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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裁判所

_19 八部浮屠(当代)
“她在踏入脉代奥拉之前,为神圣帝国上任皇帝占星,之后便在哲罗姆的授意下为你地教父占星。”
巫婆忽略了第一个问题,轻轻笑了笑,“如今的史诗大陆上恐怕也只有卡妙帝国的新皇帝背后才没有一位占星师,你们神圣帝国的朱庇特大帝与他父亲一样,都是同时拥有三位占星师,泰坦帝国尼古拉七世有两个,白蔷薇皇朝的老皇帝更是有七个占星师,奥古斯丁,手中的权势越大,心中的道德越淡漠,对头顶的星空的敬畏就会越强烈。”
奥古斯丁微笑道:夫人,您是不是担心我穿上了牧羊人的衣服后,担心我自己却误入了更大的歧途?”
巫婆瞥了眼奥古斯丁,道:“羔羊,唯一的用途就是用作宰割献祭,它穿上再华贵的教袍都没用,除非是永无谬误的教皇那身袍子,可惜你出身于神圣帝国的罗桐柴尔德,而不是你母亲身上一半血统来源的康斯坦德家族。奥古斯丁,你不笨,但问题是史诗大陆上的灾难偏偏都是聪明人一手造成的。”
奥古斯丁嘿嘿笑道:“夫人,我一直有这么个疑问,您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类似救世主的角色,所以您才肯花费那么多时间在我身上?我地未来是否需要做些拯救史诗大陆、带领人类踏平蛮荒大陆的壮举?”
饶是心境总是波澜不惊的巫婆也忍不住莞尔一笑。望着这个再不能简单当作小孩子的年轻贵族,道:“真是个有趣的说法。”
奥古斯丁咧开嘴笑道:“难道不是吗,夫人?”
冷漠嘴角终于牵挂着一个微笑弧度的巫婆轻轻摇了摇头,感慨道:“那些事情,就算我让你做,你这个聪明的罗桐柴尔德家族继承人会去做吗?孩子,史诗大陆的舞台上,使徒扑克牌中的十五张人头牌,这十五个人都称得上是这座恢宏舞台地重要角色。可又有谁敢说自己是主角?这些人每个人都拥有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世俗人心目中神话人物一般的他们哪个不曾遭遇到一些奇妙事情。你啊,就安心做你的司祭,做你的继承人。理想和野心,天堂和地狱,一线之隔。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帮你弥补错误。”
奥古斯丁有点开始理解那只玻璃杯的寓意,试探性问道:“夫人,我在您心目中,是不是那只玻璃杯中稍微不一样地蚂蚁?您是站在玻璃杯外的旁观者。那么,谁是这个世界的创建者?神祗?拜占奥教廷和梵特兰蒂冈所说的上帝?那些面包碎末在您眼中意味着什么?”
“信仰。”
巫婆依旧只是选择回答她感兴趣的一个问题,道:“这才是我们人类最大的食物,这是神祗地施舍,我没有能力反驳它。但我有权力拒绝它。”
不等奥古斯丁死缠烂打那些个其它问题。她微笑道:“好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适合等你手中掌握足够多的资源后再去思考,你跟你教父不一样,他可以成为一名甘于寂寞的神学家,你没那个耐心。不说这些,奥古斯丁。带我参观一下脉代奥拉主修道院。”
奥古斯丁带着巫婆离开忏悔地。先带她去了趟藏书室,顶楼的占星阁似乎并没有引起她多大兴趣。他心底揣测这个德黑撒地学生在占星领域地造诣能否超越副院长马可伯特,这位身份特殊的客人只是随意浏览了一下脉代奥拉的藏书,其中仅仅是三楼一些古拉兰经语版本的圣典经书让她稍稍停下脚步,她参观手工作坊的时候只有尼禄和约克瞪大眼睛,除此之外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在罗桐柴尔德也是如此,她从不会成为焦点。
“夫人,您来这里的目地是?”
奥古斯丁坐在铁拔翁树干上,老占星师德黑撒此刻并不在附近,想必已经回到忏悔地,巫婆站在树下望着一望无垠地红玛瑙平原怔怔出神,奥古斯丁喜欢目前这个姿势,俯视。
她轻声道:“送一送她。”
语音平淡无奇,似乎德黑撒生命的陨落并没有惹发她半点惆怅伤感,奥古斯丁眼神古怪地盯着巫婆地侧脸,是怎样的经历才让她具备这种死寂枯槁的淡泊心态?心如死灰,古井不波,奥古斯丁觉得这就是远方那位母亲都没办法彻底做到这个地步,这就是占星师必须具备的境界?
巫婆问道:“那些书你没有带来?”
奥古斯丁摇头道:“几乎全部都被迦卡妙偷偷搬到塔梅廊了。”
巫婆轻声道:“她这样走下去,只能离玛雅雪山神庙越来越远。”
奥古斯丁神情微变,巫婆叹息一声,道:“那些书确实可以迅速造就出一个不一样的魔法天才,但最终难免会被戴上疯子或者异端的帽子,不过她要是能够成为哲罗姆那样的人,就有点意思了。你可以拭目以待,奥古斯丁,看看将来你是一手牵引出一个这个世纪以来帝国最出色的女魔法师,还是造就出一个魔法领域的大精神病患者。”
奥古斯丁笑道:“有那么夸张?”
巫婆没有回话,对她来说,时间才是最大的证人。
脉代奥拉给她安排住在奥古斯丁的对面房间,吃完加了小牛腰肉的晚餐,巫婆自己去了藏书室,奥古斯丁便回到房间蹲在在沙子上刻画魔法阵。现在地奥古斯丁不再对魔法感到新鲜,就像原先的世界规定了1+12等各种基础规则然后衍生出各类数学理论,再例如你面对一扇门,如果规则是你必须先喊“开门”然后加上敲门这个动作,才能进入,那么这个世界的魔法咒语和图案就是那个作为中介的喊声和敲门。
巫婆捧着一本泛黄的古书进入奥古斯丁房间,早听出了脚步声,奥古斯丁也就没有抹去沙子上完成一半的魔法阵,这段时间他都在研究忏悔地那位魔法师摸索出来的新魔法阵。巫婆一眼就看到这个绝对还没有载入魔法协会正统史册的新颖魔法阵,驻足观察了片刻,道:“这是一个提取欧内特圆环魔法阵和尤里乌斯风洞魔法阵优点的二重复合魔法阵,想法不错,可惜不完善,就现阶段来看唯一地可取之处就是对核砝的要求很低。”
奥古斯丁窃笑。这个被忏悔地那个老头自诩为臻于完美的魔法阵竟然被巫婆说得如此不值钱,她蹲下来,伸出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沙子上修改原先魔法阵的几处瑕疵,奥古斯丁蹲在一旁,无意间开始凝视她的侧脸。这是他第一次纯粹以男人看女人地眼光审视她的容颜,要知道如今奥古斯丁的身高已经与她相差不多。
巫婆面无表情地盯着魔法阵,道:“看什么?”
奥古斯丁赶紧收回放肆的视线,一本正经道:“我想知道您这副眼镜的材质是什么?”
“龙骸。”
巫婆冷淡道,继续研究沙子上的魔法阵。她干脆开始独立构建另一半魔法阵。对于几乎一辈子沉浸于魔法领域地她来说,一个有趣的魔法阵,就如同饕餮眼中最美味的佳肴。奥古斯丁听到龙骸这个词语,剩下的轻佻也迅速一扫而空,赶紧抛出个话题,道:“夫人。您了解拜占奥教廷吗?”
巫婆仿佛能够洞穿奥古斯丁的心思。道:“你是对教皇和牧首地选举感兴趣吧?在两个世纪前,拜占奥教廷地教皇还须经四个世俗君主和几个大家族遴选和认可。直到教皇中的教皇伊拉斯谟规定教皇只能由枢机主教选举产生,只需要获得白蔷薇皇朝的皇帝一个人的承认,随后的一百年中教廷与其余三大帝国关于君主是否具备否决权而展开一场场宫廷阴谋,最终拜占奥教廷胜出。而你们神圣帝国的梵特兰蒂冈教廷则没有这么复杂,帝国皇帝表面上从不干涉主教们地选举,但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操纵选择结果,所以这次牧首换选,新牧首肯定是个绝对不会给皇帝制造麻烦地红衣大主教。”
奥古斯丁诧异道:“夫人,您也关注这次牧首选举?”
很快完成魔法阵建造的巫婆起身,拍了怕手微笑道:“谁说魔法师就一定是个聋子瞎子?我这几年其实一直在大陆上游历,想不知道这些都难。奥古斯丁,你是不是很奇怪你地教父为什么要放弃唾手可得的牧首权杖?”
奥古斯丁使劲点头。
巫婆竟然露出个细微的促狭神情,眨了眨眼睛,道:“自己去问他,我也想知道。”
这段时间内的阿奎那圣谷大教堂完全与世隔绝,层层大门上锁并贴上封条,任何人均不得出入,选举已经进入第八天,广场外的信徒不少开始流露出焦躁的情绪,贵族可以仅在空闲的时候来广场等候,等累了就可以回到舒适温暖的大床,做些教廷不允许的勾当,但许多从外地涌入朱庇特城的贫穷信徒则意味着只能够在广场挨冻,吃喝拉撒都是问题,梵特兰蒂冈历史上第一次选举如此漫长,以往烟囱基本上都是两三天内便能够冒出白烟,这跟曾经一次教皇选举延续了整整两年时间的拜占奥教廷形成鲜明对比。生怕错过历史性一刻早早来到广场的君士坦丁啃着一块夹有玛格丽特嫩羊肉的面包,有点不耐烦道:“某位奥古迦帝国的异端说过拜占奥教廷的教皇选举就是人类最大的难产,难道我们的教廷也要经历一次难产?”
一旁的阿佛洛狄依旧漠视周围的惊艳视线,轻声道:“似乎这次朱庇特大帝对选举的结果真的是漠不关心,这恐怕才是这次选举难产的最大原因。”
君士坦丁悄声道:“你说谁能胜出?资格最老的摩诺法蒂?还是在帝都关系最复杂的圣本尼第?本来呢,奥古斯丁那小子的教父伊耶塔是众望所归的人选,真没想到那位红衣大主教会放弃了投票权,活该奥古斯丁倒霉,这种事情,比得上从天堂坠入地狱了。”
阿佛洛狄皱了皱眉头,道:“东部大教区的摩诺法蒂和西南大教区的威尔森是保守派的代表,而北部大教区的圣本尼第以及东南大教区的尼科洛则是典型的激进派,极力推崇改革,在整个帝国权力版图来看双方势力相当,但我有点觉得介于两者之间的温和派有可能会冒出一个人物给所有人一个惊奇,两大阵营僵持下,说不定就会作出平衡妥协。”
君士坦丁撇了撇嘴,道:“难说。反正我们北奥武符和杜兰特这次是把注都押在了圣本尼第身上了,就算是摩诺法蒂胜出,也可以接受,毕竟是我们东部大教区的红衣大主教,如果真要像你所说冒出个没半点交情的温和派,对我们家族没什么好处。”
阿佛洛狄叹了口气,兴许是惋惜奥古斯丁错过了一步跻身梵特兰蒂冈核心的机会,或者是感叹那些她无法接触到的牧首选举的复杂内幕。
“你们在说什么?”
一位穿着打扮远比相貌气质要华贵耀眼的佩剑青年走向阿佛洛狄和君士坦丁,能够在站在这个位置的年轻人,基本上都能算作是帝都一流的贵族少爷,他就是杜兰特家族的拉斐尔少爷,没有君士坦丁的才华和英俊,但一个杜兰特家族未来家主的头衔足够让大量名媛心甘情愿脱下繁琐服饰为他暖被窝。
阿佛洛狄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从不掩饰对这位拉斐尔少爷的冷淡,她既然连叔本华王子都敢拒绝,相对逊色不少的拉斐尔也就没有太大怨言。在奥古斯丁面前嚣张跋扈到了极点的君士坦丁似乎跟这位没半点特长的帝都少爷很热络,笑道:“亲爱的拉斐尔,我正在和姐姐谈论你的骑士考核,我们都相信你一定能够顺利摘取中阶骑士徽章。”
几乎时刻都剑不离身的拉斐尔笑容灿烂,仿佛一点都没瞧出阿佛洛狄掩饰后的鄙夷和不屑。
突然,海浪一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三人同时望向大教堂烟囱,果然,一股白烟袅袅升起。
圣博多禄广场祈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浩浩荡荡的人海发出的祈祷,让牧首圣庭充满圣洁气息。许久,在众人瞩目中紧闭了八天的青铜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穿牧首法衣的老者出现在众人视野,这段时间负责送食物的年轻修士向前踏出几步,来到新牧首身边,这位神圣帝国的精神之父在那位年轻修士的搀扶下走出青铜门,一只白猫尾随其后。
遥远的加雅尔郡省脉代奥拉,埋头于书堆的神学院院长伊耶塔放下手中的鹅毛笔,呢喃道:“柏拉图斯鸠,我已经履行了约定,接下来轮到你了。”
第二卷 披着教袍的异端 第四十章 最大的遗憾
刚刚完成《教诲》第二卷草稿的伊耶塔放下鹅毛笔后,想着找个机会把这部分稿纸交给奥古斯丁,这部《教诲》计划是十三卷,将近这一年时间完成了两卷,他并不满意这个进度,远离政治漩涡中心的老人疲倦地盯着昏黄烛光,自言自语道:“万能的上帝制造不出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命运让我知道自己的命运,这种悖论,不管对谁来说,都沉重了点。”
两鬓霜白的老人吹灭蜡烛,走出房间,借着月色来到藏书室,虽然同样是魔法师,伊耶塔从来都不喜欢占星师这个魔法领域最偏僻死寂的细小分支,也许他这是受到老师圣哲罗姆的影响,帝国最伟大的奥术师对占星术采取一贯的贬低嘲讽,甚至被他称作是“魔法世界最惹人厌的小丑”,走在通往占星阁的楼梯上,伊耶塔停顿了一次,但最终还是打开占星阁的大门,此时脉代奥拉副院长马可伯特正在占星,见到伊耶塔,马可伯特四周原本按照一定轨迹运行的十几颗悬浮水晶球一一轻缓落地,似乎不解这位院长的造访,马可伯特行礼后沙哑笑道:“院长,您难道也对占星术感兴趣?”
伊耶塔来到窗口,望着浩瀚星空,微笑道:“马可伯特,你在脉代奥拉修行多少年了?”
副院长轻声道:“圣哲罗姆成为院长后,我就来到脉代奥拉神学院,算一下,大概有四十多年了。”
事实上比马可伯特还要年轻将近十岁的伊耶塔笑道:“马可伯特,我当年还在牧首圣庭查阅《番迪尔门教宗》这类基础书籍的时候。就听说你是摩尼黑神学院最优秀的修士,是大占星师里夏德的得意弟子,事实上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佛来堡大教堂举行地那次辩论会,只不过你是摩尼黑神学院的代表,我只是个慕名而去的听众。”
马可伯特没有说话,似乎沉浸于对往昔的追忆中,一个活了七八十年经历过荣誉沉浮的老人。一旦抹去铺盖于记忆之上的厚重尘埃,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年轻时代的风光让马可伯特那张刻板地苍老脸庞露出一抹恍惚。
五十年前的马可伯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脚下,而如今。这个当年他都不曾留意的听众却站在了他头顶。成天与命运打交道的马可伯特再一次体会到生活地反复无常,他收回思绪,释然一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身为占星师的马可伯特还不至于因此对伊耶塔心怀怨恨,他知道身旁这位红衣大主教的一生其实从不曾被帝国政客或者教廷元老重视,在大主教的位置上默默无闻了将近二十年。成为出使白蔷薇皇朝的督主教。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一种教廷对这位冷落,即使侥幸成为红衣大主教,也被视作是梵特兰蒂冈离牧首最远、最没实权的尴尬角色,直到圣哲罗姆成为使徒扑克牌的黑桃J,而老牧首也很“适时”地身患重病,那一刻,所有人才恍然大悟,惊呼梵特兰蒂冈历史上最年轻地牧首将要诞生了,但出乎马可伯特在内所有人地意料。这位仿佛“一不小心”就成了帝国和教廷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却选择蜗居在脉代奥拉石峰顶部的一个昏暗小房间中。
伊耶塔轻声道:“马可伯特,我今天来占星阁,只是想告诉你,奥古斯丁未来是紫曜花徽章的主人。庞培以后也会是三眼黄金鸢徽章的继承人。这种这两个孩子的特权,同样也是他们最大的负担。我不会把脉代奥拉神学院交给一名大贵族,哪怕他是我的教子,身披司祭长的教袍,脉代奥拉屹立于帝国最边缘地带,所以它不可以牵扯进任何一个政治漩涡,它不是神圣帝国地木偶傀儡,也不是贵族的玩具筹码,你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马可伯特脸色微变,望着伊耶塔,他一直以为这个红衣大主教是想要栽培一个佩戴紫曜花徽章的脉代奥拉神学院院长,而且这一年下来,马可伯特确实感受到了伊耶塔对奥古斯丁的器重和疼爱,那几乎超出了一名教父对教子地关心,而是一种给予继承其衣钵地厚望,就教义学术而言,马可伯特一点都不怀疑身旁的院长是帝国最权威地神学家,马可伯特虽然不喜欢奥古斯丁,但不否认这个孩子身上有种很好糅合教士与贵族的独特气质,这一点,肯定是他的弟子约克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伊耶塔依旧望着星空,道:“马可伯特,再等几年时间,我就把脉代奥拉交给你。”
马可伯特神情剧变,他是个打算老死于脉代奥拉的占星师,除了给唯一的弟子做打算,他从不替自己考虑,世俗的权力或者金钱,对于一名占星师来说都会鄙弃如粪土,但脉代奥拉神学院院长的位置,在马可伯特心目中不是权力的化身,而是一种纯粹的圣洁意象,一想到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先哲们,圣徒阿乐翰,牧首费舍二世,再到今天的圣哲罗姆,马可伯特手心沁出汗水,伊耶塔这句话,带给他的震动不亚于通过占星得知前一任老牧首将会陨落。
马可伯特嘴唇颤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脉代奥拉创建以来每一任院长都铭记于神圣帝国子民心中,但何曾有人记得近百位副院长中的任何一个?马可伯特不贪婪脉代奥拉院长这个位置带来的权力,却渴望整个神圣帝国信徒的仰视。
伊耶塔将这位副院长的一切神情变化都收入眼底,微笑道:“你是脉代奥拉离塔梅廊城贵族最远的副院长,而且你的背景也是最简单的,加上你是一名占星师,我不担心你会把脉代奥拉引向错误的道路。”
马可伯特显然还是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伊耶塔松了口气,轻声道:“我这几年可能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两个教子的修行,马可伯特,以后我希望你能够把奥古斯丁当作约克一样看待,这个孩子虽然是个贵族,但他却有着虔诚者的心灵,一个心地高贵的贵族带给世界的改变当然会比一个平民更大更多,你说是不是?”
马可伯特点点头,动作略微僵硬,缓了一下,终于把呼吸平稳下来,道:“院长,我会照顾奥古斯丁和尼禄。”
伊耶塔轻轻一笑,感慨道:“那三个孩子,会是好搭档。”
马可伯特总算能够言谈自如,笑道:“听说奥古斯丁收了一名教子,是个穷苦孩子,这让我想起了圣徒阿乐翰。”
伊耶塔眯起眼睛,笑道:“是啊,圣徒阿乐翰的第一个教子就是那不勒斯,我们梵特兰蒂冈教廷历史上唯一一个敢在拜占奥教皇厅渎神的神学家。只不过那个叫诺应森的孩子并没有先哲那不勒斯的天赋,这也让我看到了奥古斯丁的可贵。”
忏悔地二楼,巫婆圣尔忒米斯望着被奥古斯丁认作是她老师的苍老女人德黑撒,那双藏匿于厚重镜片后的眼睛中并没有一个弟子面对老师该有的尊敬和畏惧,倒是曾经强大到身为神圣帝国老皇帝御用占星师的德黑撒低下眉目,一脸谦卑,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看上去要比德黑撒年轻起码四五十年的巫婆带着些许惋惜轻声道:“如果最初你不是选择占星师,你会和蒂姆摩和阿加莎一样,在玛雅雪山神庙拥有一席之地。”
老态龙钟到似乎多说一个字都吃力的德黑撒挤出一个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孩子气笑容,沙哑道:“我最笨,没有蒂姆摩在元素魔法领域几乎能够媲美您的天赋,也没有阿加莎的强大接受能力,没办法做个庞杂渊博的魔法师,所以就偷懒选了个最不需要拐弯的脉络。”
巫婆轻轻摇头,有点无可奈何。
手中拄着一根镶嵌有龙眼的法杖,德黑撒颤颤微微来到窗口,望着头顶那一片看了将近八十年都没有看厌看透的星空,那种发自肺腑的专注神往,像是星空彼端伫立着她深爱的情人。德黑撒斑驳纵横的脸上洋溢起满足陶醉的神情,呢喃着微笑道:“蒂姆摩和阿加莎,他们其中一个总有一天会成为使徒扑克牌的黑桃人头牌吧?只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这恐怕是我这辈子第二个遗憾了巫婆平淡道:“他们?如果能再活个三四十年,才有机会。”
德黑撒转身,凝视着被奥古斯丁看作巫婆的她,柔声道:“我最大的遗憾是,追赶了您一辈子,却依然看不到你的背影,老师。”
第二卷 披着教袍的异端 第四十一章 最勇敢的胆小鬼
巫婆回到住所,已经是深夜,却看到奥古斯丁房间门缝依旧透出亮光,轻轻推开门,看到这个从帝国东部来到西北部边缘过苦修生活的年轻贵族在发呆,蹲在地上,使劲瞧着沙子上那幅魔法阵图案,地上放有干涸鹅毛笔和几张临摹图纸,她站在奥古斯丁身后,俯视这个不再如当年稚嫩的背影,轻声道:“孩子,你有一个古老的家族,一对智慧的父母,一身华贵的教袍,一位显赫的教父,为什么你还要孜孜不倦地追求纯粹性力量,难道你那位母亲没有告诉你一个最愚蠢的公爵就能像踩蚂蚁一样轻松捏死一个高阶剑士吗?”
奥古斯丁没有转身,托着腮帮凝视她信手拈来的复合魔法阵,也许是跟这个巫婆相处久了,就耳濡目染了她的习惯,例如不喜欢回答不感兴趣的问题。
不知道等他清楚蒂姆摩、阿加莎和德黑撒这三个人的身份后有何感想,在清楚这三个魔法师的共同老师就是他身后这个女人后,是恐惧,还是膜拜?只不过所幸巫婆在奥古斯丁面前从来没有架子,她似乎也从没有让这位学生了解她往昔生平的**,随手拿起桌上那本《教皇教袍下的虱子》,翻阅了几页,貌似被这本被拜占奥教廷视作“比大陆所有死灵法师加起来还要罪恶”的异端书籍提起了点兴趣,推了下镜框,便不再打扰奥古斯丁的思索姿态。
奥古斯丁一把抹掉沙子上的魔法阵,然后闭上眼睛沉思片刻,睁开眼睛后便根据脑海中的印象构建这个被老魔法师命名为“毕夏普水杯”的魔法阵,时间如同他手下地沙子悄然流逝,等到巫婆将那本《教皇教袍下的虱子》看完。奥古斯丁还没有将魔法阵构建完毕,他毕竟不是迦卡妙这种一目十行都能过目不忘的纯智商怪物,他只是在情商和逆商方面有着让巫婆和教父都不敢小觑的表现,巫婆放下那本书,蹲下来,伸出手指,将奥古斯丁没有勾画出来的魔法阵剩余部分细致描绘出来。奥古斯丁盯着那根纤细雪白的漂亮手指,怔怔出神。
巫婆在帮奥古斯丁完成魔法阵的同时也耐心讲解其中地原理和功效,在她看来,这个不算真正意义上学生的孩子即使钻研透了她留下的所有书籍。那也只能算是魔法世界中的沧海一粟,一叶知秋?魔法领域没有这种说法,只有仰之弥高,跨过一个门槛,等待自己必然是一个更高地门槛,没有尽头。
奥古斯丁终于开口,道:“夫人。其实您应该知道。不管我面对那些令人作呕的解剖生物表面上如何不动声色,不管被您逼着去做一些会炸掉整个房间的炼金试验是如何镇定自若,说到底,我只是个胆小鬼。”巫婆嘴角翘起个细微弧度,望着总算臻于完美的魔法阵,点点头道:“你倒诚实。”
奥古斯丁笑道:“夫人,我就算想要骗您,也骗不了啊,在您面前做个傻子总比做小丑顺服。”
她缓慢起身。望着桌子上其余一些教廷书籍,突然有些感慨,这看起来的确不是一个罗桐柴尔德家族继承人可能所处的场所,她虽然是个魔法师,但别忘了是她亲自带领奥古斯丁进入炼金术的解剖领域。所以她远比奥古斯丁更清楚身体地肌理构造。她当然看得出来今天地奥古斯丁身子已经达到他的进化极限,如果他是个武痴。她不奇怪奥古斯丁今天的所作所为,但她知道这个孩子骨子里并没有非要立于万人之上的野心。
奥古斯丁躺在床上,仰视着天花板,轻声道:“夫人,您是个超然于俗世的魔法师,不管您的见解如何深刻,都不会把握贵族世界的所有命脉。罗桐柴尔德家族其实只需要两种继承人,一种像迦卡妙,是天才,是怪胎,可以让整个家族义无反顾地给予厚望,另一种,就是只知道玩弄女人挥霍家产的蠢货,这种人也轻松,家族就当养一头猪,而这头猪也可以幸福快乐地过它眼中的本分生活,最尴尬地就是我这种,不够聪明,但也没笨到只知道吃喝玩乐,做不来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却也知道一头猪很有可能第二天就被一把莫名其妙的刀子捅死。”
巫婆叹道:“可怜的胆小鬼。”
奥古斯丁坐起身,看着其实真实身份是德黑撒老师的“年轻”巫婆,以一种很坦白地奸诈意味嘿嘿笑道:“夫人,您不是说过连跻身使徒人头牌地神话般人物都称不上史诗大陆的主角,我一个小司祭外加身陷血亲复仇困扰地罗桐柴尔德家族继承人,怎么可以不小心点,再说了,我这个人没大本事偏偏死要面子,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以后万一有某个什么王子什么伯爵侯爵或者都主教啥的像狗一样咬我,我总不能被咬了以后再去喊人来打狗吧?我的理想就是被狗咬之前就能够先亲自狠狠揍这条狗一顿,打得它满地找牙。”
巫婆坐在离桌子近的那一端床头,本来打算再翻阅一下《教皇教袍下的虱子》,听到奥古斯丁这个说法,似乎感觉有点吃惊,嘴角浮现一抹笑意,道:“这就是你的野心,胆小鬼?”
奥古斯丁理所当然道:“对,这就是我的野心,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巫婆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低头翻阅那本书,感慨道:“年轻真好。”
奥古斯丁忍不住极不绅士地翻了个白眼,郁闷道:“夫人,您这种神情语气可比我的教父还要沧桑,我可以理解为您觉得我的野心很幼稚吗?如果是事实,我坦白告诉您,我那颗容易自卑的幼小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是事实。”
巫婆完全不理会奥古斯丁的那一套,瞧着他的憋屈模样,嘴角笑意更甚,这让那张原本生硬僵化如柏斯度时期油彩肖像画的脸庞刹那间灵动起来,她带着些许玩笑意味柔声道:“就算你的爷爷在我面前,我说年轻真好这四个字,他也不敢像你这么觉得委屈。”
奥古斯丁张大嘴巴,这恐怕连德黑撒都没这个资本吧?终于察觉到某个地方出现了误差的他小心翼翼问道:“夫人,虽然我知道询问一位女士的年龄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我还是很想知道您是否比我母亲年轻,这个唐突的问题在我心里憋了十几年,请您原谅我的冒犯。”
从未在奥古斯丁面前哪怕是轻微失态的巫婆合上书,略带责怪地望向这个一脸诚恳的狡猾家伙,忍俊不禁笑道:“是否比你母亲年轻?!”
奥古斯丁眨巴着眼睛,试探性道:“那就是比我母亲要大一些?”
巫婆没有答话,坐在床头重新翻阅《教皇教袍下的虱子》,写这本书的家伙有点意思,她觉得有机会倒是可以再去趟卡妙帝国的北极钟声大教堂。不知死活的奥古斯丁恬着脸笑道:“夫人,我觉得连我母亲都有必要向您讨教一些保养肌肤方面的问题。”
如果走到生命尽头的德黑撒在这个房间,一定会由衷赞叹奥古斯丁这个小家伙的天大勇气。这种笑话,别说是她,就算是老师最欣赏的阿加莎可能都会直接被一两个惊世骇俗的禁咒打入地狱。德黑撒可不觉得以前总喜欢惩罚她摆放几十万块多米诺骨牌的老师是个好脾气的人。
巫婆神情古怪地盯着奥古斯丁,看得他一阵毛骨悚然。
“难道比我母亲要年轻?”奥古斯丁的思维终究没有强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在他的认知中对这个巫婆还仅仅停留在很肤浅的阶段,这也不难怪他,虽然相处了好几年,但巫婆从未透露过一点有关她的信息,她的线索狭隘到一张扑克牌,一个“圣尔忒米斯”。
巫婆放下书,轻轻推了一下由龙骸制成价值连城的漆黑镜框,道:“我见过你爷爷的爷爷,相信吗?”
“不相信。”
奥古斯丁几乎是同一时间给出答复,根本来不及震惊,不过很快笑道:“夫人,您见过罗桐柴尔德家族的肖像画,您自然见过我爷爷的爷爷,这样说来,您甚至都见过罗桐柴尔德的创始人。”
巫婆轻声笑道:“那如果我说你爷爷的爷爷曾经向我讨教过魔法,你怎么解释?”
奥古斯丁眨巴着眼睛,脑袋变得有点不太好使,这种感觉就像那位只知道写诗雕塑的公爵父亲突然对他说“我就是帝国首席大骑士”,根本不现实,奥古斯丁不是笨蛋,知道继承罗桐柴尔德家族的公爵父亲绝非表面上那般平庸,也清楚眼前这个巫婆不简单,但要说立即理解她活了可能一百多岁的“真相”,并不容易。
巫婆也眨了下眼睛,笑道:“这个笑话好像跟我当年离开奥格斯歌城你跟我说的那个一样冷。”
奥古斯丁松了口气,做了个鬼脸,然后做出一个让巫婆措手不及的疯狂举动,一个说不定会让她两位已经身在玛雅雪山神庙的学生恨不得把奥古斯丁用禁咒轰杀的动作,这位已经尝过禁果滋味的年轻司祭一把抱住了巫婆。
就这个动作而言,奥古斯丁也许是史诗大陆上最勇敢的“胆小鬼”了。
第二卷 披着教袍的异端 第四十二章 鞭子,信仰,阳光
巫婆的脸色竟然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够保持一如既往的安静怡然,只是镜框背后的眼神急剧变幻,身体略微显得有些僵硬,不知道她是在琢磨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丢进密特朗冰龙涎香泡制的剧毒液体,还是干脆把他扔到有食人习俗并且精通人头缩制术的海因甸部落,她并没有急着推开奥古斯丁,只是安静等待他的下一个动作,只是等待许久,她发现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司祭似乎没有猥亵的念头,奥古斯丁只是轻轻搂着她,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连呼吸都很平稳,这不是一个亵渎者可能出现的心境。
巫婆轻声道:“胆小鬼,不怕我把你丢到脉代奥拉山脚?”
奥古斯丁闭上眼睛,平静道:“我只是不想俯视您,在您面前时刻保持仰头的姿势,可不轻松,我这个姿势保持了那么多年,有点不甘心。”
巫婆叹息道:“作为一个贵族,你必须仰视神圣帝国皇帝一辈子,身为教士,你还要仰视牧首一辈子,我怎么没听说哪个贵族说要拥抱一下朱庇特大帝,也没听说哪个教士要求与牧首平起平坐,孩子,这个借口并不高明。”
奥古斯丁终于松开巫婆,面对着那张不悲不喜的熟悉脸庞,犹如那幅大冷色调中透着温暖底蕴的倾城名画《维腾堡公爵夫人》,那是一位四个世纪前曾经以智慧迷倒半个大陆的贵族女性,巫婆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神,奥古斯丁笑道:“夫人,难道您忘了我是个罗桐柴尔德的男性继承人,忘了我的某位先祖曾经在临终的时候告诫我子孙们,不管你拥有多少个情人,去宠幸她们的时候都别忘了带上你地鞭子?历代紫曜花徽章的主人。除了我的父亲,可都从没有对任何女人仰视的习惯,恐怕这一点,夫人您会让我遭到所有先辈们的鄙夷唾骂。”
巫婆似乎被这个老罗桐柴尔德公爵地遗言逗乐,本来僵硬的神情逐渐缓和。重新拿起那本《教皇教袍下的虱子》,看来准备不打算追究奥古斯丁的冒犯,语气平淡道:“但我知道你那位把女性视作比奴隶还低贱的祖宗带上皮鞭的同时,他也没忘记带着一大堆钻戒珠宝。”
奥古斯丁傻乎乎笑道:“夫人,我暂时还没有钻戒珠宝。”
巫婆斜眼看了一下装傻的奥古斯丁,冷笑道:“难道你有皮鞭?”
奥古斯丁很识趣地闭上嘴巴,仰着脖子看天花板,真惹怒了这位让他整个童年充满阴影的强大老师。奥古斯丁一点都不怀疑会吃足苦头,虽然脸上尽量克制,表露出最大程度地无所谓,但心底却早就波澜滔天,因为这毕竟是除了儿时的牵手外,他与巫婆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翻阅书籍的巫婆冷不丁冒出一句,“奥古斯丁。看来你做出这个举动后的兴奋喜悦要远远超出你对我接下来的惩罚的恐惧。”
一下子被揭穿真正心思地奥古斯丁立即哭丧着脸,用尽可能凄惨悲凉的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这位低头阅读的巫婆,虽然说这种临时抱佛脚的掩饰在巫婆眼中很苍白滑稽,但总比死撑着装大男子主义要死得慢一点,他知道巫婆的脾气,打个比方,一个不想死的人如果在她面前扮演一个口口声声不惧死亡的勇士角色,她一定二话不说把他连骨头都不剩的清理干净。
甚至没有抬头的巫婆轻声道:“装可怜?这位想要带皮鞭口袋里却没钻石珠宝的胆小鬼继承人,你觉得我是把你当作木乃伊法老术地实验品好,还是把你当成卡劳玛炼金干尸的载体?”
本来就坐得离巫婆很近的奥古斯丁盯着那本被她翻开的《教皇教袍下的虱子》。听到巫婆这么说他反而不担心自己的命运,相反如果她仅仅是一声不吭地一笔带过,奥古斯丁极有可能会在接下来几年都没几个安稳觉可以睡,床铺很小的缘故,奥古斯丁横向躺下去后只能头靠着墙,望着巫婆的笼罩于黑袍的模糊背影,道:“夫人,您什么时候离开脉代奥拉神学院?”
巫婆轻声道:“明天。”
奥古斯丁感慨道:“夫人,您说像您老师德黑撒这样的大人物,死于默默无闻。会感到遗憾吗?唉,这么一个大占星师,我听说她都没有一个可以继承衣钵地弟子,我作为忏悔地的神父,甚至没有机会聆听这样一个伟大女性的教诲。”
巫婆略微嘲讽道:“怎么。你甚至想带着皮鞭去见德黑撒?”
一联想到老占星师德黑撒比卡劳玛炼金干尸成品还要更像干尸的模样。奥古斯丁差点没吐血,心想怎么相处那么多年都没发现她偶尔的黑色幽默是如此邪恶。换了个舒服点地姿势来欣赏她地背影,那一刻拥抱的无比珍贵时光,奥古斯丁没蠢到脑袋一阵空白,而是充分发挥了他地想象力,大致描绘出她身体的轮廓。
巫婆依旧将视线停留在书本,道:“你如果想要接近德黑撒,奢望成为他的弟子,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并不适合占星术,她不肯教,你也学不会。任何一名占星师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意味着他的一生已经拒绝了权势,荣耀,爱情,婚姻,奥古斯丁,你肯吗?”
奥古斯丁微笑道:“夫人,我听您的。”
巫婆转头,凝视着发自肺腑一本正经的奥古斯丁,恬淡道:“孩子,我不需要你的仰视。”
奥古斯丁起身,重新坐在几乎挨着巫婆的位置,道:“夫人,我已经把信仰都交给您,您要对我负责。”
巫婆似乎并没有被这个笑话逗乐,只是有点出神,叹了口气道:“你构建了那只玻璃杯,你把信仰的面包施舍给蚂蚁,但你最终却丢弃了玻璃杯,这其实就是神祗和史诗大陆的关系。奥古斯丁。这个可能是我说过最不好笑的冷笑话了,连德黑撒都没听过。”
离开房间,巫婆看来并没有惩罚那个“拥抱”的念头。
奥古斯丁躺在床上,陷入冥想。
巫婆悄悄的来,悄悄的走。甚至没有给奥古斯丁道别地机会。
第二天在抄写经书的空隙,奥古斯丁坐在铁拔翁树上,长时间发呆,等到他回神的时候枯老如这棵树的德黑撒便站在树下,她的生命如同即将敛去最后一抹余晖地夕阳,安静站在树下,望着红玛瑙平原,平静而祥和。奥古斯丁俯视着这位老者,不敢肯定将来迎接死亡的那一天是否能够如此淡定。
老占星师率先开口:“孩子,你是叫奥古斯丁吧?”
奥古斯丁点点头,对于这位甘于寂寞的老人,他始终充满敬意。
她拄着那根龙眼法杖,微笑道:“孩子,你是怎么看待我老师的?”
奥古斯丁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明白德黑撒所谓的“老师”,然后差点没摔下铁拔翁树,咽着口水呆滞问道:“尊敬的先知德黑撒,难道我的老师,也就是圣尔忒米斯是您的老师,而不是您地弟子?”
德黑撒感慨道:“老师那个我从不敢说出口的名字,沉寂多久了?可能比我的年龄还要悠久吧。”她微微一笑,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年轻神父,道:“奥古斯丁,您是老师的第四位学生。我希望你不要辱没她不曾沾染半点污垢的神圣荣誉。”
仿佛陷入记忆的深渊,老占星师不理会奥古斯丁地满腹疑问,声音如修道院墙壁上没有绿叶的干枯常春藤,自言自语道:“在我小时候选择占星术的时候,老师便告诉我,只有在不说胜过任何高谈阔论时,沉默才是庄重。沉默有时候表现出来的其实是无知,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是怯懦,在披上华贵权势外衣的罪恶面前,沉默则往往扮演帮凶的角色。一个人可以活得很渺小、很卑微。但是他心里不能没有尊严。这句话,以前我不懂,所以我自以为荣耀地伛偻了几十年,直到走出皇宫,在脉代奥拉呆了这么多年。到了今天。我才想要直起身体,却发现这身子老了。老到连走路都需要拐杖,孩子,老师说的话也许比任何一个大人物都要少,但她见过的,听过的,懂得地,却比谁都要多,所以,请你好好珍惜与老师相处的岁月。”
奥古斯丁一脸木然,与“圣尔忒米斯”相处的时光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放映。
在脉代奥拉沉默寡言从不与人交谈的德黑撒似乎想要一口气把所有积于心中的话都吐露出来,道:“老师是一位严谨而智慧的逻辑实证主义者,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就像是由纷繁复杂的公式所堆砌而出的,一切的奥秘都是可以通过实验、通过运算条分缕析出来,所以她不敬仰神祗,不畏惧魔鬼,她独自行走于漆黑的魔法通道,离我们愈行愈远。”
奥古斯丁小心翼翼地问了个庸俗地问题:“她很强大吗?”
德黑撒微微一笑,并没有对这个孩子气的问题生气,道:“奥古斯丁,你何曾听说过有两位站于魔法金字塔巅峰的魔法师动手较量?魔法师手中的魔法书籍不是剑士腰间的大剑或者骑士手中地长矛,在魔法领域,追求纯粹地力量,就有了亡灵魔法师这颗黑暗果实,而即使是最强大的亡灵法师,在被神祝福地圣棺骑士面前,也只有退避。”
奥古斯丁叹了口气。
德黑撒语重心长道:“孩子,永远不要奢望老师会施舍给你力量。”
奥古斯丁躺在树干上,透过繁密树叶望向明媚天空,神情古怪地喃喃道:“圣尔忒米斯,您期待有一个男人敢带着鞭子找你吗?您注意过这样一句话吗,夫人,一个男人的成功必然伴随着仰视另一个强者的背影,但一个男人的伟大则必须要先征服一个伟大的女性。”
这似乎就是罗桐柴尔德家族第三任家主的有趣遗言。
伸出手掌,握紧,奥古斯丁似乎想要握住阳光。
第二卷 披着教袍的异端 第四十三章 铁橡树勋章
脉代奥拉神学院并不是一个能够频繁生产故事的场所,即使连一位皇家占星师死亡这种放在朱庇特城一定会大肆宣扬的事情都没有掀起半点涟漪,圣尔忒米斯离开主修道院后的第二天老占星师德黑撒便安详逝世,葬礼简朴,老人留下一份遗嘱,将忏悔地房间内的东西都赠给奥古斯丁,一根龙眼法杖,十几颗采集于马太福地的高品质黑水晶球,但没有留给奥古斯丁一本占星术书籍,哪怕是一份草稿都没有留下,她的毕生心血都在一夜间付之一炬,这让奥古斯丁彻底绝了做个大神棍的念头。
奥古斯丁的生活简单却充实,抄写经书,频繁祷告,骑士训练,博览群书,其中的空隙还可以去忏悔地向克拉苏家族的老家主询问一些帝都趣事和帝国框架,或者与那名异端探讨一下梵特兰蒂冈教廷的弊端,奥古斯丁把荷复活大教堂关于镜厅的那部分羊皮图纸临摹稿分别交给这个曾经的教廷图书馆负责人以及另一名老魔法师,深陷其中的两个老人就像是被奥古斯丁放入一个迷宫,替这个狡猾的年轻神父寻找出路,两个年岁加起来起码有一百五十以上的老人怎么会猜不出这位年轻司祭的想法,只是在枯燥的脉代奥拉苦修生活中有一抹如此暖色调的插曲,就算被后辈算计了一次,对最终如德黑撒一样葬于山脚的老人们来说也无伤大雅。
很快,奥古斯丁便在脉代奥拉度过了将近三年岁月,三年,也许不足以让那棵铁拔翁树长高出一寸。但足够让奥古斯丁和他的两名死党由少年蜕变成青年。
奥古斯丁很庆幸在脉代奥拉遇到两个不复杂的同龄人,约克的不复杂是说他地城府不深,他没有商人的斤斤计较,也没有政客一刻不停的权衡利弊,而尼禄的不复杂是因为这位大贵族少爷认定了敌我关系后便不再做无意义的试探和猜测。这两个陪着奥古斯丁一起成长的青年这几年中很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那两头婆罗白头鹰身上,从让它们七天七夜不睡觉的熬鹰到让其减少体内多余脂肪的“勒腰”,再到需要两个家伙在红玛瑙平原或者品杜斯山脉奔跑半天的放鹰,总算在第三年中猎取了第一只猎物,一头肥硕野兔,跟随两头婆罗白头鹰在品杜斯山脉追逐跑窜了大半天。精疲力竭的尼禄和约克随后享受了一顿出自奥古斯丁之手地美味烤野兔。
奥古斯丁啃着一块香嫩兔肉,望着火堆上那只被撕去一大半的可怜烤兔。道:“不同种类地猎鹰也会有不同的捕猎方式,像桃花隼或者十三尾这类中小羽禽。喜欢俯冲一只爪子扣住兔子地屁股,这个时候只要兔子扭头撕咬,猎鹰就可以趁势抓瞎兔子的双眼,然后两只爪子合拢一抠一扭,兔子的腰椎便被折断,很准确精密。”
此时的奥古斯丁身材愈加修长匀称,眼神也越来越符合那位母亲的要求。“不管看到皇帝还是梛盾区贱民、牧首还是异端、跋扈的将军还是矫揉做作的名媛。你地眼睛都要凝视他,都应该温暖。不尖锐,不虚伪,仿佛看到了昨晚与你度过一个美妙夜晚地情人。”
奥古斯丁虽然看起来没有完全继承母亲的容貌以及公爵父亲地俊雅。但哪怕是继承了那对父母的一半特质,今天的奥古斯丁也有了不依靠贵族身世便足够让寻常名媛千金目送秋波地资本,何况他还有一股子教父伊耶塔熏陶出来的教徒气质,还沾染了忏悔室几名大异端内敛的桀骜,使得这位司祭贵族看起来别有韵味。
约克满嘴留油,抬头看了眼在他们头顶天空盘旋的白头鹰,道:
“那婆罗白头鹰呢?”
一旁细嚼慢咽的尼禄笑道:“我们的猎鹰爪子比桃花隼肯定要锋利,一爪下去,兔子就会被直接钻透,哪里需要那么复杂的扭绞动作。
约克,这就是大贵族和小贵族的行事区别,聪明的小贵族都会绞尽脑汁把一件事情做到尽善尽美,环节复杂,细节繁琐。而大贵族们,似乎都比较擅长一击致命,起码表面上看起来都是这样。”
约克撇了撇嘴,跟奥古斯丁和尼禄两位帝国一流家族的继承人相处久了,是既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贵族不再敬畏若神明。
他除了个子高了,倒是没有什么大改变,而一头金发的尼禄愈发俊美,简直就是一尊动态的完美雕塑,奥古斯丁和约克一致认为这小子如果手里有把竖琴,哪怕吟唱再不堪入耳,也会有贵妇乐意请他回家在鹅绒大床上慢慢讨论一些光怪陆离的奇人趣事,而奥古斯丁则很恶趣味地猜想以后这位庞培少爷回到了帝都,那些特殊癣好的老贵族会不会遐想他脱光衣服的**画面。
奥古斯丁补充道:“如果是经验丰富的老兔子,当它被一般鹰隼追捕时,即使被抓得撕心裂肺也不会回头,个头稍大些的老兔子还懂得拖拽着爪子抠进它们肉里的猎鹰向荆棘丛林中钻,鹰隼一旦被拖进丛林,往往会被扎得血肉模糊,羽毛也七零八落,严重的就会毙命。”
约克似有所悟道:“老兔子就是你们贵族所谓的‘刁民’吧?狡猾而刁钻,如果有机会,哪怕磕碎了自己的满嘴牙齿,也要咬下你们贵族的一块肉。”
尼禄挂起那未来兴许会让帝都贵族牢记的招牌式笑容,会让人觉得阳光明媚,瞥了眼奥古斯丁,笑道:“约克,如果我没有记错,奥古斯丁的某位先辈叮嘱过他的子孙要做‘拥有狮子的力量、野狼的坚毅、狐狸的狡猾’,你如果想要学习处世技巧,不妨向奥古斯丁讨教,罗桐柴尔德被誉作帝国贵族的楷模。”
奥古斯丁撕下一只兔腿砸向尼禄,笑道:“我是历代罗桐柴尔德继承人中最碌碌无为的一个。”
与奥古斯丁已经无比熟悉的约克微笑道:“我不敢说奥古斯丁平庸,但这家伙绝对是我见到最没有贵族气焰地真正贵族。尼禄,我说句实话,虽然说你也是院长大人的教子,但奥古斯丁显然更像红衣大主教。”
尼禄微笑不语,他不生气,奥古斯丁是唯一继承教父衣钵的人,这在尼禄见到奥古斯丁第一面后就清楚知道这是既定事实,他改变不了,也不想去改变,天平这一端获取什么。那一端必然要失去什么,他想要的恰恰是天平另一端奥古斯丁失去的东西。这便是教父的智慧。
尼禄轻轻瞥了眼无忧无虑的约克,再悄悄看了一眼逐渐褪下贵族华贵衣裳、越来越像个脉代奥拉教徒的奥古斯丁。他其实漏了一点东西没有对约克说,那位罗桐柴尔德老家主的完整遗言是:“继承我头衔的后代们,你除了要拥有狮子地力量,野狼的坚毅,以及狐狸地狡猾,还必须牢记最重要的一条品格,狗一样地温顺。等你真正理解最后一点。
即使白天皇帝陛下对你雷霆大怒,你也可以睡个安稳觉。”
约克道:“走出脉代奥拉。
你们要干什么?”
尼禄收回视线,道:“如果不出意外,我会按照家族的意愿去帝国南部郡省的白鲸要塞。而且我自己也想见识一下泰坦帝国那支被史诗大陆称作‘赫尔曼狼群’的强大军团,颠峰时期的澳狄斯亲王身后所向披靡的黑玫瑰军团在莱贝卡河战役中就是被这支军团阻挡下了南下步伐,否则,澳狄斯亲王将是帝国三百年来第一个把神圣帝国旗帜插在胡腾高原的人。”
奥古斯丁继续熏烤那只让人垂涎欲滴地野兔,道:“我想四处转一转,不止是神圣帝国各个郡省,也想去看看泰坦帝国地雷神殿,去白蔷薇王朝瞻仰一下圣碑大教堂水晶棺材内圣徒魏因贝尔格的遗骸,还想去游览史诗大陆最高地建筑,卡妙帝国的北极星中央大教堂。”
尼禄笑道:“能做这种事情的,要么是实力不俗地自由赏金猎人,或者运气好到让人眼红的吟游诗人,但这些职业肯定不适合你,所以最后只有两个选择,牧首圣庭的梵特兰蒂冈官方传教士‘鲁厄夫’,这些人专门负责替教廷开辟史诗大陆的未知和未开化领域,督主教就是最大的白袍‘鲁厄夫’,还有最后一种其实虽然和教廷沾边,但好像更不适合你。”
约克好奇问道:“是什么职业?”
尼禄轻声道:“异端裁决所的巡夜者,它是梵特兰蒂冈红手套守夜者和‘黑袍鲁厄夫’的综合体,这个黑暗职业的教训是‘有黑暗遍及的角落,便有吾等的足迹’,我也是听父亲说起过一些秘闻,反正这个巡夜者不但要铲除异端,与渗透入帝国的各种兽族作战,可能还会和拜占奥教廷的教皇厅秘密机构作战,需要满世界游荡。”
奥古斯丁神情不变,依旧耐心对付那只剩下不多的野兔。
尼禄有意无意道:“我听说梵特兰蒂冈裁决所历史上一百七十四名异端巨头,有三分之二出自巡夜者,教廷最年轻的牧首是六十四岁,但最年轻的异端巨头却是二十九岁。”
约克皱了皱眉头,对于一名正统魔法师来说,异端,以及与异端格外接近的裁决所,都是很忌讳的词汇,而仿佛高高在上、永远笼罩于黑雾中异端巨头,更是不愿意去揣测的禁忌对象。
奥古斯丁轻叹道:“二十九岁,这个年纪最具才华的黑品教士恐怕也还在仰望大主教这个位置吧?”
故意撇开这个话题,奥古斯丁望向尼禄,笑道:“尼禄,你怎么不参加圣战?这些年帝都稍微有点野心的年轻贵族几乎没有一个不曾去东南玛敦郡给自己增添一点来晋升的筹码,每年也都会有一批年轻骑士脱颖而出,要么被皇帝陛下授于勋章,要么被各大军区挑中,这些人,都是军政界的红人,尼禄,你们家族不打算分一杯羹?”
尼禄微笑着摇头。
神圣帝国的顶尖大家族没有三十个,也有二十个,对错综复杂盘根交错的帝都极其陌生的奥古斯丁也理所当然地不清楚庞培家族地一些传统,比如这个打铁匠出身的家族喜欢把继承人从小就丢到军队。尼禄的父亲就曾经在九岁的时候便被尼禄的爷爷扔到了中央军团乌尔库希部队。
而尼禄则很“幸运”地赶上了圣战,很早就扛着一杆沉重长矛、坐在父亲身后的马背上,去玛敦郡面对藏匿于大森林的异端,这个孩子亲手割下的脑袋足够串满一根长矛,而一身伤痕的报酬就是一枚皇家铁橡树勋章,奥古斯丁和约克当然不知道身旁这个满口要做吟游诗人的同龄人是帝国皇家铁橡树勋章地最年轻获得者,即使知道恐怕他们也很难想象这个有着一张无比适合勾引贵妇名媛的精致脸蛋地死党,与那枚连帝都将军都垂涎三尺的铁橡树勋章有什么关系。
尼禄靠着一棵树,望着天空,轻声道:“父亲对我说一个男人只要腰间有了剑。手中有了长矛,胸口有了勋章。就能得到想要地女人。
奥古斯丁,你父亲有对你说过类似的善意谎言吗?”
奥古斯丁摇摇头。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场景,瑕多丽庄园,那位优雅到无懈可击的中年贵族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妻子独自面对血亲复仇的敌人。也许公爵不知道,那是奥古斯丁第一次体会一名贵族和一位父亲的勇敢。
戴上专供猎鹰停留的臂套,站起身的尼禄吹了一声口哨,天空中地一只婆罗白头鹰呼啸而下,最终在尼禄地手臂上扑闪着翅膀。停下身子。这头巨禽双目锐利,神俊矫健。尼禄抚摸着它的脑袋,露出一个玩味地笑意,道:“奥古斯丁。不管那个女人是否值得去在乎,这个世界上总会出现这么一个让你去恨不得站到神祇之上的她。”
奥古斯丁笑望向尼禄,道:“你已经遇到了?”
尼禄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惟恐天下不乱的约克兴奋道:“她曾经对你做了什么,而你现在又最想对她做什么?”
似乎对这件事情已经看得云淡风轻地尼禄微笑道:“曾经这个女人从我手上骗取了一枚铁橡树勋章,至于我要对她做什么,还没想好。”
奥古斯丁平静道:“抽她一耳光。”
尼禄笑道:“我是个贵族。”
奥古斯丁那小半只野兔砸向这个贵族,笑骂道:“对,你是个贵族,但你产自庞培家族,一个传说只会把女人视作宠物和奴隶、被帝都贵妇骂作‘比野蛮人还要野蛮’的粗野家族。”
尼禄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么听起来你似乎给了我一个很合理的建议,我父亲一定会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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