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玉碎

_10 周振天(当代)
沁了黄金色的,特别招人喜爱,想买,可惜人家先一步买走了。这个‘望天吼’,
没有叮点儿的沁色,而且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十有八九它是从没入过土的。”
沁,是我们玉器古董行里常说的一个字儿。古时候,能带着值钱的玉器一块
儿跟死人埋在地下的,不是王公贵胄,就是大财主,埋进去再出土的玉器就是掌
柜的说的‘土古货’。古时候有钱人家埋死人,都拿水银封墓,说水银可以让死
人的骨头肉烂不了,起码烂得慢点儿,现在的话就是有防腐的作用,没钱的主儿
放不起水银呀,就放石灰,据说也管用,还有放朱砂的,说是可以避邪。玉虽说
是特别坚硬的玩艺儿,可也架不住百年千年的沤呀,于是水银呀,朱砂,还有石
灰呀,都会把色儿渗进玉里边去,还有棺材埋的地方是什么土质和颜色,也会就
着水银的劲儿渗进玉里边去,铁渗进去是黄色,铜渗进去是绿色,朱砂是红,水
银是黑,石灰就是灰白色,这各式各色的东西渗进玉器里边,我们行话就叫沁,
还给各式各样的沁起了叫法儿,譬如‘黄土沁’,那就是黄土里边的酸化锌和酸
化铁沁进去了,‘黑漆古’,那就水银的硫化锰和硫化钴沁进去了,‘鸡骨白’,
那是石灰沁进去了,‘老柑(应当是王字旁)黄’则是叫松香沁进去的,等等。
玉器有沁,就证明它是真古董,沁色又千奇百怪,没一个是重样的,也就特别招
人喜爱,自然也就特别的好卖钱。不少卖假古董玉器的,为了懵人,琢磨出各种
各样的法子造假沁,跟真的差不了多少,就算是行内的人,稍不留神,也可能走
了眼,叫人家骗了。譬如假的‘鸡骨白’,就是拿新雕做的玉器放到火里烧出来
的,当然,我们掌柜的识玉看沁可是行家,从来没上过当。所以他说这‘望天吼
’不是土古货,一定是不会差了。
掌柜的指着“望天吼”又说:“你看这玉的成色,这条龙的模样,还有刀法,
线条儿,真是太讲究了,明明是宫里传下来的玩艺儿。郭子仪知道不知道?”
我说:“那是唐朝的大将军呀。”
掌柜的点头说:“书上说,大唐年间,郭子仪平内乱,拒外虏,立下赫赫战
功,唐代宗除了把升平公主许配给郭子仪的儿子,还特别赐给他一件玉制的‘望
天吼’……”
怀玉问:“您是说,这个‘望天吼’就是当年郭子仪的吗?”
掌柜的指着‘望天吼’底座说:“瞅这儿的篆字儿,写的是‘朔方节度使,
永泰二年’,郭子仪就当过朔方节度使的官儿,永泰就是唐代宗的年号。当然,
郭子仪不能在皇上赐给的宝贝上刻字儿,备不住是他的后人干的。”
怀玉又拿放大镜仔细看那“望天吼”,提醒说:“爸,咱可别看走了眼,会
不会是仿造的。”
掌柜的说:“这也不是没可能,可你仔细看看,上面打磨的印儿,线条,刻
印儿带出来的毛疵,都是古时候工匠才能有的记号,再看这玉,地地道道的水采
玉,也叫‘子儿玉’,水汪汪的,没一叮点的裂纹儿,温,润,细,密都叫它占
全了,你再看这玉里边有什么?”
怀玉冲着灯看,突然叫起来:“哟,爸,这玉里边有杂质呀!”
我也赶紧凑过去,果然,那玉里头有些星星点点的小饭粒儿,心说,掌柜的
这回是不是看走眼了?
掌柜的笑道:“那不叫杂质,行话叫‘饭渗’,只有新疆叶尔羌的玉河里边
出的‘子儿玉’才有这‘饭渗’,是它独有的记号。自打张骞通了西域之后,那
儿的‘子儿玉’就一劲儿的往中原运,到了乾隆年月,这玉早就采光了,就是有,
也是凤毛麟角忒值钱的东西了,造假的人哪舍得拿这‘子儿玉’去骗人呀。哎,
我说的这些你们都记住了,日后再碰上这路货,别人就懵不了你。”
我们忙都应了声,怀玉还把掌柜的说的话都记在了本子上。
转天,掌柜的起了个大早,拎着望天吼到了河北的大悲院,找了个熟脸的大
和尚,请人家为“望天吼”开光。因为交了十块现大洋,和尚们把望天吼单独供
在观世音像前,专门为它颂经念法开了光。和尚对掌柜的说,这开了光的玉器已
经有了观世音菩萨的灵性,会保佑全家福泰安康,万事如意。
掌柜的把望天吼捧回了家,恭恭敬敬地摆在香案上,净手焚香,冲那宝贝儿
认认真真的拜了几拜,然后专门卖来只德国保险箱,把“望天吼”锁了进去,搁
进了库房,从此当成了镇宅、镇店之宝。
那几天,掌柜的特别地高兴,又拿出了闷葫芦抖了一阵,把那闷葫芦抖得
“嗡嗡”地响。五十岁的人了,竟像个年轻的小伙子。
打那儿起,一到得闲的时候,掌柜的就把望天吼取出来看看,摸摸,琢磨琢
磨,且玩不够呢。阴历七月初九,掌柜的过50大寿,酒喝痛快了,他还取出“望
天吼”来给客人们看,把那个开“英伦家具店”的英国人惠灵顿看傻了眼,当下
开价一万块要买下,掌柜的那舍得呀,因为是多年的朋友,抹不开面子,就答应
有功夫给他做个精道的仿制品。当时谁又能想得到,到了年底,就是那“望天吼”
的仿制品给掌柜的惹了大祸。
《玉碎》第十章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依我看,薛艳卿绝对不
是那号人,她说过请掌柜的全家看戏,人家说话算话,到了那天真的送来了帖子,
点着名的请掌柜的,和全家去听她的戏。后来我才知道,这场戏是张必花钱张罗
的,请的都是天津卫的头面人物,更有日本驻屯军和领事馆头头脑脑。据说前清
皇上溥仪也要出席。张必听薛艳卿说要请朋友来看戏,便说今天的场面大人物太
多,不能有闲杂人等。可她说:“我请的是衡雅斋的赵老伴,他们可不是闲杂人
等。我请的朋友不在台底下看,你就甭想让我唱出精神来。”张必也只能答应了。
听说,原来打算在日租界张家公馆摆戏台的,因为张必请的客人太多,只得
改到华界城里广东会馆了。接到帖子时,掌柜的并不知道当天去听戏的都有什么
人,倒是李穿石给洗玉打来电话,说他当晚也要去广东会馆,市政府的头头要跟
日本客人说话,他去当翻译。
掌柜的一听有日本人,就跟怀玉商量:“怀玉,戏院子有日本人,今儿你就
不去了吧?”
怀玉自然不开心,但还是点了头。
洗玉却不干了,说:“爸,那事儿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我二姐藏头躲脸的还
要到哪天才算完呀?”
叠玉也说:“爸,日本人不也是去听戏嘛,怀玉又不招他们惹他们,不会有
什么事吧?”
我也帮着怀玉说话:“掌柜的,咱们又不是去他们日租界,广东会馆在华界
地面上呀。”
洗玉噘嘴说:“要去都去,要不去就都不去!”
掌柜的只得答应怀玉去听戏。
广东会馆的戏台座北朝南,楼下是个大场子,坐上几百号人是富富余余,楼
上是十五个包厢,分正包厢和东包厢、西包厢。那天我们就坐在了西包厢,在那
儿看戏虽说偏了些,可是离戏台近,看角儿们特别清楚。
这功夫,楼下已经坐满了宾客,楼上东西包厢的人也已落座,只有中间包厢
还空着,想必那是当天的主客,照例儿是在敲了头遍锣才落座的。
陆雄飞本来就是个坐不住的主儿,瞅见楼下有熟人,打着招呼下楼去了。
突然,我在楼下的人群堆里瞅见一张熟脸,妈呀,那不就是那个蒙面刺客吗?!
我心里头一激凌,再定神瞅去,那人又不见了。我跟掌柜的说去解手,跑到楼下
转悠了一圈,果然瞅见那人的背影在人堆里晃悠,正要走过去细看,那人却走进
了后台,待我走进后台,却再没了人影儿,心说,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头遍开场锣刚刚敲了,整个戏院子灯就暗了下来,一伙子穿西服和长袍马褂
的人进了正包厢。待那伙子人坐定,我就楞了,小野就在那边儿坐着呢,再仔细
打量,还有几个人物,看样子都不是等闲之辈。小野这么一露面儿,我心口就是
一紧,海光寺军营里那些血糊流烂的中国人一个一个的又在眼前冒出来了。我瞟
了一眼掌柜的,他正跟老太太聊着戏呢,他的眼神儿不如我,这会儿大概还没看
到小野,若是看到了,这场戏他十有八九是听不踏实了。我心里念叨,快开戏吧,
角儿一出场,掌柜的的眼神就看不到别的地方了。
这会儿,李穿石从正包厢那边走过来,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抹了油的中分头,
铮光瓦亮,活像那些租界洋行的买办,倒是挺精神。他一一向老太太、掌柜的问
了安,又和我们几个打了招呼。
洗玉见了李穿石自然欢喜,忙问他自己身上的裙子好不好看,李穿石连连叫
好。
洗玉又问:“穿石,你这是陪些什么大人物来听戏呀?”
本来李穿石就想在掌柜的面前卖弄卖弄,洗玉这一问,他就更来劲儿了:
“真叫你说着了,都是大人物,瞅那个穿西服的是谁呀?”
他指着正包厢那边问洗玉,没等洗玉应呢,他就大着声音说:“那就是市政
府的秘书长,我就是跟着他来的,秘书长那边的是东北军第二军王树常的副官,
这边的是日本领事馆的桑岛总领事,再这边留着小胡子的,是日本关东军的大佐
土肥原贤二,日本驻屯军司令官香椎浩平,在他后边的就是小野,一会儿前清皇
上溥仪也要来的……”
叫李穿石这么一“显白”,掌柜的一下子就看见了小野和那几个日本人,脸
上立马就不是颜色了,扭头瞟了一眼怀玉,看出来他后悔不应当叫怀玉来的。他
叫过李穿石叮嘱:“穿石,我们都是来看戏的,你回到那边去就不用说什么了。”
李穿石是极聪明的人,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寒暄了几句又奔正包厢
那边去了。
掌柜的不时地跟老太太说话,但是眼神儿总忍不住朝小野那边瞟。
怀玉知道掌柜的为难,便对掌柜的说:“爸,要不……这戏……我就不听了
吧,我先回去了。”
掌柜的正犹豫,平日耳朵不好使的老太太却听见了,不高兴,大着声问:
“戏还没开场呢,怎么就要回去?你这闺女净做没谱的事儿。”
掌柜的见老太太生气了,忙说:“不回去,不回去!都要陪着您老人家听戏
呢。”
洗玉也说:“就是,咱们今天是听戏来的,又没犯他们日本人的王法。”
怀玉也只好坐了下来。
可我看得出,掌柜的已经不是心思了。
这功夫,戏总算开场了。先是帽儿戏,《麻姑献寿》,锣鼓点敲得脆响,京
胡拉出的曲儿悠悠扬扬,阴阳顿错,十分悦耳。只见舞台上四个仙女抖舞着水袖
满台转悠,水水灵灵的麻姑上台“咿咿呀呀”地唱起来:“瑶池领了圣母训,回
身取过酒一樽,近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能增福命,饮一杯能
延寿龄,愿祝仙师万年庆,原祝仙师寿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饮尽,愿年年
如此人不老长生。”
满园子一片叫好声,帽儿戏唱罢了,一个穿着马褂,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上
了台,说是代表在天津的留日同学会、同窗会所有的同仁,欢迎日本的老朋友到
天津,借广东会馆这个地方一聚,共叙友情。趁这个机会,也向日本国桑岛总领
事和驻屯军香椎浩平司令官,还有小野先生表示崇高的敬意等等,都是些叫人起
鸡皮嘎瘩的话。说了一边中国话,他又拿日本话讲了一边,这才明白,这一台戏
原来是专门为巴结日本人准备的,细一打听,那个在台上讲话的家伙就是包养薛
艳卿的张必,原是吴佩浮手下的一个将军,主子垮台后,他就跑到天津日租界一
边当了寓公花天酒地,一边联络着老搭档,老部下死心塌地靠着日本人准备东山
再起。多少年后,我从伪满战犯的回忆录里看到,那一阵,身为关东军特务长的
土肥原贤二,为了把前清皇上溥仪弄到关外当满洲国皇帝,常到天津来活动,那
次聚会就是张必那一伙子为了巴结他才折腾起来的。后来掌柜的一直后悔,说不
应当去听那场戏的。
正戏还没开场,陆雄飞才从楼下上来,他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而是朝正包
厢走去,掌柜的看见了,猜到他是想去跟日本人去套近乎,忙招呼我说:“德宝,
快去把大姐夫叫过来!快点!”
我应着声就赶了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陆雄飞已经跟小野说上了话。
掌柜的绷着身子叮着陆雄飞那边,见他跟小野说说笑笑,又指着我们这边说
着什么。
小野扭头朝这边瞅,正跟掌柜的打了个照面,还冲掌柜的还招招手,掌柜的
也只好笑着脸冲小野欠欠身子还礼。
待陆雄飞走回包厢时,掌柜的理都没理他。
这会儿,正戏开演了,第一出就是薛艳卿的《大登殿》,薛艳卿扮着王宝钏,
凤冠霞帔的一出场,就是个满堂彩。
按说,这是掌柜的盼了多少天的想看的戏,可跟小野这么一对脸,我猜,这
场戏他是看不踏实了。刚才唱《麻姑献寿》时,台上唱一句他就给老太太讲一句,
这会儿,王宝钏唱了好一阵儿了,他还在那楞神儿,老太太问他,这才想起讲词
儿的事。
我更没心思看戏了,所以王宝钏的唱词儿一句也没入耳。
《大登殿》唱罢,张必大声的召唤戏班子的老板,让他端着戏单到正包厢,
请那几个日本客人点戏,一时间,整个戏院子都没了声,楼上楼下的人把眼神都
盯着正包厢那儿。
总领事和那个司令都让那个叫土肥原什么的小胡子点戏,小胡子居然说一口
挺麻利的中国话,笑呵呵的:“中国的戏曲,我欢喜的,唱什么都可以。”
张必点头哈腰的说:“您就随意点,那个旦角儿是咱们自家的人,叫她唱什
么她就给您唱什么,您就不必客气了。”
小胡子哈哈的笑了:“好,好,恭敬的,不如从命,是不是这句话?就唱个
《贵妃醉酒》吧。”
身边的人都拍起巴掌。
张必也拍着巴掌说:“土肥原先生确实是懂行,一点就点到了梅先生最拿手
的戏上了。”
张必又连忙催促戏班子老板到后台吩咐,那老板一溜小跑去了。
我听见怀玉在牙缝里挤出句话来:“一群狗!”
掌柜的突然对老太太说:“娘,咱们回去吧。”
老太太看戏的瘾刚上来,问:“这么好的戏怎么就不听了?”
掌柜的沉了沉说:“我心口不得劲儿……”
老太太忙问:“不碍事吧?那就快会吧,回吧。”
掌柜的刚要起身,不料想小野竞走过来了,他客客气气的抱了抱拳:“赵掌
柜的,幸会,幸会,全家人都来看戏。”
掌柜的有些意外,也一脸的恭敬,抱拳回礼:“小野先生……”
小野又冲老太太躬了躬身子:“老太太,您的,好福气。”
老太太还盯着台上,没瞅小野。
掌柜的忙解释:“我娘耳朵聋了,小野先生别见怪。”
陆雄飞把叠玉介绍给小野:“小野君,这是我的内人。”
叠玉起身,冲小野勉强点头。
小野说:“见过,见过,几位漂亮的小姐,我的,都见过,这位,是李穿石
先生美丽的未婚妻,对不对的?”
我猜,小野就是冲几位小姐才过来搭话的,别瞅他西服革履,人摸狗样的,
从他眼神里那色迷迷的劲儿,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洗玉站起来还礼:“谢谢小野先生的夸奖。”
这功夫,小野把目光转向还在位子上坐着的怀玉,我心口又缩了起来。
不料小野却对怀玉笑笑:“赵小姐,听说你到静海的乡下去了?什么时候回
来的?”
怀玉一时发怔,随即用嘲笑的口气说道:“那儿又不是日租界,我想什么时
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小野被噎得一愣。
掌柜的忙扯扯怀玉的袖子。
陆雄飞赶忙打园场:“我这个小姨子说话口冷,小野先生别在意……”
小野仍然笑眯眯地:“没什么,我们就算是不打不相交吧。是不是?”
怀玉“噌”的站起来,说了句:“爸,我先走了!”转头就走出包厢,弄的
小野上不来下不去的,这场面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陆雄飞忙岔开话碴,说:“老爷子,小野先生说,方便的时候,他还要到‘
恒雅斋’去买玉呢。”
掌柜的点头笑着:“多谢您关照。”
小野从胸口处掏出一尊翠玉观音菩萨挂件说:“赵老板,这个,还是你送给
我的,那话怎的样说?男带观音,女的带佛,这个菩萨,一定会保佑我的是不是?”
掌柜的看看那挂件,知道那就是在小开岁“洗三”时,自己送给小野的唐代
玉观音。他只能点头应酬:“观世音菩萨,就是普度众生嘛……”
这时,前清皇上溥仪走进包厢,小野见了,匆匆招呼了一声,离开了。
趁这个机会,掌柜的带着我们赶紧撤出了戏院子。
就在我们回家的路上,见好几辆警车拉着尖笛儿飞快地往广东会馆那边赶,
后来听李穿石说,才知道,那天我们离开不久,戏园子里边就出了大事。贵妃醉
酒刚刚演个开头儿,就有人从暗处朝小野开了枪。那枪法还挺准,有一枪不偏不
斜正打在他的心口上,我心想,小野这回是肯定是活不成了,天津卫总算是少了
个祸害,我猜,一定就是那个蒙面刺客干的,那小子,真他妈有种!到底把小野
的命拿走了。
掌柜的听说了,倒吸一口凉气,庆幸地说,亏了咱们回来了,少看了半场戏,
可省去了多大的麻烦呀。看得出,小野一死,掌柜的心里透亮多了,一整天的听
见他哼哼着戏词儿。
陆雄飞一听说小野死了,直跺脚:“妈的!可惜!可惜了!”
叠玉纳闷说:“死了日本人跟你有嘛关系?瞧你心疼的。”
陆雄飞说:“老娘们懂个屁,我们脚行要在码头上吃日本人的饭,日本人那
边没有人托着行吗?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套上这关系呀?有小野在,我端的就是
个金饭碗,他这一踹腿儿,我又得花钱,又得搭人情,搭功夫,重新找饭碗子。”
怀玉最高兴,她偷偷跟我说:“那个刺客真是了不起,下次你见到他一定指
给我瞧瞧。”
最高兴的还有我,起码不用再提心吊胆到海光寺日本军营去给小野认人了,
头上悬了多少天的那把刀子总算是没了。
掌柜的还嘱咐我去街上,把所有登着小野被刺消息的报纸什么“大公报”、
“新天津报”、“公民日报”还有“新春秋报”统统都各买了一份儿,说是要留
个纪念。
谁料想,第三天中午,掌柜的在店里跟主顾聊天,我们几个在当院里凉棚下
逗小开岁玩呢,李穿石神神密密的跑来说:“新闻,特大的新闻,小野没死!”
以为他说着玩呢,大伙儿都不信。
李穿石说:“真的没死,一枪打在胳膊边上,就蹭破点皮儿,最绝的是胸口
上那一枪,正打在小野胸口那个观音挂件上,挂件打的粉碎,胸口那儿只是红肿
了一片,连血都没见着。”
这新闻真叫人扫兴,顿时心里像是起了一层雾。
就在这工夫,公安分局的王巡长一晃一摇地走进门来,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赵
掌柜的说。
掌柜的赶紧迎上来客气:“哎哟,王巡长,哪阵风把您吹来了?德宝,倒茶。”
见来了外人,除了掌柜的和我,全家人都退了回里屋。
王巡长是个老警察,五朝元老了,打前清就吃这碗饭,后来的北洋政府、奉
系政府、阎锡山政府,他都干这行,跟掌柜的算是老朋友,街面上只要有什么风
吹草动,他立马就会给掌柜的通风报信儿。看他一进门的那脸色,就知道肯定有
什麽要紧的事儿。
王巡长连茶碗还没来得及端,就对掌柜的说:“赵老板,我们局长叫我通知
您一声,明天一早,你和德宝去一趟警察局。
这句话叫我心里一哆嗦,掌柜的也吓了一跳:“干嘛?怀玉的事儿不是结了
吗?”
王巡长摇头:“不是那档子事儿,局子里最近抓到了几十个嫌疑犯,长官说
在利顺德饭店要杀小野的家伙很可能就在那里边,局长知道您跟德宝都见过那个
刺客的,要您们去一趟警察局认人——”
掌柜的立马就说:“前些日子德宝不是去了好几趟了吗?”
王巡长说:“那是到日本军营,这是去咱们的局子。前天在戏园子里抓了一
大伙子人,叫你去认那个刺客呢。”
掌柜的不吭声,抄起旱烟闷闷地抽着。
李穿石说:“爸,不管怎么着,您还是得去一趟,万一得罪了警察局和日本
人,这恒雅斋往后的生意就没法做了呀!”
掌柜的冒火地:“要是真的瞧见那个人,我能够下狠心把人家指出来吗?可
不指出来,日本人又饶不了我。万一认错了人,我不更是害人缺德遭报应吗?!
这话又说回来了,当初你要是不多那个嘴,我今个能犯这个愁吗?”
陆雄飞也说:“就是!在天津卫谁也短不了跟日本人有来往,只要是明白人
心里都得有个分寸呀。”
这时,洗玉解围道:“您们就别没完没了的数叨穿石了,反正水已经泼出去
了,您再骂他也收不回来了不是?赶紧商量个好法子过了这一关吧。”
掌柜的叹口气说:“能有什麽好法子?”
李穿石赶紧从皮包里拿出摞照片来:“爸,这就是那几十个嫌疑犯的照片,
您先看看,心里先有个底儿,到了警察局就不慌了。”
掌柜的上下打量李穿石:“这么说,你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李穿石说:“我就怕您没个心理准备,所以从警察局里把嫌疑犯照片调出来
给您先看看……”
掌柜的问:“那个小野没有嘱咐你什么?”
李穿石不敢看掌柜的的眼神儿:“……小野知道……知道我跟您的关系,让
要我先给您递个话儿,务必帮他这个忙。”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