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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凡赫

_6 瓦尔特·司各特(英)
  “我不怕!”犹太人说,父女之情使他忘记了一切,“随你怎么办吧。我的女儿便是我的血和肉,她对我比我的身体贵重一千倍,你的残酷手段只能威胁我的身体,不能使我放弃她。我一磅银子也不给你、除非把它熔化后,灌进你贪婪的喉咙。不,一小块银子也不给你,拿撒勒人,哪怕这一小块银子便能把你从你一生罪有应得的、万劫不复的地狱中拯救出来,我也不给!你要我的命,你就拿去吧,要知道,哪怕在严刑拷打下,犹太人也不会让基督徒如愿以偿。”
  “那就等着瞧吧,”牛面将军说。“你们这个该死的民族本来罪恶滔天,曾把基督打死在十字架上,你们理应受到火和铁的惩罚!扒下他的衣服,小子们,把他绑在铁条上。”
  两个萨拉森人不顾老人的无力反抗,剥去了他的上衣,正准备进一步剥掉他的全部衣服时,城堡外面响起了三通号角声,它甚至也传进了偏远的地牢中,接着又听到了呐喊声,它指名要牛面将军雷金纳德答话。野蛮的诺曼贵族不愿让人看到,他在干这种地狱的勾当,向两个奴隶做了个手势,要他们给犹太人重新穿上衣服,然后带着他们走出了地牢.于是犹太人独自留在那里,为自己的得救感谢上帝,或者为女儿的被俘和可能遭遇的命运伤心,至于究竟如何,这得看在他心中,是他自身的安全还是他对女儿的感情占第一位了。
第二十三章
 好。巴,如果我这些温柔动听的话
          不能打动你的芳心,
          我只得像军人一样违反你的意志,
          用武力强迫你接受我的爱了。
                      《维洛那二绅士》[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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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莎士比亚的喜剧,引文见该剧第五幕第四场。
  罗文娜小姐给带进了一间屋子,它的陈设虽然简陋,但还是显得比别的房间奢侈和豪华一些,她被安置在这里,可以认为她与其他囚犯不同,得到了特殊的尊敬。它本来是为牛面将军的妻子布置的,但是她很早就死了,按照她的爱好设置的一些装饰品,由于无人照料,已经陈旧和毁坏。壁毯在许多地方从墙上挂了下来,有的则在日光的照射下变得暗淡和褪色了,还有的在时间的侵蚀下破损和腐烂了。然而尽管显得有些凄凉,这间屋子还是被评定为最适合撒克逊女继承人居住的;现在她便独自待在这里,思考着自己的命运,等待那些在这出凶险的戏剧中扮演各类角色的演员粉墨登场。这已由牛面将军、德布拉西和圣殿骑士三入开会商定了,在会议中,他们经过长时间的热烈争论,对各人在这场横行不法的行动中应该取得的特殊利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最后决定了那些不幸的俘虏的命运。
  这样,到了中午前后,德布拉西这位最早策划这次行动的角色,前来面见罗文娜小姐,要把娶她为妻,从而取得她的财产的计划,付诸实施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除了与他的同党密谋策划以外,已抽空按照当时纨绔子弟的标准,把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他的绿大褂和面罩现在已给丢在一旁。他那又长又密的头发编成了一绺绺漂亮的鬈发,披在豪华的皮外套上。他的胡须剃光了,紧身上衣达到了腿弯那儿,腰里束着一条用嵌金工艺制作的绣花腰带,带子上挂着一把笨重的大剑。我们已经讲过这个时期靴子的时髦式样,莫里斯·德布拉西的鞋类更是登峰造极,可以在奢华比赛中名列前茅,它高高翘起,跟一对羊角差不多。这是当时美男子的装束,在目前这场合,由于穿戴者的漂亮身材和优美举止,更显得不同寻常,使这个人变得风流倜傥,既带有大臣的华贵气质,又具有军人的爽朗风度。
  他一见罗文娜,便摘下了丝绒帽子;帽上装饰的一枚金别针,表现了圣米迦勒[注]把魔王踹踏在脚下的图形。他拿着帽子,温文尔雅地做了个手势,请小姐坐下;由于她仍站在那里,骑士脱下右边的手套,打算扶她到那儿就坐。但罗文娜用手势拒绝了他的殷勤表示,回答道:“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狱卒——骑士先生,情况也不允许我作别的设想——那么最好让他的囚犯站着听取对她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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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圣经》中的天使长,《启示录》第12章说:“米迦勒与龙争战……那龙名叫魔鬼,又叫撒旦,是迷惑普天下的,他被摔在地上……”
  “暧呀!美丽的罗文娜,”德布拉西答道,“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你的狱卒,是你的俘虏;他到这里来,不是像你那句戏言所说的要对你作出判决,是要从你那对美丽的眼睛中看到你对德布拉西的判决。”
  “我不认识你,先生,”小姐说,挺直身子,表现了她的身分和美貌不允许侵犯的自尊心,“我不认识你;你用流浪歌人的粗俗语言向我讲的话,只是流露了你的无礼和放肆,这不能为强盗的暴行开脱罪责。”
  “美丽的小姐,”德布拉西回答,仍是刚才的口气,“那是你的花容月貌,才使我对我心目中的女王和北极星,做出了不够尊敬的越轨行为。”
  “我向你再说一遍,骑士先生,我不认识你;任何一个身上穿盔甲、脚上有踢马刺的人,都不应该闯到一个无人保护的妇女面前,跟她纠缠。”
  “你不认识我,这确实是我的不幸,”德布拉西说,“但我相信,不论在比武场上还是战场上,德布拉西的名字不是没有得到过行吟诗人或典礼官的歌颂的。”
  “那么还是让行吟诗人或典礼官去歌颂你吧,骑士先生,”罗文娜答道,“这在他们嘴里比在你自己嘴里合适一些。那么请问,昨天夜里那次难忘的征讨,对一个老人和几个胆小的家丁的征讨,以及这次征讨的成果——一个不幸的少女被强行劫持到强盗的城堡中这件事,应该由行吟诗人编入诗歌中,还是由典礼官记录到比武大会的案卷中呢?’”
  “你并不公正,罗文娜小姐,”骑士说,有些尴尬,因此咬紧了嘴唇,讲话的声音也自然了一些,不像起先那么装得温柔多情了。“你自己冷若冰霜,便不承认别人的热恋有存在的权利,尽管这只是你的美貌引起的。”
  “对不起,骑士先生,”罗文娜说,“请你庄重一些,不要用江湖艺人的陈词烂调,这对骑士或贵族都是不恰当的。确实,你使我不得不坐下了,因为你跟我搬弄这些无聊的废话,这是每个夸夸其谈的小丑都会讲个不停,从现在一直讲到圣诞节的。”
  “你是一个傲慢的女子,”德布拉西说,有些生气,发现他的殷勤只是换来了羞辱,“对一个傲慢的女子,必须用傲慢的态度对付她。现在告诉你,我有办法叫你嫁给我,这办法对你是最合适的。从你的脾气看,用弓箭和刀剑向你求婚,比用日常的词汇和文雅的语言更有效。”
  “文雅的语言在用来掩盖粗俗的行为时,”罗文娜说,“只是把骑士的腰带束在卑鄙的小人身上。因此难怪你觉得拘束,不自然;你还不如老老实实,保留强盗的衣衫和语言好一些,不必用故作多情的言辞和举止掩盖强盗的行径。”
  “你的劝告很好,小姐,”诺曼人说。“只有大胆的语言才理直气壮,可以说明大胆的行动,那么我告诉你,你休想走出这个城堡,除非你成为莫里斯·德布拉西的妻子。我要做的事,谁也阻挡不住,而且一个诺曼贵族既然打定主意,要娶一个撒克逊女子,这是抬举她,用不到低声下气说明理由。你很骄傲,罗文娜,这使你更适合作我的妻子。请问,你除了与我结婚,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爬上这么光荣、这么高贵的位置?可以脱离你那个乡下庄园的狭窄天地?你们撒克逊人是跟猪生活在一起的,猪便是他们的财产,你只有嫁给我,才能享受荣华富贵,才能进入英国的一切名媛淑女和权门显贵之间,这难道还不清楚吗?”
  “骑士先生,”罗文娜答道,“你所不屑一顾的乡下农庄是我从小居住的地方,我可以告诉你,假如真有一天我要离开它,那么带我离开它的人,必然是从不鄙视我从小生长的那个环境和那种生活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小姐,”德布拉西说,“尽管你可能认为这十分隐晦,我不会猜到。但是不要幻想狮心王理查还会东山再起,更不要幻想,他的亲信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还会带你去叩见他,他还会像欢迎他的宠臣的新娘那么欢迎你。接触到这个问题,别的求婚者可能会感到嫉妒,但是我的意志是坚定的,我不会把这种儿戏般的、没有希望的恋情放在心上。告诉你,小姐,这位情敌现在掌握在我的手中,我是否向牛面将军透露他在城堡内的秘密,这取决于我,要知道,牛面将军是比我更可怕的一个敌人。”
  “威尔弗莱德在这里!”罗文娜用轻蔑的口气说,“对,这就像牛面将军是他的仇敌一样真实!”
  德布拉西盯住她看了一会。“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你不知道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躺在犹太人的驮舆中旅行?——一个十字军战上躺在这样的交通工具中,还自命不凡,想凭他的胳臂夺回圣墓!”他发出了奚落的大笑声。
  “就算他在这儿吧,”罗文娜尽管忧心忡忡,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还是强迫自己用冷漠的口气卜这么,“他又怎么会成为个面将军的仇敌呢?他只要按照骑士制度的规矩,缴纳一笔公正的赎金,便可获得释放,他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罗文娜,”德布拉西说,“这真是妇人之见,是你们经常犯的错误;难道除了你们的美色,就没有东西会引起男人之间的仇恨了吗?你可知道,除了争夺爱情,世上还有权力之争和财富之争?我们这个主人牛面将军,为了保留他对那块富饶的领地艾文荷的权利,可以毫不迟疑、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铲除任何阻碍他实现这意图的绊脚石,就像争夺一个蓝眼睛的女人一样。但是,小姐,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那个负伤的勇士就不必怕牛面将军对他下毒手,你也不必担心他会落进这个从来不知道同情的敌人手中。”
  “看在仁慈的上帝份上,救救他吧!”罗文娜喊道,在她的情人面临的命运的威胁下,她的决心动摇了。
  “我能够也愿意这么做,这本来是我的打算,”德布拉西说,“因为在罗文娜同意成为德布拉西的新娘后,谁还敢把粗暴的手伸向她的亲属——她的监护人的儿子,她少年时代的同伴?但是你必须用你的爱情购买对他的保护。我不是浪漫的傻瓜,不会帮助一个可能在我和我的要求之间构成障碍的人,让他称心如意,获得成功。你肯为他运用对我的影响力,他便可以得救;如果你拒绝这么做,威尔弗莱德便死定了,你自己也会离自由越来越远。”
  “你的话显得满不在乎,狂妄自大,”罗文娜答道,“我觉得,这与它所表达的罪恶意图不能协议。我不相信你的用心这么险恶,或者你的力量这么大。”
  “那么随你怎么想吧,”德布拉西说,“时间会证明你的想法错了。你的情人受了伤,躺在这城堡内——他是你的心上人。但他也是横亘在牛面将军和他的封地之间的障碍,这片封地在牛面将军看来,是比权力和美女更重要的。这并不费事,只要一月或者一枪,就可以永远解决,使他不再成为障碍。假定牛面将军不敢公开这么干,那就让医生给病人服一帖毒药,让管家或侍候他的使女,抽掉他的枕头,这样,处在目前这种状况的威尔弗莱德不用流一滴血,马上会一命呜呼。还有塞德里克……”
  “还有塞德里克……”罗文娜跟着说道,“我高贵的、慷慨的监护人!我只记得他的儿子,却忘记了他,我真是罪有应得!”
  “塞德里克的命运也得看你怎么决定,”德布拉西说,“这全在于你。”
  这以前,罗文娜在困难的处境中,一直保持着毫不畏缩的勇气,但那是因为她没有想到危险这么严重,这么不叮阻挡。她的性情本来是相面先生认为白嫩的皮肤应有的那种——温柔,羞怯,文雅;只是经过环境的熏陶之后,显得有些刚强罢了。她习惯于看到,大家的意愿,甚至塞德里克本人的意愿——尽管他对别人是相当专横武断的——都在她的要求面前屈服,因而获得了那种勇气和自信,这是我们生活的那个圈子经常给予我们的尊敬造成的。她很难想象,她的愿望会遭到拒绝,对它完全不予理会.更是绝不可能的。
  因此她的傲慢和支配一切的习惯,只是一种虚构的性格,蒙在她的天性上的一层表皮,当她一旦睁开眼睛,看到她本人,以及她的情人和监护人,所面临的危险如何深重时,那层虚假的外表便消失了。她发现,她的意志本来只要略有表示,便会得到尊重和关心,现在却遇到了一个强大、残忍、坚定的人的抵制,他掌握了对她的有利条件,而巨决定利用这条件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她在他面前退缩了。
  她抬起头向周围打量了一下,似乎想寻找帮助,却无法找到,于是断断续续发出几声叹息后,她举起双手,在无法克制的烦恼和忧郁中放声痛哭了。看到这么漂亮的一个人陷入这样的绝望中,对她毫不同情是不可能的,德布拉西也不会无动于衷,尽管他主要还是感到困惑,不是感动。确实,他已走得太远,无法退却了,然而按照罗文娜目前的状况,劝说和威胁对她都没有用。他在屋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对胆战心惊的少女讲几句徒劳无益的劝告,一会儿思前想后,踌躇不决,考虑他应该采取的方针。
  “如果我被这个郁郁不乐的女子的眼泪和苦恼打动了,”他想,“那么我岂不前功尽弃,只得把冒了这么多危险想取得的美好希望丢在一边,忍受约翰亲王和他那班酒肉朋友的耻笑了吗?然而,”他又对自己说,“我觉得我大生不是扮演这种角色的人。我不能眼看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变得如此愁容满面,这么一对眼睛淹没在泪水中。我宁可她还保持着原来那副盛气凌人的脸色,或者我能像牛面将军一样,生着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这些思想把他搅得心烦意乱,只能要求罗文娜别太伤心,他向她保证,她还没有完全绝望,不必这么灰心丧气。但是德布拉西的这些安慰被一二阵阵号角声打断了,这就是城堡内的其他人也听到的、打断了他们各种贪婪而荒谬的计划的那声“惊天动地的豪迈的号角声”。也许在所有这些人中,德布拉西是最欢迎它的到来的,因为对他的计划,他既无法推进,又不肯放弃,他与罗文娜小姐的谈判已陷入死胡同了。
  说到这里,我们认为,除了书中这些查无实据的故事以外,必须对读者刚才看到的时代风貌的悲惨表现,提供一些更好的证明了。这是一个不幸的事实:尽管英国的各种自由权利,是多寸一些英勇的贵族面对国王据理力争,才得以实现的,他们自己却也是骇人听闻的压迫者,他们的暴虐行径不仅违背英国的法律,也为天理人情所不容。是的!我们只要从勤奋的亨利[注]的书中,把他搜集的当时历史学家多不胜数的记载中,摘取一段,便足以证明,小说的描写与当时黑暗可怕的现实相比,还膛乎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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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即指亨廷顿的亨利、见卷首《劳伦斯·坦普尔顿致德赖斯达斯特博士的信》。
  《撒克逊编年史》作者的叙述,为斯蒂芬国王统治时期大贵族和大官僚的暴行,提供了有力的证据;这些人全是诺曼人,他们一旦动怒,简直可以无所不为。“他们为了建造城堡,肆无忌惮地欺压贫民百姓。城堡建成后,又把它们交给无恶不作的、可以说与魔鬼不相上下的人管理,凡是这些人认为有一点钱的,不论男女,都给抓进城堡,关在牢里严刑拷打,甚至超过了对殉教者所用过的酷刑。有的人给他们丢在污泥中闷死,有的给吊住脚、头或拇指,然后在他们下面点上火烧死。有的给打结的绳索勒紧脑袋,直至脑浆迸裂,也有的给会进充满各种毒蛇和爬虫的土坑中。”但是让读者阅读这样的记载是残忍的,因此其余部分只得省略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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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见亨利的《英吉利史》,1805年版第7卷第346页。——原注
  关于诺曼人征服英国造成的不幸后果,我们还可以举一个例子,也许这是最触目惊心的,那就是玛蒂尔达皇后[注]的遭遇,她虽然是苏格兰国王的女儿,后来又成了英国的王后和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但这个先后作过国王的女儿、妻子和母后的人,在她早年为了求学留居英国时,却不得不戴上面纱,扮作修女,才能躲避诺曼贵族的戏弄和侮辱。这个权宜措施,她曾向英国主教会议作过陈述,因为这是她采用教会服饰的唯一理由。参加会议的教士一致认为,她的理由是充足的,作为它所根据的那些情况也是众所周知的;这件事便是一个不容置疑、无可否认的证据,说明当时的风气败坏已到了多么严重的程度。他们说,这已是公认的事实:威廉国王征服英国后,他的诺曼部下陶醉在伟大的胜利中,不承认任何法律,一切得服从他们寻欢作乐的需要;他们不仅掠夺被征服的撒克逊人的土地和财产,而且不顾他们的妻子和女儿的荣誉,肆意凌辱她们,以致那些贵族家庭的主妇和闺女戴上面纱,在那时已司空见惯,她们寄身于修道院中,不是为了崇敬上帝,唯一的原因只是为了保持自身的贞洁,免遭男人肆无忌惮的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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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玛蒂尔达是苏格兰国王马尔科姆三世的女儿,于1100年嫁给英国国工亨利一世为王后,但她没有作过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她的女儿出生于1102年,也名玛蒂尔达,早年即嫁给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五世,亨利五世死后,她返回英国,与国王斯蒂芬争夺三位,后来两人达成协议,由她的儿子亨利继承王位,是为亨利二世。这里可能是作者把两个玛蒂尔达混为一谈了。
  确实,这是一个胡作非为的时代,正如那些参加会议的教士所一致公认的那样,他们的话已由埃德默[注]记录在案,不必我们再多费笔墨,依靠不足凭信的《沃杜尔文稿》来证明我们所描写的,以及即将描写的那些情节的真实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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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埃德默(约1060一约1128),英国教士及史学家,写有《英国历史故事》等书。
第二十四章
我要像狮子觅偶一样追逐她。
                      《道格拉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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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苏格兰诗人约翰·霍姆(1722—18O8)写的一个悲剧。
  当我们描写的那一幕幕情景在城堡各处进行时,犹太少女丽贝卡也在远处一座孤立的塔楼中等待自己的命运、她给两个蒙面强人带到这儿,丢进了一间小屋子,发现她面前坐着一个老巫婆;老巫婆咿咿呀呀地哼着一支撒克逊小调,仿佛在给正在地上旋转的她的纺锤打拍子。老太婆发现有人进屋.便抬起头来,对南贝卡皱紧眉头,露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脸色,这是丑老婆子处在恶劣的环境中,看到年轻美貌的小姑娘落到自己这地步,都会有的表倩。
  “你得站起来走啦,老虔婆,”一个蒙面人说,“这是老爷的命令。这间屋子得让给年轻漂亮的客人了。”
  “嗯,”老太婆叨咕道,“这就是对我的报答。我早料到了,从前凭我一句话,就能叫你们中间最好的骑兵滚下马背,丢掉差使;可是现在,像你这种家了居然也来命令我走开了。”
  “我的厄弗利德老大娘,”另一个人说,“别发牢骚啦,还是站起来走吧。老爷的命令必须服从.马虎不得。你有过好日子,老大娘,但是你早已过时啦。现在你好比一只老战马,得赶进荒野了,当年你确实曾经耀武扬威。驰骋在战场上,可如今只配在那里溜花蹄了。好啦,你还是乖乖地走吧。”
  “你们两个都是不祥的狗!”老妇人说,“将来也得埋在狗窝里!我得把这纺竿上的麻线纺完以后,才离开这屋子,要我马上离开,除非让魔鬼把我拖走!”
  “那么老爷怪罪下来,你自己负责吧,老虔婆,”家丁说,随即走了。现在丽贝卡尽管不愿意,也只得跟老妇人单独待在一起了。
  “这些混蛋究竟又要捣什么鬼?”老太婆自言自语似地说,一边不时恶狠狠地瞟一眼丽贝卡。“但这是不难猜到的。明亮的眼睛,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然而总有一天神父也会给它们涂上不祥的油膏!嗯,这是很容易猜到的,他们把她送到这个孤单的塔楼来,是因为在这里哪怕大喊大叫也没人听到,就像待在深不见底的地洞里一样。小妞儿,今后只有猫头鹰跟你作伴啦;你的哭喊也会像它们的吱吱啼叫那样,谁也听不到,谁也不关心。还是个外国人呢,”看到南贝卡的衣着扭头巾,她又说,“你是哪个国家的人?萨拉森人还是埃及人?为什么不回答?你能够哭,难道不能讲话?”
  “不要生我的气,好妈妈,”丽贝卡说。
  “你不用再说了,”厄弗利德答道,“看到尾巴可以知道是狐狸,听到口_音就可以知道你是犹太姑娘。”
  “请你行行好吧,”丽贝卡说,“告诉我,他们把我抢到这儿,最后要把我怎么样?是要为我的宗教,把我杀死吗?我这么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
  “杀死你,小妞儿!”老太婆答道,“他们要杀死你干什么?相信我,你这条小命是没有危险的。你得到的待遇,不会比从前一个撒克逊贵族小姐的差。你这种犹太姑娘,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你瞧瞧我吧。从前这个雷金纳德的父亲和他那帮诺曼人攻打这个城堡时,我像你一样年轻,还比你漂亮一倍呢。我的父亲和七个弟兄,为了保卫祖传的产业,从一层楼打到另一层楼,从一间屋子打到另一间屋子。这里没有一个房间,没有一级楼梯,没有洒满他们的鲜血。他们战死了,每个人都死了,在他们的尸体还没冷却,他们的血迹还没凝固时,我已成了战胜者的玩物,遭到了侮辱!”
  “这里没有人能救我吗?没有逃走的办法了吗?”丽贝卡说。“我愿意重重的、重重的报答你的帮助。”
  “还是不要指望吧,”老婆子说,“这里是逃不出去的,除非通过地狱之门;可是这得等很久,很久,这扇门才会向我们打开,”她又说,摇了摇灰白的头。“然而想到我们死后,留在世上的人仍得过同样悲惨的生活,我们便死而无恨了。再见吧,小妞儿!不论你是不是犹太人,你的命运反正一样;因为你总得跟那些人打交道,这些人是既不懂得宽容,也不懂得怜悯的。好啦,祝你幸运。我的麻线纺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别走,别走,行行好吧!”丽贝卡说。“别走,哪怕你骂我,咒我,也比让我一个人待着好;你留在这里,对我也是一种保护。”
  “圣母在这里也保护不了你,”老妇人答道。“看,她就在那儿,”她指指一个粗糙的圣母像,“你等着瞧吧,看她能不能改变等待着你的命运。”
  她一边说一边走出房间,还把嘴一撇,露出了轻蔑的嘲笑,这比刚才那种温怒的表情叫人看了更不舒服。她出去后,随手锁上了门;丽贝卡可以听到她走下楼梯的声音,梯子太陡,她走一步便骂一声,走得又慢又困难。
  丽贝卡面临的命运,甚至比罗文娜的更可怕;因为对一个撒克逊女继承人多少得保持一点文明礼貌,可是对丽贝卡那种被压迫民族的人,何必讲究这一套呢?然而她也有她的有利条件,那就是她的思维习惯和她天生的坚强意志,为她应付眼前的危险作了较好的准备。她具有坚定而敏锐的性格,从童年时代起,她父亲在家庭范围内表现的豪华和阔绰的排场,或者她在其他希伯来富人家中目睹的奢靡生活,没有封住她的眼睛,使她看不到他们的享乐生活中包含的危机。丽贝卡像这漠克利斯在那次著名的宴会上一样,始终在富丽堂皇的场面中看到,有一把剑用一根头发丝悬挂在她那个民族的头顶上[注]。这样的想象,对她那种在别的环境下可能变得骄傲自大、目空一切、任性固执的性格,起了制约与调和作用,使她得以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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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据希腊神话,叙拉古人达漠克利斯常羡慕帝王的幸福,于是有一天叙拉古王请他赴宴,在他的座位上用头发丝挂着一把利剑,使他惊恐万状,知道帝王的处境正是这样,灾难随时可以降临到他们头上。
  从父亲的行为和教导中,丽贝卡学会了待人接物谦虚谨慎的作风。确实,她不可能像她的父亲那样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因为她与这种庸俗的心理,以及它所要求的经常诚惶诚恐的外表,是格格不入的;她保持着既尊重自己,又尊重别人的态度,仿佛她意识到,她作为一个被蔑视的民族的女子,不得不接受她所处的恶劣环境,但这只是专横跋扈的宗教偏见强加给她的,按照她的品质,她却有权取得更高的地位。
  她对逆境有了这种心理准备,便获得了与它周旋的必要的精神力量。目前的处境需要她沉着应付一切,她也就尽量这么做。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观察这间屋子,但看来要从这里逃走,或靠它保护,都是没有指望的。它既没有秘密通道,也没有暗门,除了她进来的那扇门连接主要的建筑以外,几乎全部由塔楼的外墙所包围。那扇门里边没有门闩或插销。整个屋子只有一扇窗,窗外的平台位在塔楼顶上,周围建有雉堞墙,这起先给了丽贝卡希望,认为可以从这里逃跑;但是她随即发现,它不能通往其他任何雉堞墙,这只是一个孤立的小楼面或者阳台,周围照例筑有胸墙,胸墙上有射击孔,以便一些弓箭手在这里守卫塔楼,或者利用射击从侧翼保卫城堡的这一边。
  因此唯一的希望便是怀着坚强的意志忍受一切,学习那些视死如归的伟大人物,完全信赖上天的保佑。尽管丽贝卡对《圣经》中上帝向选民所作的许诺,接受了错误的解释,[注1]但是她认为以色列人目前正在经历一个苦难的时期,却没有错;她相信,锡安[注2]的子孙有一天也要与全体外邦人一起,被召唤到上帝面前。同时,她周围的一切也向她说明,目前他们是在接受惩罚和考验,他们的特殊任务便是忍受痛苦,避免犯罪。这样,丽贝卡早已把自己看作不幸的受难者,在这方面,她对她可能遭遇的危险,是有精神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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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旧约圣经》把以色列人称为上帝的选民,说上帝把过南地方许给了亚伯拉罕的子孙(见《创世记》)。但后来犹太教和基督教往往把“上帝许给的地方”解释作“乐土”或“天堂”等等。
  [注2]《圣经》多以锡安代表耶路撒冷,因此锡安的子孙即指以色列人。
  然而当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时,这个囚犯还是有些发抖,脸色也变了。接着小房间的门给缓缓推开,一个高大的人慢慢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这人穿着给她带来这场灾难的那些强盗的衣服,戴着帽子,帽檐给拉到了眉毛上,这没了上半个脸,他的披风也裹得紧紧的,给拉起了一些,包住了其余的脸。他似乎要在这样的伪装下,干一件连他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害羞的事。然而尽管他打扮得像一个蒙面大盗,他站在惶惶不安的囚犯面前,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该怎么表达他来此的目的,这使丽贝卡有时间定下心来,推测他要说的话。她已经解下两只贵重的手镯和一根项链,现在赶紧把它们献给那个假想的暴徒,这是很自然的,她认为满足他的贪欲,便能得到宽大处理。
  “请你收下,朋友,”她说,“看在上帝分上,饶了我和我年迈的父亲吧!这些首饰很值钱,但只要我们能获得自由,平安无事地离开这个城堡,这些东西就算不得什么了。”
  “美丽的巴勒斯坦之花啊,”强盗答道,“这些珠宝光彩夺目,但没有你的牙齿洁白;这些钻石闪闪发亮,但是不能与你的眼睛相比。自从我干起这行粗野的勾当以来,我便立下了誓言,宁要美人不要财富。”
  “你千万别干这种健事,”丽贝卡说。“收下赎金,发发善心吧!黄金可以给你买到欢乐,践踏我们只能使你终生悔恨。我的父亲会不惜一切,满足你的最大要求;只要你采取明智的态度,我们给你的钱就足以使你恢复你在文明社会的地位——既为过去的错误获得宽恕,也为今后不再重犯创造了条件。”
  “你这是一厢情愿,”强盗用法语回答,因为刚才丽贝卡是用撒克逊语与他开始谈话的,可他也许觉得他不擅长使用这种语言,“巴卡谷[注]的纯洁的百合花啊!要知道,你的父亲已经落在一个法力无边的炼金术士手中,他甚至能在地牢炉子生锈的铁条上炼出金银。年高德助的以撒正在接受蒸馏器的提炼,它可以使他拥有的一切宝藏蒸发干净,我的说情和你的哀求都不起作用。你的赎金必须用爱情和美貌来支付,我不接受其他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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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为“流泪谷”,在《圣经》中被用来指尘世,因为在人间充满罪孽和悲伤,典出《诗篇》第84篇。
  “那么你不是强盗,”丽贝卡也用他的语言回答他,“没有一个强盗会拒绝我的条件。在这片土地上,也没有一个强盗会使用你所使用的那种语言。你不是强盗,你是一个诺曼人——一个诺曼人,也许还是贵族出身。那么你的行动也应该这样,丢掉可怕的假面具,不要再横行霸道害人吧!”
  “你猜得一点不错,”布里恩·布瓦吉贝尔说,从脸上放下了披风,“你不是真正的以色列的女儿,要不是你年轻漂亮,你简直就是隐多珥的女巫[注]。是的,我不是强盗,沙仑的美丽的玫瑰花啊!我不是要夺取你的首饰,我是要给你的头颈和手臂戴上珠宝和钻石,因为它们应该戴上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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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圣经》中提到的一个女巫,见《撒母耳记上》第28章。
  “你不要我的珠宝,那么你要我给你什么呢?”丽贝卡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点,你是基督徒,我是犹太人。我们的结合既违背基督教会的,也违背犹太会堂的律法。”
  “事情确实如此,”圣殿骑士笑道。“娶一个犹太姑娘!我凭上帝的名义起誓!哪怕她是示巴女王[注1]也不成!何况你知道,锡安的美丽女儿,哪怕最虔诚的基督教国王[注2]把最虔诚的基督教女儿许给我,用朗格多克的大片土地作嫁妆,我也不能娶她。受任何女人都是违背我的誓言的,我不能有妻子,只能有情妇,我与你的关系便是这样。我是一个圣殿骑士。你瞧我身上的神圣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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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示巴女王,《圣经》中提到的一个女王,她曾去会见以色列王所罗门,试探他的智慧,见《列王记上》第10章。
  [注2]指法国国王,下面的朗格多克是古代法国南方一个富饶的省份。
  “在眼前这样的场合,你还敢抬出它来证明你的身分?”丽贝卡说。
  “即使我这么做,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圣殿骑士说,“你本来并不信仰我们这个得救的神圣标志。”
  “我的信仰来自我祖先的教导,”丽贝卡说,“如果它错了,愿上帝宽恕我!但是你,骑士先生,你的信仰是什么?你毫不犹豫地把你认为最神圣的东西抬出来作证,可是你却同时准备违背你这个骑士和教徒所作的最庄严的誓言!”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传教士,简直称得上西拉之女[注1]!”圣殿骑士答道,“但是,温柔的传道小姐,你狭隘的犹太偏见蒙住了你的眼睛,你看不到我们高贵的特权。从圣殿骑士说来,结婚是不能宽恕的罪孽;但是小小的风流韵事却无关紧要,在骑士团下一次的圣堂会议上我就可以得到赦免。你必须承认,那个最聪明的国王[注2],还有他的父亲,都是很有说服力的例子,可是我们这些以鲜血保卫过耶路撒冷圣殿的穷苦骑士,比他们享有更大的特权。所罗门的圣殿的保卫者,是有权按照所罗门的榜样谈情说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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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基督教传说中的一个智者名叫“西拉之子耶数”,据说基督教次经中的《便西拉智训》即他所写。
  [注2]指以色列的伟大国王所罗门,他以聪明著称,他的父亲即大卫王,他们都妻妾成群,《旧约》中的情歌集《雅歌》传说便是所罗门写的。
  “如果你读《圣经》和圣徒的传记,只是要为自己的荒淫无耻和放荡生活寻找理由,”犹太姑娘说,“那么你就是一个有罪的人,你是要从可以医病的、有益的香草中提取毒药。”
  圣殿骑士听到这样的指责,眼睛中冒出了怒火。“听着,丽贝卡,”他说,“我一直对你好言相劝,但是现在我得用征服者的语言踉你说话了。你是我的弓箭和长矛下的俘虏,各国的法律都规定,你必须服从我的意愿。我不会对我的权利退让一步,如果你拒绝我的规劝和要求,我便得用暴力来夺取。”
  “不要过来,”丽贝卡说,“不要过来,在你犯下这种不可饶恕的罪恶以前,先听我一句话!我的力气确实不如你大,因为上帝创造的女人是软弱的,得靠男人从道义上给予保护。但是我会向整个欧洲公布你的无耻行径,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不能从你的教友那里得到同情,但我可以从他们的宗教信仰中得到帮助。你的骑士团的每个组织——每个会堂,都会听到这事,知道你像邪教徒一样,对一个犹太姑娘犯了罪。你的朋友不会为你的罪恶战栗,但是他们会认为,你追逐一个犹太民族的女儿,是玷污了你所佩戴的十字架,因而向你发出诅咒。”
  “你是个精明机灵的女人,”圣殿骑士答道,完全明白她讲的话是对的,他的骑士团明文规定,禁止他目前要干的这种隐私勾当,否则便将受到严厉的制裁,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能因而遭到贬滴。“你很厉害,”他说,“但是你要申诉,首先便得跑出这个城堡,在它的铜墙铁壁内,你的声音是传不到外面的。在这里,不论你埋怨也好,哭喊也好,抗议也好,求救也好,都只能消失在这些墙壁内。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丽贝卡,那就是顺从你的命运,接受我们的宗教,这样,你便可以得到荣华富贵,成为圣殿保卫者中最杰出的骑士的情妇,令许多诺曼小姐都自叹不如,羡慕不止。”
  “顺从我的命运!”丽贝卡说,“神圣的上帝啊,那是什么命运?接受你的宗教!那种可以庇护这么一个无赖的宗教,是什么宗教?你是圣殿骑士团中最杰出的骑士!一个怕死的骑士!一个发伪誓的骑士!我唾弃你,蔑视你。亚伯拉罕的上帝许给他的子女的东西[注],是谁也不能剥夺的——它至少可以使她逃出这耻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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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指天堂,即前面所说的上帝许给亚伯拉罕的地方。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通向塔顶平台的格子窗,转眼间便跳到了胸墙上,现在她与脚下那深不可测的地面之间已毫无遮挡。布瓦吉贝尔没有料到,她会不惜一死与他对抗,而这以前她一直站着一动不动,以致他既没有时间拦住她,也无法阻挡她。他正想走上前去,她又喊了:“站在原地别动,骄傲的圣殿骑士,不要上前!——你再跨前一步,我就从这高墙上跳下去了;我的身体会在院子的石板上跌得粉碎,但是它不会再受到你的野蛮凌辱!”
  讲这些话时,她握紧了双手,把它们伸向天空,好像要在她纵身下跳以前,先祈求上天保佑她的灵魂。圣殿骑士犹豫了,他那从没在怜悯或灾祸面前退缩过的决心动摇了,代之而起的是对她的刚烈性格的钦佩。“下来,”他说,“你这个性急的小妞儿!我凭天地江海起誓,我不会欺侮你。”
  “我不相信你,圣殿骑士,”丽贝卡说,“你已让我懂得,应该怎样看待你们这些骑士的品德。下一次圣堂会议就可以开脱你的罪责,本来嘛,这无关紧要,只是涉及一个可怜的犹太女子的荣辱罢了。”
  “这是你冤枉了我,”圣殿骑士急忙分辩道,“我可以用我的名字,用我胸前的十字架,用我腰里的剑,用我祖先的纹章起誓,我决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不要胡来,即使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的父亲想想!我可以作他的朋友,在这个城堡中他需要一个有力的人帮助他。”
  “不要骗我,”丽贝卡说,“我对你太清楚了。我能够相信你吗?”
  “如果我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就让我的枪倒过来刺死我,让我的名字遭到万人唾骂!”布里恩·布瓦吉贝尔说。“我违反过许多法律,破坏过许多诫条,但是我从没背弃过我的诺言。”
  “那么我暂且相信你一次,”丽贝卡说,从胸墙上跳了下来,但依然紧靠着一个被称作下向堞眼的射击孔。“我就站在这里,”她说,“你仍待在那儿,只要你想把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一步,你就会看到,我这个犹太女子宁可把我的灵魂托付给上帝,也不会把她的荣誉交给圣殿骑士!”
  丽贝卡的这些话,表现了她巍然不动的决心,这与她那张富有表情的漂亮脸蛋结合在一起,使她的容貌、神态和举止变得那么庄严,简直已超越了凡人的境界。她的目光毫不畏怯,她的两颊也没有由于面对着随时可能降临的可怕命运而发白;相反,她意识到她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用死亡来摆脱耻辱,这使她的脸更显得容光焕发,也使她的眼睛格外炯炯有神。布瓦吉贝尔尽管生性傲慢,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没见过这么生气蓬勃、这么威严庄重的美女。
  “我们还是讲和吧,丽贝卡,”他说。
  “讲和,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讲和,”丽贝卡答道,“但是必须保持这个距离。”
  “你现在已用不到再怕我,”布瓦吉贝尔说。
  “我并不怕你,”她答道,“我感谢建造这个令人头晕目眩的塔楼的人,它这么高,没有一个人从这里跳下去还能活命。我感谢他,也感谢以色列的上帝!我不怕你。”
  “你对我并不公正,”圣殿骑士说,“我凭天地江海起誓,你对我并不公正!我不是一生下来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冷酷,自私,凶恶。是女人把我变得残忍的,因此我也要用残忍对待女人;但不是对待你这样的女人。听我说,丽贝卡。从没一个手持长枪的骑士,曾比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对他心爱的女子更忠诚。这女子是一个小贵族的女儿,他大肆吹嘘的领地,不过是一个败落的小城堡和一个没有收获的葡萄园,以及波尔多的一片贫瘠荒地,可是在任何举行过比武的地方,都能听到她的名字,她的名声传播得比许多拥有一个乡村作嫁妆的女子更远。是的,”他继续说,在小小的平台上踱来踱去,情绪那么激动,似乎忘记了丽贝卡的存在,“是的,那是我的功绩,我的危险,我的血汗,使蒙特迈尔的阿德兰德的名字,传遍了从卡斯蒂利亚[注]到拜占庭的宫廷。可是我得到的报答是什么?在我带着我历尽艰辛,靠流血取得的荣誉回来的时候,我却发现她已嫁给了一个加斯科尼的小地主,他的名字是在他那块微不足道的领地以外,谁也没有听到过的!我是真心爱她的。因此我对她的变心的报复也是严厉的!但是我的报复也改变了我自己。从那一天起,我割断了与生活的一切联系。我的一生必须在没有家庭生活的条件下度过,得不到亲爱的妻子的安慰。年老之后也不能享受天伦之乐。我的坟墓没有亲人凭吊,我的身后也不会留下子女,让布瓦吉贝尔这个古老的姓传下去。我向我的上级交出了自由行动的权利——独立自主的权利。圣殿骑士除了自己的姓名,一切都属于别人,既不能有领地,也不能有财产,只能按照别人的意志和愿望生活、行动和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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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卡斯蒂利亚,西班牙中部的古代王国。
  “哎哟!”丽贝卡说,“这样牺牲一切能换来什么呢?”
  “换来复仇的权力,丽贝卡,”圣殿骑士答道,“还有显赫的前程。”
  “这是得不偿失,”丽贝卡说,“为此牺牲人生最宝贵的自由权利,太不值得了。”
  “不要这么说,小姐,”圣殿骑士答道,“复仇是天神的盛宴![注1]正如神父告诉我们的,他们之所以保留这权利,便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美好的享受,不应让凡人独占。至于显赫的前程!这是一种诱惑,甚至可能干扰天国的幸福。”他停了一会,然后又道,“丽贝卡!一个宁可死也不愿忍受侮辱的女人,必然拥有高傲而强大的心灵。你必须归我所有!不,不要害怕,”他又道,“这必须得到你本人的同意,并按照你的条件行事。你必须答应我,与我分享我的前途,这前途是比国王从他的王位上看到的更远大的。你回答以前先听我说,拒绝以前先好好考虑。正如你说的,圣殿骑士失去了他的社会权利,他的自主选择权,但是他成了一个强大组织的成员和细胞,在这个组织面前,哪怕国王也得发抖,因此他是像一滴雨水汇人了大海,成了不可抗拒的海洋的一部分,它可以侵蚀岩石,吞没舰队。它构成了一股汹涌澎湃、所向披靡的潮水。何况在这个强大的团体中,我不是平凡的一员,我已是它的主要指挥官之一,不久就可以登上大宗师的宝座。圣殿骑士团的贫苦战士不是仅仅要把脚踹在国王的脖子上,那是穿麻鞋的修士干的事。我们穿铁靴的脚要踏上他们的王位,我们围臂销的手要夺下他们的权杖。你们那虚无缥缈的弥赛亚[注2]的统治,不能给你们流落各地的民族带来的权力,却能靠我的野心来取得。我只是希望有一颗与我相似的心分享我的前程,我发现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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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这是从《圣经》中“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耶和华是伸冤的上帝”等话引伸出来的。
  [注2]犹太人亡国后,相信上帝将派弥赛亚,即“复国救主”来拯救他们。后来基督教又相信耶稣就是弥赛亚,因而弥赛亚成了“救世主”。
  “这是对我的民族中的一个人说的吗?”丽贝卡答道。“你得想想……”
  “不要这么回答我,”圣殿骑士答道,“不要强调我们之间信仰的分歧;在我们的秘密会议中,我们也嘲笑这种育儿室的故事。不要以为我们会始终受到蒙蔽,相信我们的创建者的痴心妄想,他们抛弃人生的一切享乐,要作殉难的圣徒,为了保卫一片贫瘠的沙漠,一片除了从迷信的角度看毫无价值的沙漠,作无益的战斗,死在饥饿和干渴中,死在瘟疫中,死在野蛮人的刀剑下。但是我们的团体不久就采取了更大胆、更广阔的观点,为我们的牺牲找到了更好的补偿。[注]我们在欧洲的每个王国内拥有了大量的财产,我们获得了强大的军事声誉,把每个基督教国家的骑士精英纷纷吸收到了我们的组织中——这一切所要达到的目的,与我们那些虔诚的创始者的梦想是南辕北辙的;那些按照古老的原则加人我们团体的胸无大志的人,也同样懵然无知,他们的迷信只是使他们充当了我们的被动工具。但是我不想继续揭开我们的内幕了。听,号角声响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能需要我到场了。我说的话请你考虑。再见!我不想为我用暴力威胁你的事请你原谅,因为要不是它,你就不会让我看到你的性格。必须靠试金石才能鉴别真金。我马上就会回来,继续与你商谈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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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圣殿骑士团成立于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期间,起先只有几个贫苦的骑士,他们奉行西多会的严格教规,主张过清苦禁欲的生活。后来在十字军的侵略活动中,这个骑士团发了大财,所有的骑士都富埒王侯,但他们仍自称“贫苦的骑士”,这些情形在本书后半部中还会提到。
  他退进小房间,走下了楼梯;丽贝卡望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竟会落进这个无法无天的暴徒手中,不禁毛骨悚然,在她看来,他那种骇人听闻的野心,简直比她刚才走投无路时面对的死亡前景更加可怕。她回到塔楼的小房间以后,首先做的便是为雅备的上帝给她提供的保护,向他谢恩,并祈求他继续保佑她和她的父亲。这时另一个名字溜进了她的祈求中,那就是那个负伤的基督徒的名字;命运使他陷入了他的死敌,一些残暴成性的歹徒的罗网中。她的心确实迟疑了一下,仿佛觉得,她竟然在与神的交谈中,会想起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一个拿撒勒人,一个敌视她的信仰的人,这是她的信心不纯正的表现。但是名字已到了嘴边,教义上的狭隘偏见,并未能使丽贝卡收回她的话。
第二十五章
  这么诘屈聱牙、艰涩古奥的笔法,
         我平生还是第一次拜读!
                       《委曲求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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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英国著名作家哥尔德斯密斯(1730—1774)的一出喜剧。
  圣殿骑士到达城堡的大厅时,发现德布拉酉已在那儿。“我想,”德布拉西说,”你的求婚也像我的一样,给这阵喧哗的号角声打断了。但你来得比我退,又那么勉强,我猜想,你的谈判一定比我的顺利一些。”
  “那么你向撒克逊女继承人提出的求婚,没有获得成功?”圣殿骑士说。
  “凭托马斯·贝克特[注]的圣骸起誓,”德布拉西答道,“罗文娜小姐一定听说,我看到女人的眼泪便会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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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英国政治家,1061—70年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因反对英王亨利二世被处死,后由罗马教廷追溢为圣徒。
  “废话!”圣殿骑士说,“你这么一个雇佣兵的首领,还怕女人的眼泪!爱情的火炬上洒几滴眼泪,火会烧得更旺,更明亮。”
  “对不起,什么几滴眼泪,”德布拉西答道,“这位小姐的眼泪已经多得可以把一堆篝火都浇灭了。我还从没见过谁的手会这么绞个不停,谁的眼泪会这么淌个没完,艾默长老给我们讲过圣尼俄柏的事,[注]那么只有她能与这位小姐相比了。这个撒克逊美女简直哭成一个泪人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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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我希望长老也能告诉我们,尼俄柏是什么时候封为圣徒的。大概是在“潘神把他异教的角借给了摩西”的那个文明时期吧。——原注
  按尼俄柏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母亲,她生了七千七女,后因得罪了神,他们全给杀死,因此厄俄柏整天哭泣。潘神也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是山林之神,他的身体是人,腿和脚是羊,头上生着角。《旧约·出埃及记》第34章第29节有一句话:“摩西从西奈山下来时,脸上发光,”但在最早的拉丁文译本(即所谓《武甘大圣经》)中,译者误解了希伯来文原意,把这句话译成了“头上生着两只角的摩西走下西奈山”。司各特的这条附注是在讽刺艾默长老等不学无术,把希腊神话中的(也就是异教时代的)人物称作圣徒,正如《武甘大圣经》的译者误解希伯来文,把异教的潘神头上的角移到了摩西的头上一样。
  “可是我那个犹太姑娘不是朝我哭,是向我大发脾气呢,”圣殿骑士答道。“我想,从古到今没有一个人,包括亚巴顿[注]在内,会这么盛气凌人,坚定不屈。但是牛面将军在哪儿啊?这号角越吹越来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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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又称亚玻伦,《新约》中提到的无底洞的魔王(见《启示录》第9章)。
  “我想,他正在跟犹太佬谈判呢,”德布拉西冷静地答道,“也许以撒的嚎叫淹没了号角的声音。你凭经验也知道,布里恩爵士,一个犹太人要在我们的朋友牛面将军这种人提出的条件下,与自己的财产告别的时候,会怎么大喊大叫,超过二十只号角加上二十只喇叭的响声。但是我们不妨派听差去叫他一声。”
  不多一会,牛面将军就来了,他在行使酷刑的时候,怎样给号角声打断,读者已经知道了;只是为了作些必要的安排,他才来迟了一步。
  “让我们看看,这该死的号角声究竟是为了什么,”牛面将军说,“我收到了一封信,如果我没有猜错,它是用撒克逊文写的。”
  他望着信,把它翻过来倒过去,转了好几个圈,仿佛他真的以为,只要把那张纸掉几个头,就可以懂得它的意思似的,最后他把它交给了德布拉西。
  “这写的是什么咒语,我一点也不懂,”德布拉西说,因为他与当时的其他骑士并无不同,他们的共同特点便是不通文墨。“我们的神父想教我写字,”他说,“但我的字写得歪歪斜斜,乱七八糟,结果老头儿只得打消了主意。”
  “把它给我,”圣殿骑士说,“我们带有一些教士的性质,因为我们不仅得勇敢,还得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
  “那么只得劳驾你,靠你的知识来解决难题了,”德布拉西说。“这纸上讲的什么?”
  “这是一封正式的挑战书,”圣殿骑士答道。“但是凭伯利恒的圣母起誓,除非这是愚蠢的玩笑,否则真是一封别开生面的战书,这种东西通过吊桥递进男爵的城堡,恐怕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玩笑!”牛面将军说,“我倒想听听,谁敢在这种事情上跟我开玩笑!快念,布里恩爵士。”
  于是圣殿骑士开始念了起来:
  “鄙人汪八,乃愚人之子,职业为生而自由的尊贵庄主罗瑟伍德之塞德里克老爷手下的小丑;鄙人葛四,乃贝奥武尔夫之子,职业为放猪人……”
  “你发什么疯!”牛面将军打断了信中的话。
  “凭圣路加起誓,信上是这么写的,”圣殿骑士回答,然后继续念道:“鄙人葛四,乃贝奥武尔夫之子,职业为放猪人;现会同在这场争执中与我们志同道合的盟友及伙伴,即目前暂名为黑甲懒汉的正直骑士,及号称百步穿杨的民间勇士罗伯特·洛克斯利,共同致书牛面将军雷金纳德及其一切狐群狗党,通知如下:由于尔等无缘无故挑起争端,以非法的暴力手段侵犯人身自由,劫走我们的老爷和主人塞德里克庄主,暨高贵而生来自由的哈戈斯坦之罗文娜小姐,暨高贵而生来自由的庄主科宁斯堡之阿特尔斯坦,暨其他生而自由的他们的家人,以及他们的奴仆,暨一个名为约克的以撒的犹太人及其女儿,一个犹太姑娘,并掳走了他们的马和骡子,而当时上述贵人和他们的家丁及奴隶,还有马和骡子,还有上述犹太人和犹太姑娘,均属国王陛下之安分良民,正作为合法臣民,在王国的大路上旅行;因此现特责令尔等,在收到本信后一小时内,立即向我们或我们所指定的人,交出上述贵人,即罗瑟伍德之塞德里克,哈戈斯坦之罗文娜,科宁斯堡之阿特尔斯坦,以及他们的仆人、家丁、随从,还有马和骡子,以及上述犹太人和犹太姑娘,以及属于他们的一切财物和动产,并保证他们的身体不受伤害,他们的财产不受损失。如若不然,我们向你们宣布,我们将把你们看作强盗和叛逆,并对你们实行讨伐、围攻等等,运用一切手段使你们不得安生,直至毁灭。军令如山,战书到时,望即遵照办理。本书以我等名义签发,由忠于上帝、圣母和圣邓斯坦的科普曼赫斯特教堂之虔诚神父手书,于圣维索尔特日前夕写于哈特希尔区大株树集合地。”
  在这文件底部,第一行上潦潦草草涂了几笔,这算是鸡头和鸡冠,它作为象形文字代表白痴之于汪八的签名。第二行是一个虔诚的十字,它是贝奥武尔夫之子葛四的签名。然后是又粗又大的几个字:黑甲懒汉。最后一行是一支勾勒得细巧精致的箭,它代表庄稼汉洛克斯利。
  几位骑士从头至尾听完了这篇不同寻常的妙文,一时为之愕然,作声不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像弄不清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德布拉西首先打破沉默,发出了一阵忍俊不禁的大笑,接着圣殿骑士也笑了起来,只是声音轻一些。牛面将军却相反,似乎对这不合时宜的狂笑十分恼火。
  “我明确警告你们,两位先生,”他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最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办,不要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
  “牛面将军给上次摔下马背的事吓坏了,至今还心有余悸呢,”德布拉西对圣殿骑士说道,“他一听到挑战就怕了,尽管这只是一个傻瓜和一个放猪的发出的。”
  “凭圣米迦勒起誓,”牛面将军答道,“如果你能独自承担这场风险,那就好了,德布拉西。要知道,这些家伙没有强大的武力作后盾,就不敢这么肆无忌惮。这个森林里到处都是强盗,他们对我保护糜鹿本来就不满意。一个偷猎的人一旦给我当场抓到,捆住手脚,让野鹿在五分钟内把他抵死,那就不得了,无数的箭马上会向我射来,好像我是阿什贝比武场上的靶子似的。喂,小伙子,”他接着对等待回话的一个侍仆说道,“你有没有派人探听过,他们这么大胆向我挑战,究竟有多少人马?”
  “树林中至少聚集了两百人,”那个侍仆答道。
  “怪不得他们这么嚣张!”牛面将军说道。“这都是把我的城堡借给你们使用的结果,这种事不可能偷偷进行,这下可好,你们给我捅了马蜂窝,弄得它们在我耳边嗡嗡直叫!”
  “马蜂!”德布拉西说,“这种马蜂是不会螫人的,这只是一群懒汉,他们宁可躲在树林里偷吃鹿肉,却不肯老老实实靠干活谋生。”
  “不会螫人!”牛面将军答道,“一支带叉形箭头、箭杆长达三英尺的箭,从你身旁射来,这是可以螫死人的。”
  “真不害羞,骑士阁下!”圣殿骑士说。“我们应该把我们的人召集起来,向他们发动进攻。一个骑士——对,一个战士就足够对付二十个这种农夫。”
  “对,完全够了,”德布拉西说。“我只觉得用我的枪刺这些家伙太不值得呢。”
  “不错,”牛面将军答道,“如果他们是土耳其异教徒或者摩尔人,圣殿骑士先生,或者法国那些胆小的乡巴佬,勇敢的德布拉西,你们的话是对的。但是这些英国的庄稼人,我们占不了他们的便宜,我们的有利条件只是武器和战马,可是在森林里,这些东西都没有用武之地。你说发动进攻?但是我们的人连守住城堡都不够呢。我手下最好的战士都在约克城;德布拉西,你的部队也是这样;我们在这里的人,除了参加这次疯狂行动的几个以外,还不到二十人。”
  “你怕他们集合大批人马攻打城堡吗?”圣殿骑士说。
  “不是,布里恩爵士,”牛面将军答道。“这些强盗确实有一个骁勇的头领,但是没有登城设备,没有云梯,没有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我的堡垒不怕他们。”
  “那么派人向你的邻居讨救兵吧,”圣殿骑士说,“让他们集合人马,前来支援雷金纳德男爵的城堡,搭救被一个小丑和一个放猪的围困在这儿的三个骑士!”
  “不要开玩笑,骑士先生,”男爵答道。“但是叫我派人找谁?马尔沃辛已把他的部下带往约克,我的其他盟友也这样;本来我也去了,只是为了这件倒霉的事才留下。”
  “那就派人到约克,召回我们的人,”德布拉西说.“要是他们看见城堡上飘起我的旗帜,望见我的雇佣兵部队,还敢待在这儿不走,那我就服了他们,承认他们是最勇敢的绿林大盗。”
  “但是谁能把信送到呢?”牛面将军说。“他们会守住每一条道路,抓走送信的人。对,有了,”他停了一会,又道,“圣殿骑士先生,你能读信,也能写信,只要我们找到我的教士留下的文具便成;这家伙已在十二个月以前过圣诞节的时候,大吃大喝撑死了……”
  那个侍仆还没有走,赶紧说道:“对,我想起来了,这些文具保存在老太婆厄弗利德那里,因为她喜欢那个忏悔师。我听她讲过,他是在她面前,唯一还保持着对女人应有的礼貌的。”
  “去,把这些东西给我找来,恩格尔莱德,”牛面将军说。“然后,圣殿骑士先生,就请你给这大胆的挑衅回一封信。”
  “按我的心思,与其用笔,不如用剑回答他们,”布瓦吉贝尔说。“不过既然你要这么办,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样,他坐了下去,用法文写了下面这封信:
  “牛面将军雷金纳德和他尊贵的骑士盟友及同伴,拒绝接受奴隶、仆役和逃犯的挑战书。如果那个自称为黑甲骑士的人,确实有资格称作骑士,他便应该知道,由于他所结交的那些人,他现在已无权称作骑士,也不配得到高贵血统的真正骑士的尊重了。谈到我们所囚禁的那些人,我们出于基督徒的仁慈精神,请你们派一名教士前来接受他们的临终忏悔,让他们得到上帝的赦免,因为我们已经决定,在今天中午以前把他们处死,然后把他们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让那些自不量力要来搭救他们的人看到,我们根本不把他们的威胁放在眼里。如上所述,我们希望你们火速派一教士前来,为他们求得上帝的宽恕,这样,你们就为他们尽了人世的最后责任。”
  信折好后,交给了那个侍仆,由他转交等在城堡外的信使,作为对他带来的战书的答复。
  那个庄户人就这样完成了任务,回到了联合部队总部,它目前暂时设在一棵老株树下,离城堡大约三支箭的射程。汪八和葛四,以及他们的盟友黑甲骑士和洛克斯利,还有快活的隐士,都在那里等待回音,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周围,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许多粗犷的庄稼人,他们的森林服装和久经风霜的脸,说明他们都是普通的劳动者。聚集的已超过两百人,其余的还在迅速赶来。那些被他们公认为领袖的,除了帽子上有一根羽毛作标志以外,在服装、武器和装备方面,都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除了这几伙人,还有一些纪律较差、武器也较坏的人,这包括附近城镇的撒克逊居民,以及来自塞德里克的广阔田庄上的许多奴隶和仆役,他们也为搭救他,纷纷赶到了这儿。这些人的武器大多极其简陋,只是逼于形势才暂时用于军事目的,主要有捕捉野猪的梭镖,长柄大镰刀,连枷等等;因为诺曼人也像一般征服者,他们的方针便是竭力防止被征服的撒克逊人握有或使用刀枪剑戟等武器。这些情况大大限制了撒克逊人的力量,本来他们人数众多,声势浩大,加上是为正义事业而斗争,因此士气旺盛,可以对困守城堡的人形成巨大的威慑力量,现在却做不到了。圣殿骑士的信当时便送到了这支混合部队的领导人面前。
  为了弄清信的内容,首先请教了那位教士。
  “圣邓斯坦曾凭他的曲柄杖,引导许多绵羊进入羊栏,他的功绩超过了天国中的任何其他圣徒,”那位德高望重的圣人说道,“现在我可以凭他的曲柄杖起誓,我对这种乌七八糟的文字一点也看不懂,谁知道它是法国话还是阿拉伯语。”
  他随手把信递给了葛四J后者气虎虎地摇了摇头,又把它交给了汪八。小丑从信纸的一角看到另一角,装出了学识渊博的微笑,跟猴子在这种场合的表现一样,然后跳跳蹦蹦地跑到洛克斯利面前,把信丢给了他。
  “如果这些长字母是弓,这些短字母是箭,我也许还可凑合,懂得一点它们的意思,”勇敢的庄户人说。“可是这些玩意儿跟我无缘,就像离我十二英里远的一头鹿,到不了我手中一样。”
  “那么只得我来充当书记官了,”黑甲骑士说,从洛克斯利手中拿了信,先自己默读一遍,然后用撒克逊语向伙伴们作了说明。
  “处死尊贵的塞德里克!”汪八喊了起来,“我的老天爷,你一定搞错了,骑士先生。”
  “我没有搞错,我的好朋友,”骑士答道,“这都是信上的话,我是照它的意思讲的。”
  “那么,凭坎特伯雷的圣托马斯起誓,”葛四说道,“我们必须攻下城堡,哪怕要赤手空拳把它摧毁也得干!”
  “只能这么干了,”汪人答道,“可是我这双手连砸烂一块砖头也不成呀。”
  “这不过是拖延时间的策略罢了,”洛克斯利说,“他们不敢这么干,因为这一定会遭到我们的可怕报复。”
  “我希望,”黑甲骑士说,“我们中间有人能获准进入城堡,了解一下围城内的情况究竟怎样。我想,既然他们需要一位忏悔神父,这位神圣的修士可以借此机会,一边履行他的宗教职责,一边为我们收集必要的情报。”
  “见你的鬼,你出的什么主意!”虔诚的隐士说,“我告诉你,懒惰的骑士先生,我一脱下修士的袍子,我的教士身分,我的神圣职责,以至我的拉丁文,便跟着它一起离开我了;我穿上草绿衣服时,可以杀死二十只鹿,却不会给一个基督徒做临终忏悔。”
  “那就难办了,”黑甲骑士说,“这里还有谁可以担当忏悔神父的角色?”
  大家彼此看看,没有作声。
  “我想,”过了一会汪八开口道,“反正傻瓜毕竟是傻瓜,这件丢脑袋的差使聪明人不干,只得他来干了。不瞒你们说,亲爱的朋友们和乡亲们,我在穿上小丑的彩衣以前,穿过教士的粗布长袍,受过修士的教育,只是后来得了脑膜炎,才剩下这么一点头脑,只配当个傻瓜了。我相信,只要我穿上修士的袍于,附在它上面的教士身分、神圣职责,以至拉丁文,也会转到我的身上,使我具备履行教士职务的条件,为我高贵的主人塞德里克和他那些苦难的朋友提供今世和来世的安慰。”
  “你看他是不是神智清醒?”黑甲骑士对葛四说。
  “我不知道,”葛回答道,“不过如果不清醒,那么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把他的胡闹用在正经事上。”
  “那就穿上修士的袍子吧,好小子,”骑士对汪八说,“让你的主人把城堡内的情形详细告诉我们。他们的人数一定不多,十之八九可以靠一次大胆的突然袭击拿下城堡。时间不早了,你快走吧。”
  “还有,”洛克斯利说,“同时我们必须严密封锁这个地方,连一只苍蝇也不让过去,免得走漏消息。这样,我的好朋友,”他又对汪八继续道,“你可以告诉那些暴徒,不论他们的俘虏受到什么伤害,他们都得为此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Pax vobiscum[注],”汪八说,现在已把身子紧紧裹在教士的长袍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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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拉丁文:祝你们平安。这本是耶稣复活后见到门徒时的第一句话(见《新约·马太福音》第28章),后成为教士见面时常用的问候语。汪八不懂得多少拉丁文,因此只得经常搬弄这句话。
  这么说完,他便模仿修士的姿势,迈着庄严而稳重的步子,出发执行任务了。
第二十六章
         最烈性的马有时也会变得冷静,
         最阴郁的人有时也会发火;
         修士常常会像个傻瓜,
         傻瓜也常常会像个修士。
                             古歌谣
  小丑穿着隐士的长袍,戴着风帽,腰里来着打结的绳子,站在牛面将军的城堡门前,守门的卫兵要他通报姓名,说明来意。
  “Pax vobiscum,”小丑答道,“在下是圣方济各会的贫苦修士,现特前来为关在城堡中的几个不幸犯人做忏悔祷告。”
  “你好大的胆,敢到这儿来,”卫兵说道。“要知道,除了我们那个酗酒的神父以外,这二十年来,还从没你这样的灰毛公鸡在这儿啼过呢。”
  “请你还是把我的使命禀报你家老爷吧,”冒牌修士答道,“我保证,他一定欢迎这个消息;公鸡就要啼了,整个城堡都会听到。”
  “我的天,”卫兵说道,“但是如果我为了禀报你的使命,离开岗位挨了骂,你可得当心,看你这件灰色袍子是不是挡得住我这支灰色鹅毛箭。”
  他留下这个恐吓后,便离开塔楼,前往大厅报告那个不同寻常的消息了;他说,有一个神圣的修士来到城门外,要求立刻接见。令他大吃一惊的是,他的主人居然命令马上放修士入内;于是他先在大门口安排了警卫,提防突然袭击,然后便毫不迟疑地按照他接到的命令执行了。汪八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自告奋勇担当这个危险的差使,现在发现,牛面将军雷金纳德竟是这么一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心里不禁有些害怕。他照例先说了句“Pax vobiscum”,这主要是他相信它足以说明他的身分,但口气却不像以前那么轻松,显得结结巴巴的。不过牛面将军一向看到,各种人不论地位高低,都会在他面前发抖,因此对这位所谓神父的胆怯表现,丝毫不以为意。“你是谁,从哪里来,神父?”他问。
  “Pax vobiscum,”小丑又念叨了一遍,“在下是圣方济各会的贫苦修士,在路经这片荒野时,落进了一伙强盗手中,就像《圣经》说的:quidamviator incid it in latrones[注];他们便派我进城堡来,因为听说大人秉公执法,要处死两名犯人,那些强盗要我来替他们履行宗教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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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当时的教士一般都应懂得拉丁文,汪八为了冒充教士,便在话中插入一些拉丁文,它们只是重复他前面或后面的话,也不一定来自《圣经》,下面也是这样。
  “嗯,你做得对,”牛面将军答道,“那么你能告诉我,森林里的强人有多少吗?”
  “大王,”小丑答道,“nomen illis legio——他们号称一个军团呢。”
  “告诉我究竟是多少数目,神父,要不然,你的长袍和腰带就不能保护你。”
  “哎哟!”假冒的修士说道,“cor meum eructavit,那就是说,当时我的头脑都给吓糊涂啦。不过我估计,那些庄稼人,加上老百姓,总数恐怕不下五百人吧。”
  “什么!”圣殿骑士说,他这时正好走进大厅,“这些马蜂已聚集了这么多人?这个马蜂窝是心腹之患,必须把它马上拔掉。”然后他把牛面将军叫到一边,又道:“你认识这个教士吗?”
  “他是从外地一个修道院来的,”牛面将军说,“我不认识他。”
  “那么不要把你的意图告诉他,”圣殿骑士答道,“只是让他捎个字条给德布拉西的自由团队,命令他们火速前来支援他们的主人。同时为了免得这个贼秃怀疑,你可以让他自由活动,为那些撒克逊猪秽作好上屠宰场的准备。”
  “我会这么办,”牛面将军说,随即指定了一个仆人,把汪八带往囚禁塞德里克和阿特尔斯坦的房间。
  塞德里克遭到囚禁之后,他的急躁脾气反而有增无减。他从大厅的一头踱到另一头,那副神气好像要向敌人发动进攻,或者从被围困的地方打开一个缺口,有时对自己,有时对阿特尔斯坦发出一声呐喊;阿特尔斯坦却不动声色地忍受着一切,等待事变的结束,同时泰然自若地消化中午吃下的大量食物;他对囚禁时间的长短似乎不太关心,认为世上的一切灾祸最终都会逢凶化吉,得到上帝的保佑。
  “Pax vohscum,”小丑说,一边走进了屋子,“愿圣邓斯坦、圣丹尼斯、圣达索克,以及其他各位圣徒保佑二位,与二位常在一起。”
  “不必客气,请进屋吧,”塞德里克对假想的修士说道,“不知足下到此有何贵干?”
  “在下是特地来侍候二位升天的,”小丑答道。
  “这不可能,”塞德里克吃了一惊,答道。“他们尽管心狠手辣,胆大妄为,还不敢公然倒行逆施,不顾天理人情。”
  “哎哟!”小丑说道,“要用人道观念约束他们的行为,那等于要用丝线作缰绳控制一匹奔跑的野马。现在,尊贵的塞德里克,请你考虑一下,英勇的阿特尔斯坦,也请你考虑一下,你们在世上犯过的罪孽,因为今天你们就得到上天的法庭上接受审判了。”
  “阿特尔斯坦,你听到没有?”塞德里克说。“我们必须鼓起勇气,迎接这最后一个行动;要知道,与其像奴隶一样活着,不如像自由人一样死去。”
  “我对他们的暴行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阿特尔斯坦答道,“我会像就餐一样安详地走向死亡。”
  “那么让我们迎接这神圣的时刻吧,神父,”塞德里克说。
  “再等一等,老爷子,”小丑说,恢复了平时的声调,“在你跳进黑暗的深渊以前,还是先仔细看看的好。”
  “我担保,这声音很熟悉!”塞德里克说。
  “那是你忠实的奴隶和小丑的声音,”汪八接口道,揭开了风帽,“要是你以前肯听从傻瓜的劝告,今天就不用待在这儿了。现在你肯照傻瓜的话办,也可以很快就离开这里。”
  “你这小子,这是什么意思?”撒克逊人问道。
  “你听清楚了,”汪八答道,“穿上这件袍子,系上这根绳子,它们是我所有的修士的全部标志,然后你就泰然自若地走出城堡,让我穿上你的大褂,系上你的腰带,代替你升入天堂。”
  “让你代替我!”塞德里克说,听到这建议吃了一惊。“得啦,他们会绞死你,我可怜的小傻瓜。”
  “随他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汪八说。“我这么做丝毫也不想贬低你的身分,我相信,愚人之子挂在绞索上,不会比他做官的祖先当年挂在绞索上轻一些。”
  “好吧,汪八,”塞德里克答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有个条件,那就是我要你跟阿特尔斯坦老爷交换服装,不是跟我。”
  “凭圣邓斯坦作证,这不成,”汪八答道,“那么做没有道理。愚人之子搭救赫里沃德的后代,这是名正言顺的事;但是要他为另一个人死,这个人的祖先却与他风马牛不相关,这就不合情理了。”
  “混蛋,”塞德里克说,“阿特尔斯坦的祖先是英国的国王!”
  “随他们是什么人,我不在乎,”汪八答道,“但我的脖子生在我的肩膀上,我不能为随便什么人绞断它。因此,我的好东家,要就你自己接受我的建议,要就让我像来的时候一样,自由的离开这间牢房。”
  “让我这棵老树枯死吧,”塞德里克继续道,“只要树林还保存着繁荣的希望。我忠实可靠的汪八,救救高贵的阿特尔斯坦!凡是血管里有撒克逊血统的人都有这个责任。你和我可以一起忍受残忍的压迫者的最大暴行,但是让他得到自由和安全,他会唤起全国民众的斗志,为我们报仇的。”
  “不必这么做,塞德里克伯父,”阿特尔斯坦说,握紧了他的手,因为在他精神振奋,认真思考或行动的时候,他的举止和感情不是与他的高贵出身不相符合的。“不必这么做,”他继续道,“我宁可在这大厅里再待一周,除了一小块面包什么吃的也没有,或者除了给犯人的一点水,什么喝的也没有,也不愿把这个奴隶诚心诚意献给他主人的逃跑机会,占为己有。”
  “两位老爷,你们都是聪明人,”小丑说道,“我只是疯子和傻瓜,但是现在,塞德里克老爷子和阿特尔斯坦朋友,让傻瓜替你们解决争论吧,免得你们多化力气,互相推让。我像约翰·达克的那匹母马,除了约翰·达克,谁也不让骑。我是来搭救我的主人的,如果他不要我救,那就只好拉倒!我只得仍旧回去。善意的帮助不是毽子或板球,可以由这个人抛给另一个人的。除了为我生来的主人,我不能为任何别人吊死!”
  “那么去吧,尊贵的塞德里克,”阿特尔斯坦说,“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你到了外面,可以发动亲友前来搭救我们;你留在这儿,我们只能一起完蛋。”
  “那么我们在外面有没有获得救援的希望?”塞德里克望着小丑说。
  “希望确实是有的!”汪八立即答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穿上我的袍子,就是披上了将军的战袍。外面已集中了五百人,今天早晨我还是他们的主要领导人之一。我的小丑帽子是头盔,我的小丑手杖便是权杖。好吧,我们会看到,一个傻瓜换了一个聪明人,这会得到什么好处。确实,这么一来,他们可能谨慎有余,勇敢却不足了。好吧,再见,老爷,好好对待可怜的葛四和他的狗方斯;把我的小丑帽子挂在罗瑟伍德的大厅上,作为我为主人抛弃生命的纪念,让大家知道我对他忠心耿耿,尽管我是个傻瓜。”最后这句话带有双重意味,既像说笑,又像是当真的。
  塞德里克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只要忠诚和友谊在世上还受到尊敬,这纪念品就会永远保存在那里!”他说。“我相信,我能找到办法,搭救罗文娜和你,阿特尔斯坦,还有你,我可怜的汪八,在这件事上,我不会丢掉你不管的。”
  现在衣服换好了,塞德里克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我除了自己的语言,以及几句不三不四的诺曼话,什么语言也不会讲,”他说。“我怎么能像一个神父呢?”
  “诀窍只有两个字:Pax vobiscum,”汪八答道。“它可以回答一切询问。不论你来或去,吃或喝,赞美或反对,Pax vobiscum可以无往而不利。它对于一个修士的用处,就像巫婆手中的扫帚,魔术师手中的棍子。你得这么念,声调低沉庄重:Pax vobiscum,它可以带着你通行无阻。不论门岗和守卫,骑士和扈从,步兵和骑兵,它对他们像符咒一样,全都管用。我想,明天他们多半会把我送上绞架,到那时,我也得对处死我的刽子手试试它的威力。”
  “如果情况果真如此,”他的主人说,“那么我的教会授职仪式太简单了——Paxvobiscum。我相信,这句口令我能记住。高贵的阿特尔斯坦,再见;再见,我可怜的孩子,你的心抵消了你头脑的缺陷;我会救你脱险,否则也会回来与你一起死的。只要我的血管里还流着血,我就不会让撒克逊王族的血统就此中断;只要能救出为主人出生人死的奴仆,塞德里克哪怕得冒九死一生的危险,也决不会让人伤害他的一根头发。再见。”
  “再见,尊贵的塞德里克,”阿特尔斯坦说,“记住,如果有人向你布施食物,你便得接受,这才像一个游方修士。”
  “再见,老爷子,”汪八又道,“记住PCX VohSC。”
  经过这一番叮嘱之后,塞德里克便出发了;不用多久,小丑作为万应灵丹介绍给他的那句咒语,他便有了应用的机会,可以试试它的效果了。在一条矮拱顶的阴暗过道中,他正摸索前行,要上城堡的大厅,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Pax vobiscum!”假修士说,竭力想赶快通过。但那女子用温柔的声音说道:“Et vobls;quaeso,domlne reverendisslme,pro miserlcordia yestra.”[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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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拉丁文:也祝您平安;尊敬的神父,请您行行好吧。
  “我的耳朵不太好,”塞德里克用纯正的撒克逊语答道,同时在心里叨咕:“该死的傻瓜和他的Pax vobiscum!我的梭镖第一次就没打中。”
  然而当时的教士听到拉丁文便耳聋的并不少见,跟塞德里克谈话的那个女子完全理解这点。
  “我要求您发发慈悲,尊敬的神父,”她改用他的语言答道,”请您去看看关在城堡内的一个伤员,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慰;请您按照您的神圣职务的教导,怜悯怜悯他和我们吧。这对您是功德无量的事。”
  “孩子,”塞德里克非常慌张,答道,“我在这城堡内的时间有限,不允许我行使这些职责。我必须马上离开,有一件涉及生死存亡的大事等着我去办呢。”
  “然而,神父,让我用您起过的誓言请求您吧,”求情者又道,“不要抛弃遇到危险和困难的人,为他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让魔鬼把我架走,送进地狱,跟奥丁和托尔[注]的灵魂在一起吧!”塞德里克说,心里焦急万分;如果让他再这么讲下去,也许他非背离他的宗教身分,露出马脚不可,幸好他们的谈话,这时给塔楼内的老太婆厄弗利德的粗哑嗓音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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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托尔与奥丁一样,也是古代斯堪的纳维亚的神,由于他们都是基督教兴起前的异教时代的神,因此说他们的灵魂都在地狱中。
  “喂,小丫头,”她对那个女子说道,“我好意让你离开那边的牢房,到外面走走,你却这么报答我吗?你逼得这位神父不得不用诅咒的话,摆脱一个犹太女子的纠缠,这么做应该吗?”
  “一个犹太女子!”塞德里克说,想利用这消息乘机脱身,“让我过去,小女子!不要挡住我,免得我对你不客气。我刚行过圣事,不能与异教徒接触。”
  “到这儿来,神父,”老婆子说,“你在城堡中是陌生人,没人带路跑不出去。到这儿来,我有话跟你讲。还有,你这个不祥民族的小妮子,回病人屋里去照顾他,等我回来;要是你不得到我的准许再走出屋子,当心我跟你算账!”
  丽贝卡退下了。由于她的再三恳求,厄弗利德才允许她离开塔楼,去从事她心甘情愿担当的任务,在受伤的艾文荷的病榻旁照料他。她意识到了他们的危险处境,决心利用她能得到的一切活命机会,这样,当厄弗利德告诉她,一个教士进入了这个不信上帝的城堡时,她萌发了希望,守候在过道上,等待那个假想的教士回来,打算敦促他关心一下囚徒们的命运;但是读者们已经看到,她的愿望没有完全达到。
第二十七章
  不幸的梦想者哟!你还要讲什么?
         你的一生无非是悲伤、耻辱和罪孽!
         它们都已证实——这便是你的命运;
         如果你一定要讲,那就快讲吧。
         但我有的是另一种不幸,
         那是更严重的烦恼和忧郁;
         让我吐一吐心中的苦水吧,
         你要耐心地听我诉说;
         即使我找不到一个同情的朋友,
         至少可以有一个人听到这一切。
                 克雷布:《正义的公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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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乔治·克雷布(1754—1832),英国韵文故事作家,擅长写日常生活故事。《正义的公堂》是《会堂故事集》中的一篇。
  厄弗利德又是吆喝,又是威胁,把丽贝卡赶回了她刚才离开的那间屋子,随即带着迫不得已的塞德里克走进一个小房间,小心翼翼地闩上了门。然后她从食品柜中取出一罐酒和两只酒杯,放在桌上,开始说话,那口气像是在说明事实,不是在提出问题:“你是撒克逊人,神父。不要否认,”她看到塞德里克不想马上回答,又说道,“我家乡的语言对我是亲切的,尽管近来已不大听到了,只有不幸和下贱的奴隶还在讲它,他们在傲慢的诺曼人的支使下,担负着这幢房子里最沉重的苦役。你是撒克逊人,神父,一个撒克逊人,除了你是上帝的仆人以外,你是一个自由人。你的口音在我的耳中是亲切的。”
  “那么没有撒克逊教士访问这个城堡吗?”塞德里克问。“我想,他们是有责任安慰这一带受尽欺压和无家可归的人们的。”
  “他们没有来,或者说,即使来,也只爱在征服者的餐桌上饮酒作乐,不愿倾听同胞们的痛苦呻吟,”厄弗利德答道,“至少人们这么讲,我自己知道得不多。十年来,城堡的门没有为教士开过,只有一个道德败坏的诺曼神父在这里分享牛面将军灯红酒绿的生活,可是他早已回了老家,向魔鬼交差去了。但你是撒克逊人——一个撒克逊教士,因此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我是撒克逊人,”塞德里克答道,“但无疑不配称作真正的神父。你还是让我走吧。我起誓我会再回来,或者派一个更合格的神父来听取你的忏悔。”
  “再待一会儿吧,”厄弗利德说,“你现在听到的这嗓子,不久就会被寒冷的泥土塞住了;我像牲畜一般活了一辈子,我不愿还像牲畜一般进入地狱。但我必须喝点酒,才有勇气讲我这些骇人的经历。”她倒了一杯酒,迫不及待地一口气喝干了,仿佛一滴也不愿剩下似的。“酒能使人麻醉,”她喝完以后,抬起头来说道,“但不能给人带来欢乐。神父,如果你肯听我讲,也喝一杯吧,免得我的故事把你吓得瘫倒在地上。”塞德里克不想在这不祥的酒宴上与她干杯,但是她向他露出了不耐烦和不满意的表情,于是他顺从了她的要求,用一大杯酒回答了她的提议。她对他的顺服似乎感到欣慰,便继续讲她的故事。
  “我不是生来就是你看到的这副潦倒堕落的样子,神父,”她说,“我从前自由自在,幸福快活,受到尊重,爱别人,也得到别人的爱。后来我成了一个奴隶,可怜而卑贱的奴隶,当我还年轻漂亮的时候,我是满足主人们的情欲的玩物,那个时期过去之后,我便只是鄙视、嘲笑和厌恶的对象。神父,我憎恨人类,尤其是那个把我糟蹋成这副样子的民族,这难道是奇怪的吗?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这个只能靠无力的诅咒发泄满腹愤怒的老太婆,怎么能忘记她本来是托奎尔斯通的高贵庄主的女儿,一个皱一皱眉头就能使千百个仆役发抖的人呢?”
  “你是托奎尔·沃尔夫岗格的女儿?”塞德里克说,吓得倒退了一步,“你……你……那个高贵的撒克逊人,我父亲的战友和伙伴的女儿!”
  “你父亲的战友!”厄弗利德惊叫道,“那么站在我面前的便是诨号撒克逊人的塞德里克?因为罗瑟伍德庄园高贵的赫里沃德只有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在这一带的老乡中是无人不知的。但是如果你是罗瑟伍德的塞德里克,为什么会穿上教士的衣服?难道你对拯救你的国家已经绝望,为了逃避压迫,躲进了修道院不成?”
  “我是谁这无关紧要,”塞德里克说,“继续讲你那可怕的罪恶故事吧,不幸的女人!罪恶,这是一定的;你现在还能活着讲出这一切,这本身便是罪恶。”
  “是的,是的,”不幸的女人答道,“那是深重的不可饶恕的罪恶——像石块一样压在我心头的罪恶——连地狱中一切赎罪的火焰也不能洗净的罪恶。是的,在这些大厅里,这些给我的父亲和弟兄们高贵纯洁的鲜血染红过的大厅里,我却成了屠杀他们的凶手的情妇,既是他的奴隶,又是他的享乐生活的参与者,这使我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罪恶和诅咒。”
  “自甘堕落的女人!”塞德里克喊道。“正当你父亲的朋友们,正当每一颗正直的撒克逊良心,都在为他的灵魂低唱安魂曲的时候,正当他勇敢的儿子们的朋友没有忘记在他们的祈祷中,为被杀害的乌尔莉加祈求安息的时候,正当所有的人都在哀悼和颂扬死者的时候,你却苟且偷安,过着令我们痛恨和咒骂的生活,与杀害你的父兄和亲人的邪恶暴徒,那个不仅把高贵的托奎尔·沃尔夫岗格一家的男人统统杀死,而且企图斩草除根,连孩子也不放过的邪恶暴徒混在一起,与他同流合污,谈情说爱,非法姘居!”
  “是的,这是荒淫无耻的非法生活,但不是爱情!”老太婆答道,“爱情也许会降临在永恒的地狱中,但决不会诞生在这个罪恶的城堡中。是的,在这一点上,至少我不应受到谴责,对牛面将军的父亲和他的民族的憎恨深深控制着我的心灵,哪怕在他向我献殷勤的时候也不例外。”
  “你憎恨他,可是你却活着,”塞德里克答道。“无耻的女人!难道你没有匕首,没有刀,没有一只可以刺死他的锥子!不过诺曼人的城堡像一座坟墓,它的秘密不会外传,这对你说来还是幸运的,因为你贪生怕死,乐于这样生活下去。要是我早知道,托奎尔的女儿与她父亲的凶手苟且结合,那么一个正直的撒克逊人的剑一定会找到你,把你杀死在你情人的怀抱中!”
  “你真的有这决心,要为托奎尔家报仇吗?”乌尔莉加说——我们现在可以丢开她那个假名厄弗利德了。“那么你确实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是一个真正的撒克逊人!尽管在这些该死的高墙内,正如你说的,罪恶像藏在坟墓里一样不会泄漏,然而哪怕在这里也能听到塞德里克的名字;我这个堕落的、下贱的女人,也为我们不幸的民族还有一个能为它报仇的人感到庆幸。我自己也有过复仇的举动。我曾在我的敌人之间制造纠纷,把狂欢的酒筵变成互相残杀的战场。我看到过他们的流血,听到过他们死亡的呻吟!你瞧我吧,塞德里克,这张腌(月赞)伸的脸上,不是还残留着一点托奎尔家族的特征吗?”
  “不要问我这些啦,乌尔莉加,”塞德里克答道,悲怆的口气中混合着厌恶,“这点特征不过像靠魔鬼的法术,从坟墓中起死回生的僵尸脸上留下的一点痕迹而已。”
  “就算这样吧,”乌尔莉加答道,“然而当这张丑八怪似的脸上,还戴着光艳娇嫩的面具时,它却能在牛面将军父子两人中播下不和的种子!它的后果本来会被地狱的黑暗所掩盖,但是为了复仇,必须撩起面纱,把可以让死人从棺材里爬起来大声疾呼的事,隐隐透露一些。不和的火焰在残暴的父亲和野蛮的儿子之间潜伏了很久,我也把这种违反伦常的仇恨暗中培育了很久;这样,它终于在一次狂欢作乐的酒筵上爆发了,我的压迫者被他亲生儿子的手杀死在他自己的酒席上;这就是隐藏在这些拱顶下的秘密。你们这些该死的拱顶,倒塌吧,”她抬起头,望着屋顶又说,“把一切了解这丑恶的秘密的人,统统埋在地下吧!”
  “你这个罪恶而不幸的女人,”塞德里克说,“在蹂躏你的暴徒死后,你又变得怎样呢?”
  “你自己猜吧,这不必问。我住在这儿,终于老了,过早的衰老了,我的面容给打上了岁月的可怕烙印——在我本来一呼百诺的地方,我遭到了侮辱和嘲笑,我的报复本来有广阔的活动范围,现在却只能局限于一个不满的奴仆玩弄的小花招上,或者作为一个无能为力的老太婆,发出几句没人理睬的无用的诅咒。我给关在孤独的塔楼里,再也不能参加热闹的酒宴,只能听到它的喧闹声,或者受尽摧残的新的牺牲者的啼哭和呻吟了。”
  “乌尔莉加,”塞德里克说道,“我看你还在为你失去的罪恶的果实感到惋惜,为你获得那种优待所干的事感到留恋,那么你怎么敢来找一个身穿教士长袍的人呢?想想吧,不幸的女人,哪怕圣徒爱德华本人[注]来到这里,他又能为你做什么呢?上帝赋予了这位仟海的君王清除肉体溃疡的力量,但是只有上帝本人才能医治灵魂的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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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即前面提到过的英王仟梅者爱德华,他死后于1161年被罗马教廷封为圣徒。
  “然而不要抛弃我,上帝的惩罚的严厉预言者,”她喊道,“如果可能,请告诉我,我在孤独中迸发的那些新的可怕的情绪,最后会怎么结束。为什么很久以前做的事,会变得这么可怕,以不可抗拒的新的力量出现在我面前?这个给上帝命定,要在人间承担这种不堪述说的罪恶命运的人,在她进入坟墓以后,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呢?我宁可投靠奥丁,赫尔撒和泽恩博克,投靠米斯塔和斯科格拉,投靠我们的祖先受洗以前信奉的各种神,也不愿忍受最近我不论睡着还是醒着,一直在困扰着我的那些可怕的预感!”
  “我不是神父,”塞德里克说,感到厌恶,不想再听她描绘这幅罪恶、堕落和绝望的骇人图画了,“尽管我穿着教士的衣衫,但我不是神父。”
  “不论你是教士还是俗人,”乌尔莉加说,“你是我二十年来看到的第一个敬畏上帝。关心人类的人,难道你认为我已经无可指望了吗?”
  “我认为你应该忏悔,”塞德里克说。“在祈祷和苦行中寻求补赎吧,那么你也许还能得救!但是我不能,也不想再与你待在一起了。”
  “再等一会儿吧广乌尔莉加说,“不要马上离开我,我父亲的朋友的儿子啊,否则主宰着我一生的魔鬼会诱使我对你铁面无情的鄙视实行报复。你想过没有,要是牛面将军发现,撒克逊人塞德里克乔装改扮,来到了他的城堡中,你的生命还能保全吗?他的眼睛已经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盯住你了。”
  “随它去吧,”塞德里克说,“让他用他的鹰嘴和爪子把我撕成碎片,我决不讲一句违心的话。我死也要死得像一个撒克逊人——忠诚可靠,光明磊落。现在请你走开!不要碰我,不要拦住我!对我说来,牛面将军本人的形象也不如你那么丑恶,你的蜕化堕落叫我无法容忍。”
  “那就算了,”乌尔莉加答道,不再拦阻他,“走你的路吧,你这么自命不凡,盛气凌人,你已经忘记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憔悴的人,是你父亲的朋友的女儿了。走你的路吧;如果我的痛苦经历使我脱离了人们,脱离了我有理由指望得到帮助的人,那么,我也不想通过我的报复得到他们的原谅!没有人帮助我,但是我要做的事,会使每一个听到的人感到震惊!再见!我本以为我的悲伤会得到我的人民的同情,但是你的鄙视把我与我的民族联结在一起的最后一条纽带割断了。”
  “乌尔莉加,”塞德里克说,听了这番话心有些软了,“你经历了这么多的罪恶,这么多的灾难,仍然能忍受下来,坚持到今天,难道在你睁开眼睛面对你的罪行时,在你正应该进行忏悔时,你却会向绝望低头吗?”
  “塞德里克,”乌尔莉加答道,“你不懂得人的心理。要像我过去做的那么做,像我过去想的那么想,就必须对享乐怀有疯狂的爱好,但它是与复仇的强烈欲望,与骄傲的权力意识结合在一起的——这是一杯我不想喝、但又不得不喝的使心灵感到陶醉的酒。现在它的力量早已消失了。年老谈不到享乐,皱纹不会有魅力,复仇的意志也消耗殆尽,只剩下无力的诅咒。于是悔恨到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它的一切毒汁,对过去的无可奈何的抱憾,对未来的无可指望的迷茫。这样,当其他一切强烈冲动销声匿迹之后,我们像落进地狱的魔鬼一样,只会觉得遗憾,却绝不会忏悔。但是你的话唤醒了我身上新的灵魂。你讲得很对,不怕死的人是什么都可以做的!你向我指出了复仇的途径,你可以相信,我会这么做的。它在这颗憔悴的心灵中,本来和别的、与它敌对的情欲,混杂在一起;今后它将会全部占有我,有一天你也会说,不论乌尔莉加的一生怎样,她的死是完全配得上尊贵的托奎尔的女儿这一称号的。现在这个罪恶的城堡已给外面的力量包围,赶快带领那支队伍进攻吧;在你看到城堡东面一角的塔楼上升起一面红旗时,就可以猛力攻打诺曼人,这时他们的内部已困难重重,不要怕他们的弓箭和(石雷)石,你们会攻破城墙的。去吧,请你快走;你按照你的命运行事,也让我按照我的命运做吧。”
  塞德里克本来还想追问她那些隐晦的话的含义,但这时传来了牛面将军严厉的声令他在问:“那个吊儿郎当的教士跑哪儿去了?我凭康博斯特洛的海扇壳起誓[注],要是他到处游荡,在我的奴仆中煽风点火,我非送他上百天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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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康博斯特洛是西班牙一个滨海的城市。据说耶稣的弟于使徒雅各在巴勒斯坦传道时被希律工处死后,神把他的尸体放在一只石船上送回了西班牙(因为他一直在西班牙传教),放在康博斯特洛海边遍地皆是的海扇壳上,从此海扇壳被当作雅各的象征,朝圣者往往在帽檐上装饰海扇壳(参看本书第四章关于朝圣者的描写)。因此康博斯特洛的海扇壳是基督教的一种圣物,与圣徒的遗骸差不多。
  “他倒猜对了,”乌尔莉加说,“真是做贼心虚!但是你不要理睬他,回到你的人民那里去,号召撒克逊人发动进攻吧。如果他们乐意唱罗洛的战歌[注],让他们唱好了,复仇是不怕他们虚张声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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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罗洛是古代斯堪的纳维亚的著名海盗,据说诺曼底公国最早便是由他建立的。
  她这么说完,便从一扇暗门中溜走了,牛面将军雷金纳德走进了屋子。塞德里克迫不得已,向傲慢的男爵敬了礼,男爵稍微点了点头,表示还礼。
  “神父,那些家伙的忏悔拖得太久了,不过也好,这已是他们最后一次忏悔了。他们作好死的准备了吧?”
  “一点不错,”塞德里克尽量用他所掌握的法语回答道,一从他们知道落进了谁的手中起,他们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修士先生,”牛面将军说,“我觉得你讲话好像带了一些撒克逊口音,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在伯顿的圣维索尔特修道院长大的,”塞德里克答道。
  “是吗?”男爵说,“可惜你不是诺曼人,否则就更适合给我办事了,不过现在别无选择,只得让你权且充当信使了。伯顿的圣维索尔特修道院是猫头鹰的窝,应该铲除。这日子不会太久,到那时,教士的长袍也像战士的盔甲一样不能保护撤克逊人了。”
  “上帝的意旨是不可违抗的,”塞德里克说,气得声音有些发抖,但牛面将军认为这是他害怕的表现。
  “我看到,”他说,“你已经在想像我们的军人怎样进入你的食堂,你的酒窖了。但是只要你凭你的圣职替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不论别人的遭遇怎样,你在你的修道院里可以稳如磐石,就像蜗牛待在它的壳里一样。”
  “请您下命令吧,”塞德里克说,忍住了心头的怒火。
  “你跟着我从这条过道走,待会儿我让你从边门出去。”
  牛面将军迈开大步,带着假想的修士朝前直走,一边交代他要他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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