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到江都，赫夫曼先生，我是丽日酒店的行政助理经理，魏德曼，很高兴见到您。飞机晚点了，您一定很辛苦，听说香港那边在刮台风。”
“欢迎到江都，戈登先生，我是汤森酒店市场营销总监，欧瑞衡，很高兴见到您。一路劳顿，总算平安抵达。”
两队人马分别向二人致意，鲜花，闪光灯之后，车队启动，向丽日和江大驶去。
又是几乎同时更换总经理，都是美国人换成德国人，汤森与丽日这对老冤家似乎在江都较上了劲，不知史密斯与劳伦斯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前面已交待过，袁方因站错了队伍被打入冷宫，劳伦斯如愿以偿地把自己当年新加坡的老下属提拔到总经理之位，上阵亲兄弟，大展拳脚得有帮手。至于曾助自己一臂之力的魏德曼则另有安排，一年之后的北京丽日等着他去筹备，先帮新总经理熟悉完情况再说。
而兰博却因表现出色，被小汤森重新启用，听说是调回美国总部，没办法，卡尔需要一位老臣子去应付董事会那帮老顽固，以便自己抽出身与丽日争抢市场蛋糕。
跟美国人换总统一样，通常国际酒店的新旧总经理之间没有见面交接工作的传统，一个前脚走，另一个后脚到，走的人自会把工作妥善安排，来的人也有一天之内全面接掌的本事。不能妥善安排后事的人再不会有重用的机会，同样，不能瞬间接手的新人也面临着随时下课的危险，职业化竟是残酷的考验，老人、新人概莫能外。
二位新人的到来却又在江都掀起两家酒店新的一轮竞争，丽日有可能第一次战胜汤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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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别人的历史
更新时间2010-5-15 16:25:38 字数：4538
不知是谁说过，其实每个人都将成为别人的历史，如流星般一划而过。所以你得考虑如何“划”的问题，想在别人的回忆里留下什么样的痕迹？同理，当别人划过你的记忆时，你得关心他留给你的是什么，财富？负担？
在江都丽日的历史天空里，曾经划过劳伦斯，第一位亲自面试过我的总经理，他先给了我一个B级经理，再给了我A级经理。我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从根本上说，人与人之间没有多大的差别，有没有机会却大不一样。从员工至领班再至主管，一路关照我的是秦红军，没有他，入道六年即使论资排辈，我也最多能混到领班之位，搞不好连领班都不是。从主管到经理，则是拜劳伦斯所赐，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用意，机会是他给的，我不能忘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乃人之常情如此，纵然施恩之人未必稀罕，但我仍希望他们能给我报答的机会。
林启东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在丽日的历史天空里还划过一颗叫袁方的流星，一位曾与我针锋相对，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的人。他又给我留下了什么？以我现在的社会阅历尚不能理解“苦难是磨炼人的财富”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但内心里隐隐觉得，如果生命能重来一次，我一定知道该如何面对。
薄情寡义未必等于苦大仇深。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熟吧！经历之后的成熟。
如果要把世界上的人进行分类，最粗糙的区分是你认识的人和你不认识的人，前者永远是极少数。进一步的区分是，在你认识的人之中一定有你喜欢的人和你不喜欢的人，与之相对应的是喜欢你的人和不喜欢你的人。早已不天真的我亦明白，喜欢你的人不一定会帮你，不喜欢你的人也不一定会害你，“帮”与“害”常常系于一念之间的利益与冲突。比如毛晖之篡位，袁方之打压。回头再看，也许自己也会觉得十分可笑。
原来的流星已经划走，即使我还不能忘却，一颗新的流星已然出现，他就是我们的新任总经理，霍夫曼先生，一位严谨得象机器的德国人。
与所有的新官一样，他上任后首先要做的事是依次与总监和A级经理谈话，而我们也期待着这次见面的机会。在别人手下做事，不了解自己的上司，不领会他的思想，不知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你一定是个糊涂而脑残的下属。决定这一切的不是我的档案资料，不是同僚的介绍，更非江湖传闻，而是他对我的第一印象。因为他是日尔曼人，永远只相信基于自己眼睛的判断。
当总秘海伦传来晋见通知时已是霍夫曼先生到达江都的第三天，我掂量了一下，估计自己很可能是他接见的最后一位。心下并不觉得失落，最不重要的部门，最年轻的A级经理，资历最浅的丽日人，肯定是该排在最后了。或许见与不见都是无所谓的事。
还好，昨天肖玥宸已经苏醒，温柔的眼光中找不到一丝埋怨，医生嘱咐切不可说话，以免伤及刚固定好的胸腔，她冲我点点头，微微张合的嘴唇仿佛在说，“谢谢你！”
我松了一口气，“没事了，好好养着吧。”
量体温，换吊针，检查仪器数据，护士小姐一边手脚麻利地护理着玥宸，一边对我道，“你的女朋友真漂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病人，放心吧，她的体质好，很快就会康复的。”
“噫？你的声音真好听，象是在哪里听过？”我试图看清她的容貌，无奈口罩遮盖住大半脸庞，“你的声音跟我以前的一位同事有点象，不知护士姐姐怎么称呼？”
“是吗？很多人都这样说。我姓李，李汶，叫我小李好了。”她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纤细的手指轻弹着输水软管中的气泡。
不是她，不是她，自从提前释放后再没她的消息，外语学院的学生做不来护士的，她很可能南下找工去了，孔雀东南飞，南方的那个省是一千万江都人向往的打工天堂，我想起不久前王庆渝帮我打听的那个人。
“你那位同事叫什么名字？”李汶好奇地问道。
“反正你也不认识，说也无妨。她姓马，马文丽，Jessie，以前江大的同事，是我以前女友的闺蜜。”我随口道，前女友，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怡琴的影子，你在美国还好吧？却没注意到李汶的手微微一颤。
“喂，James，林经理，在想什么呢？快进去吧，弗里茨在叫你了。”总秘海伦叫道，把我从梦中惊醒。“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啊？我看你好疲倦的样子，林经理是大忙人，白天在酒店忙，晚上还得去那边，一定很辛苦。”
“我没事。”我整理了一下西装，夹起笔记本敲门而进。
今天是我第一次与新官面谈，高级军师朱越小姐苦思良久也提不出建议来，毕竟这事她也没经历过，弗里茨·霍夫曼，德国来的总经理，圈子里无人知道他的资料，“要不，你问问魏德曼？他是老丽日，一定有所了解。”老婆建议求助于他。
谁料他呵呵一笑，高分贝的女声直冲我的耳膜，“小林啦，就两个人见个面，认识一下，想这么多干嘛？我可不是道格拉斯，稔熟全集团一应骨干的档案，没事就喜欢成天瞎研究每个人的私隐爱好，到头来还不是机关算尽？这个弗里茨是总部点的将，他的资料我也知道得不多，只听说他在新加坡丽日酒店曾与劳伦斯共事过，当时是餐饮总监。明白了？”
知己而不知彼，一胜一负，我只有戴起钢盔往前冲了。
一位四十来岁，身材健壮的男子端坐在大班椅上，伸手与我一握，一股温暖的力量由掌及腕，在我欲发力相抗时，那股绵绵的力量却消失了。不会是武林高手吧？外国人只会拳击摔角的呀？我心中一凛。
“您好，霍夫曼先生，我是詹姆斯·林，保安部经理，很高兴见到您。”礼多人不怪，我先向他致以敬意，然后恭敬地坐下。
他是我见到的第四位国际五星酒店的总经理，心中不觉把他与前三位相比较。与江大的史密斯相比，多了一分内敛，少了一分张扬；与上前任劳伦斯相比，多了一分热情，少了一分慈祥；与前任袁方相比，多了一分儒雅，少了一分霸气。
想当初，刚刚开放的江都市民没见过外国人，内心里把他们贡为神佛，放个屁都是香的，史密斯顺应天时，以强势手腕为自己挣来了足够的权利，江大上下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晚来一步的劳伦斯先天不足，以圣诞老人慈祥的低姿态同样赢得了大家的拥戴，毕竟崇洋媚外之风尚盛。外国和尚的头上仍罩着一圈光环，虽然弟子们已不及当年的迷信。
至于顶着一张华人面孔的袁方就更亏了，失去神秘感的老外再无神奇的魔力。劳伦斯果断换将不知是否缘于此？
他坐直身子，开始了与我的对话，“你好，James。在我来江都之前，并没有刻意了解你的情况，不是不重视安全工作，不重视你的缘故。可我的两位前任都对你赞赏有加，让我非常好奇，因为你是所有的总监和A级经理中唯一获此好评的。其他人都有褒有贬，甚至极其矛盾，一个说是天，一个却说是地。总经理的性格和工作习惯决定了对人的判断，合则善，不合则恶，你明白我意思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怪了，袁方会赞赏我？令人难以置信。且看他怎么说。
见我有些惊愕，他继续道，“我注意到你的特别之处，一年前你离开汤森加入丽日，由主管升至B级经理，原因不明；九个月后再升到A级经理，原因还是不明，期间跨越了两任总经理。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能获得如此的幸运，通常只有追随原来的上司才有继续攀升的机会，你们中国人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道理。来江都之前，我专程去上海拜访了亚太区总部的人力资源总监史迪芬妮女士，看能否找到答案。你也见过她？”
岂止是见过，曾陷我于万劫不复境地的正是这位远程轰炸机B52，来自安大略湖的大肥婆，一位狂热的职业经理人，女传教士，全亚太区人见人怕的女罗刹。威尔逊时代，她执掌辖区中、高层干部的生杀大权，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人对她既爱又怕，不知现在劳伦斯主政会不会有所改变？
我把与她的一面之缘简要地向霍夫曼进行了陈述，无半分隐瞒，听得他不住颔首。
“你很诚实。”他沉吟道，“你们说的完全一样。我很奇怪，她对你的印象也不错，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被人顶撞，她的强势作风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们从来不敢与她平等对话，从来不敢！”
他特别强调了“从来不敢”四个字（英语是一个词，never），神情之中明显带着一丝惊讶，加盟丽日一年的我也有同感，那个女人是老虎的屁股，若非豁出去了，我也没胆量挑战她的权威。
与汤森以营销为中心的企业文化不同，威尔逊独辟蹊径创造了以人力资源为中心的丽日文化，把人事和培训两项工作列为全集团万事之本，一切之要，在快速培养人才的同时也实现了集团的高度集权化。人力资源部负责人由总部钦定，再由他们牵头搭建各酒店的管理班子，不知这是不是丽日的核心竞争力呢？
“或许是那时我初来乍到，不知个中利害，才斗胆与她一争吧。”我努力淡化自己的勇敢，别人都害怕的事我却不怕，太冒失了可不智。
他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摆手道，“但有个事，我听说当初引荐你进丽日酒店的是威尔逊，什么原因却是不知。”
“不会吧？我跟他并不认识呀！霍夫曼先生能告诉我是谁说的吗？”看他的表情不象是在说谎，我一头雾水，威尔逊引荐的我？开什么玩笑！他不是欲置我于死地吗？如果他所言不虚，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奇妙了。
他摇摇头，准备结束我们的谈话，“我也只是听别人传述，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你回去给我做一份安全简报，我要知道最近一年来酒店发生的大小事情，一件都不许漏，OK？”
关于当初林启东直接向丽日总部投诉袁方行为不检点一事，霍夫曼早已耳闻，此举象一只南美洲扇动炫彩之翼的蝴蝶，为沉底的劳伦斯创造了咸鱼翻身的机会，间接地也让以前追随他的人一个个地鸡犬升天。霍夫曼由新加城丽日餐饮总监直升江都丽日总经理，此位本属于魏德曼，可他不愿拾袁方的牙惠，执意申请上调北京丽日，正拼命打造嫡系部队的劳伦斯欣然同意。
本来魏德曼也提议重用我，谁料劳伦斯坚决不肯，说什么给他个A级已是天恩，且不可助长了胆大妄为，疯狗狂吠之风气。“威尔逊乃前车之鉴，你想让人哪天也打我们的小报告吗？人在高处，谁没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好事坏事一捅出去统统成了烂事！”他一再警告魏德曼远小人，近君子。“林启东是威尔逊一手安插在丽日的，还这样对他？万一他哪天也对我们……”
江山稳固之后，劳伦斯开始思量净化队伍，忠臣第一的问题，我林启东绝不在他的忠臣名录之列。在他看来，我难保不是威尔逊预留的一枚棋子，跟袁方一样，否则为何在所有人都不理睬袁方之时，还好心开车单独与他道别？此前他们不是仇人吗？
对这一切，我尚蒙在鼓里，与霍夫曼对话时，也没在意他提起威尔逊引荐一事是否另有深意。阅历有限，资讯有限，没办法弄清楚高层人士一言一行的动机，傻傻地回答，糊涂地解释，还自以为聪明。
这个德国人太奇怪了，把我的背景了解得一清二楚的，用得着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功夫？他也太小心翼翼了吧！“啪”的一声，我把笔记本重重地摔在大班桌上，冥想着他的话。越想头越痛，算了，打个电话问老婆什么时候回家，晚上咱们仔细商量商量。
手机里一阵盲音，未知通否。打江大总机转西餐厅，服务员说朱越今天轮休，没上班，怪了，我怎么不知道。哦，对了，昨天在医院守了一夜，没回家。再打手机，还是盲音，死哪里去了？看我晚上回去不收拾你！
突然想起肖玥宸的住院费不够了，得问秦哥拿主意，不料他的电话里也是盲音。再打小梅，也是。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们会不会跟王庆渝在一起？我忐忑不安地按下他的手机号，总算有了正常的反应，却是一个标准的女声普通话，“对不起，该用户不在服务区……”沈冲呢？一样不在服务区。
搞什么鬼，全部人间蒸发了吗？
这时毛晖急匆匆地闯进门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老大，出，出大事了。秦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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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星衢七星（上）
更新时间2010-5-16 20:25:50 字数：5051
站在盛唐大酒店四十九楼的云裳阁行政咖啡厅可轻易俯瞰整条星汉街，一条通衢大道由东至西而来，在酒店大门外嘎然而止。南华市地处改革开放的前沿，其最繁华的星汉街号称“中国酒店之街”，云集了数十家三星级以上的酒店，其密度之大堪称中国之最，其中挂牌五星级达七家之多，由街头至街尾不足十公里的街道两旁依次排列着：九州、天宇、蟠龙、银海、国大、旺角、盛唐，当地人称“星衢七星”。
天气不错，能望见远处的岽山，郁郁葱葱的丘陵如一道天然屏障守护着市区的东北角，传说那里曾发生过决定当时中国命运的宋元决战，民族英雄文天祥兵败被俘，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
我没时间去拜谒那块刻有诗句的石碑，口中常念叨的却是“九天蟠银国旺盛”，七家还嫌不够多吗？第八家已开始筹备，岽山北麓，荔池之畔，来者是我的老东家，丽日，不知傅老板该作何感想？当年的江都，丽日与汤森两家PK已斗得惨烈无比，如今七家混战未知谁能最后胜出？待会儿怕是要找我商量这事。
转眼一年了，这座本不属于我的华南小城却让我达到了职业生涯前所未有的辉煌，都是因为一场灾难和一次危机。
一年前，王庆渝运筹已久的“收网计划”以大胜而告终，在武警部队的配合下，警方一举摧毁贩毒集团在江都经营多年的老巢——芙苓庄园，缴获海洛英数吨，击毙负隅顽抗的周疤子以下大小毒贩十余人。盘踞西南三省的贩毒集团从此元气大伤，在没找到新的代理人之前，警方暂时高枕无忧。
几任局长都未完成的心愿竟被他毕其功于一役，多少人曾为之付出心血乃至生命。“我们赢了，赢得如此漂亮！毒瘤就此斩断。”沈冲望着墙上公安部授予的锦旗，连发了几天的感慨。
可是王庆渝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一位战友永远地离开了他。秦建华，卧底走私集团十年之久的传奇英雄，在黎明即将来临之前却因公徇职。
“对不起，我没能圆满地完成任务，一念之仁啦，一己之私，”弥留之际，他呛着鲜血向王庆渝忏悔道，“也许是长年的富贵生活磨灭了人的心智，我不想以后再过着领一份死工资的平凡生活，嫂子、侄儿为我们兄弟俩担惊受怕许多年，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原是不想你们关掉江华企业……”
王庆渝一直犹豫是否将秦建华向阿峰通风报信一事上报，他已自食其果，为他留个好名声吧！凡人皆有私念，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怪只怪阿峰太狡猾，宁舍周疤子一干人的性命，也要除掉隐藏在贩毒集团内的秦建华，太狠毒了！毒品被警方收缴了可以再贩运，打手没有了可以再培养，可内患不除，寝食难安，难道我的“收网计划”正中了对方的“反收网计划”？
王庆渝不敢再想，算了，副局长之位已在向我招手，泄露秦建华的事必是自毁前途，那才是笨蛋到家了。反正也没人知道，就让他把秘密带到天堂吧！
秦家两兄弟都献出了生命，我们还能说什么？
不过，建华死了，以后我们再难掌握他们的动向，唉——这个人啦！看在你曾为朱越挡子弹的份上，我就为你留一个清白之身吧，王庆渝终于拿定了主意，“你与红军的媳妇安心地去吧，我会让启东他们照顾好晓峰的，他是你们秦家唯一的后人。我明白，你的身份已彻底暴露，芙苓庄园的帐定会算在你身上，他们必会伺机报复，江都再不能留了，我让林启东把晓峰送到南方去投靠你的老战友吧，反正他也是搞酒店的。”这是他留给秦建华的最后一句话。
离开江都非我所愿，可为了两位秦哥，为了跟毒贩打过照面的朱越，我只得悄然离开，连离职手续都由毛晖一手操办。再见了，江都，我的故乡，希望有一天能平安回来。
“又在想他吗？”不知何时傅盛梁已推门而入，他就是秦建华的老战友，盛唐大酒店董事长兼总经理，一年前我南下时投靠了他。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茶几上的电动功夫茶具，动作麻利地沏起茶来，见我走过来帮他整理杯碟，抬眼道，“有个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傅大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不必客气。”我把小方巾递给他擦手，粗大的拇指上隐约可见战斗留下的伤痕，他常笑言，那是老山的纪念，老兵的荣耀，没上过战场的士兵不是真正的士兵，没挂过彩的战士不是铁血战士。这根拇指是医生帮我接上的，多亏建华在战壕里找到了它，不然，嘿嘿，就残废了。不过有失也有得，每次台风来临之前，关节炎都会提醒我做好一应准备，免得吹坏了酒店的玻璃幕墙。
当初转业后，二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一个随大哥一起隐姓埋名打入毒品走私集团，一下却回到家乡投身商海。有一回他酒后对我说起了自己的发迹史，这个闻名世界的南华市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村，南华村。以前渔民们下海打渔，穷得穿不起裤子，后来却不打渔了，全部改行做起了走私，一本万利呀。其实我也是靠走私起家的，雇几个人，弄几条船，手表，服装，手机，电器，汽车，什么都做过，哈哈，当年还送过几部手机给建华呢。不过呢，这种事政府迟早会整顿的，看看差不多了就得洗手，幸好我当过兵，到陆军学院学习过，比老乡们多点文化。你看那些没洗手的不是都被关监狱里去了吗？我可没那么笨！
后来嘛，深圳有了股票，咱就跟朋友们一块儿炒，深发展、宝安、万科等几个老八股都炒过，哪个热门炒哪个，几千万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炒出来了。后来国家全面开放股票市场，呵呵，从此全民炒股，朋友们高兴坏了，说这回发大财的机会来了，于是把所有的资金全投进去，有些胆大的还向银行、地下钱庄借钱。可是我却收手了，沽清了户头上的全部股票，大家都笑我傻蛋，你没看到十三亿人民都在炒？连香港的老太太也进场来炒。他们不明白盛极必衰的道理，击鼓传花，最后一个必倒大霉。
知道这时候我干嘛去了？买地。
别不相信，几年前政府大手笔开发星汉街，计划建设成华南第一金街，招商引资，二十万一亩挂出来居然还没人要，现在上千一亩你都买不到。不是大家傻，也不是没钱，而是害怕以后土地被政府没收回去，重演五十年代公私合营的一幕，十几个香港财团来此转了一圈，兴趣很大，却迟迟不敢下手，就是担心这个。于是，市长对我说，“小傅啊，要不你带个头，先买下一块来，帮我们打个广告，不然港商们对开放政策没有信心，价钱嘛，好商量，或者我让银行给你抵押贷款……”盛唐大酒店这块地就是那时买下的，你大哥有眼光吧！
呵呵，当政策有空子时赶紧钻，适时收手；
当政策有优惠时，先人一步，占尽天时；
当大家都蜂涌时，你反而得考虑如何保住既得利益了。
傅盛梁，一个典型的高智商投机商人，皮肤黝黑，五短身材，走在街再平常不过的南方佬，一身意大利名牌手工西装也遮掩不尽的土财主，我的新老板。
“接着政府为了营造招商引资的大环境，出台了鼓励民间搞酒店的文件，星级越高越好，完全享受三资企业的优惠政策，所以我建了盛唐，取盛世唐朝之意。可是本人对酒店一窍不通，聘了几任香港总经理皆不满意，这下可好，你就当我的助理吧。”他给我的见面礼是总经理助理，业主代表，一个本人从未幻想过的职位。
盛唐开业不足两年，加上筹备期两年，四年之内共经历了五任总经理，都是清一色的香港人，一来傅老板迷信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二来嘛，在自己发家治富之后也想过把瘾，使唤一下趾高气扬的香港同胞，谁让他早年偷渡香港不成，被不通情理的条子遣送回来呢？
香港人向来头脑灵光，总能敏锐地从内地经济发展的细微动向中捕捉到低成本生财的大好机会，让自己先富起来。在中国南方兴起酒店建设的高潮之时，以香港为注册地的酒店管理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十万港币的注册资金，三两个人的空壳公司比比皆是。第一个敲开盛唐之门的正是这样一家名为亚特兰蒂斯的香港酒店管理公司。一年的管理费开价五百万港币，临时招募的二十位管理人员工资另计，粗略一算，一年白白交给他们的钱大约有两千万，向来聪明的傅老板却头脑发热，签定合同时居然连帐都没算清楚就画了押。
没关系，一来开业后免税三年，二来当地高星级酒店紧缺，很快就能收回成本，他不断地给自己的冲动找理由。退一万步说，自己发家的全部钱财都是白捡来的，亏了算是回报社会。
可别人却不这样想，上了贼船没那么容易下来。
跟江大和丽日一样，盛唐筹备时也面临大量物资需从境外采购的状况，不但如此，连酒店的设计也需要外国的酒店设计公司操刀，我们的国家太落后了啊！自然这些辛苦工作落在了管理公司身上，香港人也有些能耐，向全球五大设计师事务所发标。当几十个洋人围着傅盛梁叽叽呱呱的时候，他忽然生出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来，想不到咱中国人也有今天啦！真该感谢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
又是一番冲动，他毅然选择了最漂亮、最超前、最现代的设计方案，只为给南华市留下一幢地标性的建筑，让子子孙孙永远记住他的英名。好的东西当然价格不菲，伟大的自豪感在付款的时候才发觉心痛不已。但他仍然不断地安慰自己，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能换来好名声就行。
他并不知道，苦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天价设计费之后接下来是天价的物资采购费，为了重现盛唐的境象，管理公司建议到台湾地区收罗古董家私，于是无数的红木桌椅、雕花床与青花瓷被买了回来，填满了整个酒店。主管财务的弟弟傅盛栋提醒他，预算已大幅度超支，帐面资金只剩下不到一千万，还有五千万的餐具、布草和装修费等待支付。卖地成了唯一的选择，三百亩的盛唐项目地块很快只剩下不到一百亩，前后左右都卖给了别人。事实证明这既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解决了眼前的资金缺口问题，同时又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因为买家即将在他的旁边建起两座五星级酒店，分别是国大和旺角，正与盛唐贴身肉搏的竞争对手。
“我不也是实在没办法吗？要不是当初过不了这一关，星汉街上本来只有五家五星级的，大家吃饱饭不成问题，另外两家完全是那家黑心的香港公司给逼出来的。”每念及此，傅老板后悔不已。同行也埋怨他，指责他是把卖方市场变为买方市场的罪魁祸首，市场平衡被打破后，大家的好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
惊喜一个接一个地等待着他，进口布草被发现原是国产的，生产它们的工厂离此地不到一百公里远，厂长还是自己的发小。据他揭发，出口转内销的它们被运到公海上转了一圈后加价三倍卖给了盛唐。西餐厅的德国厨具是台湾的贴牌产品，二流货被自己用世界一流的价格当宝贝买了回来，差价统统进了管理公司的腰包，殖民地的打工仔远比自己想像的凶狠百倍，吃人都不吐骨头。
炒鱿鱼吧，让香港同胞全部滚蛋，人家却搬出委托管理合同的条款来，请他移驾到香港法院打官司，索赔一千万元。你妈的做梦！骗了老子的钱还敢打官司？顶你个肺！不给你们点利害瞧瞧还以为我是婊子养的。在用了一点点野蛮手段之后，香港人灰溜溜地逃走了，留下一堆烂摊子。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咱也不要什么管理公司了，只请一个香港总经理来，一个人单枪匹马总翻不起大浪，傅盛梁痛定思痛，下定了决心。
香港有许多令人眩目的国际酒店，挖个把资深总监到内地来非常容易，在经历多方考察和友人推荐之后，一位名叫李汤力的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二十年国际大牌酒店背景，毕业于瑞士洛桑饭店管理学院，祖籍还是南华市，开价也不算太高，年薪二百万加利润分红，看起来各方面的条件很合他的胃口。
筹备工作重新启动，酒店已建得差不多了，当务之急是招聘员工，这个不难，南下的打工潮正汹涌澎湃，到火车站随便举个牌子就能拉回来一两百人来。可又一个棘手的问题出现了，打工仔们空有一腔发财的热情，却基本没做过酒店，要达到开业的效果必须实施强化培训。培训教师从何而来呢？李汤力虽有足够的经验，总不成让他天天上课吧？一个金额巨大的培训方案摆在了傅老板的桌前，半数员工送香港某酒店带薪培训，代价是三百万港币。如果放在半年前，别说三百万，三千万他也不会眨个眼，可现在他连一百万都拿不出来。更令他烦恼的是，李总坦言，不这样培训绝对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他与董事会签订的合同也无法完成。
威胁，又一个威胁，那家酒店不是他的老东家吗？其中必有猫腻！在他最终选择把员工送到广州某酒店培训之时，李汤力的辞职书也如期而至。
“傅大哥，当初你怎么没选择汤森或丽日这样的国际品牌呢？”我好奇一问，在我的心中，他们应该是比较善良的，按规矩办事，不至于狮子口大开。
他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只因当时南华市没名气，水也太浅，人家根本没瞧上。在他们的眼中，全中国大概只有北京、上海、广州算是城市，最不济也要选一个省会。南华有什么，只有暴发户！洋毛们哪瞧得上泥腿子！”
“可我听说现在丽日也进驻南华了呀！”前几天老婆朱越刚接到那家酒店的录取通知书，一家人很是高兴。
他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南华发达了，酒店多了，大鳄们自然心痒痒的，急着来凑热闹。好了，咱们言规正传吧，昨晚电话里跟你提的事情考虑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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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星衢七星（下）
更新时间2010-5-25 22:20:27 字数：3973
那是一个伟大而充满梦想的时代，孔雀东南飞，发财到广东，但凡不甘于现状的年青人均怀揣着发财梦涌向南方。地处内陆的江都人也不例外，子弟校友中有不少远赴南方就业的。若非一年前丽日给了我机会，或许当初在家待业之时就已成行了。
南方，改革开放的前沿，寄托了当时无数年轻人的梦想。打工，积累经验；创业，成就未来，许多人一直抱着同一个的梦想挤上了南下的列车，然后蜷缩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为一日三餐而努力奋斗。未来之门由此而开。
与他们的艰辛相比，我是幸运的。经过十几年改革开放的城市建设，鳞次栉比的豪华酒店给了我施展才华的机会，七年的国际酒店经验在南华这座小城市里足以傲视众人。因为大多数背景类似的内地酒店人看不上这个小地方，混迹于此的主要是一些资历算不得显赫的香港同胞。
当我在盛唐安顿之后，朱越也在星汉街口的九州酒店找到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宴会销售部经理。西餐做烦了，换换口味，体验一把指挥别人做事的感觉，在不离开餐饮专业的前提下，再没有比宴会销售更好的工作了，何况还是A级经理，直接向餐饮总监汇报。
这里的销售太好做了，不用出去拜访扫楼，天天在酒店大堂吧品着咖啡自有无数客户找上门来。朱越得意地炫耀着，“本小姐再这样喝下去，只怕脸上都得长雀斑了。咖啡因对女人的皮肤有影响的。要不干脆改游泳算了，既可保持体形，又能谈业务。”
“你敢！”我一口喝住她，我的老婆怎能让客人随便欣赏身材？谁不知道南方人最色了。
朱越吐吐舌头，柔声道，“开个玩笑都输不起？行，我只让你一人看，别人不准的。”
寄居南华日久，我与朱越们小两口对这座东南小城渐渐生出他乡胜似故乡的感情。一来是傅老板的特别关照，将自己的一套市区公寓转送我们一家子落脚，还在酒店里为我留了一间套房，工作生活两不耽误。秦晓峰也在他的安排下，进了一所国际学校就读，一家人其乐融融，颇有长期定居之意。
朱越常感慨，南下打工一族能混到这个地步，没个十年八年是不成的，傅大哥真是个恋旧之人，你得在盛唐好好工作，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出事之前的一天，秦哥曾给他发出过一封信，提到我们的关系和工作经历，他似乎已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有麻烦。
一切只是为了秦晓峰，秦家的独苗。
“大哥不会是开玩笑吧？我有几斤几两您又不是不知？总经理，做不来。”人贵有自知之明，一百斤的力气挑不起千斤重担，我把昨晚与老婆商量的结果告诉他，虽然她一直望夫成龙，可也明白人不可能一步登天，二十六岁的林启东当一家上千间客房的酒店总经理，不是他疯了，就是你疯了。我不是存心推辞，确实不敢接招，“董事长，当个总助已是您看在秦哥的面上对我们一家的格外眷顾了，客房、餐饮、营销，哪一个都不是我的专长。万一做砸了，我对不起您的信任。”
傅盛梁微微一笑，给我斟了一杯茶，“是弟妹的意思吧？我们兄弟，不必见外。成功的男人都怕老婆，越怕越容易成功！哈哈，我不会笑话你。”
我的脸上一红，不置可否，饮完茶后保持沉默，一杯铁观音噙在口中未知是甘是涩，是温是烫，迟迟不能咽下。
“折腾了几年，我算是弄明白了，酒店管理不过是伺候人的工作，迎来送往的生意而已，不是南华工业园里的电子企业，专利呀，发明呀，通通的不用。小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必妄自菲薄，汤森五年，丽日一年，从员工到经理，我不认为只是凭你的运气。”他的眼睛直视着我，不许我打断他的话，“我们就说第五任总经理易显龙吧，是的，他比你大几岁，从业十三年，年资长你一倍。当初他去广州之前也不过是香港一家小酒店的客房部经理，起点并不比你高，转了一圈回来就成我的总经理，凭什么？因为那时我需要他来帮我理顺客房的管理，标准化的服务，可来了之后我才发现他那一套根本不适合南华，员工的素质比香港人差太远，怎样跟客人打个招呼都需要一句一句地培训。香港人哪愿做这种事？结果酒店还不是老样子，如果不是你亲自培训，我们的服务质量就难说了。昨天我仔细看了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又创历史新低呀！亚洲金融危机一来，开房率再没上过30%。这也罢了，可平均房价也下跌了一半，现在是人心惶惶。”
“让我当助手还勉强，扭转乾坤却是不能。市场大环境如此，同行的生意一样惨淡，大家都在咬牙坚持，看谁能熬到黎明。”最近几个月，开发区关掉了一大半的工厂，星汉街上再看不见昔日穿流不息的外地客商，由索罗斯挑起的亚洲金融危机一下子让整个东南亚区域经济倒退了十年，外向型产业为主导的南华经济更是遭遇空前重创，火车站失业返乡的人流比往年的春节还要多。占城市人口七成以上的外来打工仔一走，南华陷入死寂，往日熙熙攘攘的星汉街一片萧条，只有酒店的星星灯火还在维持着这座珠三角小城的生命，可它们又能坚持多久呢？若非市政府强制要求，补贴电费，盛唐早关掉了半幢大厦的灯光了。五星级酒店，一个都不准关门，这是南华市最后的希望，亚洲经济迟早会复苏的。政府一再给我们打气，希望靠政策发财的本地老板们同舟共济。
董事长一声叹息，神色有些暗淡，“实话跟你说吧，其实主要的原因是易显龙已有贰心，准备跳槽到隔壁的国大去，昨天他已煽动部分管理人员集体向我辞职了。”
“不会吧，这个时候跳槽不是釜底抽薪吗？何况还拉走一帮骨干。”我抽了口凉气，此人生的什么脑子？太缺德了！没有盛唐，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所谓的职业经理人难道真的有奶便是娘吗？不由得想起丽日保安部的杨泽华，也跟我闹过一出集体罢工的好戏。
傅老板苦笑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心自古如此，不奇怪！我待他不薄，一把扶他上高位，在南华站住了脚。哎，世道不好，他想给自己多备些粮草，难得隔壁的国大有机会。随他吧！”
原来是老冤家国大，南华国际会议大酒店，它脚下的那块地就是当年从盛唐手中收购过来的，与另一块地上的旺角大酒店一左一右夹击着我们。此时挖角好象让人看不懂，我皱起眉头，“可国大的状况不比我们好啊？他们这样做不是便宜了姓易的？仅工资成本就是一大块……”
他往椅背上一倒，道出了自己的担忧，“星汉街上七家酒店的争斗从来没有消停过，市场好时，大家还和和气气，维持着相对的均衡。而现在，客户没几个，要活下去就得想法子。如果少一个对手抢食，自己就能多一分生存的机会，丛林法则，你跟我提过。”
如果真如他所言，盛唐确实不妙。自总经理以下被竞争对手一锅端，且不说必被同城业界耻笑，自身也面临倒闭的危险。眼下南下的打工者已大部分返乡，酒店的熟练员工，有经验的管理者走一个少一个，而最可怕的是，仅有的几个客户资源也有流失的危险。
这一招太狠了。等待盛唐的将是衰落。
他拍拍我的肩膀，眼睛里充满着乞求的神情，“盛唐是我一手打下的基业，我不想它如此毁灭。你能帮我吗？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人啦！”
毕竟正值血气方刚之龄，幻想成就一番事业，五星级酒店总经理，多少酒店人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此刻只在我的眼前，一伸手就能得到。人世间最大的诱惑啊，不过是突然有一天能触及从来不曾奢望的梦想，林启东难得如此好命，还犹豫什么？于是冲口而出，“好，我尽力而为。”
“这就对了嘛，一会儿跟我去给易显龙办交接。”他打开包房门，对我道，“人可以一无所有，却不能没胆！小平同志为何先选南方开放试验？南方人比北方人多个胆而已。”
宽敞明亮的总经理办公室，易显龙一边收拾私人物品，一边嚼着口香糖，若无其事道，“林助理，这是我整理的交接清单，没问题的话请在下面签个字。”
这家伙定是早有预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厚的交接清单，跟一本书差不多，还有制作精良的彩色封面，前言，目录，索引一应具全。好嘛，我就当教科书读读，不就是满篇英文吗？有啥了不起！
交接的核心内容是资金、帐目，我叫来财务经理和会计逐笔核对，这套会计模板完全是抄袭丽日早年的格式，我家里就有一套完整版，离开江都前犹太人魏德曼私下送给我的。“你的资历尚浅，把这套资料当百科全书吧，有不懂的自己查一查。同事一场，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再见了，James。”鸭子的叫声一如我俩初见，只是我已热泪盈眶。心内隐隐感到，这一套千金难买的资料极有可能影响我的一生。
一年来，我没事就研究丽日集团的运作流程，不时与手握汤森管理手册的朱越争得面红耳赤。上亿字的内容消耗掉了我所有的业余时间，从此国际酒店不再神秘。
“易总，您的GOP计算方法有些问题，这几笔死帐不该计入利润……”我把红线画出来的条目一一指给他看，他瞪大了眼睛，心下嘀咕，此人什么来头？怪不得傅老板一点不慌，林启东，老板后面的小跟屁虫，难道也懂酒店管理？
“经我与财务部傅经理初步核算，易总在职期间无法说明缘由的私人消费签单合计约三十万元，我们假设其中有一半是为了拓展酒店生意，您应当赔偿十五万元，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我把最后的计算结果告诉他，宣判最后一月的工资充公。
易显成脸上的肌肉抽痉了一下，本没抱多大希望的一笔钱最终化为泡影，这是跳槽必须付出的代价。他沉吟道，“小兄弟，傅老板给了你多少钱？盛唐的大船行将沉没，帐面上已没有流动资金，何苦守着它？大难来临各自飞，我不过做了一个正常人最正常的选择，其它的总监也一样。当初他求我过来时，何等的殷勤，此时又何等的绝情！内地的土财主大抵如此吧，昨天当你是诸葛，今天却视你如草芥，一应功劳从此抹销。古人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也会成为盛唐的历史人物，而且未必光彩。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今天这般对我，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对你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我讶然一笑，心道，老子却不是吓大的。反正今日的一切都是傅老板给的，大不了以后如数奉还。这间办公室即将迎来它的新主人，我得想想该如何布置它，要不挂一幅古诗，跟袁方的题字一样？或者摆一排进口咖啡，学学劳伦斯的品味？
总经理，要是江都的老乡们知道我林启东也有今天，只怕全城跌破的眼镜能让滔滔长江水顷刻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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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执行总经理（上）
更新时间2010-5-30 19:27:40 字数：4228
人与人的差别不在于身高相貌，不在于出身学历，更不在于性别年龄，只在于谁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潜力。林启东能以最基层，最不入流的保安部一车管员起步，在从业近八年之后攀到大型五星级酒店执行总经理的高位，一靠时事造英雄，二靠好学之心。
所谓时事造英雄，就是要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恰当的地方，捡了一个大便宜，好比炒股票抄了个百年难遇的大底，眯着眼睛买任何一只都能赚钱。运气是个奇怪的东西，求神保佑等不来，亿万金钱买不来，只有天上的神仙都不能预测的事情发生了，我们才称它为运气。
没有秦哥的遇难，我绝不会离开江都，不会到南华投靠傅盛梁。一因一果，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选择了林启东。
没有亚洲金融危机，南华市酒店业的好日子不会终结，易显龙总经理不会率领一帮资深总监们另择良木，高人全部离开后才有我这个矮子出头的机会，虽然我的身材比他们都要高大得多。
人的资历是相对的，六年多的国际酒店经验不算短，可要做到老总一级仍嫌不足，尤其是象保安一类的后勤背景出身，不懂经营几乎等于半残废。老板之为老板，与打工仔最大的区别在于他永远只认钱不认人，谁能为他挣钱谁就是他眼中的人才。而打工仔只会看工资择业，不在意别的东西。
“若非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傅老板会请你林启东出山吗？”朱越给我泼了一盆及时的冷水。反正都是一头死马，随便找个庸医来治治聊胜于无，朱越的老公未必真是个庸医。“再者说，秦家兄弟既是你的恩人，也是傅老板的恩人，你舍下江都的一切南下，得个好归宿也是理所当然。好好做吧，我相信你行！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保证让你大吃一惊。你的困惑定会一扫而光！相信我。”
岽山，位于南华市区之东，虽名曰山，海拔仅有三四百米，一片茂密的荔枝林环抱着一碧清波，因万千龙眼投影于湖中，荔枝采吸氤氲水气而水晶熟透，山涵碧水而灵，水沁荔香而秀，九百年前东坡先生题名荔池。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做岭南人，正是荔池的写照。俯瞰状如龙眼的荔池之畔，一座现代化的温泉度假景区正如火如荼地在此兴建。
“James，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我迈下奔驰车，袁方热情地伸出手，白面书生已晒成一脸古铜色，谈判与筹备定是不易。
我没料到朱越说的神秘人物竟然是他，江都一别已经年，他乡遇故知，甚是难得。想来录取朱越的定是这家即将完工的丽日酒店了。“袁先生别来无痒，没想到我们在此相逢。哦，Susan也在，我们三位丽日老同事又在一起了，呵呵。”
刘渝川拉着朱越的手亲昵地交谈着，两位江都美女一艳一素，立于云蒸霞蔚的荔池之畔，伴着落日夕辉，好一幅绝代双姝美艳图，我与袁方相视一笑。他拉着我的手，“来，小林，我带你参观一下，度假别墅酒店你应该没见过，虽比不得城市商务酒店的雄伟，却有别有一番诗情画意。古人寄情山水，风liu佳话，不过如此！”
“这里是酒店的大堂，名曰‘荷风水榭’。你看，楹联上题有徐勃的诗句，盈盈荷瓣风前落，片片桃花雨后娇。客人下车后登舟上岸，至水榭而入酒店，体验独特的南国风情，这是我借鉴水城威尼斯的创意，还有点意思吧。水榭之侧是‘绛绡吧’，取自文征明的诗《新荔枝篇》，由大堂吧拾‘流觞曲水廊’至‘绣城会议中心’，我们的会议和宴会设施全部建在水上，取指点江山之意。”袁方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业已基本成形的度假区一时之间让人置身唐诗宋诗的意境之中，不复醒来。想不到暴发户云集，充满铜臭味的南华竟有如此洞天，能到此一游也不枉此生了。
“James，酒店是设计出来的，以酒店管理公司的经营思路为指导，以目标客户群的心理期望为诉求，通过设计师点精之笔，才能造就一个完美的酒店作品。这家酒店也许是中国首家以荔枝文化为背景的主题酒店。”在岭南阁茶苑，袁方给我们沏了一壶秘制的荔枝茶，感慨着一年来的心血。
城市，商务，会议，团队，宴会，市中心的酒店老总天天念叨的五个关键词，在袁方眼中，区位的相似，定位的雷同，是星汉街上七家五星级酒店竞争空前惨烈之根源。大家都想抢别人锅里的饭菜，人家会拱手相让吗？金融危机前，城市的繁荣眯住了老总们的眼睛，不必营销，不必广告，甚至不必销售人员，天下客商自蜂拥而来，填满了酒店的客房、餐厅、会议室和夜总会，你要操心只有一件事，别把钱数错了。
神仙般的日子啊！
当市场处于求大于供的卖方市场时，你还用得着担心清洁卫生和服务质量吗？一房难求的时候，你还用得着给客人打折吗？协议价想撕毁就撕毁，柜台价通通地不要，最疯狂的时候，许多酒店前台连挂牌价也索性收了起来，你想卖多少都成。当客人们求爹爹告奶奶地向你哀求给他一间房，一间会议室，一桌酒席时，你甚至会滋生出一种错觉来：
谁说客人是上帝呀，酒店才是上帝！
“这样的酒店是不需要管理的，随便哪个人来做总经理都有业绩。”袁方冷笑道，“星衢七星为何不请国际酒店管理公司，最大的原因在于此。放眼整个岭南地区，国际品牌一直比较少，外人或许不解，我却看得明白，不是南方人小家子气，不相信品牌和专业，市场的无形之手在作怪。”
他说得没错，在那些手握巨额资金的老板们看来，只要有人能帮我把酒店筹备开业，剩下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了。所以他们大多在开业前聘请一家略懂酒店的小管理公司，或者图便宜请几个职业经理人来撑撑场面，开业之后再不需要他们在此拿着高薪碍眼，该滚蛋的滚蛋，该炒鱿鱼的炒鱿鱼。
袁方继续分析道，“还有攀比之心。你建五百家客房，我就建六百间，你的宴会厅八百平米，我的必须超过你。你看看，七家酒店一个比一个规模庞大，你那家盛唐建得较早，本不是最大的，听说傅老板见后来的酒店一个一个超过自己，干脆把楼层加高，把裙楼扩大，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目前盛唐是南华市第一大酒店，就规模而言，在全中国好象排名第三，呵呵。我估计另外六家不可能超过我们了，因为它们没地方再扩建，而盛唐西侧还有两百亩空芜的盐碱沙滩未动用。”我得意地吹嘘道，心中别有一番自豪。身为打工者，有时候比老板本人还在乎公司的实力大小，如果公司是江湖龙头老大，好象自己也很了不起似的。其实公司无论大小都是老板的私人财产，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离开了公司，你什么都不是！
“别提那两百亩地了，那是盛唐最大的败笔！当初你们就不该盲目扩大主楼的营业面积，与同城对手比拼商务接待规模，要知道星汉街由东至而展，盛唐位于肠尾，做商务的位置是最差的。大部分客源都被前面六家给拦截了，每一回都是你们最后一家客满，是不是？”袁方品着荔枝茶，似笑非笑道。见我点头，继续道，“如果是我，一定会开发盐碱沙滩，把它打造成南华最大的海滨度假胜地，想一想，椰林沙滩，碧海蓝天，数十幢别墅掩映期间，哪一家有这样的自然资源？”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我猛地一拍脑门，与其跟对手死拼商务客源，不如另辟蹊径，拓展度假市场。如此盛唐手中多了一张王牌，商务加度假，一边开会，一边欣赏南国丽景，岂不快哉！这个袁方越发让我刮目相看了。对，能想到把酒店大堂和会议中心建在湖上的人绝非碌碌之辈，我早该想得这一层。“可是，袁先生，目前的状况你也清楚，金融危机已把南华市的酒店业打入低谷，大家连吃饭都成问题，即使盛唐有心开发海滩，帐上也没有资金啊。”
袁方往壶中重新注入清水，抬头望着墙上自己题写的一道古诗，“荔浦园林瘴雾中，戎州沽酒擘轻红。五年食指无占处，何意相逢万壑东。”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的话，“也不知她们两个老同事跑到哪里叙旧去了？不会是跑到‘骊山汤’去提前享受温泉了吧！其实，有个事我一直想谢谢你。就是我跟Susan，当年要不是你这么一闹，她未必会跟我。”
“那晚你们二人不是偷偷潜回总经理办公室？”我冲口而出，突然发觉自己用词不当，两人都已经这样了，还算偷偷摸摸吗？“对不起，我的意思是在监控里看到你跟她……难道我们眼睛花了？”
袁方微微一笑，“那天她被客户灌醉了，我连夜从大足赶回来解围。当晚酒店正好满房，我只能扶她到办公室休息，原本只是小事一桩，却被你搞得天翻地覆，结果我们假戏真做。嘿嘿。”
没想到棒打鸳鸯却成就了一段姻缘，我的脸上一红，嘴上却不松口，“你们二人本来互有好感，全酒店的人都在传她跟你有一腿。美人配英雄，你们也算是一对绝璧。她为了你，不惜离乡背景，你不知道此刻整个江都有多少男人恨死你了。”那个沈冲不就其中一位吗？想起他怅然若失的样子，我有些同情。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希望他能想得开些，何况沈冲跟她既谈不上开始，没有结果的单相思亦是自然。他年纪青青已升至要害部门科长之位，又深得公安局副局长王庆渝的赏识，未来不可限量，好姑娘有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也难为她了，南下一年中有半年都在生病，水土不复啊！好在酒店已筹备得差不多了，以后我可以多些时间陪她。”袁方的眼眶里滚动着泪花，一付柔情似水，怜香惜玉的模样。原来不讲人情的他也有这一面，以前竟不了解。
我想起一事，“朱越是你挖过来的吧？她一直在九州做宴会销售，却背着我跑到你这里来了。”
袁方怕我误会，解释道，“不是我，而是她。一个月前Susan在大街上巧遇到Alice，两人甚是亲热。回来她就跟我建议请Alice过来做销售总监，正好酒店缺这个职位。南华市找不到几个有国际酒店背景的人才，怎么？嫌我的庙小？”
我忙摆摆手，“哪里了，我感谢都来不及。让她跟你做下属，我再放心不过，她们两姐妹也能经常说说话，都是江都人嘛，这样最好。”二人皆出道汤森，曾是江大西餐厅的要好姐妹，后来各自发展，今日重逢或是命中注定，至少以后朱越再不愁找不到麻将角了。
见我面有喜色，袁方似有感慨，“你一人独闯江湖也不容易，好在有Alice帮扶，前天她来找我，要我指点一下。我才知道James一飞冲天，居然做到南华第一大酒店的总经理了，了不起，了不起呀！”
“是执行总经理。”我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老实交待道。
他有些不以为然，给我满上茶水，“有什么区别呢？酒店都是你说了算。时势造英雄，先站稳脚根，不懂的慢慢学，世上没有天生的总经理，每个人都有第一次。我还有点嫉妒你的好命，从员工到总经理，我花了十五年，你才多久时间？前后不过六七年吧？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全中国最年轻的五星级酒店总经理了。”
“太快了，心里一直空空的，不踏实，又找不到人请教。这几天晚上一直失眠，虚汗浸湿了被子，是不是很没出息呀？”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把盛唐目前的困境一五一拾地告诉了他。“眼下中高层被国大一扫而光，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明天的例会我将面对一群主管，怎么办？”
“这个嘛？让我想想，喂，James，给我一支烟。我教你怎么做。”从无此恶习的他竟然向我要烟抽，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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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0-5-30 22:56:32 字数：4483
袁方让刘渝川和朱越自己回宿舍吃饭，却与我在岭南阁继续挑灯长谈，“在中国，二十六岁的总经理称得上奇闻一桩，可你听说过三十岁的常务副总裁吗？还是世界五百强的。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我的老板，也是我的伯乐——威尔威先生。希望对你有所启发。”
理查德·温森特·威尔逊，一位生于南加州的穷小子，二十四岁由美国空军第五军退役，因追求汤森酒店的一位女孩而执意报考康奈尔大学酒店管理专业，从此开始了自己的酒店生涯。James，你有所不知，汤森是全球最大的酒店管理集团，由员工至集团常务副总裁，中间隔着十个级别，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跨越其中的一半。而他只用了短短六年，期间还修完了大学本科的全部课程。你算算，差不多等于平均一年跳一级半，可能吗？
用他的话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奇迹，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就是奇迹！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威尔逊的传奇故事，一位被世界酒店业排名前两位的汤森和丽日集团推崇倍至的不世之才。和他相比，我俩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在二十几岁之时攀到了五星级酒店总经理的高位，只不过行业地位不可同日而语罢了。因为他在我这个年龄担任的是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设施最豪华的拉斯维加斯凯撒大帝酒店的总经理，当时这家酒店是汤森酒店帝国的旗舰，而现在却已改换门庭，被他执掌的丽日集团全资控股。
一个退伍军人，学生娃娃，无亲无故，仅仅两年时间就能做到这个位置，常人想象得到吗？仅此一点，不敢说绝后，至少是空前的。
我们来看看他的经历，第一份工作，康奈尔大学酒店礼宾员，一个月后他觉得酒店同事都是同学，管理人员都是专业课的老师，客人也是彬彬有礼的大学校友们，没啥挑战，于是申请到纽约的一家汤森酒店打零工。一个班在康奈尔当礼宾员，另一个班在汤森做前台接待员，减去往返时间，平均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也是他当过空军，精力充沛，体格强壮，换作别人定是无法忍受。
据他介绍，大多数美国人不愿意上深夜班，黑白颠倒，生物钟被打乱，汤森酒店的这个班次几乎全由急需挣学费的外国留学生充当。那时他并不太缺钱花，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光一年的全额奖学金就够他租一套像样的房子，买一辆二手的日本车了。我曾经问他为何选择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深夜班呢？
他的回答出人意表，因为夜班人少，前台接待员几乎得担当起前厅部经理的职责，有时甚至还包括值班经理的责任，我希望得到最充分的磨炼。换作白班，管理职责轮得到我说话吗？
中国有句古话，万人皆醉我独醒，我相信当时的威尔逊先生正是这样一个很特别的年青人，纽约汤森酒店几百号员工里最“傻”的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袁方的眼睛里放着光，仿佛看到了他独自忙碌的身影在酒店里浮现。
说句你可能不信的话，美国人远比中国懒得多，跟你们一样，他们上夜班时做完事后也会找地方偷偷睡觉，前台后面的前厅部办公室就是大家的卧室，每天凌晨一点以后，你不必寻找，只需循着鼾声就能查到今夜是谁在当班。
其实所有的人中，最有理由睡觉的人是威尔逊先生，又要上课，又要打两份工，从来没好好休息过一天。可你相信吗？他一天都没睡过！不但不睡觉，还主动帮别的部门做事，让他们一起安安心心地睡觉，不用担心事情没人做。James，你别用这种眼光瞧我，好象他别有用心似的，不过当初他跟提及往事时，我也怀疑过他的动机不良。但他却理直气壮地对我说，觉是别人睡的，事情却是我一人做的，就算我别有用心，他们也是活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为什么大家都想不明白呢？偷懒还能拿一份工资的好事谁不愿意呀！可这样做的人注定是永远甘于现状的凡人，不是我的偶象——威尔逊先生。
努力的人总会有机会，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机会竟然来得如此之快。一天晚上，他刚帮餐饮部送完餐，正在前台埋头清理帐目。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迈入大堂，瓮声瓮气地对他说，“小伙子，请帮我拿一间套房，我的一位纽约朋友已提前帮我订下的，他叫迈克尔，这是我的证件。”
他抬头一看，此人戴着一付口罩，一直瞅着自己身后的油画，不住地咳嗽着。这幅老掉牙的油画有什么好看的？纽约各大酒店悬挂的都是大师的名作，只有这家酒店例外。真搞不懂，有什么好欣赏的？他办完手续后对男子道，“罗曼先生，您是患了流行性感冒了吗？正好我身上有半盒感冒药，待会儿我给送一壶开水到房间里。最近纽约的气温降得利害，您得注意身体，尽量少出门为好。”
“谢谢你，小伙子。”男子拿上钥匙便离开了。他锁上前台的抽屉，提上一壶开水随后赶到套房里。在男子服药的时候，他一边调好暖气，摆好纸巾，一边到卫生间里放热水，正准备离开之时，男子转过身来对他道，“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恭敬地回答道，“温森特·威尔逊，罗曼先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您早点休息吧。如有需要请给前台打电话，我一直都在那里。”
男子喃喃自语道，“温森特·威尔逊，好，好。有事我会找你的，整个酒店好象只有你一人没在做梦。嘿嘿，小伙子。”
他忙解释道，“没有，他们都有事，在忙，罗曼先生。”
“是吗？行，我也没什么事，请回吧，我准备休息了。”男子说着走进了卫生间。
大约因为是吃了感冒药的缘故，其实那一晚威尔逊的状态并不是特别好，蒙蒙瞳瞳的，加之房间光线暗淡，客人的模样也没看得太清。自己本来就是酒店的编外人员，长期担任前台深夜班的工作，只认识少数几个主管、经理，这家酒店的总经理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一夜无事，几天后他也忘记了此人。
不认识纽约汤森酒店的总经理没关系，因为他马上就知道此人是生得何等模样了，不是三只眼睛两个鼻子的怪物，而是镜子里的威尔逊自己。
温森特·威尔逊，纽约第五大道汤森酒店的新任总经理，康奈尔大学酒店管理专业大二的学生，年方二十六，入行仅有两年，之前是这家酒店的临时工。不是做梦，不是玩笑，一切都是真的，当他在学校老师、同学和酒店同事的簇拥下再一次走进这家酒店时，那位男子正站在前台欢迎他，笑呵呵地对他道，“小伙子，我是汤森博士，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罗曼先生。从今天起，我把这座酒店交给你，好好干！”
此后他一边读书，一边全力经营这家酒店。两年以后，当威尔逊拿到康奈尔大学的毕业证时，规模中等的纽约第五大道汤森酒店的业绩已做到大西洋区第一名，全美除拉斯维加斯及其它博彩酒店以外的第三名。他的办公室也从第五大道搬到了内华达州，汤森酒店管理集团美国地区太平洋区域总部，职位，区域总裁兼拉斯维加斯凯撒大帝酒店总经理。
就任的第一天，汤森博士再一次现身，对他道出了破格提拔的由来。
“那家酒店是我从中部乡村小旅店进入大都市时买下的第一家酒店，它见证汤森集团数十年的发展历程。虽然我已拥有无数的豪华酒店、赌场酒店和度假村，集团业务也遍及世界各地，但我的内心仍然对它充满感情。那一天进入大堂之前，我已从后门进来巡视过整个酒店，呵呵，这家酒店我太熟悉了，就象自己的家一样，我敢说一大半的管理人员都不如我熟悉它。
记得我对你说过一句话，整个酒店好象只有你一人没在做梦！睡觉时不做梦的人不正常，可醒着的时候做梦的人更不正常。汤森绝不需要拿着薪水的梦游神！
我调查过，你的表现不是做给我一个人看的，两年来一直坚持如此，我很奇怪酒店里竟然没有人表扬过你？职位、薪水一成不变，如果不是我瞎了眼，就是他们集体瞎眼，要他们干嘛？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何况你还是康奈尔大学的高材生，你每一科的学习成绩和导师评语都装在我的脑子里，你在驻日本横田美国空军基地的表现我也非常清楚。
别紧张，作为你的老板，我有调查的权利，但我看重的是你的潜力，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小伙子，跟你说个秘密，你工作的前台背后墙上那幅油画就是我妻子生前最得意的作品，可能没人跟你提起过吧，唉，大家早忘了。再跟你说个秘密，那天是我妻子的生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重回纽约，只为看看那幅画还在不在？”
威尔逊想对他说，想看它，何不将它挂在家里？
汤森博士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叹息道，“年青人定是在笑我傻吧？没关系，不必否认。这是她的心愿，永远地悬挂在这里，提醒我永远不忘创业的艰辛，永远不忘我们当年的感情。”
听到这里，我生出一丝惆怅，想不到老汤森还是个痴情的男儿，不知小汤森身上是否保留着他的基因，会不会有一天辜负我的老同学王茜雯？虽然我曾绝情地骂过她，可内心里仍然希望她能拥有幸福。象她这样的好女孩应该拥有幸福的！
与大多数人的观点不同，在袁方看来，威尔逊之所以平步青云，绝非什么上天的眷顾，贵人的扶持，而是沉下心来做别人不屑做的小事，从点滴的学问做起。酒店没什么神奇的，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智慧和头脑，比别人多用一分心则离成功近了一步。
这却是最难的。
孔夫子曾说过，敏而好学。聪明而好学的人一定能取得莫大的成功，开创后世仰望的基业。可惜世上但凡聪明之人皆不好学，因为他的智商太高，自以为能轻易搞明白一件事，结果往往一知半解。
整饬第五大道汤森酒店颇费了威尔逊一番脑筋，原因无它，酒店的硬件太古老，岁数比自己还大。三十多年前汤森博士收购它时，它就已经在此屹立了五十年了，能不古老吗？
重温纽约梦，他在康奈尔大学教授的指导下想出了异于常人的营销定位，不与同城新酒店比拼硬件设施和绝佳位置，只为怀念老纽约的成功人士保留一方净土。谁让这家酒店见证了二十世纪初欧洲人大规模移民美洲的辛酸历史呢？
于是，早该进入博物馆的铁闸指针电梯成了一大卖点，垃圾堆里找不到的发黄老相片成了噱头，甚至绣有大萧条年代特殊图案的破旧床单枕头也成了众多老一辈纽约人争相一睹的纪念品。要了解这座城市的发展史，美利坚的强国之梦，来这里住一晚胜过阅读十本历史书，连对现实不满的美国青年也蜂拥而至，两百多间设施老旧的客房需得提前半年预订，价格还比两条大街外的另一家位置更佳，设施更现代化的汤森酒店高出一倍。
定位，永远是商场竞争的致胜之道，袁方一针见血地点评威尔逊的发家故事。康奈尔大学的毕业生们都学过这一点，全世界的商人也都明白这个奥妙，可问题是你能做到吗？当所有的人怀疑时，你能坚持到最后的曙光吗？换作另一位总经理，他一定会天天向老板报怨，没有最好的设施，我万难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立足。怨天尤人，又是人性的一大弱点！
James，南华的星衢七星之所以杀得昏天黑地，分外眼红，只因没人仔细想过自己的酒店该如何定位，如何与别人不同？在大家眼里，只有更有吸引力的价格才能建立起竞争的优势，是吧？可杀完价格之后，大家的日子好过了吗？没有！你低，我比你更低，最后必然是大家都赚不了钱，而且客户还不满意。因为价格降，成本也得降，牺牲服务质量在所难免。
记住我的话，定位决定成败！
“记得江都丽日的张燕丽曾说过一句话，人弃我取，人取我予。盛唐想要翻身，不用非常规的手段不行，不深刻反醒自身的市场定位也不行。其实盛唐的硬件比岽山还要好，店如其名，全世界首屈一指大唐文化主题酒店非盛唐莫属。我猜想，一定曾有某个世外高人指点过，不能称雄南华，可惜了！回去好好想想我今天的话吧！想通了你就真的不再是往日的林启东了。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希望你已有了答案。祝你成功！”夜色中，袁刘二人与我们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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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执行总经理（下）
更新时间2010-6-5 17:14:37 字数：4042
以前在丽日的例会曾听人一再提及商业地理一词，说它决定能一家酒店的兴衰。这个词拆分开来是商业和地理，商业是城市的商业，包括宏观大环境和区域小环境的商业总量和活力，对于以高消费为标靶市场的五星级酒店来说，它们是载舟之水，足够的总量和蓬勃的活力才能载得起酒店这艘大船。
而地理却不是我们中小学课本上的自然资源，山水形貌，首都省会那么粗浅，与商业元素相融之后，它便摇身一变，成了区位和口岸的优劣势态。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地区或城市，再小到区县，街道，它在地球上的特定位置，在很大程度上将决定它是否有机会挤上时代的风口浪尖。
农业经济时代，内陆城市较容易获得安定的环境，因此中国古代的首都大多位于内陆。而商业繁荣则更亲睐港口城市，于是美国有纽约、洛杉矶，日本有大坂，中国有上海、香港。
我们常听到一句话，酒店最重要的有三点，第一是位置，第二是位置，第三还是位置。其实这不过是商业地理丛书里面最最肤浅的一句话。
要重振盛唐的雄风，不梳理一下南华的商业地理版图可不行。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前，南华市的经济结构以三来一补为主，按照官方的说法，多为港台及东南亚中、小型企业，注册资本从几十万到数百万美元不等。在改革开放的初期，这些小不点企业对于工业基础基本等于零的南华来说，个个都算得上是财神爷。什么玩具厂、成衣厂、塑料厂、家俱厂、模具厂、灯具厂、电子厂的一片连着一片，为了便于统一管理，政府以集体土地换资金，做无本生意，遵循先来后到的原则，一口气开发建设了十七八个工业区，象十几颗卫星一般拱卫在城市周边。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些小不点企业根本就是无数境外小老板开设的小工厂，以几近于白送的土地成本、税收减免政策和可怜的工资向全世界流水似地输送着亿万件贴牌产品。无本生意等于暴利，做红了政府工作报告里的GDP数字，真正偷着乐的却是那些一夜暴富的港台小老板，他们才是先富起来的人。
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南华市为提高城市的竞争力，推出产业升级计划，重点打造以计算机硬件为中心的电子制造业，高新技术开发区由此诞生，到亚洲金融危机前已基本成型。但无论如何转型，南华的经济性质没有改变，外向型经济，或者按今天的话说，是出口拉动型经济，城市本身的内需严重不足。一旦出口受阻，必成一座死城。
罪恶的索罗斯之流挑起这场风暴，由泰国蔓延至马来、印尼，再席卷香港、台湾、韩国、日本，十二级以上的经济台风摧枯拉朽秀般吞噬掉了亚洲三十年的建设成果。地处东南亚腹地的南华已成重灾区。
风暴来临，大船、小船皆不能幸免。繁华的工业区熄火了，高新区也渐渐暗淡，以此为生的五星级酒店呢？
似乎不太美妙。
我仔细翻阅了盛唐过去一年的营业数据和客源分析报告，营收的主要贡献来自无数工业区企业的产品展示会、推介会、洽谈会、订货会，每年政府策划的招商节、玩具节、服装节、家俱节也是一大来源。会节经济是它唯一的生命线，眼下却落至历史低点，没有人知道何时是黎明。
重新定位，谈何容易？我不由对袁方的建议表示怀疑。眼下盛唐最迫切的事不是营销，而是资金。
昨天，财务部跟我算了一笔帐，以减员百分之五十计，加上政府补贴的能源费用，要维持酒店的基本运作，也就是能支付工资和采购成本，每月收入的底线是三百万元，平均一天十万。否则傅老板就得倒贴，可他现在已无钱可贴。
最近两个月盛唐的收入徘徊在三百万上下，银行帐面上的流动资金仅有三十万。一个不留神，盛唐就将在一个月内宣告破产。
怎么办？
财务部经理傅盛栋向我传达了阿梁大哥的建议，立即裁员。
执行总经理林启东上任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举起屠刀，杀向那些家中穷困又没有去处的外来打工仔。但凡有点门路的人早离开这条破船了，员工人数已从鼎盛时期的一千人下滑到不足六百，“你务必在一周内把人数压缩到三百人以内，否则下个月酒店发不起工资。”阿栋说话的时候几近冷血，可理却站在他一边，与其带着大家一起沉没，不如抛弃累赘度过难关。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没有想明白，因为我还是原来的林启东，不可能一瞬间脱胎换骨。
例会前，傅老板从北京打来电话指示，摆在盛唐面前有两道难关，第一道是资金匮乏，急需止血与输血。所谓止血就是以裁员大幅度压缩营运成本，此事由我全权操办，十天内务必完成。输血则是寻求外来资金支持，在全酒店早已抵押给银行之时，只得把最后一块资产——盐碱海滩也抵出去。
第二道难关是如何迅速扭转市场颓势，增加酒店的收入。袁方的计策能否拔云见日，我心里没底。老实说，他的酒店即将在三个月后投入试营业，加入星衢七星的混战之中，瓜分业已见底的一锅稀粥。
他会好心壮大我的实力？我没有相信的理由。
“现在，我想听听大家有什么好办法？”紧急例会上，我宣读了管理人员任命书之后率先发话，目光扫视着一帮子跟我一样年轻的主管们。显然他们还没有从刚才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六大总监与十大经理集体离职，留下来的副经理和主管们顺势填充了总监与经理的位置，餐饮、营销、房务三大总监之位也暂由三位最资深的副经理代理。
没跳槽好呀，一夜之间便升了一级两级，以前做梦都没想过。职场上的忠诚有时候极其脆弱，抵挡住那一点点诱惑，你就是别人眼中的忠诚。
危难之时，被动的忠诚也能换来幸福，虽然它非常短暂，常常与痛苦相随，让人时有置身幻觉之叹。
不知是谁曾说过，幸福总是短暂的，痛苦才是永恒，一分钟的幸福或许得用一生的痛苦去交换。选择此刻做盛唐的经理绝对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因为你已经看得见前面就是悬崖，而身后还有一双大力的手正无情地把你朝前推着。
“林总，除了裁员难道我们别无选择吗？”新任人力资源部经理崔洁芸神色忧郁，会前虽已有思想准备，可没料到数量会如此庞大。昨天还只是个小小的人事主管，今天就得面对有生以来最大的解聘难题。那些曾与自己一起离乡背景南下打工的同龄人真的命如纸薄吗？她握着签字笔的手开始发抖，似乎一笔下去就了结无数人的性命。
“你不就害怕面对湖南老乡吗？依我看在员工餐厅随便贴个通告就成了，那些工厂都是这样做的。”代理餐饮总监郭豫忠嘲笑她的懦弱，全然不留情面。昨天还在担心自己是否也难逃卷铺盖走人的厄运，听到今天的任命书，他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部门老大与其他人最大的区别只在于，他能准定裁谁与不裁谁，而不是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宣判。再说自己才爬上这个位置，可不能做几天就夭折了，前面波涛汹涌，不扔掉一些包袱，我们将一起陪葬。
他的话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赞许，众人频频点头，能进入今天会议室的人应该都是暂时脱离危险区的幸运儿，自身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人性如此。不过，面子上的话呢，还是得光鲜一些，代理市场营销总监杨益凡叹息道，“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没有决然的决心，我们万难渡过。都是曾经的战友，一个食堂里吃饭的兄弟姐妹，端掉他们的饭碗，确难下手。”
被说破心思的崔洁芸反诘道，“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痛，且不说酒店大半员工来自湘、赣两省，老乡一大堆，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刀切下去，走的人固然心酸，留下的人不也寒心吗？再说了，离职的事都是我们人力资源部来办，所有的矛盾集中在一个部门，你们倒轻松，随便动动嘴皮子。金融危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门路的人早走了，剩下的基本上已是走投无路，让他们去哪里？”
“是啊！他们若能找到好去处，还会守到今天吗？”代理房务总监戚栩光怅然道，“我的部门有好些都是刚从工业区的厂子里过来的，香港、台湾老板卷款而逃，许多人前几个月的工资都没拿到。他们都以为本地企业如盛唐大酒店是最后的避风港，现在让他们回家，怕是穷得连路费都没有。”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坐在边角的财务经理傅盛栋是土生土长的南华人，身为傅老板的胞弟，虽享受着城市一夜暴富所带来的繁荣，心底里却从来瞧不起外来的移民。纵然他们再有知识，再有学历，再有本领，“有奶便是娘，若非此处遍地黄金，他们会大老远跑来？”这是他经常向我发的牢骚话，全然不顾忌我也是个外乡人。或许他的内心里有一种恐惧吧，外来的人才抢了本地人的彩头，自己年过四十却还只是个部门经理，屋子里的总监、经理大多二十几岁，那个执行总经理林启东也才二十六七。老子还是皇亲国戚，太不公平了！
不过他还记得大哥离开时的再三叮咛，关键时刻我们得依赖专家，无论如何得等我从北京搞到资金回来，盛唐是我们傅家的荣耀，你得给我照看好了！
他用力敲打着桌面，忿忿道，“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盛唐已养不起这么多人，再不快刀斩乱麻，你们想让酒店破产吗？”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大家心里都打着鼓，他的话虽不中听，却是残酷的现实。没有人能预料酒店能否支撑到下一个月，裁掉三百号人至少能节省出三十多万的成本，有了这笔钱，盛唐至少还能多挺几天。
见一干总监经理默不作声，心里暗骂，妈的，打工仔永远不会关心老板的死活，盛唐完蛋了与他们何干？看来，只有指望林启东一锤定音了，他转头向我道，“林总，大哥如此信任你，不能再犹豫了，为了我们傅氏家族，为了盛唐，也为了在座的各位，请你快下决心吧。”
除了他，各人均低着头，没有与我相对的目光，集体的冷漠让人不寒而粟，我感到身为决策者的孤独。脑子里反复徘徊着当年史密斯、劳伦斯、袁方的形象，哦，还有那个了不起的威尔逊，他们遇到类似情形将如何决择？这一板拍下去可是要砸掉三百号人的饭碗啦！
我有些不忍。
可窗外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诫我，如果不狠心，六百人的饭碗也会在下个月被你砸掉。为了另外三百人的命运，只有牺牲他们了。林启东，别怕当恶人！
“好吧，就这么定了。人力资源部马上发出通知，动员大家自动离职。另外，各位立即过滤一下花名册，看看能裁掉多少？”这是我就任执行总经理后的第一项命令，说话的时候我感到一肚子苦水在腹中翻腾，差点没呕出来。林启东，你干的是人事吗？
我并不知道，这个万不得已的决定竟会引起一场掀然大波，所有人的怨气、仇恨、报复将全部施加在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
现实没有如果，没有假设，可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如此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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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总经理秘书
更新时间2010-6-8 13:58:11 字数：4734
“Tina，你的工作效率还不错，这么快就整理出来了，我记得以前要等到第二天才能看到。”我看着董婷递在桌上的《会议纪要》，满意地点点头。原来的总秘Gloria已随易显龙跳槽国大，我迅速地物色到一位得力的助手，以解燃眉之急。
盛唐的组织架构与江大和丽日皆有不同，由于酒店规模庞大，总秘的职级界于A级与B级经理之间，相当于一些企业和政府单位的办公室主任，集内外协调职能于一身，是帮助总经理实现其管理意志的重要岗位，而非普通的后勤打字员、泡茶妹。与罗晓彦之于保安部自不可同日而语，与江大的Jenny和丽日的海伦相比也高出一大截去，几乎等于总经理的一只手或半个脑。
由于我受汤森和丽日的影响甚深，天天研读它们的SOP和P&P，心下以为全天下的酒店管理模式必以二者为尊，与之相符的即为合理，相悖则为荒谬。对总秘级别过高的现象一直颇有不满，总秘嘛，不过是外国总经理的中文翻译，精通英语，反应灵活，模样周正就够了。因为无须技术含量，级别应在领班与主管上下，弄个经理的帽子戴上太夸张了些。可盛唐前任的几位香港老总却有意拔高了总秘的职级，让人不由得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这一现象：定是这些秘书的身份特殊，既要协助他的工作，还得照顾他的生活，否则何解？加之南华一地港台企业甚多，老板、老总养小秘，包二奶甚至三四奶的现象非常普及，渐渐地大家都把二人看作是关系极为密切，极为特殊的一对，没有男女关系的倒还奇怪了。
女秘书，一如小姐一词，竟被社会的不良风气糟蹋了。
初来南华，我也有此感慨，用老板的工资，高薪养一小秘，里里外外一把手操持，易显龙之流定是把他乡当故乡，把南华当家外之家了。这不，他一跳槽国大，第一个带走之人即是秘书Gloria，相熟的总监、经理们还在其次。
可我不一样，老婆朱越随侍在侧，有贼心也没这个贼胆，何况身为一店之总，成百上千双眼睛时刻盯着你，得随时注意维护自己的个人形象。所以我招聘秘书的第一个要求便是：整日里幻想着攀高枝的风骚女子一概不要。
董婷是昨天我从人力资源部的储备人才库中鳞选出来的大学生，湘妹子，心怀创造梦想，抛弃故乡一切而毅然南下的万千中国人之一。
当崔洁芸送来五位候选人时，董婷被排在最后一位。按照她的人岗配备理论，总经理秘书必须同时拥有相貌、经验、学历和灵光四大基本素质，缺一不可。身为总秘，跟随总经理出席重要接待，代表酒店参与内外联络频率多多，歪瓜劣枣有损公司的形象，比仙女略逊一筹最是完美。经验亦是重要，临阵换将，盛唐千头万绪万，烦心劳力之事不少，没有时间留给新手培训。至于学历嘛，至少也得大专以上，谈吐不凡，能熟练操作电脑。除此之外，还得有一定的应变能力，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对不说。
四项综合，来自湖南小城市岳阳的董婷却吃了些亏，如一块璞玉，才出深山无人识。因为她尚不懂得如何包装自己，与其它四位混迹南华一带各大三资企业办公室的职业女性一比，顿落下风。自然入不了崔小姐的法眼了，只因我随口说了个五选一，才勉强把她塞了进来凑数。
为老总选秘书绝对称得上人力资源部经理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工作。最好能选一个老总喜欢，又跟自己有些渊源的候选人，如此自己的意见即可随时上达天听了，打几个小报告完全不费吹灰之力，更别说多了一个重要情报的顺风耳。可以这不夸张地说，如果总秘是她的人，她的份量必盖过全体总监。这个道理我明白，她也未必不懂，两个人都在猜，都在赌。
或许在经历五任香港总经理现身说法的崔经理看来，我只是挂羊头，卖狗肉，明招得力助手，实选一可爱小秘。男人嘛，有点权势必生色心，何况南下女子之中，有几分姿色的哪个没有攀龙附凤之心，美人送上门，却之不恭。当然新官上任，样子得装一装正经，前几任不都是这样吗？
林启东不会例外。
崔洁芸是一位极为称职的人力资源部经理，在不熟悉总经理喜好的情况下，按照她对成功男士的基本判断，尤其是印象中的朱越的风采，竭尽所能地选择了五位不同风格的候选人。环肥燕瘦，伶俐木纳，江南江北，酒店工厂，私企国营，一网打尽，仅就此所费之心思而言，却是用心良苦了。
她一定认真琢磨过，虽然我尚不能准确判断你的喜好，但尽可能地提供足够的选择，总有一款对你的胃口。做人事的做到这个水平，也算一流了，把她由人事主管一步提升为掌管人事大全的部门经理是我就任执行总经理之后最明智的选择之一。
说实话，当五位女子同时出现在办公室时，我的眼睛确实是一花再花，若非崔经理一旁率先提问，我都有些失态了。
按照招聘的标准流程，背景调查是必不可少的，这方面崔洁芸十分高效，一张简洁的调查表上填满了与候选人有关的全部信息，公安局查户口也不及她的精准。职业调查中最困难是掌握原单位的工作表现，在私营和三资企业遍地的南华市收集此类信息并不容易。除了这些企业的人事部门多不配合，不愿意提供准确情报之外，最头痛却是两个方面。
其一，信口雌黄，向离职的人泼污水。此为人性最大的弱点之一，既然离开老东家，那就是不忠，自然一无是处。通常的评语有：该员工表现顽劣，成天游手好闲，与同事关系紧张，经常请假迟到，好高骛远……总之，如果你有心把这些恶评汇总到一起的话，你多半会怀疑那家公司当初是怎么在招人的呀？这个人这么差，也能进入那家公司？他在那里混了好几年都没被发现如此之劣？崔洁芸时常感慨，被调查的公司某些人不负责，为发泄心中的不满，一不小心就给自己的公司抹了黑。我们盛唐绝不能重蹈覆辙。
其二，公司太多，难免有关门的，你查不到老东家的下落，如何取证？这也难不倒她，公司不存在了，总有一两个相识之人吧，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写给我就成。如果这个也做不到，简历上你最好别写，我们不需要死无对证的材料来证明你的经历。
经此一番收罗，五位候选人的资料应该是比较完整而可信了，我第一次领教了人力资源部构建人才信息网的利害，迅速验证你的资料真伪，没有足够庞大的人脉和高超的判断力绝难做到。
第一位凌映雪小姐，本科学历，苏州人士，先后就职南华某成衣厂，某电子公司，某百货公司，某地产公司，某……，六格工作单位栏填不下，于是另有A4纸罗列。来南华市打工四年，前后跳槽十余家单位，她想干嘛，搞社会实践吗？各个公司的业务全无关联，我完全看不出的她职业理想是什么？什么都想试一试，好在工资却在变换门庭的过程中节节升高，从第一家的600元窜升到最后一家的3000元。典型的人往高处走，薪向高处拿，却也无可厚非，人为财死啊。可惜对酒店全然不懂，一付自信满满，无比好学之态让我心里直打鼓，林启东求才心急，没功夫给你从头来培训。
我不想找一个拿高薪的小学生！
第二位陈桂蓉小姐，大专学历，粤北人士，有一年多广州某知名五星级酒店前台接待的经历，说起酒店来头头是道，对总秘的职责也侃侃而谈，我几乎当即就想拍板了。随口问了一句，为何离开前一家酒店，仿佛立刻勾起了她的痛苦回忆，向我倾倒了一肚子苦水，什么管理不善啦，待遇不公啦，决策失误啦，客人素质低啦，生意不好即将破产啦……但凡天下公司的缺点那一家都集于一身了，好象黑店一样恐怖，听得我毫毛倒竖。算了，要不是你太挑剔，就是那家酒店真的一无是处，目前盛唐的情况比之只差不好，她要来我身边工作，将来还不知怎么批判我的无能呢。
我不想找一个愤世嫉俗的批判家！
第三位黄莉霞小姐，大专学历，辽宁人士，南下南华不足一年，四处求职碰鼻，好容易在某酒楼当一服务员，因表现出色已升至部长。无奈大环境不景气，酒楼已于上月歇业，她临时给人当家教度日。她最看重的是盛唐提供员工宿舍，包吃包住，能节省不少费用，至于工资待遇，个人前途却非关注的焦点。
没有理想的人我不喜欢，下一个！
第四位郭娟小姐，本科学历，陕西人士，先后从事过制造、贸易等行业，后转行做酒店，最后的职位是银海大酒店的大堂副理。好家伙，来自同城星衢七星之一，可得问问她对老东家的评价。天资聪慧郭小姐没有犯傻作贱老东家，但她又走到另一个极端，把银海吹嘘过头了，似乎对“下嫁”盛唐颇有委屈。唉——人啦，多一分则太肥，少一分则太瘦，既然银海如此之好，你又何必离开？
盛唐小庙，容不下你这尊神秘的大佛！
第五位董婷小姐，大专学历，湖南人士，出道家乡一家三星级酒店，与前四位相比，相貌平平，资历平平，而且完全没有南华的工作经历，上一周才抵达这座陌生的城市。你知道她是如何胜出的吗？无它，唯新人而已。鉴于前面四位均是失业青年，独她一人刚刚南下，属于极少数金融危机期间逆着返乡潮而入南华的追梦人。“崔小姐，我林启东本不迷信，然今时不同往日，我不想沾上倒闭企业的秽气。那四个人再好，我也不要！”我对崔洁芸道出了自己择人的理由，听得她瞪大了眼睛，隐形眼镜差点没掉出来。也许林总自有他的道理吧，如今的南华哀鸿遍野，天天都有无数企业倒闭关门，可打工者无罪呀！不该迁怒于他们的，大家都是不幸的人。
这次招聘，我收获了两员大将，崔洁芸的专业和心思自不必说，全无关系背景的董婷更将未来的一大帮手。对待二人可得用不同的手段。
瞅着她茫然的神情，我有些得意，魏德曼曾不经意地感慨，你可以平易近人，可以虚心纳谏，甚至还可以让他们了解你的性格和爱好，思想和原则，但有一道红线绝不能撞破，那就是绝不能让下属猜透你的心思。他特别强调了那个“透”字，猜测，猜到是可以的。
“谢谢林总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请问，还有别的事吗？”董婷见我一番夸赞之后复又楞楞出神，微笑道。
“哦，今天是第一次，已然不错，没有什么遗漏。不过，我觉得，既然是会议纪要，那就不应该是记录体，把与会人员的谈话依次记录下来。全文好象没有重点了，或者说，重点本是有的，却没有被突出。你有什么好主意吗？”我用期许的目光投向她。
看得出，她有些慌张，迟疑半晌才小心冀冀地回答，“这个，林总，我，我还没想过。昨晚我看了最近半年来的会议纪要，熟悉文本格式，顺便也了解酒店的基本情况。要不，我回去好好想想？”
我见她额头已渗出汗珠，安慰道，“呵呵，婷婷，不用紧张，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我做了七年酒店，会议纪要一直都是沿用这个格式，一人一句的谈话记录。至于重点嘛，也是有的，谁的官大，谁的话就重要。所以，一般人的发言不看也罢，只瞧好总经理的话就OK了。”
“林总，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我是说以前您做经理的时候。”董婷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上司有点可爱，居然向下属传授应付上司之策。
“当经理的都是这个思维，我们盛唐也一样，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围着老总转。”我不由回忆起刚才的会议，虽然每个人都有想法，也试探性地发表了一些意见，但必须让位于揣测老总的思路，没有人敢于轻易站到他的对立面去，尤其是那些新上任的经理们。多年的职业教育让他们养成了同样的行为模式，一切唯老大马首是瞻。
当傅盛梁决定由我出任执行总经理之后，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件事，尽快学会用当年丽日酒店当经理的反向思维去应付这个新的角色。虽然本人算不得资深经理，也没得到过总经理太多的提点，但经理们的小九九还是知道个大概。
站在大多数经理的对立面思考问题，然后再以领袖权威和个人魅力引导众人朝我指明的方向前行，领导之道或许如此，这是我的直觉。
“林总的话太深奥了，我还不大懂。”董婷打断了我的思路，“不过有个事却不明白，崔经理会不会向家乡人开刀呢？您知道，我也是湖南人。”
原来是担心这个，董婷是我到盛唐之后自主招聘的第一个员工，眼下虽还谈不上亲信近臣，但假以时日，应该会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在丽日的时候已然洞悉。现在就得给她吃人定心丸，“这个嘛，你一百个放心，只要你工作称职，我还在此位上，没有人会让你离开的。”
“谢谢林总，我回去做事了。”董婷兴奋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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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裁员风波
更新时间2010-6-11 21:27:44 字数：3963
都说酒店是个消息满天飞的地方，会议结束后不到两小时，裁员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盛唐。一时间人人自危，各部门经理的办公室打起了拥堂，平日里比较冷清的人力资源部更是挤破了门槛。
“经理，别让我回家，全家老小都指望着我的工资，求求你了！”
“我不敢回去呀，老家人都以为我在南华发财，回去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
“我是盛唐的第一批员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心心好吧！”
……
一开始，各位新上任的总监、经理们还以大局为重，耐心地解释酒店的困难，作抱头痛哭，万分不舍状，到后来见感情戏全然失效，纷纷把矛头指向上面，“唉，别怪我，不是我不想留你们，上面的决定，不是你走就是我走，怎么办？”
“上面是谁呀？新上任的林总吗？”一些比较机灵的员工好奇地问。
……
看到管理人员神色黯然的认同，几百座愤怒的火山一下子同时爆发了。
“你们干什么？不能进去！林总不在……”办公室的门被人撞开，几个员工推攘着试图阻止的董婷，无奈她人小力弱，早被众人推到一边去。她对我道，“对不起，林总，他们，我拦不住……”
“林总，你为什么要撵我们走？我们又没犯什么错。”第一个说话的厨师大声吼道，手里一把菜刀晃悠着。
“姓林的，想不到你嘴上没几根毛，心却如此之狠！”第二个说话的PA阿姨道干脆连尊称都免了，因为手中也提有一把玻璃刮刀壮胆。
“林启东，你敢砸我们的饭碗，我就跟你没完！”第三说话的值班工程师直呼我名，咣啷，一把扳手扔在大班桌上，当即跳起几小块油漆。
还操着家伙来兴师问罪，我一声冷笑，稳坐在大班椅上一动不动，转头问董婷。“Tina，一共来了几个？”
她数了数，除了冲在最前面的三人，后面还有八个男女，颤微微道，“一共有十一人。林总，我马上给保安部打电话。”
“你敢！”厨师一把抓住她，几个人齐齐上前堵住大门，不让她出去。“哇——，臭婆娘，敢咬我！”他伸手就想给她一拳。
“住手！”我一声大喝，“欺负小姑娘，算什么男人！”
厨师的手僵在半空，跚跚地落下，用力一推，董婷一个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左臂一大块青指印，刚才那一抓定是不轻。
“说吧，你们想干嘛？”是祸躲不过，我直起身子向众人问道。
十一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交头接耳一番后，推出一位发言人，就是扔扳手的值班工程师，只见他上前几步，身子抵住桌沿，斥口道，“好象这话应该是我们问你才对。你昨天才当上总经理，今天就下令赶我们走，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目测他的身高不到一米八，虽然腰肥膀壮，不过多是些肥肉，一对一不是我的对手，但此时动手却是下下之策，可以想像现在的盛唐俨然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需一点火花，顷刻就会爆炸。我没这么傻，“你叫什么名字？”
“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工程部值班工程师，何国彬。”他一屁股坐在对面的中班椅上，凛然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午例会做决定时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要沉住气，我调匀呼吸，微笑道，“哦，是何工。你们今天来是问我劝退一事吧，不错，是我做的决定。现在南华的情况你们不比我知道得少，一大半工厂关门歇业，各大酒店生意一落千丈，盛唐也已入不敷出，下个月发工资都成问题……”
“这个我们不管，反正你不能让我们走！”何国彬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一对凶光逼视着我，那架式不啃下我一口肉来绝不罢休。其余十人在一旁起哄，纷纷表示不会离开。
是服软，还是针锋相对？我来不及犹豫，鼻子里哼了一声，欺负我年轻吗？别看你们长我几岁，又人多势众，老子却不吃这一套，正色道，“你们也可以不走，但从下月起，各位的工资必须减掉三分二，如何？”
“那可不行，每个月我都得给老家寄钱，减掉三分之二还剩多少？”何工态度决决，回头看身后的人不住点头，他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持自己。胆子更壮了，开始摇晃着手中的扳手。
我仍稳如泰山，反问道，“离开盛唐你们不愿意，减工资也不干，那我就没办法了。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主意，这样吧，反正今天酒店也没几个客人，干脆我通知大家立刻歇业算了。Tina，你马上通知所有部门经理到我办公室来，我们盛唐从今天起正式关门。”
这下连董婷也惊呆了，自己离乡背景，大老远从湖南跑来，才上一天班就失业，是不是太倒霉了。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想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到否定的答案，她失望了，跟着泪水啪嗒啪嗒地流下来，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何工等人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一说，顿时没了主意。今日气势汹汹打上门来，虽没指望有什么好果子吃，但也不愿弄得鱼死网破，家里不是需要钱吗？如果酒店真的关门了，那还不是等于立马卷铺盖走人，眼下的南华哀鸿遍野，却到何处找工作？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抽搐，气焰不觉减了五分。
身后那位手拿玻璃刮刀的PA阿姨反应最快，哭泣道，“林总，您别生气，不是我们不理解酒店的困难，老板都没进帐，拿什么给我们发工资。可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没有这份工作，无法生活呀！”
她的话迅速感染了大家的情绪，此时十一个人都各怀心事，思忖着万一与我撕破脸，酒店真的关门，再怎么闹也是无用。身为外来移民，总不能象南华本地民众一样，跑到政府办公楼前静坐请愿，要求解决就业问题吧。此前许多工厂曾发生过这一幕，结果当地政府搞区别对待，只解决本地人的失业问题，外来盲流一概不问地驱赶到火车站遣送回乡。
一分钟前还咄咄逼人的何工见势不对，也软了下来，他的头脑分得清孰轻孰重，遂换了种语气，“林总不是当真的，对吧？我们今天斗胆前来也只是想表明一个态度，这份工作真的对我们很重要，希望林总再斟酌斟酌，好歹给我们一碗饭吃。都是出来打工的，谁也不容易。”
“有你们这样提着家伙来表明态度的吗？”我狠狠地扫了一眼他们手中的东西，正想吹嘘自己从来不怕威胁，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林启东，见好就收吧，好在这些个人没文化，吓一吓足够了。关门，你又不是老板，做得了主吗？于是缓了缓口气，道，“快把工具收起来，酒店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拿的。你们的意思我懂，这份工作对大家很重要，可是眼下酒店很困难，如果你们现在离开，还能拿到完整的工资，下个月可能就没有了。你们想必也听说了，南华有很多不负责的老板丢下一堆工人自己跑了。我林启东不愿对不起大家，所以才做出这个决定。”
何工等人自然清楚南华市道艰难，本来还庆幸盛唐已挨到今天，最黑暗的日子定然挺得过去，却不想也会落得裁员的结局。怎么办？他站起身来与其他人商议。
再次回到大班桌前，何工小心翼翼道，“这样吧，林总，我们理解酒店的困难，也请您理解我们的困难，工资能否不减太多，减一半行不行？”
“这个，是你们大家的意思？还是……”我沉吟道。
“对，对，对，我们大家都是这个意思。”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十一双眼睛一起巴巴地望着我。
事已至此，我没有别的选择，“好吧。只要你们愿意与酒店共渡难关，可以留下来。不过，大家都得到人力资源部去写了承诺书，同意工资减半。我向大家保证，一待生意有起色，立刻恢复原来的工资。”
人群中一阵欢呼，几个人又是拍手又是雀跃，好不开心。
“各位还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我笑道。
“谢谢林总，打扰了。”十一个人一起离开，几个手拿家伙的人偷偷瞅了我一眼，吐吐舌头。
“Tina，Tina，喂，人跑哪里去了？”沙发上已空空如也，董婷不知去向。呜——呜——，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从外间办公室传来，是谁在哭呢？
一只纸袋里装着几件化妆品，董婷独自伏在桌前哭泣，她何时竟跑出来了？听见我的脚步声，抬头对我道，“林总，我不想给您添麻烦，要不，要不我还是回老家吧。”
傻姑娘，胡思乱想什么？裁员又裁不到你头上。不会是刚才那一幕吓坏了吧？我轻拂她的肩膀，柔声道，“别说傻话，你今天才正式上班，我不会让你走的，有许多大事还等着你帮我做呢。”
“可是，酒店现在的情况，能挺得过眼前的难关吗？”
“放心，有我在盛唐一天，你就能继续做总经理秘书，我们一起共渡难关。别乱想了，就这么回去，多没面子呀！你可是停薪留职跑出来的，回去不怕同事们笑话？”
“林总，出大事了，”保安部经理曹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办公室来，大喊道，“西餐厅，阿房宫西餐厅被砸了。”
感觉头嗡的一下，我急问道，“怎么回事？谁砸的。”
曹翌结结巴巴道，“乱了，全乱了，服务员，厨师，管理人员，都有，他们不满酒店裁员。您快下去看看吧！”
撇开围观的人群，富丽堂煌的阿房宫如刚被一场十二级台风席卷过一般，满眼破碟碎盘，数十米取菜台上下全是剩菜残羹，汤水油水浸湿了紫蓝色的装饰布，花岗石地面滑不溜脚，海鲜明档锅灶横七竖八，烧烤明档遍布残缺的牛排、羊排。一不留神，踩到几片打翻在地的西瓜，我抑面摔倒在地。
到处都是断腿的桌椅，残破污损的餐巾、毛巾，刀叉筷子遍地，洗劫，大规模的洗劫，有组织，有预谋。当曹翌拉着手臂扶起我时，腰间一阵刺痛，甩甩头，眼前一片金星乱飞。
“血，林总，您的手被划破了。”董婷在身后惊叫道。
定是刚才那一跤摔在了瓷器、玻璃堆里，无数碎瓷玻碴已插入手掌中，手臂里，鲜血从伤口往外滴。可我却感觉不到疼痛，随手抓起一张餐巾往手掌上一裹，开始逐个清理被乱扔的桌椅。顾不得血滴在椅把上，地毯上，几位保安见我动手，也纷纷上前帮忙。曹翌大声吆喝门口围观的人群，一小部分人也加入到清理的行列中，更多的人却仍在议论。
不多久，数百套桌椅基本各归各位，残破的盘碟也倒入垃圾桶中，何国彬带着几个工程部的师傅正在检查明档的无烟灶台，那位PA阿姨也领着几位同事在收拾取菜台。
“Tina，怎么没见郭总监？你快去叫他过来，快去！”我猛然想起一干帮忙的人中似乎没见一个餐饮部的人，对董婷大喊道。
董婷正在一旁擦拭着石面桌台，应道，“好，我这就去找他。林总，血，你的伤，要不，先去医院……”
“别管我，快去叫他来……”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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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收拾残局
更新时间2010-6-13 22:42:03 字数：4045
“醒了，小林哥，”是朱越温柔的声音，两只绵软的小手传来暖暖的体温，不知这盈盈一握竟是多久。“别动，医生说你闪了腰椎，得好生休养几天。你右手里挑出来的玻璃瓷碴盛了整整一盘，看得我的心都碎了，唉，当时就该进医院，Tina说你流了好多血。”
我忍住疼痛，摇了摇纱布缠绕的右手，笑道，“你看，这不没事吗？小越放心，我的身体棒得很，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