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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

_2 云扬风飞(当代)
  他却没注意到会议室里贵宾部经理杜嘉陵早已恨得咬牙切齿。
  “老大,那个台湾婆娘一定是故意的,当众羞辱贵宾部。她早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咱们贵宾部原是前厅部的国中之国,好事从来轮不到我们。”曾在背后说过风凉话的郑毅弘忿忿不平道。
  “切,早知道她把姓林的安插进来就没安好心,这回原形毕露了。不过也好,领导不是都表扬他了嘛,贵宾部就他一个人是人才,我等皆是草包,从今天起我准备让James独立上岗,你也多分配一些事情给他做。”杜嘉陵眨眨了眼睛。
  “难道你就轻易让他转正?会不会太便宜了?我怕有损你的威信,要不要跟总经理秘书Jenny说一说?她才是我们贵宾部的正主。”郑毅弘心有不甘,很想乘势挑起两个强势女人的争斗,那绝对是一场好戏。贵宾部是江大之内唯一实行交叉管理的部门,既受前厅部的业务指导,又受总经理办公室的直接管辖,林启东的转正需要得到杜嘉陵、蒋丽华和Jenny三人的共同认可。
  杜嘉陵无奈道,“唉,这个史密斯跟他照什么相嘛,小题大作!拍一次也罢了,居然拍两次,老子辛苦几年都没享受过这等待遇。”自从他在员工告示栏里看到相片起就已然明白,从此以后这个林启东恐怕是没人动得了他了。
  杜嘉陵知道,在江大,与史密斯的合影比任何客人的表扬信更具法律效力,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得到一万封表扬信也不及一张照片管用,那几乎等于是在向全体员工们正式宣告,此人是总经理的红人,谁敢给他小鞋穿?
  一张小小的照片便是足以让任何人大肆炫耀的资本,否则一向心高气傲的蒋丽华也不会专门为林启东开一场表扬大会了。
  照片等同于免死金牌,但郑毅弘还不死心,怂恿道,“这不过是中、高层心照不宣的秘密,或许姓林的还不知道个中的奥妙?老大不妨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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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9-3-17 13:16:45 字数:8937
 第四章向上司汇报工作,挑时候很重要
  与酒店其他岗位不同,GRO并没有具体的工作流程,简单说来不过是迎来送往,巡逻查房,投诉表扬三部曲,经过三个月严格的试用考察,林启东正式上岗了。
  正式上岗就意味着从今天起他便有资格撰写江大最重要的报告,贵宾日报,按照汤森的传统,这项工作由部门负责人杜嘉陵亲自为他讲解,绝无他人代劳一说。
  贵宾部经理办公室。
  “James,writewhatyouseeandwhatyouhear.如实记录所见所闻,史密斯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阅读我们提交的日报,LogBook,通过它来掌握酒店前一天发生的大小事务。这既是我们的责任,更是我们的权利,明白吗?”杜经理为他详细解读撰写要求,特别强调了权利二字,随手翻开一页日报,举例道,“好事坏事都得如实记录,别在意人家说我们是锦衣卫,FBI,放眼江大之内尚无人敢挑战贵宾日报的权威。”
  启东转了转手中的原子笔,得意道,“嘿嘿,原来这东西还可以生花哟!不过我的口语还成,笔头却显不足,写得不好的地方Frank还得多教教我。”
  杜嘉陵笑道,“这个不难,记住上次教你的方法,先把事情的经过写在草稿本上,经我审阅之后再腾抄到LogBook中。江大已开业三年,许多事往往反复发生,你不忙的时候可以多翻翻原来的日报,都存在档案室里。”
  “文字应该不难,书面表达言简意赅,措辞精准永远是第一位的,我记得上回你特别强调过。不过叙述事情的先后顺序和文字的长短却不易拿捏到位,这里面应该大有学问吧。”启东之前读过不少日报,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有时候同事们都以为是大事,日报上却只寥寥数语,一笔带过,甚至片语未提;有时明明是夜班发生的事情却被写在LogBook的最前面。我还是不大懂。”
  杜嘉陵欠了欠身,笑道,“所以你还得记住第二句话,Writewhatyouaresupposedtoseeandhear.记录上级想看和想听的事情。史密斯关心什么,你就写什么,他是日报的第一位读者,也是唯一的读者,不必管其他人。”
  启东想起红岩纪念馆渣滓洞集中营门前的一句话,“长官看不到想不到听不到做不到的,我们要替他看到想到听到做到。”难道二者异曲同工吗?
  他把这句话转述给了杜嘉陵,却对方被打住,“想这么多干什么?别自作聪明!按我说的那两条做好就OK了。”
  启东吐吐舌头,乖乖地记录下经理的话。
  四十年前,两个美国人有感于秘书也是人,毅然发起成立了“国际专业秘书协会”,然后宣布每年四月份最后一个完整的星期中的星期三是天下苦命的秘书们的盛大节日,“国际秘书节”由此诞生。
  总经理史密斯是一位自豪的美国人,向来以传播美国文化的使者自居,只要是美国的东西通通都要弄到江大来,节日也一样。什么感恩节、圣诞节、复活节、国庆节、退伍军人节、马丁路德金生日等大节日自不必说,小节日他也要过,秘书节就是其中一个。
  扳开手指头算算,全江大有多少秘书?总经理秘书、业主代表秘书、各一级部门秘书、二级部门秘书,加在一起十几号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据说给部门配置秘书是为了便于内外沟通,尤其是与总经理的沟通,一、二、三级部门基本都配有秘书。比如秦红军管辖的保安部就是一个二级部门,隶属前厅部管辖,但前厅部也不是一级部门,只能算一级半部门,在它之上还有房务部。
  按照汤森中型酒店的标准架构,真正的一级部门并不多,一般包括餐饮、房务、市场营销、财务、工程、人力资源和行政部,共七个。人事部和培训部便属于人力资源部,采购部属于财务部,前厅部和客房部属于房务部,公关部、销售部、预订部则属于市场营销部。
  启东所在的前厅部虽然不大,下面也设有前台部、大堂副理、礼宾部、商务中心、交通部、行政楼层等。至于最大的一个部门餐饮部下面的分部门就更多了,有中餐部、西餐部、酒水部、管事部、中厨房、西厨房、咖啡厅、扒房、日本料理、茶楼、外卖部、送餐部、营业部、宴会部、会议中心、预订部、库房等。别说外人,就连一般的酒店人也不一定搞得懂,而且每个部门还有自己的中英文专用名称,记起来更是复杂。
  所以史密斯常说,管理一间酒店不亚于管理一个国家,就是这个理。
  鉴于保安部内皆是一群大老粗,英语水平接近于零,蒋小姐便任命林启东兼职贵宾部和保安部的秘书,主要是协助秦红军的对内对外协调沟通,于是一个大个子就与一群秘书小姑娘天天为伍了。
  这么多秘书在一起,总要选一个头儿吧,总经理秘书Jenny当仁不让地担当起了这一光荣的职务,宣誓就任江大秘书协会的秘书长,SecretaryGeneral,与联合国的秘书长一个叫法。
  在秘书堆里,到目前为止他只认识三个人,王茜雯,人事部秘书Julia,市场营销部秘书Jessie,后面两人都是江都外语学院的大学生。在所有的秘书中,只有启东跟王茜雯没有大学学历,不过,听说王茜雯已报了自考。
  启东常常打趣王茜雯的英文名字,Rose,玫瑰花的意思,据说是一位中学英语老师取的。玫瑰是情人花,很漂亮,但不能随便采摘,花茎上带着刺,不小心会刺痛你的手。
  第二天是秘书节,启东早早地来到酒店,路过一楼茶水间时,见王茜雯正在独自清洗茶杯,水槽边,杯子、毛巾、茶叶筒摆了一大摊,他不觉驻足遥问,“Rose,怎么有两个杯子呀?好象这个黄色卡通杯是你自己的,那个紫砂杯却是谁的?”
  王茜雯小声道,“蒋小姐的。”
  启东大惑不解,“呵呵,她自己不会洗吗?偏要小秘书代劳?”
  “小林哥这就不懂了,当秘书的第一件要务就是得学会替上司泡茶,这里面可大有学问。就说泡茶之前的洗杯吧,你不能光洗杯子,杯盖也得洗,一圈杯口更要清洗干净,因为那是入口的地方。洗完杯具还需用抹布擦拭干净,否则搁在桌上便会留下水渍。泡茶也有讲究,茶叶的份量需要根据她的习惯和心情拿捏得恰到好处。蒋小姐平素喜喝淡龙井,取三两克茶叶即可,多了嫌苦。如果下午有会,还得重泡一杯。假如当天她被史密斯骂了,就得多加一半的量,心烦嘛。”
  启东大开眼界,忍不住上前欣赏她的劳动成果,经过漂洗和擦拭的紫砂杯果然已温润如新,淡褐色的茶锈泛着晶光从胆内漫延而上,空气中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暗浮,直浸入心肺,令人为之一振,叹道,“啧啧啧,泡茶竟有这么多学问啦?我从来只洗杯子,不洗盖子的。”
  王茜雯微微一笑,“蒋小姐说,盖子是压在杯口上的,同样关系到入口的卫生,因与果的关系,一点马虎不得,跟我们平时做事情一样,不能顾头不顾尾。”
  启东却没兴致再听下去,转身朝门口走去,回头揶揄道,“噫,还长学问了?我倒觉得是经理们的穷讲究,你先慢慢洗吧,保不定哪天你这个茶水博士就洗成一大经理了,哈哈……”
  中午,酒店在亚马逊西餐厅摆了一大桌,史密斯亲自请秘书们吃饭。大家从未见他如此绅士,居然让总秘Jenny小姐坐在长桌的主位上,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态势,自己却陪坐在她的旁边。启东心想自己这个二级部门的秘书人微言轻,便挑了个边角的位子坐下。
  两个大男人陪着一群小女孩吃西餐,史密斯的个头比启东还高一些,应该有2米。听Jenny说,他以前读大学时喜欢打篮球,差一点就选进了NBA。可能是现在锻炼少了,已长得膘肥体壮,如果再上场打球的话,估计只有累死的份。
  开餐前,照例由史密斯发表演讲,“先生们,女士们。哦,我的上帝,今天只有两位先生,James和我,其他的都是女士。”
  他哈哈大笑起来,引来了整个餐厅的客人和员工们的注意,有几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客人正在自助餐台前取菜,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首先,我祝大家秘书节快乐!大家辛苦了,来,干杯!”他举起了一杯红葡萄酒,“Cheers.”
  “Cheers.”大家一起说,然后喝饮料的喝饮料,喝酒的喝酒。
  “秘书是一个很重要的岗位,是经理们的助手,协助经理完成部门的管理工作,可以说,你们是管经理的人。”他一边切牛排一边说,听得女孩们一脸兴奋,厉害哦,经理都归我们管,哪还有什么不能管的呢?
  老总就是老总,一句话就可以让大家充满激情,不计加班费地苦干好几天,当然说话是没有成本的。还没完,他嚼着切好的牛肉,继续说,“没有秘书,我们的经理就成了残废人。Hi,Jenny,今天你收到我的礼物没有?”
  “谢谢您,史密斯先生。我收到了您送的贺卡。谢谢!”Jenny一脸堆笑,乘史密斯不注意,背地里向我们嘟嘟嘴,甚是顽皮。
  “你们大家都收到了经理的礼物了吗?”史密斯问。
  “是的,收到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对了,我们的管理者应该对秘书们一年来的工作表示感谢,记住在秘书节的时候送给秘书一份礼物。”史密斯换了一盘沙拉,一双大手握住叉子如张飞绣花般搅拌着,继而狼吞虎咽着。
  启东并不急着动手,远远地观察着史密斯的吃相,想顺便温习一下西餐的礼仪,免得以后被人笑话。正宗老美,酒店总经理,他的吃法一定是西餐的标准规范。
  噫?他这个人真是奇怪了,上次听人说,吃西餐规矩多多,沙拉得先吃,开胃。莫非他的胃老早就开了?这回可开了眼了,下次西餐厅给我培训时可得好好讨教一番。
  再说了,这个老美也太财迷了,送一张卡片当礼物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哪有咱秦哥出手大方,干脆送我一部大哥大,为的是今后加强沟通,虽然是水货。贺卡有个屁用,哄哄小女孩还差不多。但他仍然保持一脸虔诚和敬仰的目光,微笑地看着他。
  “我爸爸曾经跟我说……”又来了,每次他讲话必提老爸当年的英勇事迹,全酒店的人都知道他爸爸老史密斯先生是二战时一名美军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参加过太平洋战争,还亲手杀死过日本人。“为什么麦克阿瑟将军和巴顿将军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绩?因为两人麾下都有美军最优秀的副官,什么名字我忘了,相当于我们现在的秘书了。你们知道,山本五十六为什么会失败?”
  他扫了我们一眼,大家摇完头后,都傻乎乎盯着他,跟一群不懂军事的小女孩说这些等于对牛弹琴。“未必是山本五十六的秘书出卖了他?”启东心道,“不可能啊,日本人不是都崇尚武士道精神吗?怎么会叛变?被美国的美女间谍收买了……”
  “就是因为他的副官太差劲,把错误的情报交给了他,结果中途岛惨败。”史密斯得意地公布二战史的重大研究成果,“这是我爸跟我说的,历史学家们都没有发现。”
  “你老爸生前不写一部太平洋战争史,可惜了。或者由他老人家口述,你作笔录整理也可以,书名就叫《副官决战太平洋》。不然好多历史之谜将随着他们这一代人的老去而湮灭啊!”启东埋头吃着扬州炒饭,胡里胡想着。
  “其实,”他夹起一片奶油面包,边吃边说,“两军作战,副官的作用不圧于参谋长。什么时间把什么样的情报送给长官,完全能影响长官的判断。”
  看来外国人跟咱们中国人一样,凡事也讲究个心情什么的,哪有那么多理智啊?再大的人物不也是个人?可能还越大越偏执!启东喝了一口葡萄酒,见女孩们傻乎乎地没反应,忍不住插嘴道,“中国古代皇帝身边的太监宠臣看皇上什么时候高兴,就送些提拔自己人的折子,什么时候皇上不高兴了,就送上打击对手的折子。挑时候很重要啊!”
  旁边的王茜雯踢了他一脚,低声说,“你胡说些什么?”
  史密斯呆了一下,向他投来惊诧的目光,大笑道,“James说得对,挑时候很重要。Jenny,以后向我汇报工作可得挑个好时候啊!哈哈哈……再一次祝各位秘书节快乐!”今天他的胃口好得不行,又让服务员送来两大盘水果,剥开一支菲律宾大香蕉,咬了一大口。
  启东有生以来第一次过秘书节,最大的收获是终于跟史密斯说上了话,好像还得到了首肯。为此,他整整兴奋了一晚,当天的夜班眼皮都没有跳一下,“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续上两个班不睡觉,难得!”凌晨五点已过,他又到楼层上巡视了一遍。
  今天有一批美国客人要搭乘早班游船出发去游览长江三峡,不知Morningcall叫早会不会有遗漏?早餐准备得如何?行李和车辆是否已安排适当?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团队房号表,赶到了客人所在的楼层。
  整个楼层已经动起来,陆续有大人小孩拖着行李从房里走出,紧闭的房门内也听得到洗漱的声音。启东一一招呼着,对着手中的房号表逐一排查。
  这个超级大团共占据了三个半楼层,看看大部分人已陆续乘电梯下去,他来到最后那半层楼。奇怪,这里一片宁静,除了自己的皮鞋摩擦在地毯上的声音,一点动静皆无。难道客人们早已离开?不会是还在睡觉吧?
  当他查看了三间房门边的在住指示灯后,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房卡指示灯已然熄灭,说明客人已提前下楼。
  正打算离开时,却看见第四个房间的指示灯还亮着,打开团队在住表格,赫然见到同样的房号。客人还没起床?一查之下,这半层楼其余的房间都亮着灯,启东心里暗暗叫苦。
  “你怎么不先来这半层楼?当自己是在观光旅游吗?”急急赶来的夜班经理郑毅弘一见面就大骂道,转过背却对着睡眼惺忪的客人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请您们赶紧下楼吗?其他客人已经在上车了。”
  当全陪导游赶上来催促时,不止是半层楼,整个楼层已震动起来,男人的叫骂声,女人的埋怨声,小孩的大叫声响成一片,行李员推着无数的行李挤在电梯间里。
  有一间熄着指示灯的房间也探出两个金黄色的头来,“这就走?怎么不叫一声?”启东心道,难道他们忘了插房卡,摸黑睡了一夜?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该楼层还住着其他客人,有几位闻声而起,披着睡衣站在门口大喊道,“才几点啦,让不让人睡觉?”
  启东忙上前逐个安抚解释,连声赔不是。却听见另一间熄着指示灯的房里响起了对讲机的声音,怪了,里面有酒店的员工?门开处,楼层主管范文静披头散发地立在那里,瞅着一层楼的喧闹呆呆地一言不发。
  怎么她竟在房间里?这一间不是全陪导游专用房吗?启东纳闷。二人的目光对视了几秒,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轻轻地掩上了门。
  启东正要抬腿离开,那扇门又打开了,这回出来的却是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销售部团队经理Simon,只见他径直朝全陪导游走去,全然不理会呆若木鸡的林启东。
  “James,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通知西餐厅立即准备打包,想让客人饿着肚子上船吗?真是被你害死了!”正忙着招呼客人的郑毅弘大叫道。
  五辆旅游大巴终于轰隆隆地开走了,郑毅弘站在大门外长吁了一口气,叫住启东盘问,“总机不是应该在五点一刻叫早的吗?17楼的客人怎么睡过了头?”
  启东捎着头皮,胡猜道,“难道是忘记了这半层楼的人?”
  “幸而今天是我当班,否则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你没听见车上的客人大骂汤森吗?真要是误了船,嘿嘿,江大可赔不起!这回前厅部可够喝一壶了,等着瞧吧,史密斯不骂死蒋丽华我就不姓郑!记着待会儿如实撰写LogBook,尤其是客人的意见,待我审阅后一早便传给他。妈的,我们总不能白替人擦屁股!凭什么都把气撒在贵宾部头上?哦,对了,James,你就守在大堂。忙活了一夜,我得去眯一会。”郑毅弘说完便转身进了大堂。
  他是去哪里眯呢?启东望着郑毅弘离去的背影,不明白夜班经理为何还可以找地方睡觉。此时星辰仍在闪烁,东方却已泛起一线白光,这座城市即将醒来,咕咕咕,腹中发出阵阵抗议声,竟是已饿得狠了。
  员工餐厅七点钟开始供应早餐,第一个进来的启东挑了个窗边的位置,思索着日报上的措辞。
  “一个人吃饭啦?”范文静和Simon一前一后端着餐盘在他身边坐下。启东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继续咬着白面馒头。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Simon率先发话,“昨天陪客人去游览大足石刻,半夜才返回,全陪说要去见一位江都老朋友,七八年没见面了,让我帮他守在酒店里。我们得替他保守秘密,全陪导游擅自离团外睡,被旅行社查到了可是要受重罚的。”
  “是吗?这个好像跟酒店没什么关系呀?”启东夹起盘里的一根涪陵榨菜,反问道。刚才在楼层上他就发现全陪导游是在混乱中乘电梯上来的,原来竟是一夜未归。
  Simon见他仍懂不起,吓唬道,“那可是一位资深导游,旅行社的头牌,得罪他等于,呵呵,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们销售部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我不想为了这点儿小事就失去一大客户,你知道欧美A级团队可不是那么容易拉来的。”
  “你的意思是压根不提此事,把忘记叫早的责任全部推给总机啰?”启东喝了一口豆浆,闷声问道。
  “总机确实是忘记了那半层楼嘛。”范文静插嘴道。
  Simon搅着碗里的粥,想起林启东出道前厅,对老同事恐会手下留情,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却是十分坦然,“我只是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你该怎么写仍怎么写,不必藏着掖着的,欧总监那里我自会去解释。不过,James,当哥哥的今天好意提醒你,别让人当枪使。”
  启东有些吃惊,哼道,“你什么意思?”
  Simona丝毫不闪避他的目光,笑道,“哼哼,揭自家人的短呗。Frank早已不满蒋小姐的跋扈,这岂不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启东打了个冷颤,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一层,可听Simon的语气似乎比自己想像的更严重,跟秦哥一样,上次的牛奶事件蒋小姐也是保过他的人,虽然尚不知她的动机如何。便双手一摊,反问道,“总不能一字不提吧?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过的,再说当时David也在场啊。”
  Simon哈哈大笑,一脸轻松道,“我当是谁呢?David,莫非你还怕他?这个我去搞定,你只把今天的事提前说与蒋小姐听就行了,别的不必管。现在是七点半,她即将参加史密斯的早会,记住一定要抢在开会前让她知晓,否则就迟了。如此James已然送给她一个天大的人情了。放心,一点风险没有,我保证绝不会害你的。”
  “可是?”启东仍不明白提前知晓是何含义?难道可以转移总机的责任?怎么可能呢?铁证如山啊!
  范文静也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Simon笑而不答,大口地嚼起盘中的油条来。
  却说杜嘉陵一上班便听到郑毅弘传来的好消息,兴奋得在办公室里哼起了歌,“风再起时,默默地这心不再计较与……”
  听得蒋丽华从隔壁传来的呼唤,强掩住心中的喜悦,他坐到了她的对面,准备看一场好戏。
  奇怪,她的脸上竟然不是预料中的愤怒,而是意想不到的开心,“今天早会上史密斯特别表扬了贵宾部,说你们反应快,处理得当,团队客人非常满意。Frank,他让我专门带话给你,肯定你领导有方。”
  且慢,仅仅是表扬贵宾部而已吗?没有批评前厅部?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一定是。他憋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史密斯没有提忘记叫早的事吗?”
  “有忘记吗?不可能叫了大部分人起床,却忘了一小部分吧?你想想,有这种可能吗?”蒋丽华一脸天真,不似在开玩笑。
  “可是,可……”他还待要坚持,蒋丽华却已起身离开了房间。
  杜嘉陵想破头皮也弄不明白那个台湾女人是如何颠倒黑白的,史密斯不是号称江大第一聪明人吗?敢糊弄他的根本还没出生呢,何况经过David润色的贵宾日报言之凿凿,目标直指前厅部管辖的总机,史密斯一定是未老先衰,不但眼睛看不见,连英文的理解能力也退化殆尽了。
  直到三天后的总经理例会,史密斯请Jenny当众宣读了那家旅行社北京总部传真过来的宾客表扬信时,他才恍然大悟。二十几个客人集体记错了起床时间,明明接到叫早却仍然继续倒头大睡,只是为了不让同伴们责怪才怪罪到酒店的总机头上。在游船上饱览三峡壮丽风光,赞美神州大好河山的时候,他们又后悔了,集体向全陪导游请命,希望收回此前的投诉,还总机一个清白。
  “我就说嘛,肯定是个误会,违反了最基本的酒店常识。当时我还担心Lily小姐过于武断,有袒护下属之嫌,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我们三人打的赌,你和欧瑞衡赢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美国佬站起身来向二人鞠了一躬。
  这样的结果让杜嘉陵哭笑不得,也让启东深感意外,第二天又看见王茜雯在开水间里快乐地洗杯子,他忍不住问,“Rose,你说总机房怎么会没事呢?”
  王茜雯甩干手上的水,神秘兮兮地道,“你还在想那事啊?当心想白了头。我只知道那天总机房的周主管被狠狠地训了一顿,哭丧着走出了办公室。”
  启东目瞪口呆,“你的意思……”
  王茜雯正色道,“打住!我没什么意思。那天在亚马逊你不是说汇报工作挑时候很重要吗?”
  “啊?”启东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挑时候?这个有关系吗?正想再问,却注意到水台边多了一只粉色磁化杯,“噫,这个杯子是谁的?”
  “关你屁事!”
  “哦,我想起来了,Jenny的水杯好像跟这个一样,我的茶水博士,你不会从此改洗杯子吧?”
  六月份是一个小淡季,来江都旅游的外籍客人有所减少,江大人松了一口气,各部门开始陆续偿还前两个月欠下员工的补休,因为即将到来的七、八月份是全年最旺的季节。
  一天,启东写完LogBook,向卢铮提起一个问题,江都国际机场新开通的香港包机直航能否给酒店带来更多的生意,江大有没有必要在机场设立一个专门的接待处。机场代表是国际酒店的通用做法,能让外地来的客人第一时间感受酒店的热情服务,机场一直在动员我们,还把出港通道上最好的位置留给了江大。卢铮却迟迟不见行动,一会儿推说人手不够,一会儿又说员工上下班的交通问题难以解决。
  当两人正在为高层的决策瞎操心时,突然看见一辆白色桑塔纳出租车停在门口,车上跳下一位西装革履的客人,只见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眉宇间帅气逼人,左手拉着一个黑色大皮箱,正站在车门外等司机找零。
  “你的业务来了。”启东说。
  一位行李员赶紧跑上前去,问候道,“先生,您好,欢迎光临江都大酒店。请问您订了房吗?”他从客人手上接过行李,一脸堆笑。
  “我不住店,是来找前厅部蒋小姐的。她在吗?我姓金,跟她约好了的,烦请通报一下。”客人转过身来。原来是他,对,是他,家属院里最出名的金大哥,金卫国。
  启东大踏步走上前去,“金大哥,还认识我吗?”
  他顿了几秒钟,“哈哈,你是林启东吧,你也在江大上班?”
  “是啊!都来了快三年了,混日子呗。”启东应道,两人握手时暗暗使力气较劲,然后相视一笑,“听说你出国了。怎么,现在是归国华侨?回来探亲,还是访友?哦,一定是回来投资的啊?”
  “你小子,嘴还这么损。我是回来工作的,可能跟你是同事哦。”卫国的力气没他大,迅速撒开了手。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启东拍拍他的肩头。
  行李员跑过来说,“金先生,蒋小姐在办公室等着您。要不,我把您的行李放在礼宾台后面暂存。”
  “不用了,我自己带着吧。里面有我从瑞士带回来送给蒋小姐的资料。”金卫国打了个招呼,在行李员的带领下向前厅部经理办公室走去。
  怎么他也来江大了?金卫国,曾经的家属院大哥大,未必是刚从瑞士回来的?
  看到启东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卢铮碰碰他的手臂,“喂,你娃在想什么?是不是看到帅哥自卑了?”
  “没想什么!我跟他是老熟人了,有必要自卑吗?你知不知道蒋小姐找他干什么?”启东望着他的背影,回头对卢铮说。
  卢铮摇摇头,憋嘴道,“那个台湾婆娘想什么关老子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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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9-3-18 16:56:07 字数:7450
 第五章真是人傻钱多,钱多人傻也不一定
  这几天,启东正忙着搬家,搬到酒店附近的江大巷子与李江合住,免去每日上下班合计三个多小时的挤车之苦。父母磨不过他,勉强同意了,但是要求每两周必须回家一次。王茜雯也如是想,约上Julia和Jessie两个好姐妹租在了他的楼上。
  “有你们两个大男人在楼下看门,我们才睡得踏实。”王茜雯对自己的选择很是满意。
  “要不要我们包接包送啊?”启东揶揄道。
  江大巷子位于酒店西北方两公里之外的地方,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听说好像是江家巷子,因为离酒店不近不远的,穿过三条背街,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加上消费水平不高,空房子特别多,逐渐成了江大员工的外租房集中地。名字也改成现在这个。
  这里的房舍以六、七十年代的三、四层楼房为主,外加八十年代乱搭乱建的一些厨房、厕所,生活必备的东西一应俱全。更难得的是社区内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农贸市场,居家生活的物品应有尽有,价格也实惠,属于员工偶尔改善一下伙食也能轻易消费得起的那种档次。
  江大巷子里最出名的地方是一个叫“江大烧烤”的小吃店,店铺不大,十来张桌子。它原来也不叫这个名字,只因为江大员工来的次数太多了,多到连老板自己都数不清,加上原来的那个名字不太好记,索性就跑到工商所把店名给改了,江大烧烤由此而来。
  员工们收入不高,一般是几个人合租一房,一人一间,或两人一间,三人一间的也有。分摊下来,一个月百十来块钱,条件好一点,住得讲究一点的两百块左右。酒店每天提供两顿免费正餐,其他的自己解决,江大烧烤店的老板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卖起了早餐,于是江大包子,江大油条,江大豆浆,江大小面等全部诞生了。根据员工的作息时间,早晨卖早点,中餐、晚餐自不必说,深夜还经营夜宵,夜啤酒可以一直畅饮到天亮。他的员工班次也跟酒店差不多,采用两班倒,做早餐的早点休息,第二天六点钟起来做饭。这样二十四小时车轮转,也算是江大巷子一景了。
  最难得的是,老板一直虚心向国际五星级酒店学习国际上最先进的服务理念,如努力背诵客人的姓名和长相,仔细研究大家的饮食习惯,直到你一迈进店门不用说话他就叫得上你姓什么,喜欢吃什么的地步。我们这些普通的员工,平时上班时伺候别人当上帝,下班后怎么也得找一点心理平衡吧,于是就到江大烧烤来找,保管比在酒店当客人还上帝。你说他的生意能不好吗?
  此外,老板还乐意扮演酒店兼职培训师的角色,苦口婆心地教导新人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安心地在江大上班,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目的只有一个,千方百计地稳定烧烤店的客源。他的口才非常值得酒店培训部的老师们学习,因为新人更听得进他的话。
  关于为何总有人选择宁愿自己掏腰包,也不早一点起床赶到酒店吃免费早餐一事,启东曾与李江有过一番激烈的讨论。
  李江认为,“这不是一个钱的问题,而是班次的安排问题,酒店的早餐时间是七点至八点,一到点准时收餐,如此安排只能满足下夜班员工的需要,上行政班的人绝不会为了一顿饭提前半个小时赶来的。至于人数众多的餐饮部就更不可能了,他们九点半才上班。”
  启东不以为然,“不对,关键是味道和服务态度。员工餐厅永远是馒头加包子,包子加小面,稀饭咸菜天天有,鸡蛋豆浆碰运气,一开始还新鲜,连吃三个月一准烦!至于服务态度,我觉得却是我们大家在服务他们,给厨师们陪笑脸,活像一群讨口的叫花子。”
  李江苦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白吃了?我觉得根本是人力资源部设下的圈套,为了节约成本,故意把一部分班次与餐厅的营业时间错开,让你要么吃不着,要么吃着了也不香。老子改天要找Julia讨个说法。”
  启东讶然一笑,“不会吧,汤森有你想的那么黑暗吗?”
  李江已穿好衣服,对着尚在床上挺尸的启东说,“反正我喜欢在江大烧烤吃早餐,自在!你去不去,今天可轮到我请了,别替我省钱哈,没人感谢你。”
  江大烧烤,王茜雯三人已经点好了一桌子早点,见李江珊珊来迟,Jessie嘲笑道,“我们还以为今天买单的人不来了,想耍赖可不成!老板,买单的主来了,把最好的东西全端上来。”
  李江大摇大摆地坐下,一副江湖豪客的模样,笑道,“开玩笑?说好了我们五个人每人请一天的,我李江是那种赖皮吗?喂,几位小姐,你们昨晚都没吃饭吗?点这么多?存心的?”
  启东跟着朝桌面一扫,怪不得有人大呼心痛,品种数量比平时多出一倍不止,不懂事的服务小妹还在旁边使劲地加菜。顾不得淑女形象,三个女人早已卷起袖子海吃起来,遂打趣道,“呵呵,你刚才不是说味道好,服务佳,千万别替你省钱吗?我们心情好,胃口自然大开,别急,我前天才买了一台旧冰箱,吃不完打包,不会浪费粮食的。”
  除了李江,每个人都叫了平时最爱吃却舍不得吃的东西,包括店里新推出的酱肉鲜包,锅贴煎饺,鲜榨冰冻花生浆,吃得李江捶胸顿足,不知趣的老板还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说,新品种,几位多提宝贵意见。
  黑青着脸买完帐单后,他发誓道,“我可警告你们,这个头没开好,下回老子一定要吃回来!”
  江都的夏天说热就热,一下子便窜到了三十八九度,整个江大巷子好似一个巨大的蒸笼,在空调尚未普及的年代只有房里的电风扇呼呼地喘着气,窗外的知了“嗞——啊——嗞——啊”地叫着。
  呜——,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紧接着上,楼道里脚步杂乱。启东和李江忙跳下床,跑到窗台边一看,上百个夜不收的群众正围着三辆警车和十几个警察。正纳闷间,却听到王茜雯几人的声音,她们已被带下楼来,送上了蓝光闪烁的警车。二人赶紧抓了件衣服连滚带爬地跑下楼。
  警察按了几声喇叭,人群立马散开,启东看见王茜雯、Julia和Jessie三人挤在一辆车上,一脸茫然,王茜雯直冲二人挥手。三辆车开出了人群,飞快地冲出江大巷子。
  “Rose……”
  启东看见不远处正好停着一辆出租车,拉上李江飞也似地奔了过去。
  警车一路呼啸,它们可比后面的出租车牛多了,见红灯如见绿灯。二人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追上去。
  司机心里直打鼓,心想,什么人没见过,居然有半夜追着警车跑的,未必刚才被抓的跟他们是一伙,想跑去营救?又见二人人高马大的,怕是惹不起,也不敢多说话。
  “糟了。不是去派出所,也不是区分局,而是市局。她们几个麻烦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启东的心跳得飞快,脑子拼命地打转,努力回想近几个月来的事情,特别是租房以来的点点滴滴,“我们没做什么啊!不可能打一打小麻将也被市局的人抓吧。”
  李江不停地安慰说,“一定是误会,这段时间,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应该是抓错人了吧。要不给秦经理打个电话,让他找熟人问问?”
  “嗨,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糊涂!”赶紧摸出大哥大拨通了秦红军的电话。
  听到他在电话里的回答,启东当场就傻了,李江急问:“老大怎么说?老大怎么说?快说啊!怎么了?”
  他呆呆地望着李江,身子却有些软了,“完了,此刻秦哥也在市局,听说销售部的Simon犯了大案,茜雯她们几个可能也有参与……”
  “怎么可能呢?几个女孩子参与大案?绝对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李江异常坚决的口气,把出租车司机吓了一大跳。
  “是大案,什么大案?……到了公安局再说。”心跳的速度已超过极限,启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该死的奥托车却没有冷气,热得他俩全身湿透。
  的士在市局大门外停下,秦红军早已等候多时,跟门卫打了个招呼后,二人跟着走进了大院。
  江都市公安局位于繁华的解放碑,由一幢四层民国风格的大楼和若干小洋楼合围而成,大楼内灯火通明,好些人进进出出的,皆用古怪的眼光瞅着三人,好像他们也是罪犯一样。
  多亏秦红军曾在公安干过,熟人熟脸的,大楼值班员才勉强同意三人在门厅处坐下等候,但警告绝不能四下走动,更不能跑到楼上去。
  “三姐妹正被分别问话,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秦红军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启东最害怕的表情,说明事情很严重。
  启东急问,“是什么事?”
  秦红军茫然道,“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好像是私换外汇的事,金额很大,被人告发了。”
  启东急得快要哭了,“别人我不敢说,Rose绝没私换过外汇,我可以担保,我们一起当班……能不能让我见见她?秦哥,你认识他们的,找人说一声,行吗?”
  “清者自清,你急也无用,先等等。”秦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此事好像跟前台关系不大,应该是市场营销部那边出了状况。再说茜雯真的有事,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先等等吧。小林别急,我保证Rose一定没事,相信我。”李江也学会了安慰人,一个劲地拉着启东在椅子上坐下,生怕他一冲动闯进里面的办公室。
  等啊等,汗水湿透了全身,三人口袋里的几盒烟也变成了一地的烟屁股。一直等到东方发白,太阳出来,街上车水马龙,上班的行人匆匆而过。
  突然,李江拉了拉启东的衣袖,“喂,喂,小林,别睡了,Rose出来了。”
  王茜雯红红的眼睛,夹着拖鞋慢吞吞地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位警官,他说,“谢谢你配合我们的调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Jessie她严重吗?哦,我是说马文丽。”王茜雯问。
  “可能很严重。”警官说。
  “她只是一个小秘书啊,还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呢?”王茜雯非常不解,“我们三人天天住在一起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啊?”
  “小姑娘,社会比你想像的要复杂得多。现在还在调查取证期间,到底怎样,我也说不好,你先回去吧。你看,你的同事们都等你一夜了。”他朝三人指了指,又对着秦红军笑了笑,“秦哥,对不住,还让你老兄亲自过来。这两个姑娘只是请过来协助我们调查的,因事态紧急,主犯失踪,经侦处按章办事,动静稍大了些,她们可能受了些惊吓。没事儿!”
  “再见。”王茜雯挥手与他道别,回头看见三个大男人正呆呆地瞧着自己,一脸的疲惫,担忧,激动,无可奈何,苍白的面庞上一团黑气。
  启东见警官走了,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没事了,没事了,昨晚可把我吓死了。来,坐下休息一会儿,待会我们一起出去吃早点。”
  秦红军问,“朱丽亚呢?”他说的是人事部Julia小姐,英语不好的人都这样念。正问着,她也在警官的陪同下一起出来了,神情跟王茜雯一样如释重负,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感觉。
  老话说,钱,钱,钱,命相连。钱这个东西大家都喜欢,自然是多多益善,但什么时候该拿什么钱,不该拿什么钱,却有十分的讲究。
  一周以后,随着另外两个潜逃同犯的落网,真相渐渐大白了。他们跟小马一样,都是江大销售部的,不同的是这两人是销售经理,一男一女。男的叫Simon,女的叫Mona,都是开业第一批的老员工,不过他们以前曾在沿海地区的酒店做过,算得上见到识广。
  曾与启东打过一次交道的Simon很聪明,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引进了一套我们闻所未闻的生财之道。
  具体说来是这样的。
  江大的客人中相当一部分是来自欧美或日本的旅行团,由客人所在国的旅行社派一名全陪跟着,到了中国之后,再加一名本地的导游,也就是地陪了。和我们相比,这些客人都是富人,是富人就要消费。当时的江都市对外开放还没几年,客人们看到任何东西都觉得新奇无比,伸手就想买,价钱高低无所谓,掷手千金,把一大堆假文物、假古董、模仿的名人字画带回老家向邻居朋友们展示中华五千年的文化。据说一幅江都美术学院在校生的普通水墨画,被导游吹得天花乱坠之后,硬是让一对老外夫妇用五万元给买走了,其实原价不过才一、二百而已。
  暴利不过如此。真是人傻钱多,或者钱多人傻也不一定。
  为了满足蜂拥而来的外国客人的购物冲动,带动旅游产业,创造外汇收入,国家给他们发放了外汇券,也就是用外币按一定的汇率兑换之后拿到的一张纸。但这张纸却不是国内通行的人民币,不能直接拿到街上买东西,只能到国家指定的商场购买,如江都友谊商店之类的地主。
  问题是老外们走到哪里,就想买到哪里,怎么办呢?
  直接拿到银行里换成人民币?不行,当时还不行。银行还没有开展这项业务,你拿着美元1:1跟银行换,它不但不理你,还会通知警察来找你换人地方说话。外汇属于国家严格管制的物品,禁止民间交易。
  于是一个商机出现了,去黑市换。
  但老外们是不能直接去黑市的,黑市的门朝哪里开他们都不知道。所谓的黑市根本就不是一个对外公开营业的场所,绝对没有人胆敢公然在大街上开个店,招牌上写着“黑市”二字。换言之,它是一个非公开的地下市场,由专门的人来经营,专门接待特定的老客户,严格实行会员制,概不对外。
  当老外们有换外币的需求时,其实也多半是受到全陪和地陪导游共同挑逗引诱的,他们就会联系本地的可靠人士与黑市大佬接洽,谈好价格之后,就大笔大笔地兑换,从几万美元到几十万美元不等。一天之后,这一批绿色的美金就变成了客人们手上的红色人民币了。
  这门生意太好了,好就好在它还有回头客。
  回国之前,老外们也会把没花完的人民币再换回成美元带回国去。一则人民币只限于中国人民在中国境内使用,不能跟人一起出国旅游,也就是禁止出境;二则就算你把它藏在鞋底里带了出去,到了外国人家也不认识这个红钞票到底是什么东西,除非你是爱国华侨,或者是万国货币收藏家,留下作纪念,传给子孙后代。
  找什么人士兑换最可靠,最稳妥呢?当然是长年与旅行社往来的酒店销售部负责团队销售的经理了。在江大,这个经理不是别人,正是从沿海归来的Simon。一开始他是吃独食,一个人做。可是随着业务量的迅猛增长,他发现一个人忙不过来了,于是找了信得过的同事加盟,这个同事不是别人,正是也跟他一起从沿海回来,机灵聪明的Mona。又过了一段时间,生意实在太好了,两个人都哭着喊没人来帮忙数钱,便把另一个看起来性格最老实,模样最平常的秘书Jessie也拉入伙。
  看来一个人聪明过了,不行;老实过了,也不行。
  于是三个人开始联起手来吃外汇的差价,每一单抽水百分二到三不等,也就是换一百万美元,提成二、三万。不要小看这个数,根据三人后来的交代,自从开展此项业务以来,仅仅一年时间,小小的抽水加起来就有三百万元人民币之多。而且秦红军还透露,有一次,他们换钱时曾丢过一个大皮箱子,里面装的全是钱。结果自然是要赔的,一共赔了五十万元。
  俗话说,久走夜路必撞鬼。那些黑市大佬们觉得自己又出钱又出力,分的成却跟这三个只动嘴巴不动手的小鬼差不多,就想减少他们的分成。可三人仗着手握的客户资源,外加旅行社的铁关系,坚决不让步。
  友好协商不成。
  于是,一个陷阱被挖好了,在一大笔兑换的人民币中被放进了大量假钞,三人正在兴头上,也没有仔细去数,更没有随身带个验钞机来检查,转手就给了一帮子老外,然后回去忙着数自己的抽水去了。
  老外们没见过人民币,以为真的也是这个样子,明目张胆地拿出去用,买了许多东西,终于被一个景区的小贩们给集体围攻了。最后自然是惊动了公安,还是市局的公安,专门打击经济犯罪、金融犯罪的。
  在黑市兑换巨额外汇是重罪,一般要判十年左右,大量贩卖假钞是更重的罪,一般要判二十年以上。
  三个人这辈子大概是完了,劳动改造二十年,出狱之后差不多赶上退休。
  Jessie走了,没有挥挥手,更没有带走一片云彩,赃款全被没收,房间一片狼藉。她和王茜雯是同居的闺房密友,无话不说的那种。
  王茜雯默默地替她收拾好家里和办公室的东西,没有埋怨,没有懊悔,没有自责,就那么呆呆地一言不发,连叹息声也不闻。一帮子早餐打平伙的朋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话。是啊,一个人并没有死,可她却已经不属于我们正常人的世界了,再不能与大家朝夕相处,欢声笑语。你能说什么?
  也许王茜雯在想,这么一个花季少女从此要把最美好的年华消耗在铁窗之内,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一念之差,万劫不复。她只不过是想多挣一点钱而已,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没想到竟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启东仰天长叹,如果马文丽早跟自己说说,看在邻居兼饭友一场的面上,也许我会提醒她的。可世上的事没有也许,也没有如果,不可能重来一回。
  法院宣判时,启东拉上了几个同事去旁听,虽然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充充场子,撑撑门面,当一回没什么用处的亲友团。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没有梳妆打扮,默默地认下了所有的罪,看在老同事拉她一起发财的面上,居然没有吐露Simon私下还隐藏了不少钱。也许她是爱上了他吧,女人就是傻一点,她哪里知道自己早已被人出卖。
  从法院回来,王茜雯感慨,是男人就应该把所有的罪名一起扛了,不能让女人成了替死鬼,特别是一位曾经暗恋你的女人。
  “Jessie暗恋Simon?怪不得。这个家伙,唉——”启东恍然大悟,联想起那一天早晨Simon提起全陪导游的事,那个时候他们早已串通作案了,“可是他跟范文静又是哪儿跟哪儿呢?”
  一天,王茜雯一个人从监狱探视回来,情绪异常低落,眼角还挂着泪痕。启东问她怎么了。
  “我今天才知道Jessie是从农村出来的,父母供她上大学花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亲戚朋友一屁股的债,原指望她工作之后能慢慢还上,最好还能帮家里解决小弟弟的读书问题,把他从农村带出来。结果,父母的希望落空了。唉——”茜雯叹了口气,“她弟弟今年十六了,书没怎么读,成天在山上乱跑,父母管不了。”
  启东一声叹息,“我还不知道她原来有个弟弟。也许她做这许多事多半也是为了父母,为了弟弟。她可能是想有了钱,在城里买套房子,把家人接来。可惜钱没挣到,自己却搭了进去。”
  “就是啊!她现在很痛苦,丢了父母的脸,亲人们一个都不去探望她,根本不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她今天哭着求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弟弟从农村带出来,让他老老实实地做事,不要学他姐姐一样。小林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行不行?比如说介绍到江大来?”王茜雯目光哀怨,乞求道。
  “要不哪天我们一起去一趟她老家,看看情况再说。进江大怕是得花些力气。”启东没见过她弟弟,不敢一下子把话说死,万一是个二百五怎么办,谁不知江大招聘的门槛是全江都最高的。只是看在Jessie一片姐弟情深的份上,尽最大努力帮帮她。
  王茜雯点点头,低声自语道,“或许他有办法。”
  不管这个世界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幸也好,不幸也好,地球照样继续转,我们也得继续过日子。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启东等人又发展了一个新爱好,看电影。什么周末场、早场、情侣场、通宵场,每周好几天都泡在太平洋影城里,好电影,烂电影,但凡有个影的都看。有时也跟李江一起到楼下的游戏厅玩,什么世嘉机、超级任天堂机通通都打,最喜欢的是三国志、魂斗罗和足球世界杯,王茜雯和Julia无聊时,也来观战助威。只是麻将打得少了,几个人在一起切搓的时候常常会想起Jessie打牌时的豪爽口气,把一大把钞票堆放在桌上的得意神情。都说牌品看人品,几个人里面,她的牌品是最好的。
  唉——睹物思人,可物是人非,麻将不打也罢。
  启东把家里的旧电视搬到了江大巷子,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江大烧烤店也在他们的建议下,创新了不少新菜品,如田螺、鸭肠、鱿鱼等,为此老板没少请他们吃白食。
  也许大家都在逃避那一段记忆,虽然从没人说出口。生活仍然按照它原来的轨道运行着,渐渐地冲淡了那些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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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9-3-19 10:09:54 字数:7476
 第六章没有最黑,只有更黑
  人力资源部的任命书下来了,也不知金卫国使了什么法术,前厅部副经理,负责礼宾部和贵宾部的日常管理工作。这下可好了,有一个家属院的大哥哥在上面罩着,再不担心穿小靯。海归学子,他的身上定有过人之处,以后可得多向他讨教,启东心想。
  可是卢铮却对这个突然空降的上司很不服气,抱怨道,“一个经理就够我们伺候的了,还增设一个副职,前厅部不是二级部门吗?国际酒店也因人设事?真是搞不懂。除了比我们多会几句法语,没见他有什么本事啊?”
  “你不是常说,真正的大智慧是让人看不出来的聪明吗?大智若愚,让小聪明的人看起来傻傻乎的,是这话。人家Gorden可是瑞士洛桑毕业的,与兰博还是校友。”启东仰慕道。
  “真的假的?切。”卢铮抖了抖新换的西装,扬长而去。
  同为下属的杜嘉陵却没有卢铮的激烈反应,默默地接受了新领导的管理,还公开号召贵宾全体员工认真学习金卫国从瑞士带回来的针对欧美老人团、太太团、富豪团的接待新流程。
  一个是针锋相对,另一个却是逆来顺受,启东不明白,以为二人性格不同。
  李江曾经零星地说起,江大的门口有一群司机,长期霸占着广场的出入口,俨然一个社会团伙。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十几辆出租车,清一色的白色桑塔纳,拿下江都市第一批的士牌照的那些人。由于江大是本市首家五星级酒店,出入的外国人、外地有钱人特别多,每天好几百,他们总要出门吧,出门总不能走路吧,不是每个人都有当地朋友车接车送的吧。所以,他们就成了司机们嘴里的“唐僧肉”。
  打个比方,跑一趟江都国际机场,打表120元,但司机们从来不会跟你打表,只跟你议价,便宜的250元,心黑的500元。通常客人们心里也明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算了,舍财免灾,也算是为江都市的物质文明建设做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吧。
  其实酒店也有车队,属于礼宾部下面的交通部,有车辆供客人出租,考虑到江大是五星级,需要牛一点,当初业主在购置车辆时就一口气买了三辆奔驰,一辆劳斯来斯。鉴于运行成本太高,租车的价格居高不下,奔驰跑一趟机场1200元,劳斯来斯贵一点,3000元。在巨大的价格落差面前,大部分客人也只有选择宁愿被司机们温柔地宰一刀了。
  据李江介绍,生意好的时候,一辆出租车一天能跑五、六趟机场,差的时候,至少也有一趟。乖乖的,以一趟平均300元计,一个月收入少则一万,多则四、五万,太过分了!
  当启东把此事说与金卫国听时,他却没有预料中的愤怒,只淡淡道,“哦,听说过。小林,有些事,不该管的千万别管!”
  “为什么?”启东年轻气盛,有些不服气。
  金卫国冷笑道,“我跟你把话说透了吧,几个小司机算个鸟!他们之所以敢这么漫天要价,是因为要进贡的。至少一半以上的收入要拿来进贡。”
  “啊?!”启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提成,保护费,港台片里才有的专用名词,咱新中国也有?
  金卫国道,“小兄弟,开眼吧,让你吃惊的事还多得很。哼哼……酒店是个社会,不是世外桃源。蒋小姐早听闻此事,让我彻查,你还知道些什么?”
  启东沉思道,“我猜想总少不了得给礼宾部进贡吧,生客、熟客皆是他们的下饭菜,唯有不生不熟的才下不了手。”
  “你小子还算有点聪明,是个做酒店的料。我回来的时间不长,两眼一抹黑,今后你听到什么尽管告诉我,咱们一个家属区里出来的兄弟,应该互相照顾。快把今天的日报先拿给我看看,嘿嘿,你们贵宾部的这张青龙紫檀大班桌比史密斯的还大,听说是江大镇店之宝,坐在后面感觉是不是特爽啊?”金卫国一屁股坐在了大堂副理台前,用力敲打着厚实的桌面。
  为了进一步掌握车霸的情况,当天晚上,启东请卢华军吃饭。
  江大本来距离江都市最繁华的解放碑步行街有一站路,这两年城市建设发展太快,周边高楼林立,这里已是相当的热闹,酒店隔壁就有几家新开业的大商场。但背街的地方仍然比较破落,大量五、六十年代甚至解放前的民居混杂期间,各类小吃店、小旅馆、小商店遍布。
  离酒店不远的一个小巷里新开了一家颇有名气的香辣蟹,那个时候江都最流行的江湖菜,一阵寒暄之后,启东开始向他讨教礼宾部的故事。
  论年龄,卢华军比他小一岁,看长相,启东却小得多,大概长年混社会的人都显得更成熟一些吧。他一身上下都是名牌服装,进口皮尔卡丹休闲装,锃亮的老人头皮鞋照得出人影来。在他面前,启东有点自惭形秽。
  吃过几只螃蟹之后,卢华军抹抹嘴,干了一杯啤酒,“不好意思,我有些饿了。今天中行接了一个大团队,忙得没顾上吃午饭。”
  “没事,慢点吃,嚼碎了再吞下去,不然不好消化。来,我给你挑几支大的。”启东已在员工餐厅吃过晚饭,准备好酒量,想让他多喝一点,说点实在的东西。
  酒过三巡之后,卢华军有点飘飘然,说话也耿直多了,“礼宾部有二十一位员工,三个领班,一个主管,就是小弟我了,当然还有一个经理,我哥。”他又从锅中抓出一支螃蟹,继续道,“要说我们的工作,特简单,帮客人拿行李,来的时候送到房间里去,走的时候从房间搬到车上。”
  “这工作挺辛苦吧!体力劳动。其实与大街上的棒棒一样,当然行李员要高级一些。”启东接住他的话茬,顺口胡捏道。
  “都一样,高级棒棒而已。街上的棒棒是先开价,再动手。我们呢,先动手,还不知道有没有小费?”卢华军有些不平,似乎除了酒店发工资,客人也应该一见到他就给些钱才对。“遇到懂事的客人呢,一进房间,就会给你一张预先准备好的票子。可遇到装蒜的客人呢,他要么坐在沙发上不开腔,要么干脆钻进卫生间解大便。于是你只好对他说,先生,好好休息,然后忿然离开。”
  “给的话,一般是给多少?”启东很好奇。
  “有十块的,五十的,一百的,人民币。”他呷了一口酒,继续说,“有些老外会给我们外币,美元,日元,英镑,马克,法郎等,香港人给港币,台湾人给台币。这些都好办,麻烦一点的是给外汇券,你知道这个东西管得严,要拿到市场上去换的。”
  “对啊,整个江都只有友谊商店收外汇券,而且中国人去那里买东西还要出示单位的介绍信。真麻烦,自己人整自己人。”启东的兜里有揣着一张用不出去的外汇券。
  “就是。还有送东西的,上回有个台湾老兵来江都寻亲,我帮他找到了解放前留在大陆的老婆孩子,感动得他老泪纵横,走的时候把随身携带的相机、手表、笔记本电脑一股脑儿全送给了我。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还不识货,拿到黑市上卖却被骗了。”
  “啊?”启东很吃惊。
  “日本佳能的高级相机,电脑是日本东芝的最新款,你知道东芝吗?Toshiba,它在电视上有打广告的,最下流的那个,‘偷几巴,偷几巴,大家都来偷几巴’。想起来了吧,狗日的,日本人就喜欢偷几巴,喜欢花姑娘,在我们中央台上打广告都敢这样说,你说国家电视台的人傻不傻?完全不动脑子。”他打了个饱嗝,继续道,“手表是瑞士名牌,雷达表。三样东西国内都没有卖,但香港有,后来我向那边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市场价大概要10万元。”
  启东吸了口凉气,“这么贵啊?那你卖了多少?”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万?”
  “两千?”
  他点点头,“你说我是不是败家子?十万块的东西,两千就给卖了。”他点燃了启东递来的一支红塔山,“卖个两万块也好嘛!唉……老子吃了哑巴亏,还不敢跟我哥说,不然会被骂死的。”
  “恐怕以后你得熟悉那些高档货的价格才行,不然就亏大了。”启东真羡慕他们,一个月撞一、两回狗屎运,便有好几千大洋进帐,比工资可高多了。他也有点明白卢铮曾经说过的两句话,第一句是中央说,胆子要更大一点,步子要迈得更大一点,发展要更快一点。你看卢华军等人的胆子、步子和发展都比我们大得不止一点点。
  第二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靠拿死工资发财的。可是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不靠工资又靠什么?记得中学老师跟我们提起过一本神奇的古书《增广贤文》,里面有一句话,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现在启东有点明白其中的道理,也很想尝一尝发横财的滋味,却不知有没有机会。
  卢华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史密斯曾经教过我们一些管用的小花招,给客人送行李时,要多做一些小事,比如看到箱子上沾有泥土,立刻掏出白手帕擦干净,最好是当着客人的面擦拭,卖力地擦出汗水效果更佳。还有,带客人进房之后,再做一些小事情,如倒一杯开水,泡杯茶,打开电视机,调好空调温度,甚至帮忙放一缸洗澡水之类的。总之,尽可能增加你在房间里的逗留时间,让那些可给可不给小费的客人看着你殷勤地上下忙活不好意思,脸上挂不住就稀里糊涂地给了。”
  “这个我知道,上次培训时听他说过,我还以为是讲笑话呢。成功率有多少?”启东越发好奇起来。
  卢华军想了想,“我倒没统计过,大概三成左右的客人会给的。但出手大方的人通常三两天才遇得见一个。”
  “那你们礼宾部的家伙岂不是个个都是富翁了。”启东心理不平衡起来,妈的,都是打工的,凭什么。
  “差不多吧,上下班打的是常事,每个月部门聚会也是各班次同事轮流请客。先吃点鲍鱼、鱼翅,完了再去打打麻将,唱唱歌,洗洗桑拿,找找美女,好好享受一下人生。兄弟们挣点也不容易呀!”
  不一样啊,真的不一样,同样是部门聚会,贵宾部可就寒酸多了,回回都是吃火锅,跟人家一比,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人比人得死!
  “找小姐也是一门艺术。”卢华军真的喝多了,开始聊起这个敏感的话题,“她们是快速流动的职业,公安盯得太紧。一不小心进去了,赚不到钱不说,还要被罚款,所以她们都愿意跟酒店合作,做熟人的生意,风险小。”
  “那你的手头上岂不是有很多小姐了?酒店不是严令禁止小姐出入吗?”
  “也不是了,就是跟几个妈咪熟一点,请她们介绍些人。我们只是看客人有没有这方面的要求,牵线搭桥,收一点中介费。客人不知道哪里的小姐好,更不知道在哪里玩比较安全。你知道能住江大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安全第一,钱不是问题。”卢华军眼睛里放着光,看着活像一头小色狼,“客人好不好这一杯,你看久了,也能看得出来的。有些客人,你跟他介绍,一说一个准,特别是日本人、台湾人和广东人。其实,跟你说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你还不相信兄弟我了。罚酒一杯!”
  他一饮而尽,脸涨得通红,估计也差不多了。顿了顿,“哇”地吐了一地,红红黄黄的螃蟹肉和壳,煞是好看,启东拍拍他的肩,撕了一堆餐巾纸塞到他嘴边,“没事吧?喝得太急了。来,喝口热茶。小妹,倒杯茶。要不要上洗手间?”
  “不用。吐完了就好了。”他继续吐了几口水,肚子里再无可吐的东西了,用纸擦了擦嘴,再吞了两口茶,人也清醒了一些,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你知道吗?酒店的几个外籍高层经常在外面找小姐。”他压低了声音,左顾右看之后才在桌上画了几个英文字母。
  启东自然熟知他们的姓氏,却对嫖客没啥兴趣,追问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未必是你去帮他们找?”
  “当然不是了,这种好事儿哪轮得上我?是我哥。”
  第二天一早启东刚在大堂副理台前坐下,Jenny打来电话,劈头盖脸道,“昨天的日报被谁改动了?贵宾部好大的胆子!”
  启东吃了一惊,解释道,“没有啊!不是三个班次的写好了之后汇总在一起交给你的吗?中间没经过他人之手。”
  “哼哼,James,别随便替人背黑锅,当心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马上给我查一查昨天九点钟的租车记录,一个美国人打的去机场被宰了六百元,他已打电话向美国总部投诉。马上查清楚直接向我汇报,最后一次提醒你,LogBook是总经理的耳目,必须保证所有记录绝对如实,绝不准有人篡改,还有,记录的信息必须是你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不准道听途说。”Jenny咬牙切齿道。
  启东喏喏称是,轻轻放下了电话。难道是金卫国,昨天借阅日报时乘他不备偷偷地修改了上面的记录?出租车宰客之事可大可小,尤其是已经结账离开的客人,通常不会找酒店索赔。是停在酒店门口的那帮家伙,还是外面过路的野车?这个美国佬吃饱了没事干,偏偏向总部投诉,不是折腾我们吗?
  他赶紧翻出草稿本,找到了昨天早班同事的记录,当天上午共有十多位客人叫了出租车,其中便有三个外籍人士。再一次与Jenny核对客户的个人信息,目标被锁定在一位名叫乔治·威尔逊的美国人身上。记录上写得明白,该客人八点钟从房间打电话通知礼宾部预约的士,九点钟他在前台退房后搭乘“江AT5418”去机场。再与LogBook对照,这一条已变成:由于退房客人太多,礼宾部无法找到的士,那位客人九点钟在前台退房后自行走到大门等候,招呼一辆下客的的士去机场。
  他为什么要改呢?启东不明白。想起金卫国警告自己别掺和司机一事,莫非他已跟卢铮缔结同盟了?才回来几天啊?或者是受了蒋小姐的指使?不觉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贵宾部是江大一个极特殊的部门,既归属总经理直管,同时也受前厅部业务指导,简言之,双重管理。酒店一应大小事务皆由它通过一本厚厚的LogBook直接上报总经理,尤其是事关酒店声誉的客人投诉。Jenny说它是总经理的耳目一点不夸张,如果没有相当的权威性和独立性,许多投诉完全可以在各大总监、经理的打招呼之下化于无形,至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史密斯清楚,要瞒住他一个人并不难,所以才刻意拔高了它的地位,直属总经办管辖。考虑它的日常运作离不开前厅部的扶持,也把人事和沟通之类的权利保留在前厅部。
  启东还记得自己第一天调到这个部门时,经理杜嘉陵曾苦笑,“欢迎加入江大唯一一个一国两制的部门,咱们有两个顶头女上司,Jenny和Lily。一个要我们如实写,一个却常提示不能乱写。一仆二主,还是女的,难伺候啦!”
  篡改日报内容后果严重,启东忙向杜嘉陵汇报,简要说明个中原委,“Frank,现在怎么办?”
  电话里他大骂道,“谁让你拿给他看的?不知道日报的第一个读者只能是史密斯吗?任何管理人员要查阅日报必须签字登记,而且只能看前一日的,未经总经理审阅签字的绝不允许有人提前查阅,跟皇帝老儿的奏章一样。James,你也是江大的老员工了,史密斯信任你才把你调到贵宾部,最后一次警告你,别跟前厅部的人走得太近!否则我马上把你退回人力资源部。”
  启东哆嗦道,“老大批评得是,下次绝不敢再犯。我也没想到Gorden会做出这等事来,他才只看了一小会儿啊,手脚也太快了些。Jenny那边还在等我回话呢,怎么办?如实上报的话可能我们都脱不了干系,那个Gorden可是总部派来的人。”
  这句话提醒了他,此时的杜嘉陵还吃不准金卫国的水深水浅,自己苦熬三年才升到B级二等经理,是江大除总秘Jenny小姐之外晋升得最快的本地人。可金卫国呢,一出场便是B级一等经理,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沉吟良久后他又道,“算了,事到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想办法让客人自己取消投诉。这样,你想办法联系那位客人,把车费赔给他,钱嘛,自然是让礼宾部出,他卢铮敢说半个不字?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放下电话,启东突然想起上回总机房忘记叫早一事。日报的第一个读者只能是总经理,绝无他人,难道那事也跟这个有关吗?他的脑子已变成了一锅浆糊,完全没有头绪,桌上却响起了电话。
  罗汉堂内空无一人,王茜雯抱着签筒摇了半天,签条就是不跳出来,一旁的启东又着急又好笑,“你闭上眼睛,轻抬胳膊,必会跳下一支来。”
  哗啦,大半筒签掉在地上,王茜雯十分懊恼,撒气道,“都怪你!站在人家后面指指点点,连菩萨也不开眼。”
  启东苦笑道,“好嘛,自己弄不来,反怪别人。亲爱的大小姐,你急着打电话叫我出来,就是为这个?要不我先回酒店了,还有一大堆事呢。”
  王茜雯见他要走,忙扯住他的衣角,哀求道,“好好好,小林哥,又是我不对。今天心情特别糟,前晚又梦见了马文丽,Julia建议我来此求神问佛,偏偏菩萨也不搭理我。我知道你正在当班,再陪我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瞧这里阴深深的,我一个人害怕嘛。要不这样,你就随便从地上帮我捡一根得了。”
  启东无可奈何,这个老同学,成天不知在想啥,投诉的事还不见眉目却被硬拽出来,要不是罗汉寺离酒店近,他才懒得答应。“好好好,随便抽一支,你说的,下下签可别怨我?”
  王茜雯拼命点头,“不怪,不怪,就是要借借你的手气”。
  启东弯腰朝地面伸出手去,刚要碰到一支签,突然灵机一动,右手拐了个弯从那剩下的小半筒里抽了一支出来。“你自己看吧,我真得回去了,万一Jenny小姐查我的岗,我就完了。”
  “她不会查你的岗的,算了,看你心不在焉样子,先回吧。谢谢你冒着脱岗的风险来陪我。”王茜雯接过竹签,径直朝后堂走去。
  “他走了?他还以为,哈哈……这个小男生真有意思,当初要不是我让出位置,岂有他的今天?你的面子够大,这个时候也能把他给约出来。”问话之人正是总秘Jenny小姐,史密斯今早回香港总部述职,她闲来无事,便约了轮休的王茜雯出来算命。“Rose,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就他那条件?除了个子高一点,你没发烧吧?前厅部一枝花跟一小领班交往,传出去也不怕姐妹们笑掉牙?”
  王茜雯一拳打来,喝斥道,“再胡说,我可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了。喂,半仙,快帮我解解这张签,像是两句诗。”
  “你敢!”Jenny喝斥道,嘴上这样说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一把抓过竹签,只见上面写着,“中下,一日观尽长安花,起看残月映林微。巧了,有个‘林’字,‘起’字也谐音,我说Rose,是解他还是解你?”
  两天之后,大堂副理台前。
  “小兄弟长本事啦?跟哥哥我来这一手?你们贵宾部是锦衣卫,玉皇大帝的亲儿子,我就不相信你们永远没有求我们的时候!不就六百块钱吗?老子赔得起!”卢铮把一叠钞票扔在大班桌上,气鼓鼓道。
  金卫国在一旁劝道,“算了,你也少说几句,都是打工的,何必互相为难。我们也不能怪James,那个乔治定是个死心眼,美国农民,为了区区六百块钱就闹到天上去?不知道咱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吗?连联合国发展署都来援助我们,富得流油的美国佬还那么抠门?”
  名为劝解,实为挤兑,启东怒不可遏,当场就想把钱扔回去了,妈的,大不了一拍两散,让酒店把三个人都开除了,你们一个业主方的,一个总部来的,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正欲发作,却被杜嘉陵一把按住,“金经理说得对,是那个美国人不识相,太较真。几百块钱解决了一个大投诉,大家平安无事最好。史密斯也是爱面子的,此事到此为止吧。”
  卢铮哼了一声,朝金、杜二人白了一眼,“看在两位B级经理的份上,我就算了,谁让咱只是个C级呢?官大一级压死人啦!”
  杜嘉陵心里暗骂卢铮嚣张,帮你擦了屁股还不识相,若不是金卫国亲自打电话游说,那个鸟客人会撤消投诉?总部投诉一经查实,当事人立即除名,这是汤森的天条。嘴上却和和气气道,“铮哥,你少说两句会口臭吗?但凡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才出这点血?得陇望蜀可不是你的风格。”
  卢铮何等聪明,马上一脸堆笑,直挺挺地鞠了一躬,抱拳道,“二位的大恩大德,小弟先记下了。”
  启东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忍不住拍案而起,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我是Jenny,史密斯小姐不见了,贵宾部速派人到一号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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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9-3-20 10:37:23 字数:5835
 第七章灵性与奴性
  江大一号,总经理史密斯的江都之家,位于32层最侧,占据了整个楼层的四分之一,是把原来的两间豪华套房和两间豪华单人房连通在一起的,内设三间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小会议室,一个大客厅,一个厨房,一个带有高尔夫练习洞的空中花园。客厅与主人卧室皆面朝大江,视野开阔,风景极好。为了便于记忆,我们都叫它一号。就面积和豪华度而言,一号略逊于38楼和37楼的两间总统套房,但景致却更胜一筹,看来业主方很看重这位总经理,舍得为他花钱。
  史密斯小姐并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豢养的一头波斯猫,母的。本来史密斯夫人给它取的名字是艾丽丝,大家为了表示亲切,都叫它史密斯小姐,表明他们是一家人。久而久之,史密斯夫妇也默认了。
  史密斯小姐可是有来头的“大人物”,哦,错了,应该是“大动物”。它是一头纯种的波斯猫,通体雪白透亮,没一根杂毛,一对湛蓝色的眼睛好似两颗名贵的蓝宝石,黑夜里巡逻时两道蓝光足矣把人吓一大跳。夫人说,它出生在美国田纳西州一个乡下的农场里,父母都是血统最纯正的安哥拉波斯猫。三年前,史密斯受汤森集团委派到江都大酒店来工作时,怕夫人寂寞,就把它一同带了过来。
  当时它还只有三个月大,坐了一万多公里的飞机,晕机、时差外加气闷,差点要了它的小命,夫人花了不少钱在香港的宠物医院里把它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从此心痛得像宝贝一样。
  当时江都的商场里还没有宠物专用食品售卖,夫人只得打飞的去香港购买美国进口的猫粮,开始是幼猫食,后来是成年猫食,亚马逊西餐厅也专门为它定制了几套波斯猫专用菜谱,以昂贵的法国牛肝为主。为了便于它随时出入一号,工程部特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打了一个猫洞,还模仿美国电影里的场景,用柏木为它定制了一座漂亮宽敞的猫舍。
  从此,不远万里,远涉重洋而来的史密斯小姐便在江大安家长住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姐渐渐地适应了江都潮湿的气候,熟悉了江大的所有角落,学会了汉语,能流利地与本地的家猫、野猫交流。当然,本能的东西是没有退化的,江大周边的本地老鼠基本消失了,也可能是打不过美国鬼子的洋枪洋炮,集体搬家避祸。
  每到傍晚,史密斯夫人都会带着小姐在江大后面的花园里散步,小姐非常听话,像小狗一样跟着主人身后,绝不乱跑。为此,启东曾经与王茜雯争论过动物的野性与奴性问题。
  启东认为,“基本上,猫是有野性的,不会天天守在主人身旁,更不会看门照家,外面一有相好,便长期外宿不归,甚至根本忘记了原来的主人。而狗就不同了,忠于主子是它的本性,狗不嫌家贫嘛。”
  王茜雯反驳道,“狗已被人驯化成了奴才,养狗是为了满足人的虚荣心。人都是喜欢奴才的,找不到奴才的时候就把狗当成自家的奴才,寻求心理平衡。猫却天生傲骨,虽然和狗一样也跟着人类一起生活,却保留了动物身上与生俱来的野性,吃生鱼,抓老鼠,主人对我好,自然跟着主人。不象狗一样,没出息。”
  “可史密斯小姐却能跟夫人一起散步,那又怎么说?只见过遛狗的,你听说过遛猫的吗?”启东一直喜欢狗的忠诚,讨厌猫的三心二意。
  “那不是奴性,是灵性。毕竟夫人曾经救过它的命。”王茜雯感叹道,“我觉得它比很多人还要懂事些。”
  启东白了一眼,道,“扯远了吧,人与猫岂能同日而语?”
  据史密斯夫人回忆,小姐自从前天晚上散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本来以为它是找附近的同类耍朋友去了。三岁多了嘛,正值青春期,但两天都没回来吃一口最喜欢的美国进口猫粮就有点古怪了。以前它也常常出去玩,但最多隔一天就会跑回来改善伙食,补充营养的。
  按照Jenny的指示,贵宾部先从38楼顶上往下找,保安部则从负三层往上找。启东等人搭乘一号员工电梯径直来到38楼顶上的天台。
  天台中央有一个形似观景台的圆形高台,四周围栏环绕,站在那里可以360度俯瞰江都市容。高台上架设有四个不同朝向的锅盖卫星天线,它们是用来接收境外卫星电视节目的。
  启东查看了天台上的电梯机房,用对讲机与负三楼的秦红军通话,确认小姐没有掉进八台客用和两台员工专用电梯井里去。在巨大的屋顶水箱旁,几个工程部的师傅在值班工程师张工的带领下正打开检查口往里面瞧,看看小姐有没有在里面游泳,洗澡。
  “这个死猫!没事瞎跑什么,害得我们到处找。”张工满脸是汗,破口大骂,看样子他们应该已找过了不少地方,“为了它,整个工程部已集体停工、停休,我们老大说要检查所有的夹层、设备房、蓄水池,连天花和管井也要派人爬进去瞧一瞧。真他娘的没事干了!”
  “你就当是培训一下新员工,老员工温故而知新嘛。平时哪有如此难得的机会,折腾一回大家对设施设备不就全部了然于胸了吗?”启东打趣说,众人一阵大笑。
  张工苦笑道,“小林倒是想得开,我只怕折腾之后一无所获,到时候谁也没好果子吃。兄弟们,加油啊!”
  从天台下来,启东进入38楼听江阁行政咖啡厅,那里的员工早已翻了个底儿朝天,大厅、包房自不必说,连厨房的下水道盖子也全部掀了开来。此刻他没有站在窗边极目帆影,聆听江风的雅兴,匆匆转了一圈便出来。
  至于9楼到38楼的近500个房间,完全不用操心,房务总监晋维骐早已调动房务部两百多个员工在寻找了。所有的空房、维修房已被打开,员工们在里面翻箱倒柜。连接各个楼层的四个消防通道里不停地有人跑上跑下,大呼小叫,估计小姐也不可能藏在这里。
  32楼的一号也不用说了,刚从香港赶回来的史密斯先生一面安慰悲痛欲绝的夫人,一面向所有的总监大发脾气。
  “一定要找到艾丽斯,不然夫人就……”
  餐饮总监夏洛克挺起圆圆的肚子,劝道,“夫人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它,一定能。”
  躺在沙发上的史密斯夫人已是泣不成声,哽咽道,“艾丽斯,我的宝贝,你快回来吧……史密斯,你跟大家说,谁能找到它,我一定要重谢!”
  史密斯先生抱着妻子的头,他理解她的心情,儿女不在身边,艾丽斯是她的命,柔声道,“亲爱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它的,相信我。”
  夫人在他怀里抽泣道,“它一定是被人拐走了……宠物失踪,中国能报警吗?”
  蒋丽华瞥见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林启东,低声喝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跟秦经理一起快去找?你让他马上向派出所报案。Gorden呢?”
  “我不知道,他好像今天轮休。要不我这就通知他回来?”
  “算了。Jenny已让总机通知了所有的管理人员,你快去找。”
  启东看见七八个总监正望着空空如也的猫舍发呆的发呆,发愁的发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一定幻想奇迹出现,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喵喵”的叫声,可惜听不到。
  整幢大楼共有三个夹层,即设备层和管道层,分别位于29层、19层和10层,工程部的同事们已把照明灯全部打开,爬在管道上学猫叫,希望能用同类的声音把小姐引诱出来。估计是学得不太像,或者学成了母猫的声音,同性相斥,小姐就是不现身。
  启东沿着消防通道一路走下来,所有天花板上的检查口都已经被打开,里面人声、喵喵声混和在一起,夹杂着四处乱射的手电,如果此刻有客人看到,也是江大一景了。群楼顶上的四台中央空调冷却塔也纷纷停止了转动,几个工人正钻进去查看有没有小姐的尸首。
  启东心道,“小姐要是掉到里面去话,早已被搅拌成肉酱了,哪还有尸首?”
  六楼、七楼是清华府中餐厅,有一个中餐大厅,六间豪华包房。这里更夸张,连地毯都被掀开了。启东呐罕,“又不是找一条蛇,小姐至少有十来斤重,怎么可能藏到下面去,除非被踩死了还差不多。这个夏洛克,搞地毯式搜查吗?”
  挑高两层的神女峰宴会厅也位于六楼,所有的轨道分隔滑门早已被打开,大厅里灯火通明,比举办最盛大的宴会时还明亮,还辉煌。旁边五个大小不一的会议室、接见厅里也挤满了餐饮部的员工,如果小姐躲在里面的话,恐怕真被踩死了。
  据说中餐厅厨房是小姐夜间经常光顾的地方,启东与秦红军不约而同地在此相会。众人一起打开了所有的食品库房,珍品库房,调料库房,酒水库房,餐具库房。那台昂贵的进口洗碗机也被管事部的员工用工具打开来检查,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小姐没那么勤快,不会跑进去帮你洗碗的。
  “这里还有一个地方。”秦红军正色道,“叫人把冻库打开,门是锁着的。”
  冻库是酒店存放新鲜食品的地方,按操作规程,一般需要两个人,一人进去存取东西,一人守住门外,以免一个人进去后不小心被反锁在了里面。江大的食品冻库共有三个,分别位于六楼中餐厅,二楼西餐厅和负二楼,尤以中餐厅的最大,二百多平方米,天热的时候装百把个人在里面乘凉都没问题。没办法,它要同时满足清华府中餐厅和神女峰宴会厅数十桌的需要。
  启动开关,几寸厚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一阵寒气迎面扑来,启东不尤哆嗦了一下,跟着秦红军走了进去。
  “这里的温度是零下十度,它要是进来的话,绝对活不了一小时。”行政总厨赖明德语气肯定地说。
  秦哥没理他,睁大眼睛在一堆堆冰冻猪肉、牛肉、鱼、蔬菜里找寻。“那也不一定,万一你们的人在打开冻库大门时,它闻到腥味偷偷地溜进来了呢?”
  “我们有一个人站在门口的。”赖总厨不以为然道,“你看,没有吧!我说嘛。秦经理,我把门关上啰?不然明天宴会准备的牛肉就完蛋了。”
  “关上吧!”秦哥出来了,衣服已湿透,头发上也结了一层霜。
  回到负一楼保安部办公室,秦红军对着白板上画的江大楼层透视图说,“负三楼的车库、总库房、电梯井没有;负二楼的洗衣房、车库、冻库、库房没有;负一楼的监控中心、员工餐厅、更衣室、娱乐室、员工通道没有,大力神足球酒吧没有;一楼的大堂、前后广场没有,世界名牌购物城没有,曼哈顿大堂吧没有;二楼亚马逊西餐厅没有;三楼健康中心没有;四、五楼行政办公区和外租写字间没有;B座涉外公寓没有……小林,把你检查过的地方通通给我用红笔画上记号。”
  好家伙,秦哥的办公室已经变成了一间寻猫战斗指挥部了,巨大的白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画上了一幅江大全景图,A、B两座姊妹塔楼及其附属设施赫然挺立其上。这座总面积愈二十万平方米的双子塔建筑是江都市的骄傲,城市中心的地标,38层的A座主楼目前仍然鹤立鸡群,旁边还有一幢28层的B座拱卫着。他用红笔在上面作着记号,不时用对讲机跟各个位置上的保安们逐一确认。这副架势,就像一位司令员正在指挥着一场大战役。
  “小林,叫你呢。别发呆了,老子画的图,还像一回事吧。”秦红军得意道。
  “就像是在打仗一样。秦哥,你把解放军的本事都拿出来了,呵呵。”他想伸出大拇指夸奖一番,又怕没挑对时候。
  “不就是在打仗吗?整个酒店都翻天了。快点给老子画!”秦哥扔来一支笔。
  在启东画红圈的时候,乔老二回报,已经跟派出所和街道办的人一起问遍了周围所有养猫的居民,都说这两天没有见到那头著名的白色美国波斯猫。他还发动了一向最热心江都大酒店各项事业的江大烧烤店的老板率领一干伙计们到农贸市场里找,翻开窨井盖到市政下水道里找,好像也没什么消息。
  秦哥一拳打在白板上,说,“我就不相信它能人间蒸发了。老子当年在老山前线追捕一个越南侦察兵时,把地都给掘了三尺深。最后还是在一个溶洞里找到了跑得半死的他,乖,乖,我们一个班直追了他三天三夜。”
  “那这个洞有多深啊!”
  “深不可测,从中国一直通到越南境内,估计他是从那边一头钻过来侦察我们炮兵阵地的。后来,老子也利用这个洞钻到了越南去,搞掉了他们的炮兵阵地。”
  “厉害!”
  秦哥一拍脑门,大叫道,“小林,我想到了一个地方。酒店下面的防空洞,你跟我一起去。”他抓起桌上所有的白板笔,夹起手电走出了办公室。
  负三楼垃圾房后面,秦红军搬开一堆陈年的建筑杂物,朝黑洞洞的里面照了照,“小林,我们到里面去看看。”
  来了江大三年,启东却不知人防工程的入口原来隐藏在这里。
  一条直路往前延伸,渐渐地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一扇钢筋栅栏挡住了去路,秦哥取出开锁工具,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开了那把锈蚀的铁锁。
  一条岔路出现在眼前,秦哥想了想,“走左边。”
  过了一会儿,二人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好像就在前方。水声越来越近,启东担心大水会不会一下子冲过来,把两人给淹没了。
  再往前走,水声又渐渐远去,拐了几个弯,分了几个岔之后便完全听不到了。眼前的通道越来越宽,像一个巨大的隧道,斑驳的墙面上不时有水珠渗出,强大的手电光射到上面如满天的星辰,熠熠生辉,启东心道,原来阴深到了极致也是美丽的,也许通往地狱之门的路也是一条摄人心魂的金光大道吧。
  不吉利!灵魂出壳的启东猛卡了一下手背。
  “小林,你看,小东西搞不好就在里面。”秦红军把手电照在地上,这里的地面已非常干燥,厚厚的灰尘上布满了一行行猫爪子印,好像冬日里朵朵迎风绽放的腊梅花。启东兴奋得大叫,却隐隐听到一个回声,“但愿不是它以前留下的。”
  有足迹就好找了,二人一路循着梅花印的方向前行。他注意到,每到分岔路口,秦哥都会停下脚步小心地用白板笔在墙上画上看不懂的记号。真细心啦,没有记号的话,我们就算找到史密斯小姐,也不一定能原路返回的。
  寒气越来越重,两人的衣服早已湿透,冷得牙齿直打颤。一想到希望就在前方,活动了一下身子,上下跳了跳,继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梅花印突然消失了。一滴水从空中落下,透骨的寒流如一把倚天利剑,刹时刺透了全身,启东腿一软,几乎摔倒。秦哥一把抓住他,“没事吧!”
  “没事儿,就是水太冷。”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味。
  秦哥伸手接了几滴,喃喃道,“是地下水。可能我们已走到江边,也可能走到了江水下面。足迹在此消失,它可能跳到什么地方去了。”
  手电住上照去,头上一片漆黑,可能有一个通道悬在上方,但二人赤手空拳,没有梯子,想上去也不行。启东已缓过劲来,四下寻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东西可以攀缘而上。在一面墙壁边,他发现了一组毛主席语录,备战备荒,人民战争之类的,旁边还有一堆军用木箱,用脚踩一踩,居然没有腐烂。
  却听得秦哥道,“哦,想不到还能通到这里呀?小林,我们回去吧。别看了,走吧。”语气坚决,手电光已指向二人来时的方向。难道他不想找了吗?启东害怕掉队,快步跟上了秦哥。
  有了记号的帮助,二人没费多少时间就回到了负三楼的垃圾站。
  “老大,老大,我是李江。”对讲机终于有了信号。
  “什么事?李领班。”秦哥回道。
  “你们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了你们好久。老大,小姐已经找到了。”他在对讲机里说。
  “在哪里?”启东抢过对讲机,“李领班,在哪里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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