧。’还说:‘我要把他们的妇人给予外人’——在目前这件事上,就是给予圣殿骑士;又说:‘把他们的财产给予别人’——从目前来说,也就是给予这些高尚的先生。”
  以撒长吁短叹的,绞着双手,重又陷入了凄凉和绝望的状态。但是首领把他带到一边。
  “我得劝劝你,以撒,”洛克斯利说,“不论你打算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得跟这位教士交个朋友。他很自负,以撒,又很贪婪;至少他需要钱供他挥霍。你完全有力量满足他的欲望,因为你不要以为我相信你穷苦的鬼话。以撒,我了解你的底细,你的大铁箱里藏着一大袋一大袋的银钱。怎么!难道我不知道苹果树下的那块大石头,从那里可以通往你约克家花园的地下室,不是吗?”犹太人的脸变得死一般苍白了。“但是放心,我不会害你,”庄户人继续道,“因为我们是老朋友啦。你还记得那个生病的乡下佬吗?你的漂亮女儿丽贝卡在约克城把他从镣铐下救了出来,让他住在你家中养病,等身体好了,才打发他走,还资助了他一枚银币,不是吗?你放高利贷,可这次才是一本万利呢,这一枚银币给你今天省下了五百枚金币。”
  “那么你就是我们称做弯弓迪康的那个人?”以撒说。“难怪我觉得你的口音有些熟呢。”
  “我是弯弓,”首领说,“也叫洛克斯利,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名字。”
  “但是,我的好兄弟,关于那个地下室的事,你误解了。上帝知道,那里其实没什么,只是存放着一些货物,我很乐意分一些给你们,比如一百码草绿色衣料,让你们做紧身上衣,一百根西班牙紫杉做弓,还有一百根弓弦,都是又坚韧又牢固又光滑的;这些我全是为了表示感谢送给你的,正直的迪康;但是那个地下室,请你务必保守秘密,我的好迪康。”
  “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首领说,“不过不要指望我什么,我只是同情你的女儿。我对这事无能为力。圣殿骑士那班人太厉害了,在空旷的平地上我的弓箭手奈何他们不得,会给他们打得七零八落。当时要是我知道,给带走的是丽贝卡,我也许会想想办法,但现在你得靠策略对付他了。好吧,要我为你跟长老谈谈吗?”
  “看在上帝份上,迪康,想想法子,帮助我找回我的亲生孩子吧!”
  “可是你别跟我打岔,不要吝啬,这在目前不合适,”首领说,“我会替你跟他好好谈的。”
  于是他转身走了,可是犹太人钉住了他,跟影子似的。
  “艾默长老,”首领说,“跟我到这棵树下来。听说你爱喝酒,也爱跟女人调情,这与你的身分不太合适,长老;不过,我不想干涉。我还听说,你爱养养猎犬,还喜欢骑马,这都不坏,只是玩这些东西得花钱,由此看来,你是不会嫌弃一袋金币的。但是我从没听说,你喜欢压迫或者残忍的行为。现在这个以撒,他愿意为你的消遣和娱乐提供一些帮助,给你一袋一百枚银币的钱,只要你肯出面调停一下,让你的朋友圣殿骑士释放他的女儿。”
  “得保证她的平安和贞洁,像她离开我的时候一样,”以撒插口道,“不然,这笔交易就做不成。”
  “别多嘴,以撤,”首领说,“否则我就不管你的事了。艾默长老,你说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这件事有些复杂,”长者答道,“因为一方面这是件好事,可是另一方面,占便宜的是一个犹太人,这又大大违背了我的良心。不过,如果这个以色列人肯捐一笔钱给教堂,让我修建几间禅房,那么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帮助他解决他女儿的事了。”
  “叫他拿出二十马克金币修理房屋……”首领说,“喂,以撒,别打岔!……或者给祭台捐一对银烛台,这都可以办到。”
  “不,但是,我的弯弓迪康,”以撤又想插嘴了。
  “老兄,你是畜生,你是虫子!”首领说,失去了耐心,“如果你还要把你那些肮脏钱,看得跟你女儿的生命和荣誉一样重,那么我起誓,我非在三天内弄得你倾家荡产不可!”
  以撒把话缩回去了,吓得再也不敢作声。
  “这一切怎么保证?”长老问。
  “等你斡旋成功,以撒平安回来,”首领说,“我凭圣休伯特起誓,一定督促他向你兑付全部金银,分文不少,否则我会找他算账,让他觉得不如拿出二十倍的钱更好。”
  “那就这么办,犹太人,”艾默说,“既然要我插手这件事,我得用一下你的纸笔——哦,且慢,我宁可斋戒二十四个钟头,也不用你的笔,那叫我上哪儿找笔呢?”
  “如果长老觉得犹太人的纸还可以将就,那么现成的笔我能找到,”首领说。这时一群大雁正从他们头顶经过,要飞往遥远的霍尔德内斯沼泽,于是他挽起弓,一箭射去,领头的那只雁便带着射中的箭,摇摇晃晃的掉到了地上。
  “长老,”首领说,“除非你们要写编年史,这些羽毛尽够茹尔沃修道院的全体修士用上一百年了。”
  长老坐了下去,不慌不忙地动手给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写信,然后小心翼翼封好信纸,交给犹太人,一边说道:“这可以作你前往圣殿会堂的通行证;照我想,凭这封信,你的女儿多半便可获得释放;不过你还得备上一份厚礼,这得靠你自己了,告诉你,这位布瓦吉贝尔骑士属于这类人,他们是从来不做赔本生意的。”
  “好啦,长老,”首领说,“我不想多留你了,只要你再写一张收据交给犹太人,就可以走了——我接受他作我的代理人;以后如果我听说,你跟他吵闹,不承认他从你账上付出的这笔钱,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会把你的修道院烧成平地,哪怕我要为此提前十年上绞架,我也不怕!”
  现在长老不像刚才给布瓦吉贝尔写信那么悠闲自在了,垂头丧气地写了收据,说明他为了支付赎金,向约克的以撒预支了六百枚金币,该款已如数领迄,并将从修道院的账目中给予扣除,决不食言。
  “我满足了你们的要求,”艾默长老说,“像一个真正的俘虏那样付了赎金,现在得请你们归还我的骡子和马,释放我的随从人员,退回从我身上搜去的双环戒指、珠宝和珍贵服饰等等了。”
  “关于你的随从人员,长老,”洛克斯利说,“他们马上就会获得自由,再扣留他们是不对的;关于你的马和骡子,它们也应全部奉还,另外还给你一些必要的零花钱,让你可以返回约克城,如果连路费也不给,未免太残忍了。至于那些戒指、珠宝、项链等等,那么你必须理解,我们是心地慈善的,考虑到你是一位看破红尘、德高望重的教士,我们不忍心让你戴上这些戒指、项链和其他无聊的装饰品,受到它们的强烈诱惑,因而破坏教会的清规戒律。”
  “各位朋友,”长老答道,“在你们把手伸向教会的财物以前,先想想你们在干什么。这些东西都是属于教会的圣物,如果它们落到俗人手中,我不知道这会引起什么报应。”
  “我们会注意这点的,尊敬的长老,”科普曼赫斯特的隐士插嘴道,“因为我可以自己戴这些东西。”
  “朋友,也许你是教会的人,”长老答道,对这个解决办法表示不满‘“但我不知道,教会是否真的对你行过授职礼,如果那样,那么请你注意。你今天参加的这种活动,你是得向教会承担责任的。”
  “长老朋友,”隐士答道,“不妨让你知道,我是属于一个小小的主教管区的,在那里我自己便是主教,我既不受约克主教的管辖,也不必茹尔沃修道院长老和整个修道院为我操心。”
  “你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教士,”长老说,“你属于那种不守规矩的人,这种人不经正式手续便自封为圣职人员,亵读教会的圣礼,危害向他们仔悔的人的灵魂,正如《武甘大圣经》[注]上说的:他们给人的不是食物,是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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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即《通俗拉丁文圣经》,它通称《武甘大圣经》,曾被教会定为正式拉丁文本,后来才发现它错误甚多,不足为据。
  “不对,”修上答道,“你的拉丁文奈何不了我,我的脑袋里有的是。我可以说,对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教士,没收你的珠宝和装饰品,只是剥夺你的不义之财,是合法的。”
  “你是个草包教士[注],”长老说,勃然大怒,“我开除你的教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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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见作者附注八。——原注
  “你自己更像一个流氓和异教徒,”修士同样怒气冲冲地说。“尽管我和你都是教会中人,你居然不顾体面,在我的教徒面前这么侮辱我,我决不会轻饶你。正如《武甘大圣经》上说的,我得打断你的骨头。”
  “好啦!”首领喊道,“同是教会的人,这么争吵像样吗?修士,请你保持冷静。长老,哪怕你不愿看在上帝份上言归于好,也别再跟修士斗嘴啦。隐士,让长老作为一个付了赎金的人,与我们好好告别吧。”
  但是两个愤愤不平的教士,仍在用不连贯的拉丁文互相诋毁,只是长老讲得流利一些,隐士讲得激烈一些罢了。最后老乡们总算把他们分开了,这时长老才静下心来,想起跟这个草包,这个强盗们的随军教士互相谩骂,实在有失尊严,于是带着随从人员,骑马走了,尽管已不像来的时候那么豪华阔绰,但从世俗的观点看来,比他在这次奇遇前的表现,却更符合一个使徒的身分了。
  现在犹太人也得为他自己的赎金,以及他代为支付的长老的赎金,提供书面凭证了。于是他给约克城的一个朋友,另一个犹太人,写了一张条子,盖了印,要求他付给来人一千一百枚金币,另外还特别注明了要供应的几种商品。
  “我的朋友谢瓦有我货仓的钥匙,”他说,深深叹了口气。
  “还有地下室的钥匙吧,”洛克斯利小声道。
  “不,不,老天保佑!”以撤说,“让人知道那个秘密,我就要大祸临头啦!”
  “你放心,我不会泄漏,”首领说,“只要你把信上指定的数目付清,就没事了。喂,以撒,你怎么啦?你死了吗?还愣在那儿干吗?损失了一千金币就急得失魂落魄似的,把女儿的危险也忘记了吗?”
  以撒跳起身来就走。“不,迪康,我马上去办。你呀,我不能说你是好人,又不敢、也不愿说你是坏人;再见吧!”
  然而在以撒动身以前,首领还是给了他几句临别赠言:“为了你女儿的安全,要大方一些,不要舍不得花钱。相信我,在这件事上如果小气,省下的钱会变成熔化的金银,硬在你的喉咙口,叫你一辈子都过不安稳。”
  以撒唉声叹气地默认了这点,便出发了;首领派两个高大的汉子送他离开森林,既是保护他,也是当他的向导。
  在这一幕幕情景进行时,黑甲骑士一直饶有趣味地在旁观看,现在他也得向首领告辞了,然而临走前他不能不表示他的惊异,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些处于法律以外,不受法律保护的人中间,居然也有一套处理公共事务的方针政策。
  “一棵有病的树上,有时也会结出健全的果实,”首领说,“罪恶的时代不见得永远只能产生清一色的罪恶。在被迫走上这条不法道路的人中间,有不少人无疑并不愿做过分越轨的事,也有的人干这营生可能完全是不得已的。”
  “现在跟我说话的人,可能便是这样吧?”骑士问。
  “骑士老弟,”首领答道,“我们每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可以对我作出自己的判断,我也可以对你作出我的推测,尽管我们的箭可能都没有射中目标,这也没什么。但是正如我并不想要求你公开你的秘密,我也希望你允许我保留我的秘密。”
  “请原谅,勇敢的首领,”骑士说,“你的责备是公正的。但是也许我们今后再见面的时候,双方都会坦率一些了。现在让我们作为朋友分手吧,好吗?”
  “很好,我向你伸出我的手,”洛克斯利说,“尽管目前,这是一个强盗的手,但它是一个真正的英国人的手。”
  “我也向你伸出我的手,”骑士说,“这只手能与你的手握在一起,我认为这是它的光荣。因为一个拥有无限权力可以干坏事的人,不仅应该为他所做的好事,也应该为他所没有做的坏事,得到赞扬。再见吧,英勇的壮士!”
  这样,他们在友好中分别了,黑甲骑士随即跳上强壮的战马,向森林中疾驰而去了。
第三十四章
       约翰王。我告诉你,我的朋友,
       他是挡在我路上的一条毒蛇,
       不论我的脚瑞到哪里,
       他总是在我面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约翰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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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引文见第三幕第三场。
  在约克城堡中,约翰亲王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凡是他认为可以帮助他实现他的野心计划,篡夺他兄长的王位的人,包括贵族、主教和军事首脑,都在他邀请之列。他那位长袖善舞、足智多谋的助手沃尔德马·菲泽西,在这些人中进行秘密串联,鼓舞大家的勇气,为公开宣布他们的意图作了必要的准备。但是他们的冒险活动,由于这个集团中不多几个主要人物的缺席,不得不推迟了。虽然野蛮、但坚定而骁勇的牛面将军,性情浮躁、行为鲁莽的德布拉西,精明强干、富有作战经验的著名勇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对这次阴谋的成功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对他们情况不明的无故缺席,约翰和他的首席大臣只能暗中咒骂,却不敢丢开他们自行起事。犹太人以撒仿佛也消失了,因而断绝了一定的财政来源,本来这是约翰亲王与他那一伙犹太人早已讲定的。在这紧要关头,经费的短缺可能成为致命的打击。
  托奎尔斯通城堡陷落的第二天早上,混乱的消息开始在约克城中传播,据说德布拉西和布瓦吉贝尔,以及他们的同伙牛面将军,已被擒住或杀死。沃尔德马把谣言报告了约翰亲王,说他担心这消息是真的,因为他知道,他们曾带了不多几个人,预备对撒克逊人塞德里克和他的随从进行袭击。在别的时候,亲王听到这种暴力活动,会当作有趣的谈笑资料,但现在,它于扰和妨碍了他的计划,他不禁大声责骂这些人胡作非为,还说这触犯了法律,扰乱了社会秩序,侵害了私有财产,那声色俱厉的口气大可与阿尔弗烈德大王相比。
  “这些无法无天的强盗!”他说,“我一旦作了英国的国王,非把这些违法分子绞死在他们各自的城堡吊桥上不可。”
  “但是要当上英国国王,”他的亚希多弗[注]冷冷地说道,“殿下不仅必须容忍这些无法无天的强盗干的违法勾当,而且得为他们提供庇护,尽管他们常常会破坏您所颂扬和沤歌的法律。如果撒克逊乡巴佬得知殿下想把封建庄园的吊桥变成绞架,他们一定会拥戴我们;那个狂妄自大的塞德里克,也许就是怀有这种幻想的人。殿下完全清楚,没有牛面将军、德布拉西和圣殿骑士,我们的起事便很难成功;然而我们已走得太远,无法安全退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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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亚希多弗,《圣经》中以色列王大卫的谋臣,但他背叛了大卫,帮助大卫的儿子沙龙谋反,见《撒母耳记下》第16章。
  约翰亲王心烦意乱,连连打着额头,然后开始在屋里踱来踱去。
  “这些混蛋,”他说,“背信弃义的卑鄙混蛋,在这节骨眼上抛弃了我!”
  “不,应该说这是些轻浮、糊涂的疯子,”沃尔德马说,“他们丢下了这件大事不干,却一心要找娘儿们谈情说爱。”
  “现在怎么办?”亲王说,蓦地在沃尔德马面前站住了。
  “除了我已经做的以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他的大臣答道。“我是在尽力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以后,才来向殿下报告这不幸消息的。”
  “你永远是我的得力助手,沃尔德马,”亲王说,“有你这么一位大臣为我出谋划策,约翰王朝一定会名垂史册。那么你已经做了些什么呢?”
  “我已下令,由德布拉西的副将路易·温克尔布兰德执掌号令,集合人马,打起旗号,立刻向牛面将军的城堡进发,尽一切可能,救援我们那些朋友。”
  约翰亲王的脸色蓦地涨红了,他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自以为受了欺侮,别人没把他放在眼里。
  “凭上帝的名义起誓!”他说,“沃尔德马·菲泽西,你怎么这么自作主张!在我坐镇的城里,没有我的命令,也不向我请示,便擅自下令集合人马,打出旗号,这太冒失了。”
  “请殿下原谅,”菲泽西说,心里却在咒骂他的上司妄自尊大,“但是时间紧迫,耽误几分钟就可能无法挽救,因此我考虑只得自行承担责任,这件事这么重大,关系到殿下的成败得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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