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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

云扬风飞(当代)
贵人
作者:云扬风飞
01. 作者致歉
更新时间2010-1-6 14:09:07 字数:64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贵人》的支持,因年末公司总结和计划工作较多,本书更新速度将放缓,敬请谅解。待忙完之后,即恢复每日一更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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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9-3-15 17:40:35 字数:7072
 第一章如果前面的部门没查出什么大问题,最后一站的人必倒大霉!
  林启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事竟然是因为一杯牛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也正是这杯牛奶,让他在职场中一路高升。
  那天晚上林启东早早地来到江都汤森大酒店,看看时间还早,便溜到员工岗与保安部领班李江聊天,打听今天下榻酒店的总部大佬,“李领班,晚上兰博已出来巡视过了吗?”
  “别提了,从下午到现在,几百号人的神经都快绷断了,他却古里古怪,缩在房里就是不出来。好像是在开会,史密斯他们也里面。”烦燥和失望写在他的脸上,与其坐等挨刀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起码少一点精神折磨,“听说兰博每到一家酒店巡视都会先来个地毯式检查,不扒掉三层皮绝不罢休,这回却还没啥动静,好像楼上掉下一只鞋来,让人整个晚上都不能安歇啊。”
  “我还以为夜班能躲过他的巡视,今晚怕是惨了。”一想到总统套房里的那只美国老猫,启东不觉打了个哆嗦。
  宽阔的员工通道里传来一阵喧闹,各部门中班的同事正陆续打卡下班,这个班次的人特别多,有餐厅的,前厅的,客房的,大家带着七分疲倦,三分兴奋的面容从眼前经过。
  “Rose,下班了?你们好幸福啊,我才上班,要熬到明天早晨。”几几咂咂的人群中,启东远远瞧见一位前台同事,他的老同学,老搭档,王茜雯,泛白的日光灯下,一袭腥红色高领羽绒服十分抢眼,更映出玉润珠圆的面庞,他竟有些呆住了。旁边的李江撞了下他的胳膊,低声赞道,“啧啧啧,江大美女如云,她竟能凤立鸡群,小林哥天天美人作伴,难怪上班积极啊!”
  王茜雯听得有人呼唤,一对勾魂摄魄的美目四处流盼,两个铁塔一般的男人正立在通道尽头。
  片刻便到启东面前,她伸手打了个哈欠,吐辞如珠,抱怨道,“今天本来是上早班的,主管不让走,早、中班已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想把我们累死吗?上午八点不到就从家里赶过来开会,准备接待BigMan,那会儿你怕是还在睡觉吧?”
  “有觉睡就好了!一大早被秦老大拉差,上午教他儿子学英语,下午又去少年宫练钢琴,你说咱又不懂音乐,陪太子攻书不说,还得给老师陪笑脸。他自己倒是潇潇洒洒地接机去了。”启东苦笑道。
  李江一边查包,一边插嘴道,“谁让你是晓峰的干爹?叫苦了吧不是?亲戚可是乱攀不得的。”
  王茜雯吃了一惊,“秦老大?保安部经理,业主方的,你跟他也很熟吗?你又不归他管。嘿嘿,我明白了,他一定是喜欢你,才让你辅导他的孩子。”她凑过身来低声道,“听说他人不错,对下面也很客气,只可惜不是我们的老大。真是搞不懂啦,三十好几的女人,不结婚,不约会,一天到晚把我们盯得死死的。”
  王茜雯翘起粉鼻,似有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启东左顾右盼,忙不停地打住她的话,“蒋小姐吗?嘘——当心被人听到,背后告你一状!还不走?今天天气不太好,不晓得会不会下雨?”
  “他不是要检查我的包吗?”王茜雯朝旁边的李江做了个鬼脸,拿起紫色提包做做样子,紫色是她的幸运色。
  江大流传着一句话,餐厅做三月,吃喝不用愁;客房干半年,气死百货店。
  身为员工岗领班的李江知道,这个岗位的主要职责是检查员工们离开酒店时携带的包中有没有偷拿酒店的物品,顺便协助人力资源部监督有没有代打考勤卡的。这些当然得需要一定的技巧,好在一般偷东西的人神色比较紧张,只打开包的上层或外层给你看,一查一个准。偶尔也有神色凛然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在包里藏有一两瓶客用洗发水。
  那个时代物质还比较匮乏,五星级酒店的客用物品是高档奢侈品,一般老百姓家里都是用肥皂洗头,买不起洗发水的。于是客房部的员工就偷洗发水,香皂,牙膏,牙刷,餐厅的员工偷餐巾纸、牙签、餐具,靠山吃山嘛。最不可思议的是,有一回曾经抓住一位餐饮部的厨工腰间鼓鼓地缠了一大块猪肉,说是家里很少吃肉,准备带回去打牙祭。
  酒店的规定很严格,偷东西的一律开除,严重的还要扭送派出所。那个偷肉的厨工好象还被判了刑,真是划不来。
  任何检查都是有重点的。比不得常在河边走的餐饮部和客房部员工,前台接待员一向不是保安部查包的重点。
  正好给启东一个面子,李江只扫了一眼提包,指着打卡机上的电子钟笑道,“算了,Rose小姐我还不信吗?不用了。你再不走,这一班通宵车可要走了,10:40,还不快跑?”
  “Byebye,James,赶快去接班吧,兰博应该还在房间里开神仙会,保不定何时跑出来,当心被他逮住小辫子,吃不了兜着走,嘻嘻……”王茜雯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登登登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
  “知道了,今晚不能打马虎眼,总部的老大来了,酒店上下严阵以待,搞得象防洪指挥部一样。听说他还带了一大帮子人过来,个个都是惹不起的大爷。前台一定逃不掉。”启东深吸了最后一口新鲜空气,一头钻进深邃的员工通道。
  “喂,保安,你看不看?”身后七八个阿姨正打开手包迎接李江的检查。
  酒店的工作天天都是接待,只是接待自家人比接待国家主席、总统什么的更难,因为他们是专程前来挑刺的专家,不找出几个破绽出来就显示不出专家的水平。就说为了这次总部大佬的莅临,一周之前各部门已散发了详细的接待流程,从飞机落地到最后的道别每一步皆经过反复推敲,演练,什么人迎候握手,什么人献花照相,连迎接队伍的站位顺序,面朝机场贵宾出口的角度都经过精确计算,为的是让大佬一现身就能看见自己人。
  汤森酒店管理集团亚太区总裁史蒂芬伯格的御用照片早已传遍酒店的各个角落,员工告示栏里就贴有一张十吋版的,天天站在玻璃橱窗里检阅着上下班的数百名员工。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他的体貌特征,“总裁长得好像《第一滴血》里的史泰龙,也是一副健美先生的身材。”于是记不住名字的人只称他兰博,大家也都跟着叫。
  前台接待员接班的第一件事是了解当天的客人在住数据,清点押金条和备用现金,启东抖擞精神,很快了然于心,“当日数据,集团流程,疑难提问,这是蒋小姐再三提点的要求,看看今晚有没有机会在兰博面前表现一番?兰博先生,求求你快快下楼来检查我吧,千万别把这个岗位放到最后。”启东在心里祈祷着,瞅了一眼交班本上的友情提示:“如果前面的部门没查出什么大问题,最后一站的人必倒大霉!兄弟姐妹们,上帝保佑前台不是第一个或最后一个!这是无数曾被兰博临幸过的酒店同胞们总结出来的教训,比杀人还残酷!”
  此时入住高峰已过,除了零零散散的几个客人在开房,空旷的大堂宁静异常,礼宾员和大堂副理神情肃然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大气也不敢出,启东朝他们使了个眼角,笔直地立在前台。
  “叮铃铃……”身前的电话铃响了,启东一瞧来电显示屏,惊呼道,“3808!”几位前台同事立刻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天啦!总统套房。快接吧,James,第二声了。”按照酒店的制度,铃响三声之内必须接起客人的电话,来不及细想,纵是万丈深渊也闭眼一跳了,他一把抓起话筒,用英语应答道,“晚上好,史蒂芬伯格先生,我是前台接待詹姆斯,请问有什么可帮您的吗?”
  听筒里传来一个软绵绵的声音,“前台?怎么打到前台去了,哦,你叫詹姆斯?你马上给我送点吃的到房间来,一杯热牛奶,三片法式面包。”
  “好的,一杯热牛奶,三片法式面包。史蒂芬伯格先生,请稍候,十五分钟内送到。”他在纸片上飞快地记录着,那是礼宾经理卢铮递过来的。
  卢铮是目前大堂里的最高长官,他一面通知送餐部火速准备,一面问启东,“你确定说话的人是总裁本人吗?”
  此时启东的心跳速度已经升到一百五十以上,喘气道,“只见过他的照片却没听过声音,他不否认,应该就是了。”
  “搞什么鬼?送餐部的人一直伸长了脖子巴巴地候着,他却故意打到前台来叫送餐,不是存心整人吗?”卢铮一阵嘀咕,额头早已冒出冷汗来。心中猛然一凛,此刻所有的总监和A级经理都在3808开会,兰博是准备玩真的?检查酒店员工在中、高层管理人员集体失踪的情况下的快速反应能力,完了,千算万算,这一招酒店从未演练过。这个苦差事居然还落到了与餐饮毫不搭边的前台身上,他呆呆地望着面色苍白的林启东,好像在跟一个赶赴刑场的人犯道别,“他是让你给送去?”
  “是啊。卢经理,或许他真的按错键了,我记得客房话机上前台的热键是紧挨着送餐的。”启东整了整西服领带,已做好出发的准备。
  不能让他一个人上刑场,蒋小姐也在总套里急切地期待着下属的表现,卢铮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小林,我跟你一块儿去。”
  38楼走廊外,送餐车早已准备停当,送餐部经理项芾见启东在车沿边摸索着合适的抓手位置,冷冷道,“我们十几个人在此候了整整一晚,却被你们前厅部抢去头彩?慢点,匀速前进,别弄出声响来。瞧你那样,连个新员工也不如!”
  “别理克拉克,嫉妒!你参加过交叉培训,推个餐车有何难?”卢铮安慰道,伸手帮启东按下门铃。
  随着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说中的江大零号——奥林匹斯套房豁然洞开,不出所料,应门人正是自己的老大,前厅部经理蒋丽华小姐,她附耳道,“James,坐在最远处落地窗边沙发上的那个,别送错了。卢经理就站在门口,他不喜人多。”
  启东点点头,推着餐车缓缓而入,轮子压在客厅中央的巨幅新西兰手工羊绒地毯上,似有百千斤重,他不觉加了一把力,轻手轻脚地从十多位酒店和亚太总部的管理人员身后绕了过去。
  他知道,那一刻江大总经理史密斯和其他管理人员的心全悬在半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餐车上的食物掉落到地上。屋内静得出奇,十几道火辣辣的目光从各个角度射来,风口吹出的暖气热得他汗水直灌后背,那一刻,他竟有些后悔了。
  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还有几步就到了,一身白衫西裤的兰博正斜靠在沙发上,叼着眼镜脚专注着一份文件。
  突然餐车一轻,轮子已滚到了地毯尽头的大理石面上,顿时失去阻力,正专心推车的启东来不及收力,车头猛地撞上沙发扶手,“哗啦”,只见热牛奶和面包腾空而起,径直向兰博身上飞去。
  “MyGod!”史密斯闭上眼睛,不忍再瞧,众人一片惊呼。牛奶从头到颈再及胸腹全部倾泻在兰博身上,一块面包还在他的肚皮上跳舞。
  “妈的!怎么回事?”兰博从沙发上跳起来,白色的液体布满了大半张脸,一部分奔流直下已冲进裤裆里。“哎哟——,好烫!”
  可不是吗?送餐部按他的喜好,将澳洲牛奶保持50度的恒温运到门口,送到身边刚好可以入口,却没料到人的皮肤承受不了这个温度。肥头大耳的餐饮总监夏洛克反应最快,抽出一大把餐巾纸帮兰博擦拭衬衣,史密斯也连忙上前协助,其他人纷纷慌了手脚,想凑上去搭手又被两个大块头的男人挡住,急得直跺脚。
  “James,怎么搞的?”蒋小姐呵斥道,一把将手足无措的启东推开。
  启东张口结舌,“我,我,不是,故意……”
  兰博好不容易才擦尽了眼皮上的奶渍,努力睁开尚有粘连的眼睛,大喝道,“你就是James?滚!”
  正在为他抹着衬衫的夏洛克见启东仍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大喊道,“没听见吗?史蒂芬让你马上滚。”
  脑子一片空白,林启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总套的,背后的叫骂声渐渐远去,走廊上的卢铮想拉住他,却被甩开,只有那一声怒吼在耳边反复回响。恍惚间,他看到客房部楼层主管范文静率领一帮人急急地跑过,保安部主管乔志敏正带着酒店医生擦身而去。
  终于回来了,行李员卢华军从大门前赶过来兴冲冲地问,“小林哥,见到兰博了吗?跟他说上话没有?”
  “说了。”启东淡淡道。
  他伸出大拇指,一脸仰慕之色,“还说上话了?真有你的,能在大总裁面前露脸,啧啧啧。下午我给他送行李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喂,他跟你说什么了?”
  “滚!”
  “什么?你怎么骂人啊?”
  “是他说的。”
  大约半小时后,卢铮黑青着脸从楼上下来,对启东说,“蒋小姐的话,让你马上离开酒店,马上!”
  “马上是什么意思?”启东迷惑地问。
  “还不明白?我们前厅部,我们江大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还有脸在这里上班吗?收拾东西,这就走,走得越远越好。”卢铮忍不住大喊起来,向身边好奇的同事们道,“他把一杯热牛奶泼在了总裁身上,从头淋到脚,史密斯的胡子都气歪了。喂,林启东,还磨磨蹭蹭的干嘛?你再不走我叫保安部了。”
  “我,我,我想知道他被烫着了吗?”
  “你说呢?我也给你倒一杯试试,切!别瞎操心了。”
  启东不再言语,灰溜溜地朝后台区走去。
  我失业了?在静悄悄的更衣室里,启东脱下心爱的工装,对着镜子发呆。就这样失业了?三年的旅游职高,一年的开业前封闭式培训,三年的努力上进,小心翼翼,随着餐车上那一杯飞出的牛奶,我的前途彻底破碎了。江都市第一批旅游涉外饭店人才,千里挑一进入家乡首家国际五星级标准酒店,父母的骄傲,家属区里孩子们的偶像,拿着五倍于同龄人的工资,就这么给报销了?
  天啦!你为何对我如此不公?他一拳砸在洗脸台上。
  “喂,是你呀,小林。”长凳上突然坐起一个人来,“你在干什么?练拳头,那可是花岗石。”
  他揉揉眼睛,原来是保安部经理秦红军,这才感到指骨一阵钻心,“哎哟……秦哥,你躺在这里做什么?怎么没去总套?”
  “晚上酒店安排我陪国安局的领导,老领导了,多喝了几杯,妈的,五粮液也头痛?小林,借你的毛巾一用,帮我挤一把凉水。这里最是安静了,最妙的是没有电话吵,办公室自有乔老二守着,有事他会来叫我的。再说我只是一B级经理,没资格去3808,呵呵。”他伸了伸懒腰,一股酒气迎面扑来,顿了顿,他又问,“你今天当夜班?不在前台呆着,跑到这里来作什?不怕那个死一副扑克半夜爬起来查夜吗?”
  死一副扑克?史迪芬伯格?启东扑哧一乐,这个秦哥,以他的背景和能力,如果英语好一点只怕早坐上副总之位了,哪轮得上市外办派来的退休老太婆?光拿饷不做事,一个月看不到两三次,偏偏又打扮得像象个妖精,瞧背影二十几岁,看前面吓死江大人。大家常玩笑,员工餐厅外张贴的那张管理人员照片绝对是她三十年前的玉照。
  “喂,在想什么呢?晓峰的琴练得怎样了?下个月要参加区钢琴大赛,有希望吗?”秦红军用毛巾激着双眼,酒已醒了八九分。
  “秦哥,我失业了,被开除了,哇——”
  “怎么会这样?哭什么?江大谁敢欺负秦红军的小弟,快跟我说说。”
  咣当,乔志敏一脚踹开门,大喊道,“老大,不好了。总裁被烫伤了,史密斯正发火呢,医生说最好马上送医院检查,蒋小姐让你开车,快走。噫,林启东,你还没走?”
  秦红军大惊,忙抓起靠背上的西装跟着他往外跑,扭头对启东道,“先别忙着走,一会儿我回来找你。”
  启东只觉得头皮发麻,脑子像要爆炸一般,脚下一软,歪倒在长凳上。迷糊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房间,双手恭敬地把杯子递到兰博面前,他微微一笑,“谢谢你,James,每到午夜时分我都爱喝上一杯热牛奶,嗯,味道好极了,跟我家牧场产的一样粘稠,温度也刚刚好。听史密斯说你是前台接待,小伙子不错,江大经得起考验,我很满意。这样吧,回头调他当大堂副理,好好干,跟着汤森有前途,呵呵……”
  “喂,小林,快醒醒,什么德行?做梦都在傻笑,还流口水。”秦红军不知何时已返回,正用力摇着他。
  启东睁开眼,气鼓鼓道,“是秦哥啊,你就不能让我做个好梦吗?江大最后一梦了。”
  他戳了一下启东的额头,“还在做好梦呢,你小子这回可闯大祸了。那个兰博在医院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赌气说评星的事再不管了,还放出狠话,如果拿不下五星级,史密斯等人全部滚蛋。”
  “这事已跟我没关系了,反正他们已把我开除了。”
  “你真的不想做酒店了?不是天天梦想当经理吗?那样就可以神气活现地在酒店里四下乱转,把员工们呼来喝去的。还成天教育我要学好英语,别在国际酒店里当个三等公民?老子就记不住单词,有你小子当翻译我还怕什么?”
  “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离开江大英语也无用武之地,江都之大却只这一家国际酒店。”
  “如果你不甘心的话,或许我倒可以帮你。”
  “真的吗?哼哼,逗我开心的吧?兰博都发话了,谁能留得住?”
  “山人自有妙计,只要你能屈能伸就行。”
  “求求你了,我的好秦哥,只要你能帮小弟过这一关,以后做牛做马,做猫作狗都行。”
  三天后,史蒂芬伯格一行离开江都,在走进机场贵宾通道之前,他把史密斯单独拉到一边,“那个叫James的小伙子还在酒店吧?怎么?你让他走了?唉,此事并不怪他,这么年轻有朝气的一个人,不该就这么给废了,何况他又不是送餐部的,阴差阳错地当个替死鬼。再说我堂堂一大公司总裁,资深酒店人,跟一小员工计较,不是有损我的形象吗?别忘了,我们是美国人,不是中国皇帝,不能动不动就把人拖出去砍头。中国市场前景广阔,未来汤森的T字旗必将插遍它的每一片土地,目光得放长远些,等到他们离不开我们时,嘿嘿。”
  “可是您的脸?”史密斯感到不解。
  他抹了抹脸上的药膏,笑道,“休养几天就没事了,记住我的话,对员工更温柔些,别成天板着一张脸。上海那边还有一个大合同要签,可能会是将来汤森集团在中国的旗舰酒店。中国有句古话,祸福相依,我预感今天下午的谈判有戏。”
  “可是……”史密斯还要说话,史蒂芬伯格早已转身进去了,“这个老家伙,真猜不透他的心思,捉鬼放鬼都是他。”
  那天下午,正在家里苦闷的林启东突然接到人事部经理范诗岑小姐亲自打来的电话,通知他马上回酒店上班,岗位是GRO,宾客关系协调员。
  “秦哥使了什么法术呀?这种板上钉钉的事都能扳倒过来?”他放下小卖部的公用电话,百思不得其解。
  当启东重回江大时,发现自己已成了酒店的名人,无数男女同事在背后指指点点,“就是他,把一杯热牛奶泼在总裁的脸上,总裁前脚一走,史密斯后脚就叫他回来上班,还换了一个更好的岗位。从来只有表现优异的前台接待员才有资格调贵宾部的,这个部门可是爬到前厅部经理的必经之路啊,他们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什么世界呀?太不公平了!”
  他也觉得不公平,看不懂世界,明明是千夫所指的罪人,一出悲剧最后却演成了喜剧。一再追问之下,秦红军才露了一点口风,“美国人向来只认实力和利益,上海项目汤森志在必得,我的老领导正好认得中方的谈判代表,就这么简单。不过下次可没这么凑巧的事了,你得尽快干出成绩来,让所有人刮目相看。马上要评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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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9-3-16 14:37:06 字数:9302
 第二章汤森就是高标准酒店的代名词
  在办完复职手续后,范诗岑找林启东谈话。这位范小姐是启东的老熟人,开业前大招聘面试时就对他印象深刻。
  她一脸严肃,开门见山道,“James,我希望你能珍惜新的岗位,枊暗花明不是天天有的。如果你想继续在酒店行业发展,就应该设法加入管理公司,世界知名的汤森集团,全球第一,未来几年集团将在亚太和中国地区开设多间酒店,以后的机会很多。可不要只把眼光局限在江大。”
  常言说,失而复得才会让人倍加珍惜。失业三天,从失落到惊喜,重返酒店的启东有再世为人之感,从此不再是一个昏昏噩噩,糊涂度日的小员工,此刻他隐隐感到对方的一番话已露出网罗精英之意。于是恭敬地回答道,“范小姐,我知道,您一直比较认可我,当初我能加入江大真的非常感谢您。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多学习国际酒店的管理知识。”
  四年前一时轰动江都的万人招聘会,前台接待岗位百里挑一,林启东是最后一个被画上圈的人,原因只是有一个内定的人选被临时协调去了总经办当秘书。这个隐情范诗岑并不打算告诉他。
  “以后你叫我Shiely好了。我们汤森有很多培训的机会,GRO与前台接待虽是平级岗位,但眼界大不一样,每天撰写的LogBook就是一门大学问,好好学习吧,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我。”她的语气像是在调教一位未经世事的小弟弟,跟那位同样来自台湾的前厅部经理蒋丽华大不相同。
  “谢谢范小姐,我会记住您的话。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我很年轻,不懂的东西很多。”他第一次发现这间办公室装饰得很有女人味,除了墙上的集团文化训辞外,桌上满是一大堆女人喜欢的小玩艺儿,小植物,花花草草的,很是生态。电脑旁还搁着一张小孩子的照片,不用说,是她的儿子。书柜旁横放着一个刚刚拆封的水晶珐琅鱼缸。看得出,她定是一位懂生活,有情趣的白领丽人。
  见他东张西望,注意力不集中,范小姐淡然一笑,“我喜欢把办公室布置得温馨一点,鱼缸是高先生刚寄过来的,法国罗比·罗丹,我还没想好养什么鱼呢。”
  “不好意思,我有点走神了,呵呵。”启东傻笑道。
  她马上拿起电话,“Julia,待会你进来帮我收拾一下。”秘书Julia答应了一声。
  启东起身告辞,“谢谢您!我一定会记住您的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从范小姐的办公室里出来,Julia正站在门口,对他抿嘴一笑,那口型好像是一个英文单词,congratulations,恭喜你。
  江大贵宾部共有十一人,经理名叫杜嘉陵,在部门例会上他把启东介绍给大家认识,“按照汤森的传统,贵宾部是酒店里最重要的对客接待部门,既是宾客服务的协调员,万能服务员,更是补救酒店服务过失的灭火队员,职责远非一个前台小接待员可比。部门设有一位资深AM,两位AM,加上James一共七位GRO,目前史密斯正计划增设一名夜班经理,专职负责夜间的一应投诉处理,代行总经理职权,要求非常高,我估计得等到星评之后才能到位。James是新人,按部门的老规矩,由我亲自培训辅导,以三个月为考察期,不达标即刻退回人力资源部。”
  明摆着的下马威,启东诺诺称是,心里祈祷着如何顺利渡过考察期。与严重偏科的前台接待员相比,新的岗位是一个质的飞越,我愿意接受挑战,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修炼成一个江大的万金油。
  杜嘉陵继续道,“培训的第一步便是熟练掌握酒店各部门的服务标准,熟悉酒店内的一应硬件设施,一句话,整个江大都得装进GRO的脑子里,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会后David先把应知应会打印一份给James自习。
  资深大堂副理郑毅弘应了一声。
  几位同事朝他挤眉弄眼,想看我的笑话?我偏不给你们机会,至少前台的流程我比你们熟,只缺餐饮、客房和工程方面的知识,启东默默地记下了经理的话。
  启东接过学习资料,噫了一声,“David,这么多资料?”
  郑毅弘白了一眼,哼道,“你以为是新员工培训的几页酒店产品知识吗?房态房型不用我教你了,你做了三年前台,应该比我们都专业才是。但客房的知识远不止这些,第一步你得学会查房,抽查OK房,脏房,坏房,哑房和住人房,至少得比客房部更专业才行。”
  启东抽了口凉气,心里很想问,人家吃这碗饭的,要超越怕是有些难,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自己是新人,少说多听为上。
  郑毅弘见他默不作声,以为没听懂,又哼了一声,“James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明白了就答应一声,贵宾部不养哑巴。嘿嘿,我们贵宾部虽属前厅部管辖,却是总经理的亲兵,一应管理模式皆以汤森的最高利益为准则。换句话说,如果江大整体达到五星级的水准,那么贵宾部至少得达到六星、七星。别怪我没提醒你,从此以后再不能说我们以前在前台如何如何,两个部门根本没有可比性。Undetstand?”
  “Yes。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我懂。”
  郑毅弘听到这句俗语,大不以为然,甚至还有几分恶心倒胃,摇头道,“你呀,三年的国际酒店竟是光阴虚度,骨子里还是那么的俗气。记住我的话,在中国的土地上永远生长不出最先进的酒店管理思想,要完全掌握汤森的理念,首先得忘记从小在学校里面所学到的一切,变成一张白纸。唯有全盘吸收汤森文化方能领略酒店的真谛!”
  启东要再不明白就真是白痴了,一脸虔诚地朝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郑毅弘说道,“David批评得是,我这就改,从此变成一个真正的汤森人。”
  大堂后侧的前厅部办公室是两室一厅的格局,两间独立的办公室较大的一间属于蒋丽华,另一间归杜嘉陵,其余主管级以上管理人员共享客厅。林启东巡视完楼层,正在郑毅弘的座位上认真比较标准间与单间房内物品配置的差异,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怎么样?老同学,新岗位还适应吧?看你,满头是汗。”王茜雯拍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
  启东苦笑,“一个上午跑了二十几层楼,检查了几乎所有的空房。脚都磨起泡了,想不到GRO竟是一项体力活,呵呵。”
  王茜雯呆呆地望着他,目光幽幽,好似终于见到了离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半晌才道,“唉——那天听到‘零号’的事,我吓坏了。你也太冤了些,送餐哪是你干的事?白让Clark他们笑话了我们前厅部一回,蒋小姐很不服气,当着史密斯的面跟夏洛克大吵了一架,说餐饮部故意在总裁面前陷害我们。喂,我听说夏洛克是兰博的亲信,跟史密斯不是一路的。神仙打架,唉……”
  难道竟不是总裁先生无意按错了电话键?想起零号里夏洛克当时的反应,下手之快,好像手上早握有一叠纸巾一般,启东有些意外,叹道,“想不到她还替我出头?我闯了这么大的祸,处罚是应该的。神仙的事你听谁说的?”
  “保密!Lily的脾气是不太好,动辄骂你祖宗十八代,可对下属却是没得说,我们永远不用担心被外人欺负。你看,她不是把你又给请回来了吗?”
  “哦,原来是她呀!我还以为……算了,没功夫理会这些,既然回来就不能让大家失望,David给我布置的作业还没做完呢,下班前他要检查。”
  “喂,告诉你个秘密,David原来是送餐部的,Clark的师弟。明白了?”
  一来人年轻,二来憋着一口气,不到半月林启东已掌握了查房的全部知识,杜嘉陵打算把他分配到郑毅弘一组,正式排班上岗,可郑毅弘却坚决反对。
  “Frank,我不想跟倒霉蛋分在一组,跟卢铮一样的下场。”一向服从安排的郑毅弘态度坚决。
  杜嘉陵明白他的心思,师傅带徒弟被反噬其主的不在少数,在酒店里,看似平常的师徒关系不但关系到自己的饭碗,更关系到自己的前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但凡有志于长远发展的酒店人,必须精心挑选好自己的徒子徒孙。
  想到这一层,他劝道,“你是怕万一他哪天又向谁泼个牛奶连累你吧?是,上回卢铮是被罚了三百块,外加一张书面警告单,但那是特殊情况,我们又不是天天接待总裁?再说了,你是贵宾部里唯一的资深AM,上面正在考虑夜班经理的人选,你的希望很大。即使你不带他,将来他上夜班时出了状况,还不得有你一份。听我一句话,吃得亏打得堆,你总不能让我亲自来带他吧?”
  “可马上就要评星了,万一……”
  “那岂不正好?你在班次上动动脑子,把James分到垃圾时间,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自有蒋小姐在上面顶着,轮不到你的。”
  “你说他这次回来真是蒋小姐做的保吗?哦,我懂了。”两个男人诡秘一笑。
  江都汤森大酒店六楼,神女峰宴会厅,清一色的外方高管、中方代表、涉及星评的各部门员工齐聚一堂,酒店特别请来了市旅游局的专家,向大家诉说起一段江大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八十年代初,无数外国人来到江都,想看看真正的中国是什么样,没有污染的大好河山有多美丽。可当时江都市没有足够的接待能力,常常让老外们在领略了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文化之后回到礼堂或餐厅里打地铺睡觉,狼狈得好像一群吉普赛的流浪者。
  睡觉还能忍忍,有个地儿就行。最恼人的是吃饭问题,整个城市连一家西餐厅都找不到,原因很简单,没有会做西餐的厨师。解放前本是有的,可这些老人不是死了,就是动不了了,好容易找到几个能动弹的,却又集体失忆,做出来的东西中不中,西不西的,中国人吃不下,老外也没见过。专家道明原委,一来内地缺少西餐原料调料,二来现在的老外们也吃不惯爷爷那一辈的口味。
  还有一个问题更不可等闲视之,因为没有吃,没有住,老外们就不太好管理了,不让他们上街去逛吧,他们有意见。让他们出去乱走吧,政府有意见,街上穷人太多了,冷不丁地拍几张照片带回去放到外国的报纸上实在有损中国的国际形象。
  终于,政府想到了一个办法,专门为外国人建酒店,解决他们的吃住问题,顺便也把他们“关”在酒店里,别到处乱跑。中国最早的一批涉外星级酒店就是在那个时代修建起来的,“涉外”二字,表明它本不是为中国人而建。
  江都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需要一座涉外酒店。于是江大应运而生。
  坐在台下的林启东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自豪感来,“原来我们江大还肩负了历史的重任,有意思。我们正在创造一座城市的历史,太伟大了!”
  这时他又听到台上史密斯的激情演讲,“各位同仁,江大是汤森进入中国的首家酒店,亚太总部已下达了死命令,务必为集团拿下在中国内地的首个五星。作为全球最大的酒店集团,几十年来汤森已把最先进、最苛刻的标准传播到世界各地,汤森就是高标准酒店的代名词。我本人对评星充满信心,客房部与工程部的整改工作进展顺利,硬件没有问题,Lily,贵宾接待和暗访的事就拜托了。各位能完成任务吗?”
  “Yes,wecan.”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董事长曾如海老先生主动上前与史密斯握手,“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江大承载了江都对外开放的历史重任,挂牌五星将是最光彩的一笔,可别让我这个退休的老市长丢面子,这是市里的一号工程。”
  史密斯笑道,“董事长放心吧,我们汤森的标准是全世界最高的。”
  大会结束后是前厅部的小会,蒋丽华以她惯用的命令语气开场,“我再一次强调星评的重要性,从即日起,部门所有员工必须提前一小时到岗,绝不准任何人迟到。别的部门怎么要求我不管,第一次违规处罚员工,第二次连带主管一起处罚……”
  那不等于是延长了工作时间吗?中、晚班还好说,早班怎么办?卢铮忍不住举手发言,“蒋小姐,我们礼宾部有不少员工住在郊区,如果早班提前到七点,恐怕没有这么早的公交车?您看是不是早班就……”
  素来不喜下属顶牛的蒋小姐马上打断了他的话,白眼一翻,洗刷道,“Robin,看你平时人模狗样的,怎么偏偏生出个猪脑子?非常时期,懂吗?你们大陆人是不是跟你一样懒啦?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我只要结果,做不到的人立马从眼前消失!在我这里只有工作,没有借口。来不了的人现在就可以举手。没有吗?就这么定了。”
  类似的刻薄话,侮辱语卢铮时常领教,仗着自己脸皮厚,有业主方背景,他从不相信蒋小姐真敢动他。他还常常自我安慰,能当老大的出气桶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有些人你想当还未必有机会。可今天当着部门全体同仁被骂却还是头一遭,脸顿时涨得通红,心里暗骂道,“臭婆娘!你自己住在酒店客房里当然不用操心了。最可气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帮腔,我可是在为大家呐喊啦!”左顾右盼,诺大一间办公室里竟无一人吱声,没人领他的情。
  蒋丽华很满意自己的权威没受到挑战,继续道,“关于暗访的事交由Rose负责,你现在兼着部门的秘书,协调起来方便些,就按昨天我教你的办法,把可疑的客人捞出来。每天三个班次都要挑选得力之人组成监督小组,除本职工作外,重点是锁定可疑对象,一有异常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一直埋头记录的王茜雯点点头。
  “蒋小姐,关于评星的事,我们贵宾部有具体任务吗?”看看会议即将结束,杜嘉陵感觉自己好像被凉到了一边。
  蒋丽华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史密斯已经交代了,前厅部的重点工作是应付暗访,你们一切听Rose的,现在是非常时期,由她代表我来协调前台、礼宾、贵宾和保安四个部门。发现异常客人第一时间先报告她,她再向我汇报。”
  杜嘉陵分明感觉到周围同事们的冷笑,仗着自己的级别仅次于蒋丽华,力争道,“可我们是贵宾部啊?评星之事滋大,总不能让我们置身事外吧?”
  “贵宾部只管接待好贵宾,别的不管。你不会也生着一猪脑袋吧?在没发现谁来暗访之前,一切皆是空谈!”蒋丽华戳了戳自己的头,嘲讽道。
  妈的,王茜雯连个领班都不是,居然骑到B级经理头上来了?杜嘉陵还想嘀咕两句,蒋小姐却已宣布散会。
  “真是猫翻镇子替狗干!”卢铮骂骂咧咧地走出办公室,“评什么星嘛?”
  启东在后面推了他一把,正色道,“不许你这么说!五星是江大的荣誉,江都的光荣,我们应该全力以赴才对。”
  卢铮一声冷笑,“得了吧?James,别跟我玩虚的,曾老头那边已许下承诺,评星后全体升三级工资,这才是最实惠的东西。仔细算算自己能加多少吧?”
  王茜雯最后一个走出来,听得这话,扳起指头掐算,“这个倒是不错,我和James能加两百,Robin是主管,起码三百。不过得小心暗访,每天几百个客人,大海捞针一般,怕是有些难。”
  “不过走走形式而已,以汤森的牌子,谁会没事儿来找茬?酒店本是泊来品,中国人能比外国人懂?切!”卢铮不以为然,扬长而去。
  王茜雯拉住启东,眉开眼笑道,“James,不如我们两个分在一组吧?你回去把班次调一调,有问题我来跟Frank说。”
  “呵呵,你是前厅部的协调员,有权不用,过时作废。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江大出了名的扫帚星啰,谁跟我谁倒霉,上回的牛奶事件,好兄弟卢铮就替我背了一回黑锅,现在都没给我好脸色。”启东做了个鬼脸。
  “我不怕!”王茜雯深情地望着他渐渐远去。
  从那一天起,江大正式进入全民备战状态。看到每一位进出酒店的客人都不正常了,这个可疑,那个可能的,生怕其中一人就是提前来访的暗访者。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由于江都市正处在高速发展中,电力建设远远跟不上城市扩张的步伐,停电是家常便饭,蜡烛、油气灯、停电宝什么的一时成了市民家里的必备品,商店里的畅销货。江大虽然自备有功率超强的发电机组,能满足全酒店运行的需要,可市电与发电切换之间难免对娇贵的电脑有所影响。
  这一幕自然就发生在了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某个客人身上,她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江大星评暗访的罗女士。
  “不好了,1518号房客人来电投诉刚才在睡梦中被一个陌生男子闯入,正在房间里骂娘呢。James快跟我去!”王茜雯惊呼道。
  刚从配电房检查完供电系统回来的林启东也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客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王茜雯仰天长叹,“女的。”
  罗女士紧裹着白色睡衣坐在沙发上,见是两个小年轻前来应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脸愤怒道,“让酒店总经理来,我不跟你们说。”
  启东双手呈上名片,身子微微一躬,道,“对不起,我是今晚当班的GRO,James,您好。出了这样的事非常遗憾,我们正在调查,马上就给您答复。”
  罗女士根本不接他的名片,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吼道,“汤森不是自诩全世界最好的酒店吗?居然还重复卖房?这样的酒店也评得上五星?哼哼。”
  普通的客人是不会说出评五星的事的,更别说重复卖房的专业术语,王茜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小声问道,“请问您是……”
  她冷笑道,“国家星评委安排我提前来看看,好嘛,江都最好的酒店?还申报五星级?”
  启东迅速扫了一眼房间,这是一间普通单人房,被子零乱,写字台上摆着一堆化妆品,他认出其中一瓶是兰蔻香水,金黄色的小圆瓶装显示它的价格不菲。行李箱打开着,一件黑色晚礼服整齐地叠在最上层,不知为何没挂进衣柜里。
  “您没有掉什么东西吧?”启东小心地问。
  罗女士当场就火了,“你什么意思?我掉的东西你赔得起吗?一个女人被男人看了,你说怎么赔?我还没结婚呢。”
  王茜雯见事态即将失控,忙道,“James不是那意思,你别说话了。罗女士是北京人吧?”
  她转过头来,奇道,“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茜雯一脸堆笑,“哦,只是觉得您的普通话非常好听。”
  罗女士愣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高声道,“小姑娘别岔开话题,今天的事不说出个一二来,酒店也别想评五星了,你们连最基本的服务流程都做不好。重复卖房,放在世界上任何一间酒店都是不可原谅的大错,别以为我不懂,我曾经在洛桑饭店管理学院进修过。你们两个也别再解释了,快让你们总经理来,如果十分钟不现身,后果自负!”
  二人面面相觑,王茜雯决定由自己继续陪罗女士说话,让林启东赶紧去通知总经理史密斯。
  按照通常的投诉处理流程,总经理是不能轻易出马的。作为酒店的最高领导,一言一行关乎酒店声誉,是管理层最后的决定,一言既出,再没有回旋余地。在启东的记忆里,大部分投诉只到大堂副理的层面,最多由总监级人员出面搞定,绝少惊动总经理的大驾。但此事滋大,蒋丽华又远在台湾,犹豫良久他才拨通了史密斯的电话。
  “Lily还没休假回来?这个台湾婆娘,早不休晚不休,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史密斯打着哈欠,在电话里骂道,“James,你马上通知晋玮琪先去安抚一下,我随后就到。”
  “干什么吃的?”1518房外,房务总监晋玮琪听完启东的简要汇报,气得暴跳如雷,“你赶紧通知电脑房,马上给我查清楚,必须严肃处理!Rose还在里面?好,我先进去稳住客人,再向史密斯汇报。”
  他深吸一口气,礼貌地敲开了房门。
  调查结果出来了,原因很简单,前台的电脑先死机,重启之后出现故障,自动把罗女士的住人房跳成了VC房,即干净待售的空房,接待员Robert一阵慌乱之后,按电脑程序提示又卖给了另外一位客人,男的。
  Robert是前台的老员工,放在平时,他的脑子里还是记得住已卖出的房间的,毕竟有经过长期手工操作练就的超强记忆本领,就算电脑提示是空房一般也不会搞错。可是在评星的重大压力下,神经一直紧绷着,关键时刻脑子短了路。
  换一个客人,大不了免他一晚房费,道个歉,我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电脑,它是个傻子。可罗女士不是一般的客人,是悄悄地潜进酒店来暗暗地查访的“特务”啊!大家玩笑,暗访必定是在黑暗中进行的访问,不然罗女士一来怎么会突然闹停电?原来是为了方便她的访问!
  于是,那天晚上江都大酒店一下子成了全江都市最热闹的地方。各部门总监、经理来了,史密斯来了,曾董事长来了,市旅游局局长来了,市府秘书长来了,确实太远赶来不了的人也通过国内、国际长途电话知道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如汤森集团亚太区总裁兰博先生,过两天才来造访的两位国家旅游局星评员。
  大家先是在客房里谈,后来人太多了,挤不下,就转移到会议室里。这个特别的会议从凌晨两点一直开到天亮,差不多九点钟时,大家实在受不了,史密斯便给大家叫了早餐送到会议室,然后继续开。
  本来重复卖房也不稀奇,每个酒店都曾经发生过,江大也不例外,原来没有电脑系统时,机率还更高一些,后来有了电脑就基本杜绝了。没想到,这一回又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坏事凑一堆了。
  如果罗女士不是罗女士,是罗先生,也许还好点,都是男的嘛,看就看了,全身上下各个部位都差不多一样的,除了尺寸和年限,无所谓。可惜又不是。
  如果罗女士是个一般的罗女士,也可能好点,反正是睡在被子里,黑灯瞎火的,看不大清楚,损失应该不大。可惜她真的不一般,四十多岁了,还是独身,据说年轻时曾被某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欺骗过,从此对天下的男人都感到恐惧。这一回夜半色狼入室,心理上所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用她的话说,这不是伤害,简直是侮辱!
  再如果罗女士就算有一点心理障碍,却是一位不懂酒店的客人,也没有太大的问题,酒店赔点钱也可以私了。可惜她是代表国家旅游局来检查工作的,更遗憾的是,罗女士曾经到全世界酒店人最神往的地方——瑞士洛桑饭店管理学院进修过,对酒店管理非常在行。这个低级错误说起天,说起地,都是不可原谅的。
  问题是,与会的全体人员都希望她高抬贵手,原谅我们吧!
  她的态度简单异常,就三个字:“不同意!”于私于公都坚决不同意,今晚的遭遇必须写进暗访报告里。
  没辙了吗?
  有辙!
  酒店人不是常说一句话吗?“关键的时刻需要有关键的人出现在关键的地方来解决关键的问题”。这个关键的人不是别人,正我们伟大的兰博先生。远在香港的他当天就绕道广州,搭最快的飞机飞到了江都,亲自前来会一会这位罗女士,想作最后一次努力。
  在香港启德机场候机期间,他再次与史密斯通了电话,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特别向林启东和王茜雯二人询问了第一次赶到现场的所见所闻,每一个细节皆不放过。四十多年的酒店经验告诉他,化解客户投诉永远离不开四大要素,态度,言语,身份和条件。前面两样他胸有成竹,自己亚太区总裁的身份也足够高,最关键的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太离谱,必须得找到一点缓和剂,否则……
  兰博来了,单独会见了罗女士。事前他做过功课,其实也简单,两件事:
  第一件是在香港机场买了一瓶法国高级香水,专门卖给有品味的中年女士那种,抹在身上有一种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感觉,让人平添一种高贵而神秘的气质。只要是女人,估计都不会拒绝,罗女士也是女人。他本来是想买一整套的,犹豫片刻后决定只要一瓶,礼太重可能适得其反。
  第二件是给瑞士洛桑饭店管理学院的院长打去电话,请他出面调解。院长与兰博是好朋友,老熟人了,兰博本人也是学院的客座教授,就写了一封信传真到江大的商务中心。罗女士看到这封信,心理上平衡了,看在学院领导的面子上答应不再追究。后来,王茜雯曾偷偷地把这封信的副本拿给启东看,自以为英语水平了不起的他却一个字也不认识,一问才知道是法语。
  当罗女士的怒火平息之后,兰博松了一口气,对史密斯说,“多亏了James和Alice二人细心,没有他们提供的第一手信息,我也无法一击中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关键的问题总算解决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两天之后,两位星评员莅临江大,受到了盛大的欢迎。欢迎晚宴由市长亲自作陪,规格不可谓不高。
  星评的分数很快就出来了,超过了五星级及格线整整60分,当初建设的几千万美元投资真没白花啊!
  这个消息让江大人兴奋了好几天。接下来便是挂上五星级酒店的牌子,省、市各级领导都来参加了挂牌仪式,汤森集团的一干高管们财大气粗,包机前来,又是讲话,又是宴请,毕竟是全市的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值得大家热烈庆祝一下。
  至于那位不小心夜半闯入美人闺房的色狼先生好像也受到了一点惊吓,在前台闹了好一阵子。酒店免了他几天的房费,算是精神补偿,他才勉强作罢。
  这些都不值一提。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作为检查团的全程陪同人员,晋玮琪先生受到了表彰,汤森集团奖励一万元,市旅游局再奖励五千元。
  卢铮替启东和王茜雯打抱不平,“事情是你们做的,奖金却让他拿,不公平!那个兰博一定是故意整你们的,上回的牛奶……”
  启东摇头苦笑,未发一言。
3
更新时间2009-3-16 16:51:55 字数:12602
 第三章照片等同于免死金牌
  不知是哪个江大员工的发明,根据上班的地点和区域,酒店人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地下人,UndergroundPerson,工作地点在酒店的地下室,包括保安部照看地下车库的车管员,监控员,员工岗,办公室秘书,以及工程部,财务部,库房,人力资源部等。这一类人的共同特点是工作和办公的地点都在酒店负一楼至负三楼,终年不见天日,外面下雨、下雪、下刀子都不知道。
  其实,也不能怪酒店偏心,都是后勤部门,没产出不说,本来就应该是为前堂一线的员工们服务的,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除了新员工培训时参观过酒店营业设施,开业前来的老员工被拉去下苦力给酒店开荒,也就是做清洁,搬家具的时候外,这些部门的大部分员工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走到酒店的上层建筑去活动活动。时间长了,酒店的大门朝哪里开,可能都不晓得了。
  就算偶尔让你去传个什么文件,也只能搭乘员工电梯,在迷宫一样的员工通道里钻进钻出,不熟悉地方的老员工也有钻不出来的时候,因为酒店的负三楼连着江都市的人防工程。有抗日战争时期挖的地道,也有五、六十年代挖的防空洞,密如蛛网,据说有好几十公里长,里面还可以开卡车。一不小心钻到地底下去的话,搞不好真的成为地下人了。
  启东听李江说起过一个故事,一天午夜十二点多,一位女监控员闲来无事,估计是在地下室闷得太久了,一个人偷偷地搭电梯跑到38楼的天台上看夜景,呼吸新鲜空气。在发表了一通城市建设日新月异的感慨之后,又独自乘电梯下楼回去。在电梯里她听一声凄惨的叫声,像是一个人被一刀捅进胸口,还在胸腔里狠狠地鼓捣了几下,然后万般痛苦地死去。女监控员吓得面如白纸,仿佛看到了一地的鲜血横流,当场瘫倒在电梯里。
  半小时后,巡夜保安发现了她,赶紧送到医院。第二天上午,部门同事前来看望,她醒了过来,面目狰狞,一个劲地大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是我,不是我……”然后又晕了过去。
  医生对悲痛欲绝的父母说,“她可能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刺激。如果休养一周还是这样的话,只有送进精神病医院了。”
  她惨了,酒店也惨了,怎么着也得算个工伤吧,虽然她是当班期间擅自离岗。酒店成了冤大头,赔了十几万的治疗费,她的后半生还要给养起。
  从此,午夜十二点半到一点钟之间再无人敢坐那部员工电梯。女孩子们平时喜欢拉着男朋友去看什么恐怖片,好像个个都挺胆大的,比男人还勇敢。最严重的时候,白天也没人敢一个人坐电梯,如果是上下三、五层楼,手上又没拿什么东西的话,大家宁愿走楼梯,还说是为酒店节约电费,自觉自愿。
  酒店又是请厂家,又是请电梯维修公司来检查,还惊动了远在美国的电梯公司总部的设计师亲自跑过来查看。几拨专家会诊之后的结果居然是一切正常,什么毛病没有。
  此事成了江大的一大谜团。
  那一晚不是启东当班,第二天又是轮休,当他第三天听说此事时,也没去在意。直到调任贵宾主任后,再一次听李江说起,他决定调查此事。
  连续几天夜里,他都在同一时间搭乘那部全酒店员工称为死亡之神的“二号电梯”,一会儿上去,一会儿又下来,每次都要折腾大半小时。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师傅郑毅弘见他一副认真的样子,不无奚落道,“房间查完了没有?LogBook写完了吗?送餐呢?各营业点和库房都查过了吗?James,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此事跟你的工作无关,别吃饱了没事干了,这台电梯里肯定是一个男的,专欺负女人的。”
  “要不我化妆成女的试试?扮作东方不败,哈哈……”他仍不死心。
  那天晚上的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在抽查完房间之后,一看表,已是午夜12:25。“再去看一看那台电梯吧。”启东心里想着,下意识地来到38楼的员工电梯间,按下了下行键。
  “哗啦”一声,电梯门开了,他按下负三楼,“哗啦”又关上,开始加速下行。
  突然,那一声传说中的尖叫响起来,似乎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他吓了一跳,壮着胆子抬起头往上看。
  除了那盏明晃晃的日光灯,什么都没有。“啊——……”声音越来越响了,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困难。一个幻影浮现在眼前,只见它伸出双手,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启东用力一挣,大喝道,“滚开!”
  “啪”的一声,对讲机掉在了地板上,幻影顿时消失,尖叫声也没有了。电梯仍然静悄悄地运行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直到负三楼到了,电梯门自动打开。
  他喘了一口气,拾起对讲机,呼叫道,“监控中心,监控中心!”
  “林主任,什么事?”是李江的声音。
  “我,我,在电梯里听到……尖叫……了,还有一个……影子。”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又深吸了一口气,“我决定再上去坐下来,你用监控镜头看好啰!全部录下来!”
  “啊?你还要……哥哥,算了吧!太危险了!”李江大喊着。
  “老子不怕死!”他伸手按了38楼的键。
  由于时间很快,第二次下来时,尖叫声再次响起。
  这一回启东有了思想准备,仔细地检查,还把电梯轿厢顶灯旁的检查口取了下来,“啊”的声音更大了,似乎有人就在上面大叫。
  “原来你在这里!”
  电梯门打开,一群保安站在门口,负三楼到了。大家朝电梯内高喊“小林,小林,James……,你在吗?”
  “我没事。”他回过头来,“我发现尖叫在哪里了。”
  “在哪里?”是房务总监(分管前厅部与客房部两大部门,在国际五星级酒店,通常与营销总监、财务总监、餐饮总监、工程总监和人力资源总监一起,并称六大总监)晋先生的声音。“James,在哪里?”他拨开保安员,从后面走过来。
  原来今天的MOD值班经理是他,他咽了一口水,朝天上一指,“就在检查口后面!”
  “那你快出来,我们让工程部的师傅上去看一看。”他镇静地说,脚尖却没敢踏进电梯半步。
  值班工程师张工扛着梯子挤了进来,在地板上放好梯子,然后爬上去打开天花上的检修口。
  十分钟后,他又爬了下来。
  “怎么样?”晋先生焦急地问,人却往后退了两步。
  “什么都没有!”张工摊开双手,头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每个地方我都看了,真的什么都没有。”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是幻觉。”晋先生回头盯着启江的眼睛,似乎是责怪他大半夜的让这么多人跟着一起紧张了半天,鸡飞狗跳的,死了几万个白血球。
  “绝对不会,我都听到两次了。可惜监控只能录像,不能录音,不然绝对可以证明的。”他努力地辨白着,心想老子不能受了惊吓,还被冤枉。
  “大家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晋先生非常不满意地走了。大家也纷纷散去,只剩下他和张工两人。
  两人在电梯间里席地而坐,开始闲聊起来。
  “真是怪事哈,我明明是听到了声音的,却什么都没有。”启东瘪瘪嘴说。
  “我也觉得奇怪,那个地方以前我上去检查过不下几十次,还是那个样子。”张工吸了一口烟,一脸苦笑。
  “你说,会不会是,”启东的脑子里突然崩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会不会是有人把尖叫声录下来,放在检修口上面播放。”
  “可是里面没有录音机之类的东西啊?”张工没有立马反驳,反而是若有所思,“再说,怎么平时听不到呢?一定要在一个特别的夜晚,一个特别的时段。”
  “我也就是胡乱猜想罢了,电梯什么的我又不懂。”启东苦笑道,起身准备告别。
  “对了,说不定你娃还说对了,就是有人录了音。”张工突然顿悟,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对着电梯门说,“我以前曾经看过一本小说,说的也是这事儿。有一个建筑工人半夜起来解手,黑洞洞的看不清楚,一不小心失足,从没有封闭的电梯井里掉下去,摔死在井底的建筑垃圾上面,那里插着几根废钢筋。当时电梯的轨道已经安装好,他临死之前的尖叫声就被录制在了上面,后来房子建好了,每到夜半,坐电梯的人常常能听到阵阵凄历的惨叫声。从此这幢楼再没人敢住在里面。”
  “那我们明天去查一查,说不定建我们酒店时也有人从电梯井里掉下去摔死了。”启东兴奋起来,搞不好这个困扰大家几个月的迷团就此解开了,“不忙,张工,烟头要捡起来,这里是禁烟区。”
  修建高层建筑,难免是要死个把人的,江都大酒店是江都市有史以来最高的大楼,建筑难度可想而知。他们从市第一建筑公司那里了解到,当时前后共死了三名工人,其中一位正是死在电梯井里。经法医检查,当时他只是摔残,不能动弹,并没有死,第二天上面除渣,活活地把他给埋死在下面。一周以后清除电梯井里的垃圾时,才找到了他的尸体。查寻失踪纪录,当晚正是一个月圆之夜,大约十二点半。
  谜底解开了,电梯公司赶紧对电梯轿箱、钢绳、轨道进行消磁处理,此后再也听不到尖叫声。
  张工又组织几个同事在负三楼的电梯间里烧了一柱香,告慰那位不知名工人的亡灵。启东也去了,但只烧了香,没有拜。
  一张巨幅漫画张贴在员工餐厅入口外的员工告示栏上,林启东双手勇敢地掐住魅影的咽喉,旁边的对白写着,“拿命来!”魅影说:“饶命啦!”引来过往员工们笑嘻嘻哈哈的议论,一位销售经理问:“林启东?长什么样啊?”。
  “Mona,那边不是有照片吗?当初往总裁身上泼牛奶的那位大侠,James,我见过。”一位中餐厅员工回答。
  “哦,想起来了,个子很高的。我觉得还漫画里面的他更威武些!”一位客房部员工回答道。
  “哪里哟,还是他本人更帅点!”一位西餐厅的员工说。
  漫画旁边配有一篇文章——《林启东智破电梯谜》,详细记述了他的英雄故事,怎么看都像电影007系列的《铁金刚勇破XXX》,把林启东比作詹姆斯·邦德大哥了。也不奇怪,林启东的英文名字正是詹姆斯。
  漫画是美术制作主管刘云峰先生的大作,不过他画反了,当时是魅影掐住了启东的脖子。云峰说这是艺术加工,是要夸张一点才好,不然让它掐住你,太有损我们大英雄的形象了。算了,不跟他计较,反正也是为了我好,启东心道。
  文章是人事部秘书Julia写的,文采飞扬,把他写成了董存瑞、黄继光一样的高大全人物,当然也少不了香港四大天王的英武神气。为此她专门来到蒋小姐的办公室,让启东大摇大摆地坐在经理的大班椅上,一本正经地采访,搞得他极不自在。
  再旁边是一张两个大男人的合影,总经理史密斯先生笑容可掬地一手握着他,一手搂着肩,启东也是一副标准的酒店微笑,露出八颗牙齿,表情好像是见到了最伟大的美国总统。
  “你们也不用看照片了,大英雄就站在旁边的。”一位PA阿姨指着启东说,众人又是唏嘘,又是惊呼,像看到了天王刘德华一样,差一点就要掏出本子涌上去要签名。
  “你小子又成江大名人了。脑子还挺好使嘛,看不出来,胆子也大。”秦哥与他都有1米85,像两根擎天柱一样站在告示栏旁,一付等人来拍照,来采访的样子。
  “秦哥又拿我开心了,你们当年在老山前线打越南,躲猫儿洞,那才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真本事。我这点算什么?”启东一边说话,一边冲着身旁的同事们挥挥手,还向几位美女做了个飞吻。
  “死人并不可怕!”来自老山前线,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斗英雄秦红军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要是我的话,也保不定会吓出病来的,就象监控员小何。我今天去看望了她的父母,告诉电梯之谜已被你化解了。”
  “两位老人家还好吧?”想起小何在医院里疯狂的一幕,他的心象被针刺了一下,眼睛开始发酸,“她的模样就在眼前,活蹦乱跳的。还记得有天晚上我没有吃上宵夜,她好心给我泡了一碗方便面。怎么就……唉!”
  “还好,她有两个哥哥,跟我都是兄弟。只是两位老人家想不通,毕竟是幺女儿啊。以后保安部每个月都安排轮流去一趟医院和她的家,部门吃团年饭时也会把她的哥哥们一起请过来。”秦红军动情道,启江从未见过他如此伤感。
  启东点点头,“那是当然。”
  “哦,对了,小林,昨天我跟晓峰说了,他叫你今晚一定到我家来吃饭,要听林叔叔说说电梯的故事。下午叫上你的老同学王茜雯一起走吧。喂,她来了!”秦哥说。
  “007,站在门口干吗?不吃饭啦,当神仙吗?”人未到而声先至,王茜雯一副大姐大的派头,在通道里旁若无人地高叫道,“她们都想听你亲口说说‘林启东智破电梯谜’的故事呢。”她用手一指,十几个前厅部的女同事眨眨眼睛挤在她的身后,把他的脸都看红了。
  “打了饭,我们都坐在一起哈。”他跟在她们身后进了员工餐厅,排队,划卡,取餐盘,拿筷子,勺,打菜,添饭,盛汤,拿水果。
  那天中午的一个小时里,启东眉飞色舞地把自己的英雄事迹,添油加醋跟王茜雯的一干姐妹们胡吹了一通,引得周围几张桌的同事纷纷围拢过来,几十号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直到各部门主管打电话到员工餐厅通知大家回去上班才带着莫大的遗憾散去。
  “晚上秦哥请吃饭,慰劳打鬼英雄,你也一起吧。”他对王茜雯说。
  “好。”她应了一声,跟着同事们唧唧咂咂地走了,都说一个女人是二百只鸭子,十几个女人在一起还得了。
  下午五点,秦哥、启东和王茜雯开车来到人民路小学接晓峰放学。正值放学时间,上千名学生同时涌出来,晓峰系着红领巾,臂上带着中队长的牌子,背着一个大书包,远远地看见了爸爸的车,也看见了启东在向他招手。
  “林叔叔,林叔叔来了。我的英雄叔叔。”晓峰一路飞奔过来,站在车外就抱住他的头,亲了好几下。
  “快点上车。”秦哥说。“回去听林叔叔给你讲故事,好让你明天到学校去跟同学们炫耀一番。”
  除了前面说的地下人外,第二类人是地上人,GroundPerson,也就是工作在酒店一楼及外围的员工们,包括前厅部,象行李员、礼宾员、大堂副理、前台接待、商务中心、大堂吧等,一部分PA,保安部的大堂保安、广场保安也在此列。
  不过,这些人还不是最“牛”的,他们是第三类人,楼上人,FloorPerson,也就是工作在酒店地面二楼以上的员工们,包括市场销售部、餐饮部、客房部、总经理办公室、业主代表等。
  为什么他们会“牛”?启东也搞不懂,大概是因为楼上都是客用区域,跟客人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自已也一不小心变成了有点重要的人物。
  在江大,楼上人看不起地面人,地面人又看不起地下人,不知道象贵宾主任这样的人他们会怎么看?好在本人曾经解决了全体员工搭乘电梯的心理障碍问题,大家对我自是一片仰视的态度,外加自己生得人高马大,不仰视他们看不到偶像的表情。启东心想。
  其实张工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不知道为什么漫画和照片上都没有他?有一天启东请他吃临江门老火锅,有心交下这位工程部的朋友。
  张工一肚子怨气,牢骚,听他说起原来是某兵工厂的工人,前两年厂里搞合资,分流了一部分人停薪留职,本来名单上没有他,但他想出来闯一闯,就跑到江大来应聘。因为懂空调和电梯,便当上了工程部的一名值班工程师。
  “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看到鬼影呢?”启东一边烫毛肚,一边纳闷。
  “因为声音是录在轨道上,当电梯往下行时,站在电梯里感觉声音是从上面传来,你一定会朝上面看的。你一抬头,就看到刺眼的灯光,加上尖叫声,这时,只要你再往其它地方看,肯定会产生幻觉。”张工口里包着菜,有些语无伦次。
  “为什么我看到的跟小何不一样呢?她的幻觉是被人用刀刺胸口,我却是被人用手掐脖子。”启东继续问。
  “相由心生。想什么,就会看到什么了。你没去过寺庙烧过香吗?佛家道家都这样说,其实是有道理的。小何一定是最怕别人刺胸口,你可能最怕别人掐脖子,所以在最恐惧的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啰。”张工放下筷子,摆出一付高僧摆坛论道的模样。
  “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还真看不出来,你懂得真多。来,干一杯。”启东把两人的杯子都加满啤酒。
  他一饮而下,叹道,“你小子这回出名了,江大的英雄。我就没这福气了。工程部还被史密斯批了一通,说怎么早没想到电梯轨道上可能残留以前的声音?唉……”
  启东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有点同情他,又开了一瓶啤酒,“也许你不说出来还好点,让它成为永远的谜。喂,你说为什么人从高处掉下来时,会大喊大叫?不叫行不?”
  “老子想到了一定会说的。连美国电梯公司的专家都没想到那里去,老子怎么就会想到呢?电梯又不是我制造的。”张工又喝了一口,“你说大喊大叫?那是人在空中自由落体时的本能反应。如果当时他是清醒的,精神一定极度紧张,通常还没有落到地上时,心脏已承受不住,破裂而死了。如果是梦游或醉酒状态,可能反应会差一点。”
  “这样啊。慢点喝,老张。来,我给你烫块毛肚,鳝鱼是熟了的。”启东用筷子给他夹一块鳝鱼,然后挑了一块最大的毛肚放到锅里烫。“这家老火锅的味道还不错,毛肚、鸭肠很新鲜。”
  “电梯井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人在里面大喊,回声是很大的,大到让自己都感到恐怖。所以比一般跳楼的人死得极快,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张工还在感慨。
  他吃了两口菜,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边的麻油,吐了几颗花椒,“可能你是贵宾部的,地上人,人同命不同吧。史密斯只跟你照了张相,没发点奖金?”
  “你还不晓得他这个美国财迷吗?动不动就说你看人家二战时的巴顿将军,说什么精神奖励更甚于物质奖励,他的兵每次都能打胜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有一点,你我绝对相信,不给他工资,你看他会不会大老远地跑到中国来?”没发奖金,他也很郁闷,最可气的是大家都以为他得了大奖,让请客,有苦说不出啊!
  “史密斯的工资一定很高吧?!”张工又喝了一杯。
  “肯定了。听说他们是拿美元的,一个月好几万。”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下。
  张工伸伸舌头,“我的天,一个月就顶我们一辈子了。”
  那个年代对于大多数老百姓而言,监控是一个新玩艺儿,以前只听说重要的政府部门里才有,在江大之前的酒店是没有这个设备的。一来是不知道该咋用,酒店又不是什么机要重地,用它做什么;二来这东西太贵,没有国产,只能进口。
  当时江大的整套监控设备花了几百万元,上百个镜头分布在酒店各个重要位置,比如前后广场,大堂入口,前台接待,收银台,电梯间和电梯内,各楼层,财务出纳门口,员工通道等等,后来根据需要又增加了一些。所有的镜头都汇总到监控中心的电视墙上,坐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酒店的一举一动。如果你有足够的好奇心,会熟练操作设备,懂得如何切换频道,那么你可以跟踪某个人从广场一直到他的房门前,改天再跟踪他一路走出来。类似于坐在电视台里现场直播世界杯足球赛,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之中,好玩得很。
  当然过于私人的地方不可能安装监控头,象房间、卫生间、包房、办公室内,来自美国的总经理史密先生斯特别看重自由与人权,这方面自然不含糊。
  由于监控能看到所有人的隐私,镜头之下,任何人无所遁形,监控中心便成了酒店的机要重地,闲人免进的地方。除了监控中心的员工,保安部主管、贵宾部和总经理外,其它人等概不准入内。当时江都市对外开放的时间还不长,一开始公安局也不知道它的用处,后来通过它破获一些案子,才渐渐地爱上了它。
  为什么要规定闲人免进呢?
  原因很简单,没有监控是万万不能的,但监控本身也不是万能的。
  再先进的高科技也有它的局限性,在电影《真实的谎言》、《谍中谍》里,男主角有本事避开世界上最严密的监控,只要你能预先知道所有镜头的确切位置就能实现。
  酒店并不是严密设防的美国国防部,监控存在许多死角,比如在有些地方只要你不抬起头,它就看不清你的脸,个别化妆成中性的人连男女都分辨不出。还有,有些地方的镜头可能是个装饰品,除了吓唬人,起不了什么作用,当然这个最高机密是绝不能让普通员工知道的。
  由于贵宾部的性质特殊,不时需要帮助客人寻找遗留物品,监控中心也成了林启东经常造访之地。
  有一天,秦红军不知来了什么兴致,悄悄地对启东说,“你知道‘闲人免进’是什么意思吗?因为监控也有失灵的时候。”
  启东根本不相信,“老大又在逗我玩了,酒店不是用监控录相抓住过几个偷盗的员工吗?上一回有个外交官一口咬定把护照交给了前台接待员,一查录相才知道,接待员办完开房手续后,便双手奉还给了他,在镜头里他把护照本塞进了西装内袋里。自己弄丢了,偏要冤枉酒店?如果没有监控,我们如何赔得起?想想都后怕。外交官的护照,听史密斯说,搞不好会升级成两个国家的外交事件,我的天!酒店担待得起吗?”
  秦红军哼了一声,“这些都是小事。我告诉你个秘密……”
  于是启东便在秦哥的安排下,设计了一条回避酒店内所有监控镜头的路线,走了一次才知道,其实不止一条,起码有N条。这个秘密让员工或客人知道了还得了?
  他终于明白了,闲人免进是堂而皇之的规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明知监控有死角,却敢于挑战它的人也有。
  有一回一位客人向启东投诉说,停在地下车库里的车上放的三万块钱不见了。
  启东的第一反应便是查监控,从录相上看,那辆宝马车是当天下午三点钟进来的,报案时间是晚上九点,期间宝马一直停在车库里未动过,也没有车主或其它人靠近过那辆车。
  启东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打电话向师傅郑毅弘报告,他却在电话懒洋洋地说,“你把六个小时的记录都看完了吗?一个细节也没放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个客人一定是想骗酒店的钱。明明车上没有钱,却说掉了,他又没有交给酒店保管,凭什么要酒店赔?你身上的钱,只有自己晓得,凭你说多少就是多少了?喂,房间检查完了没有?LogBook写完了吗?送餐呢?各营业点和库房都查过了吗?James,我提醒你,此事跟你的工作无关,别吃饱了没事干了,让保安部去查,让他们向派出所报案。”
  启东一时语塞,师傅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个社会从来不缺少骗子,可是能向客人这样解释吗?想起对方那张有几分诚实的脸,他犹豫了。
  要不然就是车库里有隐形人,真的偷了钱,我们却看不见。
  死角的问题,启东也想过,但那辆车停的位置镜头正好照得到。在录相里,六个小时之内一直都没动,也没有人去开过门,因为车窗是紧闭的。有一个车管员曾经巡视过此地,可他在每辆车前都巡视过的,记录下车牌号,看看车窗关没关,车门锁没锁,完全正常。
  于是,他在大堂副理台前跟客人说,“要不您再想一想,是不是忘在了其它什么地方?”
  那位客人没喝酒,清醒得很,一口咬定是留在了车上。
  “这下麻烦了。搞不好要赔钱的。三万块,多少个员工的工资啊!”启东只得安抚客人先回房间休息,明天一定答复,自己再一次来到监控中心继续看录相,边看边想。秦红军曾告诉过他,地下车库里共有七个监控镜头,出入口有两个,一个朝外,一个朝内,主要功能是拍下前后的车牌,顺便给前排的司机和随员留个影,车库的电梯间有一个,车库内四个角落的天花板上各挂有一个,分别对着下面的车辆。他把七个镜头的录相一一播放,看了一个钟头后,终于有了发现。
  说来也简单,就是车库五号监控头有两分钟的黑屏,感觉好像是停了电。他再翻看其它六个镜头同一段时间的录相,都没有黑过屏,说明一个问题:
  有人动了手脚!
  启东马上把这个发现报告秦红军,他也很焦急,正一畴莫展,他明白这个客人非常的重要,根本得罪不起。听到启东的发现,眼睛一亮,“我去看看。”
  监控中心,二人再次把录相仔细地看了一遍,秦红军露出了笑容,一个答案已在他的脑海中形成,“李江,你快把当班的车管员莫师傅叫来,我要问他话。”
  十分钟后,莫英杰来到了保安部经理办公室,快五十岁了,走起路来不是很利索,也难怪,从厂里下岗后无所事事,好不容易在江大找到了一份车管员的工作,因为年龄比我们大出许多,我们都亲切地叫他莫师傅。那时候,江大为了争取下岗再就业的税收优惠政策,腾出了好些岗位给了象莫师傅那样的人。
  秦红军把启东拉到身旁,三人开始了谈话。
  “莫师傅,您来江大已有半年了吧?”秦哥非常和蔼地说,语气象是对着自己的父亲一般,“您看,论年龄,我该叫您一声叔叔。您来了江大保安部这么长的时间,我都没有专门请您老人家吃过饭,是小秦的不是。”
  “秦经理客气了,我们这些人早就认为自己没什么用处了,没想到还能到江大这样的高级地方来上班,真得要感谢秦经理啊!谢谢秦经理,我不抽烟。”莫师傅也很客气,跟秦哥拉起了家常,“我们两口子都下了岗,小孩子正在念大学,不容易啊!好在江大每个月给我六百多块,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
  “阿姨在哪里上班?我是说您爱人。要不也介绍到江大来吧,我们洗衣房正缺人手。”秦哥说。
  “她呀,出不得众的,也不懂什么规矩,在厂子里呆了几十年,懒散惯了,到江大这么高档的地方来我怕她适应不了。现在她主要是在小区里帮人做点家务,挣点小钱。”莫师傅说到这里,话题一转,对秦哥道,“老大,有个事我想麻烦你。就是我的风湿病犯了,你知道地下车库很潮湿的,一到雨季,我就痛得受不。我想,我想离职。”
  秦红军对着站在一旁的启东投来一笑,可他仍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这样啊,那莫师傅,您想什么时候走呢?我们还要找人来接替您的工作啊,现在人手有点缺,一时半会儿没人来顶替。”秦哥双手一摊,一脸为难的样子。顿了顿,又客气道,“您知道酒店的规矩,这样吧,要不您再坚持一个月,我尽快找人来接替你,行不?”
  莫师傅摇摇头,“昨天我去看了中医,医生说我必须马上卧床静养,不然膝盖上的老毛病会复发的。”
  “是滑膜炎吧。这个病确实要早点治,不然以后就站不起来了。”秦哥充满同情地说,“既然您执意要走,我也不好留您了,不过有个小事,我想问问您。”
  “老大,跟我这个老头子还客气什么!”
  “今天晚上八点三十七分,您在车库当班吧?”
  “嗯,我想想……哦。今天我上中班,在的,怎么了?”
  “您是不是把车库西区的灯关闭了两分钟?或者是开关自己跳闸了?”
  当听到这句问话,林启东要再不明白,那就真成傻瓜了。他一向佩服秦红军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将风范,谈笑中置人于死地。最利害的是,他会预先把你的退路全设计好,让你随便挑一个,其实哪条路都是死路。
  开关跳闸是一个最佳选择,但这种事故是有记录的,就算设备上没有记录,车管员也应该在交班本子上记录下来。经理就是经理,估计这些事情他老早已想清楚了,记录本也应该查过了,现在就等着莫师傅来选择。
  他会不会自投罗网呢?
  只见他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但瞬间又镇定下来,启东不得不惊叹他的心理素质和思维能力,他居然选了前一个,“我是去关了灯。”
  “为什么关灯?”
  “因为有一盏灯坏了,我叫工程部的师傅来修理。你可以查一下维修记录。”这时候,他又变得理直气壮了,“维修的时候,应该要关灯吧?秦经理。”
  “也可以关,也可以不关。带电操作并不难。”
  “本来是可以不关的,但工程部的小师傅说灯泡太烫手,必须关了才取得下来。您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手上的皮没有我们厚实。”
  “哦,这样啊。小林,你快去一趟工程部值班室,把那个今天晚上在车库西区换下来的旧灯泡给我拿来。”秦红军面无表情地说。
  这下子,莫师傅再也坐不住了,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当启东拿到灯泡时,已然明白莫英杰慌张的原因。这个被削去大半灯头的灯泡多半是被人用棍子之类的东西损坏的,车库天花板上架灯的位置离地高达三米,不可能有其它东西或者哪个高人正好把它打坏了。如果是它自己掉下来的,灯头帽子也不会完好无损。秦哥太厉害了。这些情况想必早在他的大脑中进行了反复的推理,该查的地方都查过了,只是还没有锁定人选,直到自己告诉他监控录相中黑屏的具体时间。
  派出所的人把莫师傅带走了,案情非常明了,当他发现车门未锁,朝里面一瞅,三匝花花绿绿的百元大钞斜插在一个未拉好链条的手包里的时候,他就动了念头。但转念一想,斜上方正是监控镜头,伸手一拿的话,必须有记录,那是跑不掉的。
  几万块钱摆在那里,一直撩拨着他的心,让他痛苦不堪,可能真的引发了风湿病也不一定。一伸手就是我的了,但就是不敢伸手。世间的诱惑不过如此,可是不要忘了,天下的犯罪大多起于诱惑。
  他想了很久,从下午三点一直到晚上八点半,最后想出来一个欺骗监控头的主意。
  先看好一个远离监控头的灯泡,再毫不费力地找来一根长棍把玻璃打碎,然后打电话请隔壁的工程部来维修。灯泡还有些烫手,工程部的师傅请他先把灯关掉,然后用布包着取下来,趁这个时间,他绕了一圈,非常麻利地打开车门,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钱,轻轻带上了车门。由于准备充分,这一次,车门上居然没有留下新指纹。原来上面是有指纹的,那是他第一次检查的时候留下的,这个可以解释,也有监控镜头作证他没进去拿东西。
  设计得好不精巧!该想的地方都想到了,怪不得秦红军从派出所出来后,跟启东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罪犯都是天生的,不需要培训,不需要手把手地教。
  启东玩笑说,“秦哥,要是酒店的员工不用教,也知道该怎么服务,那就轻松了。”
  他嘿嘿一笑,目光却投向别处。
  几年之后,酒店更新改造时,把一部分要害之处的监控镜头换成了最先进的红外线,有灯无灯都看得见,这下子再要作案可不能用这一招了。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震惊江大的车库失窃案告一段落,林启东受到了酒店嘉奖,跟前回电梯事件一样,一张两个大男人的合影再一次张贴在员工告示栏上。
  启东心知肚明,自己的功劳微不足道,只是从几十个小时的录相中找出了两分钟的异常片段而已,其实他也想过车管员的嫌疑最大,但如何让他就犯呢?人家早做足了准备,还有工程部的师傅做人证,时间记录也有。换作旁人,就算知道是莫英杰作的案,也多半没辙。你总不能把人家吊起来一阵拷打吧?
  好在咱特务连连长——秦红军出马,一场心理战下来,莫师傅就缴械投降了。厉害啊!厉害!这个经理真不是白当的,以我现在的功力,就算是想到了,也不一定达到同样的效果。
  那天凌晨二人分手时,秦红军对启东道,“我已跟邱所长那边打过招呼了,此案由你一人破获,他自会向酒店通报的。你不是想顺利转正吗?算我送的礼吧,别客气。晚上叫上王茜雯一起来我家吃饭。”
  第二天的前厅部例会成了林启东的专场表扬会,蒋小姐赞不绝口,“今天一早,史密斯给我看了香港华人商会寄来的感谢信,你们知道丢钱的客人是何许人吗?会长秘书。我很欣赏James这次的表现,贵宾部不是只会安抚客人,更要学会帮助客人解决问题。不能把什么客人都想象成诈骗犯,把员工全看成是小偷,用点脑子来工作行不行?别让我怀疑你们的工作!我还听说当James决定调查此事时,部门内居然有人还说风凉话,说什么与本职工作无关,哼哼,到底什么才是有关的呢?工作不是做给史密斯一个人看的,虽然他是总经理。”
  坐在会场后排的林启东听得激动不已,心想,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扬眉吐气呀!能被最为挑剔、最是跋扈的蒋丽华小姐当众表扬,记忆中自己应该是江大第一人,顺利通过三个月的考察期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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