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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_9 周振天(当代)
“没怎么呀?我……牙疼……”我应对着过去了,心里倒踏实些了,心想,
掌柜的要是知道那事儿,是绝对不会这样问我话的,看来,怀玉没跟别人说,她
是不是她真的喜欢我呢?
那个怕劲儿过去之后,心里就像放电影似的,又把那天在库房里出的事一遍
又一遍的在脑袋里翻腾个够。真真的想不到,平日她是那么的犟脾气,都敢跟日
本人较劲儿,可她身子却是那么的柔柔软软的,抱在怀里,就是一汪子水,一朵
子云,就是石头铁也都能化在里边。还有她那嘴唇儿,怎么就那么暖,那么烫,
暖得人要晕过去,烫的人要醉过去。老书上写美人那句词儿“酥香软玉”,我真
真的是尝到味儿了。每天只要躺在炕上听见那只蝈蝈叫,我心里就一劲儿地发烫,
就恨不能立马去搂抱怀玉,亲她那又暖又烫的嘴唇儿,压在在她身上撒欢儿。不
过又立刻警告自己,你小子可不能再犯混了呀!哪一天掌柜的知道了,立马把你
赶出赵家的门,可是没卖后悔药的!从那儿起,心里就长出了两个小人不时闲的
打架,把原本安生的日子搅的乱糟糟的。
六月二十二那天,是李穿石家下聘礼的日子,掌柜的特意从里到外换上一身
新衣裳,灰色的熟罗长衫,外罩一件靠纱马褂,下边是方格纺绸裤子,头上戴顶
小结子瓜皮帽,显得年轻了不少。
上午九点半,请的亲戚们都到了,赵如璋那一大家子自然是少不了的。掌柜
的亲自把老太太从楼上搀扶下来,在堂屋正座上坐定,又招呼叠玉和怀玉,除了
洗玉不能露面,全家人都到堂屋聚齐了,我也早早换上外场穿的新兰布长衫,忙
活沏茶倒水个事儿。
陆雄飞本来就不高兴这门婚事,没想到居然成了。他托词码头上有麻烦,早
早的躲出门去了,掌柜的心里明白,也不计较,随他去了。
十点还没到,守在门口的伙计跑进来说,男家开着洋轿车,奔家门口来了,
掌柜的忙吩咐吹鼓手在大门口吹奏起来,除了老太太,全家都到门口迎候。热热
闹闹的把证婚人马科长和一伙子抬礼合的“全科人”迎进了堂屋。“嘛叫”全科
人“?就是有儿有女,父母都活着的女人。天津卫”妈妈例“讲究,有儿没女或
是有女没儿的不能帮人家操持婚事儿,有儿有女但是儿女缺胳膊少腿或是聋子瞎
子的也不行,父母少了一个的也不能操持人家的婚事儿,若是操持了,就是大不
吉利。所以必须找”全科人“才可能吉利,圆满。
客人们向老太太行了礼,马科长又跟掌柜的寒暄了一番,就大声说:“男家
女家换帖子。”
男家的“全可人”端出红漆盘子,掀开绣着龙的大红褡子,就是那合婚的喜
帖子。媒人取过,双手递给了掌柜的,掌柜的也把女家的“大帖子”双手递给了
媒人。“大帖子”是大红纸作的带封套的八折简,封套上面左边印着金龙,右边
印着金凤,中间写着“龙凤呈祥”四个金字儿,男家的叫龙帖,女家的叫凤帖,
里边的八折简首面都写着“订婚证书”四个字儿,第二面就不一样了,龙贴写着
“敬求金诺”,凤帖写着“谨尊台命”,后面每一页写的字儿都有特别的讲究,
要是仔细讲来,可得罗(应当是口字边)嗦半天。
换罢大帖子,男家“全科人”又端上来漆盘,里边是天津卫有钱人家下聘礼
必有的金钏子、金镯子、金簪子、金耳环,这叫四大金,是主礼,还有副礼,那
是龙凤袄、凤冠霞帔,镶宝石的镯花,钻石戒指等等。
媒人大声念着礼单,便招呼“全科人”们把那聘礼一一摆在当屋的八仙桌上,
让女家众位一一过目。
说实话,这比起当年陆雄飞与叠玉订婚时的聘礼可是体面多了,老太太手拢
在耳朵上仔细听着,脸上满是笑,别看掌柜的脸上没什么反映,但只要老太太高
兴,这份聘礼肯定是收下了。
赵如璋对我们掌柜的家里的喜兴事儿,一向是红着眼睛斜看的,所以,满大
屋子的人都说说笑笑,只有他绷着个脸,像谁欠他两吊钱似的。他的媳妇更是个
气人有笑人无的主儿,她开始是绷着脸不笑,可是看见那些金晃晃的聘礼晾出来,
她就睁大了眼珠子,馋馋的忍不住用手摸这个,摸那个,喜欢的不得了。赵如璋
捅了捅她的腰眼儿,她又立马绷起了脸,指着聘礼说些挑理儿的话:“这金货都
是天兴德的吗?上面的雕花儿也不那么细密呀?这镯子份量倒是挺沉,可就是苯
了点……”
媒人又一招手,一个“全科人”又端上一个印着日本文的合子,打开来一看,
是一部日本造的电话机,还说,这是李穿石托人专门从日本国捎来的,是最先进
的电话机,而且已经跟电话局商定妥了,只要招呼,一两天电话线就接过来,装
上电话就可以跟全天津卫甚至全国有电话的地方讲话。媒人最后几句话把掌柜的
都说乐了:“李穿石托我捎话说,这电话机是孝敬给老太太和赵掌柜的,‘恒雅
斋’的生意本来就是红红火火,享誉天津卫,再装上电话,消息就更灵通了,生
意就更旺了,‘恒雅斋’的名声就会传到全中国,也会传到东洋和西洋,正应了
那句话,财源茂盛达三疆,生意兴隆通四海!”
李穿石真不亏是喝过洋墨水的,说出话来就是讨人喜欢。
掌柜的笑着,连连打拱:“大家彼此,彼此!”
前来的亲戚朋友都向老太太和掌柜的说道喜的话儿,照例儿要给道喜的人发
喜钱,我照掌柜的吩咐的,一人一份的发了喜钱,喜钱要成双,每个红包里都装
了两块袁大头。
赵如璋和他媳妇说道喜的话儿时,透着一股子酸酸的劲儿:“恭喜啦,恭喜
咱们侄女找了个会说东洋话的女婿,往后日本人肯定的要关照‘恒雅斋’的买卖
了,往后就等着发洋财了。”这话后面的意思就是说,掌柜的快跟日本人穿一条
裤子了,这在当时的天津卫就是一句骂人的话。
我气的直瞪那小肚鸡肠的俩口子,掌柜的装作没事一样,还吩咐给他们家每
人一份儿喜钱。
一见我手里的红包,赵如璋的六个姑娘、儿子“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十二
只巴掌在我的眼皮儿下一劲儿抓挠,加上赵如璋两口子的,这一家就拿走了八份
喜钱,十六块袁大头。
那天下聘礼的场面热热闹闹,喜喜盈盈。吃饭时,掌柜的说:“男家是南方
人,跟天津卫的风俗不一样,咱们就不必事事照‘妈妈例’了,干脆,把亲家爹
和穿石都请过来喝酒吧,顺便儿也把完婚的日子定下来了。”
李穿石和他的继父高高兴兴的很快就到了,在酒席上,把“赛诸葛”掐算的
成婚日子对亲戚朋友宣布出来,那天就是阴历九月二十,阳历是十月三十,都是
双日子。李穿石继父跟掌柜的约定,到那天大喜日子,两家成一家,他再到天津
跟掌柜的喝个一醉方休。那天的酒喝的特别喜兴,掌柜的还破例让我多喝了几盅。
怀玉喝了一杯红酒,脸上红润润的,大眼睛里还汪着水儿,格外地迷人。
李穿石给娘家人敬酒功夫,洗玉悄声问怀玉:“二姐,你看穿石还行吧?”
怀玉说:“小白脸,能说会道的,可心里头怎么着,你还得好好咂摸咂摸。”
洗玉撇嘴:“哎,人家可是救过你的,还说这挑眼的话儿?”
怀玉说:“救我我领情,可跟他过日子是你一辈子的事儿,我当然要说实话?”
叠玉说:“我看不赖了,比我们那口子强多了,小妹这辈子算是有福了。”
洗玉说:“是好是赖我就这么着了,往后,就看二姐找个什么样的白马王子
了。”
怀玉苦笑:“我都成了天津卫大名鼎鼎的闹事分子了,谁还敢要我?”
洗玉笑道:“谁说的?二姐的模样儿可是没挑的,连那个刺客见了你都看傻
了,手里的枪都拿不住了。”
怀玉捶了妹妹一下:“死丫头,乱编排我!”
洗玉说:“怎么是乱编排?德宝也看见的,你说是不是德宝?”
那功夫我正傻呆呆地望着怀玉出神呢,洗玉突然问我,我一激凌,手里的筷
子竞掉在了地上。
洗玉就指着我叫:“对,对,那刺客当时就是德宝这眼神儿!二姐是人见人
迷呀!”
我的脸“腾”的火烧火撩,赶紧猫腰拾筷子,躲过众人的眼神儿,自打我在
库房亲了怀玉,总怕叫别人看出什么露儿来,正应了那句老话,作贼心虚。
怀玉可像是啥事儿没有,她扯着洗玉灌酒:“死丫头,喝了酒就胡咧咧,干
脆叫你喝个够!”
洗玉哪里肯喝,躲又躲不过,便喊李穿石过来救命。李穿石冲怀玉说好话,
要代洗玉喝酒,怀玉说,乱嚼舌头应当罚三杯,代喝酒三杯当一杯,李穿石乖乖
的喝了九杯,这才算是解了围,惹得全家人笑个不停。
饭后,掌柜的对叠玉说,只可惜雄飞没赶上今天这个喜兴场面,日子么,就
该这么过。待李穿石一家人都走了,掌柜的又在当院里抖起闷葫芦,自打年轻的
时候掌柜的就抖得一手漂亮的闷葫芦,后来当了家,起早贪黑地忙生意,就很少
见他玩闷葫芦了。只见他两只手轻轻几下抖动,那闷葫芦就飞快地在线绳上转起
来,接着发出“呜呜”地响声。抖着,抖着,掌柜的双手一扬,将闷葫芦高高地
抛上半空,然后又轻轻地将那玩艺儿接落在线绳上,继续发出悦耳的响声。全家
人都使劲儿地拍着巴掌。那真是全家人少有的一个开心的日子。
下聘礼的第二天,电话机就装上了,按掌柜的意思,装在了“恒雅斋”铺面
里,一来联系生意方便,二来进进出出的客人见了也是个体面玩艺儿。那电话机
说话的筒子钉在墙上,听话的筒子可以对在耳朵上,旁边还有个摇把儿,想用电
话了,摇一摇把儿,里边就有人问你要什么号码,报过了号码,一会儿功夫,就
能跟那边的人说话了。电话局还白送了一本电话号码册子,上面印着天津卫各家
电话的号码,我们家这部电话号码是3688,照现在的说法,这可是个大吉大利的
数儿。其实,在天津卫一些大户人家,早就装上电话了,论掌柜的家产,也不是
装不起,以往只是觉得那玩艺儿没多大用处,用掌柜的话说,老祖宗没电话,不
也照样过日子吗,但是真的使上电话,你才知道它是个好玩艺儿。
掌柜的头一个电话是打给静园的刘宝勋的,告诉他“恒雅斋”装了电话,今
后有事,只管打电话来。也真是巧了,没过几天刘宝勋就打来电话,说是有话要
跟掌柜的说,一但得空儿,他就到“恒雅斋”来。
放下电话,掌柜的高兴的一劲儿搓手心,他说:“这玩艺还真是的灵便,人
不见面儿,买卖就来了,早知道就装一个了。”他又让我给平日有来往的主顾和
关系不错的商号打了电话,将“恒雅斋”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人家,还特别叮嘱给
英租界的惠灵顿先生说一声。
紧接着,日租界张公馆的薛小姐也打来电话,掌柜的赶忙接过电话筒,薛小
姐说,过几天张公馆招待客人,她要上台唱戏,请掌柜的和全家人前去赏光,掌
柜的连连点头谢了。放下电话,他又情不自禁的叨念:“真亏的李穿石想的出来,
送了这么个灵便的玩艺儿,往后什么事也耽误不了啦。”看得出来,掌柜的真是
打心眼里想听薛艳卿的戏。
《玉碎》第九章立秋后的第三天,晚上九点多,“恒雅斋”都关门了,静园
的刘宝勋晃晃荡荡的进了门,掌柜的忙请他坐下,让我沏了一杯上等的茉莉茶端
到他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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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宝勋身上总有一股子骚味儿,稍挨近他那味就能呛人个跟头。掌柜的后来
告诉我,太监因为那个老二被齐根儿割拉下去了,撒尿时就特别不得劲儿,免不
了沥沥淋淋的湿裤子,勤洗着还好,若三两天不洗涮,骚味就呛鼻子了。
掌柜的指着刘宝勋脸上一块紫青地方问:“哟,刘总管,您……这是怎么着
了?”
刘宝勋打了个楞,摸了摸脸,委屈的一笑,说:“哎,当差不容易呀……赵
老板,这会儿咱就想喝一口,成不?”
掌柜的忙说:“嗨,这不是现成的吗!德宝,快把那瓶茅台拿出来,厨房有
刚炸的花生米儿,再去对面‘烧鸡李’弄两只童子鸡来。”
待我买烧鸡回来,刘宝勋已经就着花生米喝上了,先是掌柜的敬他喝,后来
也不等掌柜的敬,他自个儿就一杯连一杯灌酒下肚,就像跟谁较劲似的。一会儿,
酒劲儿上来,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都以为伺候皇上是个美差,我们遭的那个
罪谁知道?您看我的脸就吓一跳了是不?您还没见我这身上呢。”
说着,刘宝勋就捋起袖子,给掌柜的看,那胳膊上尽是拿火头烫的糊疙疤,
有一两处还是新伤,汪着浓水,我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
掌柜的问:“您这是……”
刘宝勋说:“皇上一不高兴,拿谁出气儿?还不是跟我们!前一阵子,那个
关东军的特务叫土肥……土肥原贤二的,来窜捣皇上去关外,弄一个什么满洲国,
还让当皇上,那个小野也隔三岔五地来煽呼,皇上也就当真了,一劲儿念叨立马
就想奔关外去。可是日本领事不点头,东北军的人也紧盯着他寸步不离,他就憋
得在屋里蹦高,骂娘,再急了,就拿我们的身子骨解气呗。”
掌柜的忙叫我拿来药水给刘宝勋抹上,说:“看样子这是刚烫的?”
刘宝勋叹气:“嗨,也怪我不仔细,自个儿招来的,关外的什么鸟亲王给皇
上捎来一包东西,皇上就跟见了宝贝似的,拿黄缎子包着,天天冲着它烧香磕头,
我也是手欠,偏要偷偷打开看……你们猜是什么玩艺儿?”
我跟掌柜的摇头。
刘宝勋说:“嗨!原来就是一包黄不叽黑不叽的土面儿,我一不留神还撒在
地上了,皇上知道了,火发得可邪乎了,眼都气红了。我才知道,那一包是东三
省的土,皇上说东三省是大清国的发祥之地,他供着那包土,就是惦记着再回东
三省去重振大清国的威风,可是叫我撒在地上,太不吉利,还不狠狠的罚我?”
掌柜的听了这话,自然不好褒贬什么,只是说:“您伺候皇上嘛,自然是太
费心,太辛苦,难免有不顺序的时候,您在天津卫又无亲无靠的,只要您不嫌弃,
往后有什么不顺心的,您只管来到这儿来,别的我帮不了,可在这儿,好酒保证
管够,有什么憋闷话,只管在这儿说叨。”
刘宝勋眼圈发红,说:“成,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头就舒服多了。”
刘宝勋出门时,掌柜的特意嘱咐刘宝勋:“刘总管,今天的话,哪儿说哪儿
了,我就当您嘛也没说,您就当我嘛也没听见。啊!”
刘宝勋拍着掌柜的肩膀说:“嘿,还是哥哥想的周到。”
刘宝勋走了,掌柜的又叮嘱我:“那个太监说的话,你可得烂在肚子里呀,
传出去可要掉脑袋的。”
我自然记着以前多嘴的教训,忙点头答应。
打那起,刘宝勋只要有空儿就到“恒雅斋”跟掌柜的喝酒,聊天,掌柜的即
使再忙,也出来陪他。
店里的伙计都嫌刘宝勋身上臊味太大,背地里嘀咕,这个刘宝勋也不来卖货,
掌柜的跟个骚太监有什么可聊的?可我知道掌柜的心思,他早就托人打听溥仪在
天津都到什么地方吃、什么地方玩,都买了什么东西?欠了哪一家的债?“利顺
德”饭店,英租界的汽车行,日租界的房地产商都是他的债主,而且还不是个小
数,掌柜的的算定,只要溥仪还要在天津呆下去,他就得拿手里的古董换银子花,
只要照应好了刘宝勋,早晚还会有好玩艺会卖到“恒雅斋”的。
刘宝勋跟掌柜的喝酒,话特别的多,喝晕了之后话儿就越说越深,他唠叨起
当太监的苦处,说起自己当年是怎么进的宫的:“十三岁下边就没了,十三岁呀!
先给我灌烧酒,醉了就把我扒光了,四仰八岔的绑在条凳上,下面是盛着石灰的
大盆,预备着接血的,操刀的师傅往下边糊药油,说是有了那油不疼,呸,全是
瞎掰!那雪亮雪亮的刀子往肉上那么一抹,就从根全镟下去了,哎哟!那叫疼呀,
人叫的跟狼嚎似的,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死过去了。这还不算完,再拿高粱
酒抹那血糊流烂的地方,再拿烧红的烙铁‘滋喇滋喇’的烫,说是消毒不发炎,
最后还要拿根药捻子插进尿尿的眼儿里,六天过后再把药捻子拔出来,能尿出尿
来,就算行了,若尿不出尿来,你呀,小命就悬了……哎,遭的那个罪呀,就别
提了……整整五六天不能吃不能喝,为什么,因为不能拉不能尿呀,半个月也不
能出那个黑屋子,一旦受了风,命就没了,所以你疼,你难受,你喊爹叫妈,一
概没人理……”
刘宝勋说的我是怕听又想听,听着听着,后脊梁就直冒冷汗,全身汗毛都竖
起来了。
掌柜的也听愣了,一劲儿的叹气啧舌头。
刘宝勋找到了知心的主儿,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他问我们:“知道我们管割
下来的那玩艺儿叫什么吗?”
我摇头,见多识广的掌柜的也摇头。
这功夫,在刘宝勋脸上已经见不着刚才那副可怜样了,他话音里居然抖着得
意:“那叫‘宝’,宝贝的‘宝’,‘宝’一割下来,立马就装在石灰盒里,把
血呀,水呀全吸干净,再泡在香油里多少天,待油浸透了,再取出来……知道把
‘宝’搁置在什么地方吗?”
我和掌柜的当然还是摇头。
刘宝勋说:“听咱家给你们道来,那‘宝’就高高吊到一间专门设置的屋梁
上头,那叫‘高升’,就是说,把你的‘宝’吊上去,你就能从小太监当上大太
监,当然,那就是个吉利话呗。那‘宝’决不能弄丢了,日后你果真升迁了,还
得把那‘宝’取下来,交给上边查验,要是没了那个‘宝’,你就甭想升迁了。
再者呢,我们这些人到了入土的那天,也得把那‘宝’取下来,一块儿搁进棺材
里边,没有那‘宝’,阎王爷都恶心你,就是转世也得让你去当个母骡子。”
听到这儿,我“扑哧”乐产声来。
掌柜的撇了我一眼,我忙绷住笑。
刘宝勋说:“你还笑?我说的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初,冯玉祥把皇上从北京
紫禁城里边撵出来,我们都如同丧家犬呀,屁滚尿流的跑出来,连那‘宝’都没
带出来,往后蹬腿闭眼时,我净着身子,怎么去见阎王爷呀?”
掌柜的跟着他叹气,又问:“总有个补救的法子吧?”
刘宝勋说:“有倒是有,就得花大把的银子,去现买一个别人的顶替呗,我
一个当奴才的,散碎银子攒了点,可买个‘宝’不是个小数呀,再说了,上了年
纪得有人伺候我吧,娶个媳妇,收个儿子,还不都是要银子?”
我心说,嗬,绕了一大圈,感情是跟掌柜的要银子来了。
掌柜的立马就说:“只要您瞧得起我赵如圭,今后真有周转不开的时候,您
就跟我打个招呼!”
刘宝勋满眼是泪,一劲儿冲掌柜的的作揖,说:“我刘宝勋三生有幸,交了
个好兄弟,日后定当报答!”
那天刘宝勋出门时,掌柜的亲自写了张二百块现大洋的银票,塞进刘宝勋的
兜里,乐得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果然,掌柜的没白下功夫,才过去十几天,刘宝勋就给掌柜的送来一件好玩
艺儿。那天他也是晚上进的门,手里拎着个小包袱,他进了门就要酒喝,喝了几
盅便掏打开那包袱,露出个锦盒来,掀开盖,取出个黄缎子包来,说:“哥哥,
瞧咱家给您捎什么好玩艺儿来了。”
掌柜的定着神看,我也抻长了脖子打量。
刘宝勋慢慢的打看那黄缎子,只见一件白玉雕成的兽样玩艺儿在灯下闪着光
亮露在眼前,他说:“哥哥对我这么仁义,咱家不落忍呀,您不是属龙的吗,咱
家就把这玉龙作个人情儿,给哥哥留个念兴。”
掌柜的捧起那玩艺儿在灯下左右打量。
刘宝勋问:“哥哥喜欢不?这可是去年正月十三,皇上过生日赏给咱家的。”
掌柜的说:“自然是喜欢,可是您说的那个给字我可不敢当。”
刘宝勋现出生气的模样:“哎,看不起咱家怎么着?”
掌柜的说:“是皇上赏您的,您白白的给我,我怎么落忍呀?除非您说出个
卖字来,我这心里头就踏实了。”
刘宝勋顺坡下驴:“得,得,恭敬不如从命,就算是卖您了,您随便给几两
银子,够我喝酒的就成。”
掌柜的笑着说:“那我不亏心了?朋友是朋友,买卖是买卖,这玩艺儿我开
个价儿,您也别说高,也别嫌底,如何。”
刘宝勋定了定神说:“哥哥仁义,自然不会亏待兄弟,您就看着办吧。”
掌柜的又打量一阵那玩艺儿,说:“这样吧,现大洋一千块,怎么样?”
刘宝勋笑说:“真值那么多银子?”
掌柜的:“这玉器古董,没个准价儿,您既然割爱拿到我这儿来,我不能三
瓜俩枣的就让您回去了。”
看模样,刘宝勋没料到那玩艺能卖那么多银子,点头就算成交了,他托付掌
柜的把钱代他存在租界的银行里,什么时候用银子,就到这儿来取折子,还叮嘱
给他保密。
掌柜的一一的都应了。
刘宝勋走后,掌柜的又取来放大镜在灯下反反覆覆打量那玩艺,对我说:
“小子,知道这玩艺儿有什么讲究吗?”
掌柜的平日里只有一个人对着娃娃哥念叨话儿时,叫它小子,而管我通常都
叫我德宝的,当着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时也叫我小子,那就是等于说,瞧,我赵
如圭也有儿子。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叫儿子呢,因为那么叫就嫌有些矫情,反透
出了假来。再有,就是掌柜的特别开心的时候也会叫我小子。
我接过那玩艺儿细细端详,才发现那真是个精细别致的东西,玉的成色是没
挑了,一看一摸就知是地道的新疆和阗出的羊脂玉,而且还是“水采玉”,决不
是山上的料。底座是一张反扣着的莲叶,叶上刻着丝丝络络的叶脉,密密麻麻,
粗粗细细,活脱脱像刚从水里摘下来的。莲叶上面是莲花台,斜排着的莲花瓣儿,
围着圈儿全冲上边翘开着,每瓣莲花都闪着油光,一条玉龙就蹲坐在莲台上,左
前爪用力抓着一只火球,右爪子着着实实地撑在莲台上,玉龙的肩膀上披着冒着
火焰的飘带,十分威武。更传神的是玉龙的脑袋,朝天上高仰着,眼珠子瞪的滚
圆,硬挺的犄角分两岔,耳边飘着的龙须和云朵儿,暗刻的一缕一道儿都极仔细。
露出利牙的嘴巴张得挺大的,像是在吼,在喊,再加上它那弯弯的,绷得紧紧的
身子,好像立马就要飞起来似的。在荷叶底座上,还刻有一行我认不明白的篆字
儿。
掌柜的在一边问:“咂摸出点门道了?”
我说:“这玉龙确确实实是好玩艺儿,刚才我还为那一千块心疼呢。”
掌柜的说:“小子,这可不叫玉龙,正名叫‘望天吼’。”
“望天吼?”我头一回听这名字,觉得挺有劲儿:“怎么个‘望天吼’?”
掌柜的越发地高兴,说:“去把怀玉叫来,我一块儿给你们讲。”
等我跟怀玉进来,见掌柜的一个人竞又喝起酒来,满脸红腾腾的,浑身上下
都透着喜兴劲儿。他让怀玉看那‘望天吼’,又给她讲了一遍那玩艺的讲究,还
说:“‘恒雅斋’开了两辈子,今天才真是收进了一件镇店的宝贝。”
怀玉反反覆覆打量那‘望天吼’,问掌柜的:“爸,记得您说过,唐时的玉
器比不上汉代的大气、拙朴,也比不上清乾隆时的精道、细致,您怎么就这么喜
欢它呢?”
掌柜的说:“那是说唐朝一般人家用的玉器,什么玉碗呀,玉洗呀,玉带钩
呀,大唐盛世,老百姓日子过的充裕,买玉的人特别的多,工匠雕的玉器玩艺儿
也就特别的多,萝卜快了不洗泥呀,也就没多少工匠去琢摸玉器玩艺的讲究,用
什么刀法,勾什么线条儿,弄得大路货满世界都是,所以市面上也就很少留下来
好玩艺儿,即便有几件精细的玩艺儿,也大都是从地底下死人身边挖出来的。早
先,我听你们爷爷讲,他在北京琉璃厂见过一个唐朝的‘望天吼’,是土古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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