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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凡赫

_5 瓦尔特·司各特(英)
  肩上绣的十字架花纹,
  已在战斗和风雨中褪色和破损;
  盾牌上留下的每一道刀痕,
  都标志着一次腥风血雨的鏖战。
  在暮色降临大地的时刻,
  他来到姑娘的窗下歌唱:
  “告诉姑娘一个喜讯!你的骑士
  已从那片黄金的土地上回来。
  发他没有带回财宝,也不需要财宝,
  他有的只是锋利的刀剑和战马,
  他向敌人冲锋陷阵的踢马刺,
  他使敌人望风披靡的长枪;
  这就是他浴血奋战的全部纪念品,
  只希望它们能博得美人的一笑!
  “告诉美人一个喜讯!她的忠诚骑士
  在爱情的鼓舞下建立了丰功伟绩;
  从此她的名字将传遍远近各地,
  光辉而尊贵的接待随时恭候着她;
  诗人歌唱她,典礼官也向世界宣布:
  ‘仔细瞧瞧那位美丽的少女,
  正是为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骑士才在阿什克伦的比武中赢得了胜利!
  “‘仔细瞧瞧她的笑容!它使刀剑锋利无比,
  尽管拥有千军万马和穆罕默德的保佑,
  包头巾的偶像苏丹却在他的剑下丧生,
  他的五十个妻妾顷刻之间成了寡妇!
  瞧瞧她的鬈发,它那么光艳照人,
  半掩半映地披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它们中间没有一缕金银丝线,
  可是为了它们,异教徒倒在了血泊中。’
  “告诉姑娘一个喜讯!我不想扬名天下,
  一切功绩和赞美都属于你。
  只是在这夜深露冷的时刻,
  请你打开这简陋的大门;
  在叙利亚的炎热中生活惯了,
  北风使我觉得像死一般寒冷。
  让感激的爱情消除少女的羞涩,
  把幸福赐予带给你荣誉的人吧。”
  在这支歌弹唱时,隐士那副神态活像今天一位第一流批评家在欣赏一出新歌剧。他把身子靠后一些,仰起了头,半闭着眼睛,有时交叉双手,摩弄着拇指,似乎正全神贯注在静听,有时又伸开巴掌,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挥舞。遇到一两个他喜爱的乐段,他仿佛觉得骑士的嗓音还不够嘹亮,不足以达到他的欣赏水平所要求的高度,于是不免助他一臂之力,随声哼上几下。演唱结束,隐士便郑重宣布,这是首好歌,唱得也婉转悦耳。
  “然而我想,”他说,“我的撒克逊同胞跟诺曼人混得久了,不免沾染了他们的感伤情调。你说,这个正直的骑士为什么要离开家乡?他回来后,除了发现他的情人已倒在别人的怀抱中,他的小夜曲——按照诺曼人的说法——只能像猫在阴沟中叫春一样,得不到反应,还能指望什么呢?不过,骑士老弟,我与你干这一杯,祝一切有情人真正成为眷属。但恐怕你不是其中的一个,”他又说,发觉骑士一再喝酒,头脑已有些迷糊,以致把水罐里的水倒进了酒杯中。
  “咦,”骑士说,“你刚才不是告诉我,水罐里装的是你的保护神圣邓斯坦的泉水吗?”
  “千真万确,”隐士答道,“好几百异教徒在这儿受过洗礼呢,但我从未听说他拿它当酒喝。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固定的用途。圣邓斯坦也像别人一样,了解快活的出家人的特殊需要。”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拿过竖琴来,给客人唱了下面这支歌,那)用原始的歌谣方式演唱的英国民间小调:
              赤脚修士之歌
        朋友,我可以给你一年或两年时间,
        让你从拜占庭到西班牙找遍整个欧洲,
        可是哪怕你找得筋疲力尽也无法找到
        像赤脚修士这么快活的人。
        你的骑士为了心爱的人赴汤蹈火,
        晚祷声中带着枪伤回到她的身边,
        她却把我匆匆叫去替他作临终忏悔,
        因为除了赤脚修士她不要别人作伴。
        你的国王分文不值!因为许多君主
        情愿用他的龙袍换一身修士衣服,
        可是我们中间又有谁会忽发奇想,
        要把僧帽去交换一顶王冠!
        我们的修士去游四方,到处为家,
        天下的珍馐美味都可以供他享受,
        他在哪里都来去自由,无牵无挂,
        因为每个人的家都是赤脚修士的家。
        他预定中午到达,中午以前
        大家已备好丰盛的筵席虚位以待,
        因为精美的饮食和炉边的座位,
        永远是赤脚修士不可剥夺的权利。
        他预定晚上到达,浓冽的麦酒,
        热气腾腾的馅饼已在恭候大骂,
        主妇宁可让当家人睡在野外,
        也不愿赤脚修士没有温暖的床铺。
        修士的芒鞋、腰带和长施早已风行无阻,
        魔鬼怕它们,教皇信赖它们;
        为了采集没刺的玫瑰,享受生活的欢乐,
        最好的办法便是当一名赤脚修士。
  “说老实话,”骑士说道,“你唱得很好,振奋人心,高度赞扬了你们的修会。不过讲到魔鬼,你不怕他趁你违反教规,寻欢作乐的时候,光顾你的茅庐吗?”
  “我违反教规!”隐士答道,“这是无中生有的指责,根本不在我的话下!我在教堂中格守清规,按时祈祷。一天晨昏两次弥撒,早上祷告,中午祷告,晚上祷告,念主待文,万福马利亚,使徒信经……”
  “月光之夜是例外,正好乘机猎取鹿肉,”客人说。
  “例外只是例外,”隐士答道,“我们修道院的老院长教导我说,如果自不量力的俗人问我,是不是遵守修会的规则,我可以这么回答他们。”
  “说得有理,神父,”骑士道,“不过魔鬼总是把眼睛盯住这些例外;你知道,他到处转悠,像一只吼叫的狮子。”
  “他要吼叫就让它吼叫,”修士说,“我的腰带一碰到他,他就不敢张牙舞爪,好像给圣邓斯坦的钳子夹住了鼻子[注]。我不怕任何人,也不怕魔鬼和他的徒子徒孙。圣邓斯坦,圣杜布里克,圣威尼巴尔德,圣威尼弗莱德,圣斯威伯特,圣威利克,还不能忘记肯特的圣托马斯和我自己的功德——这一切都会保护我,我不怕任何一个魔鬼,不论它是长尾巴的还是短尾巴的。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朋友,我从来不在晨待以前谈这些问题。”
  --------
  [注]据有关圣邓斯坦的另一个传说,魔鬼曾在夜间骚扰圣邓斯坦,被后者乘其不备,用烧红的铁钳夹住了鼻子。
  他改变了话题,于是两人兴高采烈,开怀畅饮,还唱了不少歌,互相应和,正在这时,有人大声打门了。
  这使他们的饮酒作乐只得宣告终止;至于谁在打门,那得回头先谈另一些人物的活动了,因为我们也像老阿里奥斯托[注]一样,不能一成不变,老是跟故事中的一两个角色作伴。
  --------
  [注]阿里奥斯托(1474—1533),意大利人文主义诗人,他的主要作品长篇叙事诗《疯狂的罗兰》情节复杂,人物众多,经常变换场景。
 
第十九章
  一队人手执武器,风尘仆仆,
          正护送一贵妇人去城堡过夜;
          这是我一路上尾随他们,
          他们的片言只语中获悉的。
          现在这伙人已离此不远了。
                     《奥拉,一出悲剧》
  旅人们终于来到了一片森林边缘,即将进入茂密的树林深处,这在那个时候被认为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压迫和贫穷使许多人沦为盗匪,啸聚在山林中,当时薄弱的治安力量根本不在他们眼里。然而尽管时间已晚,塞德里克和阿特尔斯坦仍有恃无恐,认为除了汪八和葛四一个是小丑,另一个是囚徒,不能依靠以外,他们身边还带着十个仆人,足以对付那些亡命之徒。不仅如此,塞德里克和阿特尔斯坦还认为,深夜穿过森林不足为虑,他们不仅勇敢,他们的血统和身分也对他们有利。那些强人大多是在严厉的森林法规的逼迫下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过这种逃亡生活的,他们主要是撒克逊族的农夫和村民,一般说来,这些人对本族同胞的生命财产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正当这伙旅人向前赶路的时候,传来了一声声呼救的喊叫;等他们来到发出这些声音的地方,便发现一架驮舆搁在地上,旁边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看样子是犹太装束,还有一个老人在踱来踱去,他戴一顶黄帽子,说明他也是犹太人,他的举止显得他正处在无计可施的状况,似乎某种灾难即将降临,以致不断搓着双手。
  对阿特尔斯坦和塞德里克的询问,老犹太人起先没有别的回答,只是接连不断呼叫《旧约全书》中每个族长的名字,祈求他们保佑他,说以实玛利的子孙正举起了剑,要来杀害他们呢。等到从这恐怖中逐渐镇静以后,约克的以撒(因为这确实是我们那位老朋友)终于说明了事实,原来他在阿什贝雇了六个保缥,还有一架驮舆和几匹骡子,因为有一个朋友病了。这些人答应把他们护送到唐卡斯特。一路上平安无事,但到了这里,一个樵夫告诉他们,前面树林中埋伏着一伙强人,这些保嫖马上逃走了,还带走了运驮舆的骡子,害得犹太人父女两个束手无策,进退两难,那伙强盗却随时可能出现,把他们抢劫一空,甚至杀死他们。最后以撒用卑躬屈膝的声音说道;“求求你们这些壮士,让可怜的犹太人与你们一起赶路,保护我们吧,这是从以色列人遭到国虏[注]后,还没有人得到过的恩惠,我凭我们的摩西法典起誓,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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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指公元前六世纪以色列人亡国后被掳往巴比伦的时期。。
  “你这犹太畜生!”阿特尔斯坦开口便骂,他一向对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尤其是得罪过他的事,他总是怀恨在心,“你忘记在比武场上与我们争夺看台,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事了吗?你们可以抵抗,也可以逃走,随你们的便,或者跟那些强盗合伙做买卖,反正这是你的拿手好戏,可是要我们帮忙,跟我们一起走,你就休想,像你这种人掠夺了整个世界,你们给人掠夺也是活该,我还觉得那些强盗做得对,是主持了公道。”
  塞德里克不赞成他的朋友这种冷酷无情的态度。“我们不妨照顾他们一下,”他说,“分给他们两个仆人,两匹马,把他们送回附近的村庄。这只是稍稍削弱一点我们的力量,但是凭你的宝剑,尊贵的阿特尔斯坦,加上留下的这些人的帮助,我们要对付二十来个毛贼,还是轻而易举的。”
  罗文娜听到强人的袭击,而且就在附近,也有些吃惊,因此竭力附和她的监护人的主张。但就在这时,丽贝卡突然振作精神,一跃而起,从仆人中挤到了撒克逊小姐的马前,跪在地上,按照东方参见贵人的方式,亲吻罗文娜的衣服下摆。然后她站起身来,撩开面纱,以她们两人共同崇敬的上帝的伟大名字,以她们两人共同信仰的西奈山上传授的律法的名义[注],请求她同情他们,保护他们,允许他们结伴同行。“我请求这样的照顾不是为我自己,”丽贝卡说,“甚至也不是为了那个可怜的老人。我知道,对于基督教徒说来,虐待和损害我们的民族即使算不得功绩,也只是无足轻重的过错;不论在城市,在沙漠,在田野,我们的命运有什么区别呢?但我是为一个许多人所敬重的,甚至也是您所敬重的人请求您,希望在您的保护下,让这个病人得到照料和关心,安全地离开这里。因为如果他遇到不幸,那么您恐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会为了拒绝我的要求而受到良心的谴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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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摩西在西奈山上传授上帝的律法(十诫),见《旧约·出埃及记)第20章。
  丽贝卡提出这呼吁时流露的崇高而庄严的神态,使它对那位撒克逊美女产生了加倍的力量。
  “这人年老体弱,”她对她的监护人说道,“他的闺女年轻美丽,他们的朋友又疾病在身,有生命危险;尽管他们是犹太人,我们作为基督徒,不应对他们见死不救。让我们的人卸下两头骡子,把行李装在两个奴隶后面。骡子可以运载驮舆,我们牵着的两匹马可以让老人和他的女儿骑。”
  塞德里克对她的建议欣然表示同意,阿特尔斯坦也只是附加了一个条件:“他们只能跟在我们全队人马后面,在那里,”他说,“让汪八用他的野猪肉盾牌侍候他们。”
  “那面盾牌早给我丢在比武场上了,”小丑答道,“许多比我本领大的骑士也不得不这么做呢。”
  阿特尔斯坦的脸涨得通红,因为这正是第二天比武大会上他的遭遇。罗文娜听了却正好相反,非常高兴,而且仿佛在为她那位冷漠的追求者的粗鲁嘲笑表示歉意,特地要求丽贝卡把马骑在她的旁边。
  “这恐怕不太合适,”丽贝卡答道,显得既自重又谦逊,“我这么做只能给保护我的小姐带来羞辱。”
  这时行李很快改装好了,因为“强盗”的存在使每个仆人都变得动作敏捷,天色的逐渐变黑也加深了恐怖的感觉。葛四在忙乱中给拖下马背,他趁这机会央求小丑给他松开了缚在手臂上的绳索。汪八把绳子随随便便重缚了一下,也许还是故意的,这样,葛四毫不费力便挣脱了手臂,随即溜进了树丛,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队伍。
  当时一切都乱糟糟的,过了一段时间才有人发现葛四不见了;在下一段路程中,他本应排在一个仆人后面,结果每个仆人都以为别人在看管他,等到他们发现葛四真的逃走,嘁嘁喳喳谈论的时候,队伍已随时可能遭到强盗的袭击,谁也无心过问这事了。
  他们现在经过的那条路非常狭窄,只能勉强容许两匹马并排行走。这时道路开始倾斜,进入深谷,那里有一条溪水穿过,河岸高低不平,又多沼泽,两边长满了矮小的柳树。塞德里克和阿特尔斯坦走在前面,他们看到在这种小径上随时可能挨打,但是谁也没有太多的作战经验,觉得防止危险的唯一办法只是加快速度,尽早通过这个关口。全队人乱哄哄的向前疾走,一部分人刚穿过溪水,突然前后左右同时遭到了攻击,而且来势凶猛;他们处在这种混乱而缺乏准备的状况,一时间无法作出有效的反击。“白龙!白龙!圣乔治保佑快活的英格兰![注]”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是进攻的人冒充撒克逊强盗发出的;现在他们正从周围各处迅速向前推进,因此显得人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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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圣乔治是英国的保护神,圣乔治和白龙便成了古代英国战旗上的图画和战斗口号。
  两个撒克逊头领同时成了俘虏,不过情况不同,表现了他们各自的特点。塞德里克在第一个敌人出现的一刹那,便向他投出了剩下的那支镖枪,而且比投向方斯的那支准确了一些,把那人插到了他身后的一棵株树上。塞德里克得手之后,便跃马冲向第二个人,一边掣出了剑,在愤怒中不及细想,便举剑砍去,以致砍到了头顶的一根粗树枝上,由于用力过猛,剑掉到了地上。他随即成了俘虏,给围在身边的两三个强盗拉下了马。阿特尔斯坦也当了俘虏,他的缰绳给人抓住,在他还没来得及拔出武器,进行任何抵抗以前,他的身子早已给拖到了地上。
  那些仆人既要照看行李,又给主人的遭遇吓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只得束手就擒。处在队伍中间的罗文娜小姐,随在队伍后面的犹太父女,也都陷入了同样的不幸。
  整队人中,只有汪八一个逃脱了厄运,在这场合表现得比那些自吹勇敢的人勇敢得多。一个仆人迟疑不决,慢吞吞的刚要拔剑,汪人便把剑夺了过来,像狮子似的挥舞着它,打退了扑向他的几个人,不顾一切地想突人人群,搭救他的主人,但没有成功。发现自己寡不敌众,这小丑只得跳下马背,溜进了树丛,多亏当时一片混乱,逃出了厮杀现场。
  然而勇敢的小丑一旦发现自己安全脱险,不禁迟疑起来,几次想转身回去,与他心爱的主人同甘共苦,一起当俘虏。
  “我听得不少人讲自由的幸福,”他自言自语道,“但我希望有个聪明人能告诉我,现在我得到了自由,该怎么办。”
  他正这么讲,附近有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喊他了:“汪八!”同时—只狗摇着尾巴,跳到了他身边,他认得这是方斯。于是汪八同样轻轻回答了一声:“葛四!”接着放猪人便出现在他眼前了。
  “这是怎么回事?”葛四焦急地问,“哪来的这些叫喊声和刀剑声?”
  “还不是当今流行的勾当!”汪八说,“他们全给抓走了。”
  “谁给抓走了?”葛四喊道,急得耐不住了。为
  “我的老爷,找的小姐,阿特尔斯坦.亨德们特.还有奥斯瓦尔德。”
  “我的大哪!”葛四说。“他们怎么给抓走的?给谁抓走的?”
  “‘我的主人是动手太快了,”小丑答道,“阿特尔斯坦是动手太慢了,其余的人是根本人想动手。他们现在成了那些穿绿大褂、戴黑面罩的家伙的俘虏,统统给捆住手脚倒在草地上,像你从树上摇下来喂猪的几只酸苹采。我看了真好笑,个过我应该哭才是。”这位正直的小丑真的流下了几滴并非伪装的眼泪。
  葛四的脸色变得激动了。“汪八,”他说,“你有一把剑,你的胆子也一向比你的头脑强大;我们只有两个人,但两个不怕死的人发动的突然袭击,仍可以大有作为,跟我来!”
  “上哪里?什么目的?”小丑问。
  “营救塞德里克。”
  “但你刚才还要跟他一刀两断呢,”汪八说。
  “耶是在他得意的时候,”葛四回答。“跟我来!”
  小丑正想跟他走,第三个人突然出现了,命令两人都站住。根据他的衣着和武器,汪八差点认为这也是刚才袭击他主人的那伙强盗中的一个,但是这人不仅没戴面罩,身上还挂着一根闪闪发亮的丝肩带,肩带下挂着一只贵重的号角,他的声音和神态又显得那么安详和威严,尽管夜色暗淡,小丑还是认出了洛克斯利,那个射箭比赛时,在极其不利的条件下赢得胜利的庄户人。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问,“谁在这些森林里抓人,敲榨勒索,绑架过路行人?”
  “你不妨去看看那些人的衣着,”汪八说,“便知道他们是不是你的喽罗了;他们穿得跟你一模一样,都像绿绿的豆荚,分不出彼此呢。”
  “我马上就会调查清楚的,”洛克斯利答道,“现在你们站在这里别动,否则便有生命危险,你们等我回来。听我的话.这对你们和你们的主人都有好处。不过且慢,我得让自己尽可能像那些人。”
  他这么说,解下了挂号角的肩带,从帽上取下了羽毛,把它们交给汪八,然后从腰包内掏出一个面罩,又叮嘱了他们几句,要他们站在原地,便去执行他的侦察任务了。
  “葛四,我们要不要站着不动?”汪八说,“还是趁他不在,赶紧逃走?依我傻瓜之见,他带着强盗的全副装备,随时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强盗,不像是个好人。”
  “随他是魔鬼也成,”葛四说,“我们等他回来,不见得便会吃亏。万一他真属于那帮人,他一定已去通风报信,我们逃不了,也打不过他们。再说,我最近的经历让我明白,真的强盗并不是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坏人。”
  过了几分钟,庄稼人就回来了。
  “葛四朋友,”他说,“我混在那些人中间,了解到他们是什么人派来的,要上哪儿去了。照我看,他们不是真的想害死那些给他们抓住的人。我们现在凭三个人要对付他们,那只是妄想,因为他们都是打惯仗的,而且周围布置了岗哨,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他们。但是尽管他们防范严密,我有办法马上召集一支力量,打败他们。你们两个都是仆人,我想,都忠于撒克逊人塞德里克,他是维护英国人的权利的,他遇到危险,不会没有英国人帮助他。所以你们还是跟我来,等我集合人马搭救他。”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便迈开大步朝树林中直走,小丑和放猪的跟在他后面。但老不讲话,这不符合汪八的个性。
  “我看到这些东西,”他开口了,瞧了瞧仍在他手中的肩带和号角,“就想起了赢得这些漂亮奖品的那一箭,它仿佛还在我的眼前,比圣诞节近得多了。”
  “我也可以起誓,”葛四说道,“那个射箭的好汉的声音,我在白天和黑夜都听到过,算起来那个月夜离现在还不过三天呢。”
  “两位正直的朋友,”庄稼人答道,“我是谁,是干什么的,这与眼前的事毫不相干;等我救出了你们的主人,你们便会明白,我是你们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朋友。至于我用这个名字或那个名字,我射的箭比一个放牛的好或差,我喜欢在阳光下或者月光下活动,这些事都与你们无关,因此你们也大可不必为它们操心。”
  “我们的脑袋伸进了狮子的嘴巴,”汪八凑在葛四耳边说,“得赶快缩回来。”
  “嘘,别作声,”噶四说,“只要你不胡说八道得罪他,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平安无事。”
第二十章
  在漫长而忧郁的秋夜,
          森林的道路模糊而黑暗,
          这时隐士的琅琅诵经声
          在寂寞的旅人耳边多么甜蜜!
          信仰借助于音乐的旋律,
          音乐长出了信仰的翅膀,
          它们像飞鸟迎着阳光欢呼,
          在空中翱翔盘旋飞上云霄。
                    《圣克莱门泉的隐士》
  经过三个小时的步行之后,塞德里克的两个仆人和他们的神秘向导,到达了林中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一棵雄伟粗壮的栎树,交叉的枝叶伸向四周,覆盖着地面。四五个庄稼人伸直身子,躺在树荫下。另一个人像是放哨的,在腰陇的月光下踱来踱去。
  听到行近的脚步声,岗哨立刻发出了警告,躺着的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拿起了弓箭。六支箭搭上弓弦,瞄准了来人的方向,但当他们认出向导以后,立刻变得欢欣鼓舞,用又恭敬又热情的态度迎接他;这样,担心遭到粗暴接待的一切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了。
  “磨坊主在哪儿?”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他已去了罗瑟勒姆。”
  “带了多少人去?”向导问,看来他是个领导人。
  “带了六个人,如果圣尼古拉保佑,一定可以满载而归。”
  “有信心就好,”洛克斯利说。“阿伦阿代尔在哪里?”
  “上沃特林大道一带,侦察茹尔沃长老的行踪了。”
  “那也考虑得不错,”首领道。“修士在哪儿?”
  “在他自己的小屋里。”
  “那么我到那儿去,”洛克斯利说。“你们分头找各自的伙伴,尽量多召集一些人,因为有一笔大买卖要做,必须花些力气,才能旗开得胜。拂晓前在这儿与我会合。哦,且慢,”他又说,“我忘了一件最必要的事。你们两个马上出发,前往牛面将军的城堡托奎尔斯通走一趟。一伙武土改扮成我们的模样,正把一批俘虏送往耶里。密切监视他们,因为哪怕在我们的力量集结以前.他们到达了城堡,我们也得惩罚他们,这事有关我们的名誉,我们必须设法做到这点。要对他们进行严密的监视,还有,你们得分出一个伙计,要跑得最快的,打听一下那一带老乡的情形,马上向我报告。”
  他们保证绝对照办,便带着各自的任务飞也似的走了、与此同时,他们的首领,以及那两个现在已对他刮目相看,又敬又怕的同伴,也《即出发,火速赶往科普曼赫斯特的隐修所了。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月光下的那一小块空地,看到了神圣而破旧的礼拜堂和简陋的隐修所,那确实像是与肚隔绝、刻苦修炼的地方,于是汪八小声对葛四说道:“如果这是一个强盗的住处,那么占话说得真不错:‘离教堂越近,离上帝越远’。我可以凭我的小丑帽子起誓,这句话用在这里甚至更合适。你听听,他们在隐修所里唱的是什么乌七八糟的赞美歌!”
  真的,隐士和他的客人正拉开粗壮的大嗓门,唱一支古老的饮酒歌,它一再反复的便是这几句:
        来吧,用大碗斟满了酒传给我,
         乖乖的小伙子哟小伙子,
        来吧,用大碗斟满了酒传给我,
         快活的浑小子哟,别跟我喝酒耍无赖,
        来吧,用大碗斟满了酒传给我。
  “哟,这歌唱得不赖,”汪八说,也随声哼了几句花腔。“但是我得用圣徒的名字起誓,在隐士的修炼室里,谁能料到,深更半夜会这么喝酒作乐,大声唱歌!”
  “得啦,不必大惊小怪,”葛四说道,“大家知道,科普曼赫斯特的教士一向无拘无束,这一带偷猎的鹿,一半死在他的手里。人们说,护林人向上司告过他的状,如果他再不改正,非把他的头巾和法衣剥掉不可。”
  他们这么谈论的时候,洛克斯利的大声喊叫和一再打门,终于把隐土和他的客人从欢乐中惊醒了。“凭我的念珠起誓,”隐士说,赶紧煞住了一声洪亮的花腔,“又有客人要来过夜了。我是修土,可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干的好事。懒汉老弟,每人都有他的对头;有的还心肠恶毒,我不过因为你赶路累了,招待你吃了三个钟头酒菜,他们便会造谣生事,把这说成纵酒行乐,胡作非为,仿佛这是违背我的职业和人品的罪恶。
  “这些胡说八道的小人!”骑士答道,“我恨不得用鞭子抽他们一顿、不过,神父,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他的对头;在这片土地上也有不少人,我宁可通过我头盔上的铁条跟他们讲话.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真面目
  “那就把你的铁罐子戴上吧,懒汉老弟,别再磨蹭,尽量快一些,”隐士说,“让我来收拾这些酒器;不知怎么回事,那些酒好像都跑进了我的脑袋,说真的,它变得迷迷糊糊的。喂,请你还是跟我一起唱的好,唱响一些.免得让人听到瓶瓶罐罐的碰击声。唱什么无关紧要,连我自己也不知唱什么好呢。”
  这么说着,他便拉开嗓子,跟打雷似的唱起了“我从深渊向你求告”[注],同时在歌声的掩盖下收拾餐桌L的用具。骑士放声大笑,一边趁这时机把帽盔脸甲全都戴好,一边尽可能不时忍住笑,用他的大嗓门给主人帮腔。
  --------
  [注]基督教的赞美诗,见《旧约·诗篇》第130篇。
  “这个时候,你在念什么鬼祷告?”门外的声音问。
  “愿上帝宽恕你,旅客先生!”隐土答道;他自己的喊声,也许还有这一夜喝的酒,使他不能听出这个对他相当熟悉的嗓音。“我以上帝和圣邓斯坦的名义,请你走自己的路吧,别来打扰我和我的修士兄弟的祈祷。”
  “这教士发疯了,”门外的声音说道,“开门,我是洛克斯利!”
  “这下可以放心了,什么事也没有,”隐士对他的同伴说。
  “但他是准呀?”黑甲骑士说,“这跟我关系重大,必须知道。”
  “他是谁!”隐士答道,“我告诉你,他是一个朋友。”
  “但是什么朋友?”骑士问道,“因为他可能是你的朋友,却不是我的朋&、”
  “什么朋友!”隐士答道,“这个问题要问是容易的,回答却不容易。什么朋友!好吧,他是……让我想想,对,就是刚才我告诉你的,那个正直的守林人。”
  “对,跟你一样,你是虔诚的修士,他是正直的守林人,”骑士答道.“这点毫无疑问、但你还是把门打开吧,免得他把铰链踢断。”
  这时,在交涉开始的时候叫得那么可怕的两条狗,似乎也听出了门外那个人的声合,态度骤然变了,一边用爪子扒门,一边发出伤心的吠叫,仿佛在为他求情,要放他进屋。隐士马上拔掉门闩,让洛克斯利和他的两个伙伴进了屋子。
  “怎么,隐士,”庄稼汉一看见骑士,便提出了这个问题,“这就是跟你一起唱歌喝酒的朋友?他是谁?”
  “我们修会的一个兄弟,”修上答道,摇了摇头,“我们在这儿做了一夜祷告。”
  “我想,他是军队修会的修上吧,”洛克斯利答道,“这样的人外面有的是,找告诉你,修士,你得放下念珠,拿起棍子来了;我们必须把我们快活的小伙产全都召集拢来,不沦他是出家的还是在家的。不过,”他又说,把他拉到一边,“你疯了不是?让一个不认识的骑士进入你的屋里?你忘记了我们的规则吗?”
  “不认识!”修士勇敢地答道,“我完全认识他,就像乞丐认识自己的盘子一样”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洛克斯利问。
  “他名叫……”隐士道,“他是斯克兰布尔修道院的安东尼兄弟;你以为我会跟一个我不知道姓名的人喝酒不成!”
  “你已经喝得太多了,修士。”庄稼人说,“恐怕还唠唠叨叨讲了不少不该讲的话。”
  “好庄户人,”骑士上前说道,“别跟我这位快活的主人生气。他只是请我吃了一顿饭,其实如果他不肯,我也会强迫他请的。”
  “你强迫我!”修士说道。“等着瞧吧,等我脱下这身灰布衣服,换上绿色大褂,拿起铁头木棍,我不把你打得屁滚尿流,就算不得真修士,也算不得好猎手。”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了长袍,露出了紧身粗布黑上衣和裤子,随即穿上了绿大褂和同样颜色的罩裤。“请你帮个忙,给我把这些带子缚紧,”他讨汪八说,“我可以赏你一杯葡萄酒,不会要你白干的。”
  “多谢您老啦,”汪八答道,“不过要我帮助你把一个修士变成强盗,这么做个犯法吗?”
  “别怕,”隐士说,“我穿了绿大褂犯的罪,会向我穿了灰大褂的修士忏悔,于是一切便会逢凶化吉。”
  “那敢情好!”小丑答道,“粗布大褂犯了罪有麻布大褂替他仔悔,那个穿小丑彩衣的我干了坏事,也可以靠穿修士长袍的您老给消灾除祸啦。。
  他一边说,一边帮修士把联结上衣和裤子的无数条带子—一缚紧。
  他们这么干时,洛克斯利把骑士叫到一旁,对他说道:“不要否认,骑士先生,你便是在阿什贝的第二天比武中,帮助英国人一边打败外国人的那个人。”
  “我的朋友,如果你猜得不错,那怎么样呢?”骑士问。
  “那么我就认为,你是弱者的朋友,”庄稼汉答道。
  “这本来是一个真正的骑士的起码职责,”黑甲勇士回答,“我自然不愿意别人不这么看我。”
  “不过根据我的看法,”庄稼人说,“你不仅应该作一个合格的骑士.也应该作一个合格的英国人;因为我现在要谈的那件事,的确是每个正直的人都责无旁贷的,但一个真正出生在英国的人责任尤其重大。”
  “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重视英国的利益,更关心每一个英国人的生命,你放心讲好了,”骑士答道。
  “这正是我希望相信的事,”乡下人说,“因为这个国家还从没像现在这样,需要得到爱护它的人的支持。听我说,现在有一件大事需要我们去做,如果你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你也可以参加这个光荣的行动。一群歹徒装扮成比他们高尚的人,抓走了一个被人称作撒克逊人塞德里克的正直的英国人,以及他的义女,他的一个朋友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把他们关进了这片森林中的托奎尔斯通城堡。你作为一个善良的骑士和善良的英国人,我问你,你愿意出力搭救他们吗?”
  “根据我的誓言,我应该这么做,”骑上回答,“但是你要求我帮助他们,我希望知道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子,”庄稼人说,“但我是我的国家的朋友,我的国家的朋友的朋友。我只能讲到这里为止,你不必再追问,尤其因为你自己也还不愿公开姓名。然而请你相信,我的话是算数的,是像骑士的誓言一样可靠的。”
  “我完全相信这点,”骑士说,“我一向善于观察人们的脸,从你的脸上我看到了正直和坚定。因此我不想再提出任何问题,我愿意帮助你.让那些受到欺压的俘虏获得自由;等那事完成后,我相信我们会获得进一步的了解,彼此感到满意的。”
  这时修士在汪八的帮助下,装束完毕。小丑走到屋子的另一头,听到了谈话的结果,便对岛四说道:“那么我们又找到一个帮手了?我相信,骑上的勇敢是比隐士的祈祷和庄稼汉的正直支有用的;因为洛克斯利这家伙像专在树林里打鹿的惯偷,那个修士又像不守清现的伪君子。”
  “别多嘴,汪八,”葛回答道,“一切也许正像你猜的那样,不过要是魔鬼对付我说,他愿意帮忙,搭救塞德里戈和罗文娜小姐,我恐怕也不会为了信仰上帝,便拒绝魔鬼的帮助,要他别管我的事。”
  现在修上已完全打扮成庄稼汉,拿着刀和盾牌,背着弓箭,还扛了一把粗大的戟。他领着这伙人走出屋子,小心翼翼锁上了门,把钥匙藏在了门槛下。
  “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那一大碗一大碗酒是不是还在你的头脑里作怪?”洛克斯利说。
  “只要再喝一口圣邓斯坦的泉水便没事了,”教士答道。“我的头脑还在嗡嗡响,腿也有些发软,但是你瞧吧,一切马上都会过去。”
  说着,他走向石盂,泉水落下时形成的水泡,正在清澈的月光下跳动,他俯下身子,长长地喝了一大口,仿佛要把一盆水都喝干似的。
  “你恐怕从没一口喝过这么多水吧,我的科普曼赫斯特的教土?”黑甲骑土说道。
  “不对,有一次我的酒桶漏了,酒都从那个非法孔道溜走了,我什么也喝不到,只得靠我的保护圣徒的施舍过日子,那时我一口也喝过这么多,”修士答道。
  然后他把手和头都伸进泉水中,洗净了夜间大吃大喝留下的一切痕迹。
  现在快活的修士终于清醒了,显得神采奕奕,像拿一根芦杆似的,用二只手指提起那把笨重的大戟,在头顶挥了三圈,一边还大声嚷嚷:“那几个强抢妇女的混帐暴徒在哪里?要是我一个对付不了他们十个,我他妈的就是魔鬼的孙子!”
  “神父,你也要骂人?”黑甲骑士说。
  “别叫我神父,”那个换了装束的教士答道,“凭圣乔治和白龙起誓,我口有穿上灰布道袍的时候,才是削发的僧侣。只要我穿上绿大褂,我便与这西区森林里任何一个快活的伙伴一样,也要喝酒,骂人,追求姑娘。”
  “走吧,别胡闹了。”洛克斯利说,“‘安静一些,你哇啦哇啦的,吵得比节日夜里长老睡觉以后的整个修道院还热闹。你们各位也请。快走,别慢吞吞的,只顾讲话;真的,得走快些,我们必须集合所有的力量,人手越多越好.山为这是要攻打牛面将军雷金纳德的城堡呢。”
  “什么!那是牛面将军?”黑甲骑十说,“他竟然在大路上打劫国王的臣民?他真的成了贼人,欺压平民不成?”
  “他一贯欺压平民,”洛克斯利说。
  “至于贼人,”教土道,“告诉你,他比我认识的许多强盗还坏一倍。”
  “神父,快走,别再讲话.”庄稼人说。“你最好还是在前面带路,把大伙领往集合地点;凡是不该讲的话就别讲,应该庄重一些.谨慎一些。”
第二十一章
啊,自从人们围坐在这张桌边,
         自从灯烛照亮这个桌面以来,
         已经历了多少漫长的岁月!
         可是远古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我们耳边,
         还在这些阴暗空虚的拱顶四周回旋,
         似乎那些早已安息在坟墓中的人,
         仍在这儿流速徘徊,窃窃低语。
                     《奥拉,一出悲剧》
  就在为营救塞德里克等人进行紧张的准备时,绑架他们的武装歹徒正把他们送往预定的囚禁地点。但是夜色越来越浓,这伙强人似乎不太熟悉森林中的路径。他们不得不一再停顿,这花了不少时间,有一两次还只得退回原处,辨别应走的方向。夏季天亮得早,曙光初露时,他们还不能完全确定,他们走的路线是不是正确。但是天色明亮以后,信心便恢复了,他们也得以迅速向前趱行。这时在强盗的两个领导人之间,进行了下面的谈话:
  “现在你可以走了,莫里斯爵士,”圣殿骑士对德布拉西说,“你该去准备这次秘密行动的第二部分了。你知道,下一步你该扮演救星骑士了。”
  “我改变主意了,”德布拉西说,“我得等我的美人在牛面将军的城堡中安置妥当以后,才离开你。到了那里,我便得以我的本来面目出现在罗文娜小姐面前,我相信我的热情会感动她,使她谅解我在这次暴力行动中的过错。”
  “你改变计划的原因是什么,德布拉西?”圣殿骑士问。
  “那与你无关,”他的朋友答道。
  “但是我希望,骑士阁下,你改变主意不是对我的正直意图产生了怀疑.菲泽西不是曾竭力向你灌输这种想法吗?”
  “我的想法是我自己的,”德布拉西答道。“人们说,一个强盗掠夺另一个强盗的时候,魔鬼也会放声大笑;但我们知道,哪怕他嘴里喷出的是硫磺火焰,也不能阻止圣殿骑士随心所欲的胡来。”
  “这是说,自由团队的领导人也怕遭到一个同伴和朋友的算计,”圣殿骑士答道,“尽管他自己天天都在算计别人。”
  “你对我反咬一口是没有道理的,也是危险的,”德布拉西答道。“你得明白,我知道圣殿骑士团的信誉,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把我冒了这么大的危险获得的美女骗走。”
  “真是胡言乱语,”圣殿骑士说道,“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知道我们骑士全团的誓言。”
  “一点不错,”德布拉酉说,“还知道你们怎么遵守诺言。得啦,圣殿骑士阁下,骑士的侠义守则在巴勒斯坦是可以随意解释的;在这一点上,我不能相信你的良心。”
  “那么实话对你说吧,”圣殿骑士道,“我对你的蓝眼睛美人不感兴趣。那伙人中另外有一个姑娘更符合我的心意。”
  “什么!你竟然愿意要那个使女?”德布拉西说。
  “不,骑士阁下,”圣殿骑士傲慢地说。“我当然不会要那个使女。我看中的那个人,在俘虏中与你的一样可爱。”
  “我的天哪,你是指那个漂亮的犹太姑娘!”德布拉西说。
  “只要我愿意,”布瓦吉贝尔说,“谁敢反对?”
  “谁也不会反对,”德布拉西说,“除非你的独身誓言,或者你的良知不允许你与一个犹太姑娘私通。”
  “说到我的誓言,”圣殿骑士道,“我已得到我们大宗师的特许,可以不受约束。至于良知,一个杀死过三百名萨拉森人的勇士,不需要考虑每一个小过大,他不是乡下姑娘,不会在耶稣受难日前夕的第一次忏悔中把什么都当作罪孽。”
  “当然,你的权利,你自己最清楚,”德布拉西说。“不过,我可以起誓,你想得到的主要是那个老守财奴的钱袋,不是那个黑眼睛的女儿。”
  “我两者都要,”圣殿骑士答道。“再说,那个犹太佬我只能得到一半我不得不与牛面将军平分他的财产,他捞不到好处,不会把他的城堡借给我们。在这次抢劫活动中,我必须得到一件我可以独自占有的东西,我便把这个犹太小妞儿看作我的特殊战利品。现在你知道了我的意图,你可以按照你原来的计划行事了,是不是?你瞧,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抢走你的心上人。”
  “不,”德布拉西答道,“我得留在我的美人身边。你这番话也许是真的,但我不喜欢你从你的大宗师那里得到的特权,也不喜欢你从杀戮三百名萨拉森人取得的功绩。你既然享有特权,可以随时获得宽恕,你就不会把那些小过失放在心上了。”
  这场谈话进行时,塞德里克正跟押送他的人套交情,指望从他们口中了解他们是何许人,什么意图。“你们应该是英国人,”他说,“然而,我的天呐!你们却要陷害你们的同胞,好像你们是诺曼人似的。你们应该都是我的邻居,因而也是我的朋友;因为凡是我的邻居,都应该是我的朋友,怎么会不是这样呢?告诉你们,老乡们,哪怕你们中间那些曾被栽上土匪罪名的人,也得到过我的保护;因为我同情他们的苦难,诅咒专横的贵族对他们的压迫。那么你们还要我怎么样?这种暴力行动又能使你们得到什么呢?你们干的事比野兽还不如,难道你们要学它们当哑巴不成?”
  塞德里克的劝告,对押送他的人毫无作用,他们有太多的理由需要保持沉默,因此不论他发怒也好,讲好话也好,他们反正不开门,只是一个劲地催他快走。这样,他们加速前进,最后来到了一条林荫道上,它的两旁尽是高大的树木,牛面将军雷金纳德的托奎尔斯通城堡,便矗立在它的末端,它历史悠久,已相当古老了。这本来是一个不大的堡垒,包括个上楼,即又高又大的方形塔楼,周围的建筑较低,这些房屋都位在一个内院的中央、沿着外面的围墙有一条深深的壕沟,水是从附近的一条小河引入的。牛面将军的性格使他与他的敌人时常争吵,因此他又增添了不少建筑,加强城堡的防御力量,在外面的围墙上造了一些塔楼,可以从每个犄角上掩护它的侧翼。入口与当时的一般城堡相仿,得穿过一个拱形碉楼或外堡,它外面每个角上都有一个小塔楼保卫它。
  塞德里克一眼望去,看到了牛面将军城堡中那些小塔楼上长满青苔的灰色雉堞,它们正闪闪烁烁,沐浴在周围树林上空的一片晨光中,于是他立刻明白了,对这次灾难的原因有了较清醒的认识。
  “我错怪了这些树林中的强人和盗匪了,”他说,“我还以为绑架我们的是这些人呢。我真糊涂,把法国来的吃人豺狼跟本地的狐狸混为一谈了。告诉我,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是要我的性命或者我的财产吧?这个国家个来世世代代属于我们撒克逊人.现在我和阿特尔斯坦这两个撒克逊人,八这儿享有我们的土地,难道不应该吗?那么处死我们吧,你们先是剥夺我们的自由,现在又想剥夺我们的生命,这样,你们的暴政就功德圆满了。如果撒克逊人塞德里克不能拯救英国,他愿意为它而死。告诉你们专横的主人,我对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罗文娜小姐获得光荣而安全的自由。她是妇女,他用不到怕她,我们一死就再没有人会为她战斗了。”
  这一席话,那些仆从听了照旧一声不吭。现在他们已站在城堡的大门前,德布拉西吹了三遍号角;弓弩手们看到他们走近,本来已在城堡上严阵以待,这时赶紧放下了吊桥,让他们入内。俘虏们给押送人员叫下了马,带进一间屋子,还匆匆忙忙给他们端来了一些食物,但是除了阿特尔斯坦,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不过忏悔者[注]的这位后裔对放在他面前的菜肴,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享受,因为押送人员随即通知他和塞德里克,他们得与罗文娜分开,单独禁闭在一间屋子中。反抗是没有用的,他们给送进一了一间大房间,那里的柱子又粗又大,这种撒克逊建筑有些像老式的食堂和礼堂,在我们最古老的修道院中还能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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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指英国的一位撒克逊国王爱德华(1044一1066年在位)。他在丹麦人入侵英国时,曾长期流亡在诺曼底,因而回国后任命了许多诺曼底人担任重要职务,甚至指定了诺曼底公爵威廉作他的王们继承人,这成了威廉后来入侵和征服英国的借口。但他死前有所叵悔,另外指定了撒克逊人哈罗德作他的继承人,因而被称为忏海者。本书中曾多次提到他。
  接着,罗文娜小姐也给隔离了,那是很远的一间屋子;确实,她是被客客气请去的,但不论怎么说,没有征求过她的同意。丽贝卡也得到了同样人可思议的优越待遇,尽管她的父亲再三恳求,不愿在这危急关头与她分开,甚至答应拿出钱来也没有用。一个押送的人回答他道:“不信基督的混蛋等你看到你的狗岗后,你就不会希望你的女儿也住在那里了。”这样,毫无商量的余地,犹太老人给拽走了,他关的地方与别的俘虏不在同一个方向。他们的家人经过仔细搜查,解除了武装后,都给赶进城堡的另一部分;罗文娜要求让她的贴身使女艾尔占莎留在身边侍候她,也遭到了拒绝。
  我们先来看看那两位撒克逊家长的情形。囚禁他们的那间屋子.现在虽然当作了牢房,从前却是城堡的大厅,只是后来它的地位降低了,因为目前的主人为了舒适、安全和美观.扩建这栋男爵府邸时,盖造了一问新的豪华大厅,它的拱形屋顶是用较细的、精致的柱产支撑的,装磺也比较典雅,表现了诺曼人已在开始采用的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
  塞德里走在屋里踱来踱去,怒气冲冲地回顾着过去和现在,他那位朋友却垂头丧气.不想进行忍辱负重的哲学思考,提高抵御一切的毅力,只是时眼前的处境觉得不太舒服罢了;其实这种不舒服,他也感受不深,因此对塞德里克声色俱厉、慷慨激昂的诉说,不过偶尔回答一两句。
  “是的,”塞德里克说,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阿特尔斯坦讲话,“当年就在这间大厅里,托奎尔·沃尔夫岗格宴请英勇而不幸的哈罗德[注]时,我的祖父也参加了宴会,那时哈罗德正要去攻打挪威人,因为他们支持托斯蒂格的叛乱。就是在这问大厅里,哈罗德对反叛的兄弟的使臣作出了庄严的回答。我的父亲几次谈到过这事.一讲起来便很兴奋。托斯蒂格的使臣进了大厅,当时这间宽敞的屋于几乎挤满了撒克逊的贵族领袖,他们正围着他们的君主,大口喝着血红的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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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即哈罗德二世、1066年1月继爱德华之后为英国国王,这人极有才能,作战英勇、但在位仅数月,便在十月于抵抗诺曼人的黑斯廷斯战役中阵亡,,从而结束了英国的撒克逊王朝。托斯蒂格是他的兄弟,于1066年发动叛乱,挪威国王哈拉尔德三世因觊觎英国王位、支持了托斯蒂格。这年九月、托斯蒂格和哈拉尔德三世均在作战中被哈罗德杀死。
  塞德里克的这部分议论,有些打动他的朋友了,阿特尔斯坦说道:“我希望他们别忘了中午给我们送些酒菜来,刚才那么匆匆忙忙的.我简直没吃一点东西;我平常下马以后不能立刻吃饭,总觉得没有味道,尽管医生认为,骑马以后应该用些食物。”
  塞德里克继续讲他的故事,不去理会他的朋友的这些感触。
  “托斯蒂格的使臣走上大厅,”他说,“看到周围那一张张怒目而视的脸没有气馁、走到哈罗德国王的御座前行了礼。
  “‘陛下,’他说,‘你的兄弟托斯蒂格希望知道,如果他放下武器,向你提议和平,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与他恢复手足之情,’宽宏大量的哈罗德答道,‘赐给他富饶的诺森伯兰伯爵领地。’
  “‘但是托斯蒂格接受这些条件的话,’使臣继续道,‘他的忠实盟友挪威国王哈德拉达[注]可以得到什么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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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即哈拉尔德三世,这是他的浑号,意为“残酷的统治者”。下面的“七英尺土地”指坟墓。
  “‘七英尺英国土地,’哈罗德严厉地回答,‘不过听说哈德拉达生得高大,我也许可以多给他十二英寸。’
  “大厅中响起了一片喝彩声,大大小小的杯子都斟满了酒,祝贺哈德拉达不久就可以得到这片英国领土了。”
  “我也全心全意希望为他祝酒,”阿特尔斯坦说,“我的舌头于得快粘住硬腭了。”
  “碰了钉子的使臣,”塞德里克继续兴致勃勃地讲他的故事,尽管听的人对这事不感兴趣,“只得带着气愤的兄长的这个不祥答复,回去向托斯蒂格和他的盟友复命了。这样,约克郡的遥远塔楼和德文特河才看到了那场血腥的战斗[注1],它把河水都染红了,挪威国王和托斯蒂格在表现了最无畏的勇气后,都倒进了血泊中,他们的一万名勇士也死了。谁想得到,在赢得这次战斗的那自豪的一天,吹拂着胜利的撒克逊军旗的那股风,也把诺曼人的战船吹到了苏塞克斯的不幸的海岸上[注2]?谁会想到,短短几天之后,哈罗德便不再拥有他的王国,留给他的只是他在愤怒中许给挪威侵略者的一小块土地?谁又会想到,你,尊贵的阿特尔斯坦,你这个哈罗德血统的后裔,还有我,曾经英勇保卫撒克逊王朝的祖父的子孙,成了一个卑鄙的诺曼人的阶下囚,给关在我们祖先曾举办过庄严的宴会的大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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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见作者附注三。——原注
  [注2]征服者威廉的军队于1066年9月在苏塞克斯一带登陆,随即发生了黑斯廷斯战役。
  “这是相当伤心的,”阿特尔斯坦答道,“但我相信,他们不过是要我们拿出一笔小小的赎金罢了。无论如何,他们不可能是要把我们干脆饿死。不过中午都快到了,还不见他们准备送午饭来。你抬头瞧瞧窗外,尊贵的塞德里克,看看阳光照到哪里了,是不是快到中午了。”
  “大概快到了,”塞德里克答道,“但我看到这些彩色格子玻璃,便不能不想起许多事,不仅仅是眼前这个时刻和没有酒菜等等。当年造这窗子的时候,尊贵的朋友,我们吃苦耐劳的祖先还不会制造玻璃,更不知道彩色玻璃。沃尔夫岗格的父亲自鸣得意.从诺曼底找了个手艺人来,要他用这种新式的彩色玻璃装饰这间大厅,它把上帝赐给我们的明亮阳光,分解成了许多鲜艳的颜色。这个外国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是个穷光蛋,对我们卑躬屈膝,奉承讨好,看到屋里最下贱的仆人也要脱帽致敬。可他回去的时候已经腰缠万贯,一见他那些贪心的本国人,便夸耀撒克逊贵人如何有钱,如何老实可欺——唉,阿特尔斯坦,这实在是不祥之兆,亨吉斯特和他刻苦耐劳的各宗族的后裔,凡是保持着他们艰苦朴素作风的,也无不预见到了。我们把那些外国人当作知心朋友,呵以依赖的仆人,我们请来了他们的工匠,借用了他们的技术,抛弃了我们勇敢的祖先所赖以立身处世的朴素和艰苦的正直作风;在我们被诺曼人的武力征服以前,我们早已给诺曼人的技术腐蚀得弱不禁风了。享用我们本国的食品,过和平而自由的生活,这比为了贪图奢华精致的饮食,使自己沦为外国征服者的奴隶好得多!”
  “好啦,”阿特尔斯坦答道,“现在哪怕粗茶淡饭对我也是豪华的享受了。尊贵的塞德里克,我觉得奇怪,你对过去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对眼前的午饭却好像忘得干干净净了。”’
  “这真是对牛弹琴,”塞德里克有些不耐烦,自言自语道,“跟他讲什么都是白搭,他关心的只是他的肚子!哈迪克努特[注]的灵魂已经占有了他,除了吃喝,不断地吃喝,他什么也不感兴趣。唉,”他看看阿特尔斯坦,露出怜悯的脸色,“这么美好的仪表却包藏着一颗麻木不仁的心灵!唉!振兴英国的大业却要依靠这么一副生锈的饺链来转动!确实,与罗文娜结婚,她更高贵、更丰富的灵魂,还可能唤醒他身上较好的天赋,让它从麻木不仁中脱颖而出。然而怎么做到这点呢,现在罗文娜、阿特尔斯坦和我,都落进了这些粗野的暴徒手中;他们这么做也许就因为意识到,我们的自由对他们篡夺国家权力是一种威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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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撒克逊王朝的一个国王,1040—1O42年在位,他暴戾而又贪食,最后是在一次婚宴上大吃大喝胀死的。
  这个撒克逊人沉浸在痛苦的思索中,这时,牢房的门开了,手持白木棍作职权标志的管家走了进来。这个管理膳食的重要人物,迈着庄严的步子走到房间中央后面四个仆人抬着一张放满菜肴的桌子,它们的出现和香味使阿特尔斯坦顿时精神振奋,消除了他对不舒服的一切抱怨。照管饮食的几个人都戴着面罩,穿着长袍。
  “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塞德里克说:“你们以为到了你们主人的城堡中,我们还个知道囚禁我们的是谁吗?告诉他,”他继续道,想利用这机会,为他们的释放展开谈判,“告诉你们的主人下面将军雷阵雨金纳德,我们懂得,他剥夺我们的自由,无非想从我们这里非法榨取一笔钱罢了。那么告诉他,我们愿意计步,满足他的贪欲.就像我们遇到真正的强盗,也不得个这么做一样。让他开个价钱,说明需要多少赎余,只要他的勒索符合我们的力量,我们可以照付。”
  管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告诉牛面将军雷金纳德爵一士,”阿特尔斯坦说,“我根本不怕他,我向他提出挑战,在我们获得自由后的八天内进行决个,不沦步战还是马战,在任何安全的地方都叮以。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骑士,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无权拒绝或拖延。”
  “我会向骑士转达您的挑战,”管家回答,“现在请您安心用膳.我告辞了。”
  阿特尔斯坦的挑战不是理直气壮提出的,因为他这时嘴里正塞着一大口食物,需要上下颚的同时活动,加上他天性优柔寡断,大大削弱了这个大胆抗议的效果。然而他的话还是得到了塞德里克的赞赏,认为这是他的朋友精神上复活的不容置疑的迹象——不论他如何尊重阿特尔斯坦的出身,他以前的麻木表现,已使他有些失去耐心了。于是他与他热烈握手,表示对他十分满意,但接着又有些失望,因为阿特尔斯坦又道:“这些人实在太糟了,好好的浓汤里放了这么多大蒜,要是我的挑战能使我们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有十二个牛面将军,我也不怕。”不过虽然这些话又露出了只重口腹之欲的麻木心理,塞德里克还是在阿特尔斯坦对面坐了下去,马上汗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证明,尽管对祖国的忧虑可以使他对想象中的食物弃之不顾,当食物真正放在桌上的时候,撒克逊祖先的胃口看来还是与他们的其他特点一起传给他了。
  然而两位俘虏享用这顿饮食还没多久,耳中便传来了一阵号角声,打断了他们这项最严肃的任务。号音重复了三遍,响得山摇地动,仿佛奉命前来锄奸除暴的骑士已经到达魔窟门前,要用他的号音摧毁厅堂和塔楼,碉堡和雉堞,使整个城堡化为乌有了。两个撒克逊人从桌边一跃而起,跑到窗边。但是他们的好奇心没有如愿,山为从这些窗口只能看有到城堡的院子,号声却来自城堡以外。然而号角声似乎只有特殊的重要性,因为顷刻之间城堡内部便变得人声嘈杂,十分忙乱了。
第二十二章
  我的女儿!啊,我的银钱!啊,我的女儿!
        ……啊,我的基督徒的银钱!
        公道啊!……法律啊!我的银钱,我的女儿!
                      《威尼斯商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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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莎士比亚的喜剧,引文见第二幕第八场。
  两位撒克逊家长只能怀着得不到满足的好奇心,依然回到餐桌边,继续满足他们半饱的食欲;我们也只得暂时丢开他们,来到更可怕的牢房里,看看约克的以撒的情形吧。这个可怜的犹太人给匆匆关进了城堡内的一间土牢,它位在地面以下,甚至比周围的壕沟更低,非常潮湿。光线只能从一两个狭长的洞口透入,它们又比俘虏举起手来还高得多。哪怕在中午,穿过这些洞口的光线也昏昏沉沉,上分暗淡,同此城堡的其他屋子还沐浴在幸福的日光中时,这里早已变得黑啾啾的。铁链和镣铐挂在墙上,已经生锈,这是从前的囚犯留下的东西.是为了防止他们越狱潜逃用的;一副脚镣上还挂着两根霉烂的骨头,看来是人的人腿上的,似乎有个囚徒不仅死在那里,还在那里腐烂,最后剩了几根白骨。
  在这间阴森的屋子的一头,有一个大火炉,炉顶横放着几根大铁条,它们也一半生锈了。
  地牢的整个外表,哪怕比以撒坚强的人看了,也会毛骨惊然,然而面对即将来临的危险,他反而比较镇静了,不像危险还遥远,仅仅可能发生的时候那么惊恐万状。爱好打猎的人说,兔子在给猎狗追逐的时候感到的痛苦,比它们在它的牙齿中挣扎的时候更大。[注]那些犹太人也许正因为恐怖随时随地威胁着他们,在心理上对一切可能落到他们身上的暴力,已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准备,这样,侵害一旦真的降临,他们反倒不致惊慌失措,而惊慌正是使恐怖变得难以忍受的最大因素。对以撒说来,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已不是第一次;他有应付这类困境的经验,也不会丧失希望,他相信他还能像以前一样逢凶化吉,不致成为暴徒的俎上肉。何况从他而言,他具有他的民族坚定顽强的精神,大家知道,以色列人曾经凭他们不屈不挠的意志,应付过暴力和压迫可能给予他们的各种骇人听闻的灾难,而不是俯首听命,满足压迫者的一切需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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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请注意,这说法来自《沃杜尔文稿》,我们不能保证它符合自然界的真实情况。——原注
  怀着那种消极抵抗的心情,以撒把衣服铺在身子下面,防止地面的潮气危害他的四肢,坐在上牢的一角;他合抱着双手,穿着皮毛衣服,戴着高顶帽子,头发和胡须都乱蓬蓬的,这副样子在一缕缕细长分散的光线映照下,已完全符合伦勃朗[注]的构思,要是那位著名画家活在那个时期的话。在将近三个小时中,犹太人几乎没有改变过姿势,但接着。地牢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门闩随即被咯吱咯吱地拉开,铰链嘎嘎直响,牢狱的小门打开了,牛面将军雷金纳德走进了地牢,后面跟着圣殿骑士的两名萨拉森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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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伦勃朗(1606—1669),荷兰的伟大画家,善于运用强烈的色彩,鲜明的对比表现人物性格。
  牛面将军生得高大强壮,他的一生除了在战场上厮杀,便是与人争权夺利,为了扩大封建权力,他可以不择手段;他的面貌与他的性格完全一致,充分表现了他更为凶恶、更为残暴的内心。他脸上留下了几条刀疤,这在另一种形态的脸上,也许可以作为光荣负伤的标志,引起同情和尊敬;但是在牛面将军这张特殊的相貌上,它们只能使他的脸变得更加狰狞可怕,使他这个人更显得残忍狠毒。这个骇人的高贵领主,穿着一件已给铠甲磨损和玷污的紧身皮上衣。他没有拿武器,只在腰带里插着一把匕首,它正好与右边挂的一大串沉甸甸的生锈的钥匙,起了平衡作用。
  跟随牛面将军的两个黑奴已脱下华丽的外衣,穿上了粗麻布短袄和裤子,他们的衣袖卷到了胳膊肘上,跟屠夫似的,仿佛作好了在屠宰场上行使职责的准备。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只小篓子,一走进地牢,便站在门口,等牛面将军亲自用两道锁把门小心锁上。完成这戒备措施后,他才慢慢走进屋子,来到犹太人面前.把眼睛盯住了他,仿佛想用目光吓倒他,据说,有些动物便是用这办法捕捉食物的。确实,牛面将军发出的阴森、凶恶的目光,对不幸的俘虏产个了一部分那样的作用。犹太人瘫在地上,张开了嘴,一眼不眨地望着那个野蛮的领主,脸色又紧张义害怕,整个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在残忍成性的诺曼人两只邪恶的眼睛的逼视下,真的蜷缩变小氏不幸的以撒不仅失去了站直身子的能力,没法按照恐怖叮嘱他的那样,向他弯腰行礼,而且不能脱下帽于,说出任何哀求的话;他只觉得心慌意乱,相信酷刑和死亡即将临到他的身上。
  相反,诺曼人的魁梧身材却好像在逐渐膨胀、扩大,像老鹰准备扑向没有自卫能力的猎物似的,把全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这时,不幸的犹太人在墙角缩成一团,可以说已达到了最小限度;诺曼人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住了,向一个奴隶做了个手势,要他上前。那个黑皮肤的走狗立即来到前面,从篓子里取出了一个大天平和几块砝码,把它们放在牛面将军脚边,然后退到一定距离以外,与已经站在那里的他的伙伴并排立着。
  两个仆人的行动缓慢而严肃,仿佛他们心中已预感到恐怖而残忍的一幕即将开始。牛面将军为这一幕所作的汗场白,是向不幸的俘虏发出的。
  “你,罪恶的民族中一只罪恶累累的狗,”他说,低沉而阴森的嗓音在地牢的拱顶下发出了不祥的回声,“看到这只天平没有?”
  愁眉苦脸的犹太人有气无力地答了个“是”字。
  “你得按照伦敦塔[注]公正的度量衡标准,”无情的诺曼人说道,“用这架天平称给我一千磅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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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伦敦的王室要塞,从前王家造币厂设在要塞内。
  “神圣的亚伯拉罕啊!”犹太人答道,终于在危急关头发出了声音,“准听到过这样的要求呀?一千磅银于这么大的数目,哪怕在说唱诗人的故事中,有人听到过吗?又有谁的眼睛这么福气,见到过这么一大堆财富?在约克的城墙内,哪怕搜追我的和我每个族人的家,你也找不出你说的那个数目十分之一的银子。”
  “我是讲道理的,”牛面将军答道,“如果银子不够,可以用金子抵数。一马克黄金抵六磅向银。这样,你这只不信基督的狗就可以免受皮肉之苦了;要知道,这种刑罚是你连想象也想象不到的。”
  “饶了我吧,尊贵的骑士!”以撒喊道,“我又老又穷,孤苦零丁。跟我生气是不值得的。掐死我就像掐死一只虫子,不必花那么多力气。”
  “也许你是老了,”骑土答道;“这得怪那些人纵容了你,让你靠高利盘剥和讹诈欺骗活到了这么大的年纪。也许你是身体虚弱,因为哪个犹太人有强壮的体格,充沛的精力呢?不过你钱是有的,这大家知道。”
  “我向您起誓,尊贵的骑上,”犹太人说,“凭我所信仰的一切起誓,凭我们共同信仰的……”
  “不要发假誓,”诺曼人说,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让你的固执害了你的性命,还是趁早想想,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你吧。不要以为我对你讲的话只是吓唬你的,只是要利用你的种族赋予你的卑鄙懦弱的特点,引起你的恐惧。我凭你所不相信的神,凭我们的教会教导我们的福音,凭上帝给予它的捆绑和释放的钥匙起誓。”[注]我的意志是坚定的,不可动摇的。这个地牢也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比你显赫千万倍的囚徒曾死在这些墙壁内,他们的下场从没有人知道!只是他们的命运比你好.我为你保留着慢慢折腾、逐渐咽气的特殊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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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新约·马太福音》第16章耶稣对他的门徒说:“我要把我的教会建造在这磐石上,……把天国的钥匙给你,凡你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大上也要捆绑,凡你在地下所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
  他又做了个手势,让两个奴隶走到前面,用他们的语言轻轻交代了他们几句,因为他也到过巴勒斯坦,他的心也许还是在那里变得这么残酷的。萨拉森人从他们的婆子里取出了大量木炭、一只风箱和一罐油_一个人用燧石和大刀打火,另一个人把木炭倒在我们提到过的那只生锈的大炉子里,然后拉动风箱,把火烧得红红的。
  “以撒,”牛面将军说,“你看见烧红的炉子上的这排铁条没有?[注]我们要剥掉你的衣服,让你像躺在鸭绒褥子上一样,躺在这只温暖的床上_一个奴隶拉风箱,让你下面的火烧得旺旺的,另一个在你倒霉的手脚上搽油,免得它们给烤焦。现在,你可以在烤床和一千磅银子之间进行选择。凭我父亲的名义起誓,你没有别的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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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见作者附注四.一原注
  “这不可能,”伤心的犹太人嚷道,“你的话不可能是真的!慈祥的上帝个会创造一颗这么冷酷的心!”
  “别那么自信,以撒,”牛面将军说,“这个错误会送掉你的命。我看见过一个城市怎么遭到洗劫,我们千百个基督徒同胞怎么死在刀枪下、死在洪水中,死在烈火中,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听到一个堕落的犹太人的几声呼喊和号叫、我的决心便会动摇吗?这些黑奴不知道法律,不知道国家和良心,只知道他们的主人的命令,只要主人眨一眨眼睛,他们便会用毒药.用炮烙刑,用匕首,用绳子把你处死,你以为这些甚至不懂得你的语言的人.会时你的哀求产生一点怜悯心吗?放聪明一些,老头子,把你多余的财产拿出一部分来,把你靠高利贷从基督往那里榨取到的财产,还给他们一部分。你的狡猾马上可以使你的钱包重新装得鼓鼓的,可是你的身体一旦躺到那些铁条上,没有一个医生或音一种药品,可以使你烤焦的皮肉恢复原状。听我的话,乖乖地付你的赎金吧,你应该感到高兴.能够从这个地牢中跑出去;要知道,很少有人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泄露这儿的秘密的。我不想再跟你浪费唇舌,在你的钱袋和你的皮肉之间作出选择吧,你选择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亚伯拉罕、雅各和我们民族的一切始祖帮助我吧,”以撒说,“我无法作出选择,因为我没有力量满足你的苛刻要求!”
  “抓住他力呼他的衣服,奴才们.”骑士说,“他的祖先也许可以救他,那么让他们帮助他吧。”
  两个帮手主要是从主人的眼色和手势,而不是从他的语言接受指示的,现在重义走到前面,抓住不幸的以撤,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挟在他们中间,等待冷酷的主人的进一步指示。不幸的犹太人望望他们的脸色,又望望牛面将军,希望从他脸上看到,一点怜悯的迹象,但他看到的依然是又像讥讽又像生气的冷笑,与他刚才发表开场内的时候一样。两个萨拉森人瞪出了野蛮的眼睛,眼球在乌黑的眉毛下阴沉地转动着,瞳孔周围的那道白圈把它们衬托得更加森严可怕,它们流露的只是对即将来临的惨剧暗暗得意的心情,不是对担当它的主持人或执行人的反感。然后犹太人又望望烧红的炉火,眼看他就要给放在那上面了,可是根本看不出那个折磨他的人有丝毫宽容的表现;于是他的决心动摇了。
  “我愿意付钱,”他说,“付一干磅银子。不过,”他停了了一会.义道.“这得靠我们同族人的帮助;我必须守在犹太会堂门门,像讨饭一样向他们乞求,才能凑集这么一笔闻所未闻的大款子。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交钱?”
  “在这儿,”牛面将军答道,“必须在这儿交付;先得称一下;称过以后,便堆在这儿地上。你以为我拿到赎金以前,就会放你走吗?”
  “那么怎样保证我付清赎金以后,便能获得自由?”犹太人问。
  “一个诺曼贵族的话便是保证,你这个高利盘剥的守财奴,”牛面将军答道,“一个诺曼贵人的信用,比你和你的同族人的全部金银更可靠。”
  “请原谅,尊贵的老爷,”以撒怯生生地说,“但是一个对我丝毫也不信任的人,我为什么要完全相信他的话呢?”
  “因为你不得不相信,犹太佬,”骑士说,态度很严厉。“如果你现在是在约克城你的库房里,我来向你借钱,那么我只能按照你定的还款日期和担保办理。这里是我的库房。在这里你得听我的。我定的释放你的条件,你已经知道,不必我再重复一遍了。”
  犹太人深深叹了口气。“至少你得答应我,”他说,“在释放我的同时,也释放那些与我一起旅行的朋友。他们瞧不起我们犹太人,然而他们同情我的困苦遭遇,为了顺便帮助我们,宁可耽误了赶路,现在我的灾难却落到了他们头卜;再说,他们可能帮助我解决一部分赎金。”
  “如果你是指那些撒克逊乡下佬,”牛面将军说,“他们也得付赎金,与你是两码事。我警告你,犹太佬,你还是管你自己吧,别人的事用不到你操心。”
  “那么,”以撒说,“只有那位受伤的朋友,才能与我一起释放啦?”
  “你还要我讲两遍不成?”牛面将军说,“一个以色列人只能管他自己,别人的事不必他管。你既然作了选择,你要考虑的只是如何付你的赎金,而n得在一两天内付清。”
  “然而听我说,”犹太人又道,“你为了得到那些钱,不惜违背你的……”他突然住口了.怕他的话会触怒那个野蛮的诺曼人。但是牛面将军只是大笑一声,把犹太人不敢讲的话替他说了出来:“不惜违背我的良心,你是想这么说吧,以撒?你尽管说好了,我告诉你,我是讲道理的;一个吃了亏的人,哪怕他是犹太人,骂我几句是难免的,我不在乎。你却不像我这么宽宏大量,以撒,雅克·菲茨多特莱尔因为你侵吞他的家产,骂了你一声吸血充,你便向法院控告他呢。”
  “我凭《塔木德》[注1]起誓,”犹太人说,“你老在那件事上弄错了。菲茨多特莱尔是欠了我的钱不还,又在我的屋里拔出匕首威胁我,我才那么做的。他欠我的债早在逾越节[注2]就到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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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塔木德》,犹太教的主要经典之一,其重要性仅次于《旧约全书》。
  [注2]逾越节,犹太教的主要节日之一。
  “我不管他的事,”牛面将军说,“现在问题是,我的钱什么时候可以拿到?以撒,你什么时候付钱?”
  “让我的女儿丽贝卡前往约克城,”以撒答道,一你派个人护送她,尊贵的骑士,等他们骑了马赶回来,银子……”他长叹一声,停了一下,又赶紧往下讲,“银子就可以在这间屋子里交割了。”
  “你的女儿!”牛面将军说,仿佛吃了一惊,“我的老天爷,以撒,要是我早知道这点就好了。我还以为那个黑眉毛姑娘是你的小妾呢,我把她给布里恩·布瓦吉贝尔骑士当使女了;这是按照从前家主和勇士的老规矩办理,在这方面他们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榜样。”
  以撒听到这个无情的消息,大喊一声,声音震天动地,在上牢中嗡嗡回旋,把两个萨拉森人吓了一跳,松开了抓住犹太人的手。他利用这松手的机会,扑到地上,抱住了牛面将军的膝盖。
  “把你要的一切都拿去吧,骑士老爷,”他说,“哪怕比这多十倍,哪怕让我倾家荡产也可以……不,用你的匕首把我刺死,把我去进那只炉子都可以,但是饶了我的女儿吧,让她清清白白地恢复自由。你也是女人生的,不要糟蹋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吧。她是我去世的拉雪儿的影子,她的六个子女只剩下这一个了。你忍心剥夺我这个鳏夫的唯一安慰吗?你要逼得一个父亲宁可失去他唯一活着的孩子,让她埋到我们祖先的坟墓中,与她死去的母亲待在一起吗?”
  “要是我早知道这点,我是会救她的,”诺曼人说,似乎有些后悔了。“我还以为你们这个民族除了钱袋,什么也不爱呢。”
  “不要把我们想得这么坏,尽管我们是犹太人,”以撒说,竭力想趁这机会,争取他的同情,“遭到追捕的狐狸,遭到围攻的野猫,尚且要保护它们的孩子,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亚伯拉罕的后人,自然也爱他们的子女!”
  “但愿如此,”牛面将军说,“都亏了你,以撒,以后我会相信这点。但目前无法可想了;我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或者它所带来的后果,我答应过我的骑士朋友了,哪怕有十个犹太人,加上十个犹太姑娘,我也不能为了他们不守信用。再说,就算这姑娘落进了布瓦吉贝尔手中,你干吗认为这对她的前途不利呢?”
  “当然这样.这是一定的!”以撒喊道,痛苦地绞着双手,“那些圣殿骑士除了欺压男人,糟蹋女人,还会干什么别的事!”
  “你这只不信基督的狗!”牛面将军喝道,眼睛炯炯发亮,也许他巴不得找到这个借口,可以重新燃起他的怒火,“不准你诬蔑耶路撒冷圣殿的神圣字军革,还是想想你答应付的赎金吧,否则你的性命就难保了!”
  “强盗,无赖!”犹太人说,再也忍受不住压迫着的侮辱了,因为尽管他天性懦弱.这时已无法克制他的感情。“我现在什么也不付给你,一个铜子也不给你.除非你先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清清白白地还给我!”
  “你疯了不成,以色列人?”诺曼骑士铁板着脸说。“难道你以为你的血肉是有魔法的,抵挡得了烧红的铁条和滚烫的熟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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