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人忙奔出去传令。
李穿石又冲楼顶喊：“老爷子，快些下来吧，一会儿这儿的仗要打得更厉害
了！”
掌柜的喊：“李穿石，你跟政府打仗，是不是想铁了心地当汉奸呀！”
李穿石说：“老爷子，政治上的事儿您不懂，你就快下来吧！”
掌柜的冷笑：“要我跟你一块儿当汉奸呀？”
李穿石一个手下匆匆跑上二楼，对他说：“李先生，保安队已经打过来了，
您还跟他费什么话呀，我们冲上去不就得了。”
李穿石低声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来硬的。那些最赚钱的东西一准都在楼
顶上了，砸了碰了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他又冲楼顶上喊：“老爷子，我大姐夫和我小外甥都在这儿呢，你就请下来
吧，咱们一家人怎么也得聚会聚会呀。”
掌柜的听这话，一愣，跟怀玉悄声说：“开岁已经跟你姐去了英租界呀？不
可能的……”
怀玉说：“他骗您呢。”
突然楼下传来陆雄飞喊声：“老爷子，李穿石这混帐把我儿子从英租界抢来
了作人质！他是个没人性的王八蛋！”
李穿石的手下拿枪托子狠狠砸在陆雄飞胳膊的伤口上，疼得他“哎哟”了一
声！
李穿石的手下又掐了开岁一把，疼得孩子“哇哇”哭起来。
陆雄飞冲那抱孩子的家伙吼叫：“你王八蛋再折腾我儿子，我就杀了你！”
掌柜的在楼顶上跺脚骂道：“妈的，一定是惠灵顿卖了咱们……”
怀玉也急了：“爸，这可怎么办呀？”
掌柜的叫喊道：“李穿石，你是畜生呀？大人们打仗，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你可千万不能伤了孩子呀！”
怀玉也要喊什么，被掌柜的拦住。
李穿石说：“您老下楼来，咱们爷儿俩好好说话，不就嘛事儿没有了吗？”
掌柜的忙喊：“我下来，我这就下来，就一条，你们不能伤了孩子……”
说着，掌柜的就往楼梯下面迈步。
李穿石先走下楼梯，低声吩咐手下：“老爷子一下来，你们立刻就冲上去！”
这时，躺在地上的陆雄飞喊起来：“老爷子，您千万不能下来呀！！李穿石
是个无信无义的混帐王八蛋，他要是把东西都抢到手，我们都得死在他的手里呀！！
郭大器他们马上就到了！您千万别下来呀！！”
掌柜的立刻停住了脚步。
李穿石恨恨地朝陆雄飞开了两枪。
陆雄飞当即倒在地上，可他嘴里还在骂着：“我操你李穿石八辈子祖宗！老
子就是到了地底下，也要剥了你的皮！”
掌柜的吼叫道：“李穿石，你杀了他！！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听着外边越来越激烈的枪声，李穿石已经耐不住性子，他举起小开岁对楼顶
上喊：“老爷子，这小崽子可是你们赵家的命根子，我今个就拿他来换你的玉器
古董，你换还是不换吧？我数十下，你不吭声，这小崽子就没命了！”
怀玉情不自禁地探出身来冲李穿石吼喊：“李穿石，不准你伤害开岁！”
李穿石这才发现怀玉也在楼顶上，便喊：“二姐也在上面呀？正好，你就劝
劝老爷子，是人命值钱呀还是玉器古董值钱？一、二、三、四、五……”
怀玉哭着声儿地对掌柜的说：“爸，咱得救开岁呀！”
李穿石继续数数儿：“六、七、八……”
掌柜的叫：“等，等，这儿的玉器古董你都拿去，把孩子给我放了！”
说着，掌柜的朝楼梯下走去。
李穿石得意地笑了。
意想不到的，瘫躺在地上的陆雄飞突然像豹子似地跳起，朝李穿石扑过来，
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小开岁，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李穿石惊叫，他的手下慌乱中连连朝陆雄飞开枪，只听见小开岁一声惨叫，
爷两个都没了动静。
李穿石赶紧上前打量，发现陆雄飞和开岁都已经断了气儿，他恼怒地冲手下
吼道：“妈的！谁叫你们乱开枪的！！”
掌柜的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绝望地喊了句：“开岁呀！”随即就瘫坐在楼
梯上。
怀玉疯了似地叫：“爸，他们杀了小开岁呀！他们杀了大姐夫呀！”
喊着，她不顾一切地要奔下楼去，却被掌柜的紧紧拽住。
外边的枪声更响了。一个便衣队跑进来催促着：“李先生，我们快顶不住了，
快撤呀！”
李穿石对手下说：“冲上去！把上边的玉器古董抢下来！”
两个手下疾步冲向楼顶。
怀玉赶紧把怔呆了的父亲拉上楼顶：“爸，他们上来了！！”
掌柜的忙掏出火柴，抽出一根要点着楼梯，但是他手哆嗦着，划了几下都没
划着。这功夫，李穿石的人已经奔上了二楼。
怀玉忙拿过火柴，擦着了，往楼梯上一扔，只听见“腾”地一声轰响，楼梯
就着起火来。把刚刚要冲上楼梯的两个家伙挡在下面。
李穿石在下面喊：“冲上去！快冲上去呀！”
但是那火焰越烧越旺，两个家伙只得往后退着。
掌柜的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他冲李穿石喊：“李穿石，你个畜生，也太
歹毒了！大人孩子你要赶尽杀绝呀！你来杀我吧！！你不就惦着要这些宝贝玩艺
儿吗？我现在就给你，给你！”
掌柜的拿起一件玉器从楼上狠命地摔下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掌柜的喊：“给你！这是战国的玉壁……”
看见摔碎在自己面前的玉器，李穿石惊呆了。
掌柜的喊：“这是汉朝的玉熊，值几千块现大洋呢，给你！还有这个，乾隆
皇上用的玉洗，给你……”
院子里连连响起玉碎的声响。
怀玉想拦住父亲，但是根本拦不住，掌柜的再一次举起玉器。
李穿石叫起来：“赵如圭，你，你疯了？”
掌柜的继续狠命地扔着：“给你，明朝的白玉佛手，宋朝的山水扁壶，都给
你……”院子里，清脆的玉碎声连连响起。
李穿石心疼坏了，他吼叫道：“赵如圭，你再敢摔我就……开枪了！”
掌柜的似乎没听见似的，举起那尊望天吼：“这是望天吼，你的主子不是就
想要它吗？我也给你……”
李穿石急了，大声喊着：“住手！你给我住手！”
喊着，他就冲掌柜的开了一枪，正打在掌柜的当胸，他身子一歪就倒下平台
的栏杆，整个人从楼顶重重摔了下来。那望天吼也摔落在平台上。
怀玉惨叫一声：“爸呀！”她没命地穿过火阵，朝楼下奔来。
李穿石正要喊手下人奔上楼顶平台去拿那望天吼，就听见保安队的枪声已经
响到身背后了。一个从外边溃败下来的手下浑身是血地跌跌撞撞跑进来喊：“保
安队杀过来了……”
李穿石见状，只得慌忙带着人马冲出衡雅斋，跳上卡车朝日租界逃去。
当我从英租界赶回到家里时，悲惨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进了院子就见楼顶
上的楼梯火苗蹿得老高，把天都烧红了。再瞧院子里，怀玉跪在掌柜的面前哭喊
着，我赶紧扑上去打量，老人家早已经断了气儿。我还没哭出来呢，又见到一边
陆雄飞和他怀里的小开岁的尸首……
我冲天上绝望的喊了声：“老天爷呀！！我们是好人家呀！为什么要这样呀？！”
追击便衣队回来的郭大器也赶了回来，看见这情景也惊呆了，赶紧抱住几乎
哭昏过去的怀玉。
停了一阵的雪又下大了，把染遍鲜血和撒满玉器碎片的院子遮盖上了厚厚的
积雪……
外边的枪声时响时弱地折腾了一整夜，直到天亮……
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那场惨白惨白的雪总是在我眼前飘着，那枪声时
不时还在我耳朵边响着……
安葬了掌柜的、大姐夫和小开岁，我就把几乎神经了的叠玉送到静海乡下，
掉过头来又回到天津来找李穿石报仇。可是自从便衣队暴动那事儿完结之后，就
再没有李穿石的音信，原来他带着洗玉躲到了日本国，后来听说洗玉病故在日本。
可悲的是，洗玉到死都被李穿石蒙在鼓里，她只以为掌柜的、大姐夫和小开岁都
是在打仗时死于乱枪之中。再见到李穿石时，已经是十五年之后了，那是他被国
民政府以汉奸叛国罪判处死刑押赴刑场的路上，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我冲他喊道：
“李穿石，老天有眼！报应啊！你也有今天呀！”五花大绑、后背插着画红圈圈
死刑长签的李穿石一路上都垂着头，我不知道他听见还是没听见。也不知道临死
之前，他会不会想到被他害死的掌柜的、大姐夫还有小开岁。
叠玉自打丈夫孩子没有了后万念俱灰，在乡下住了一年后就归依了佛门，作
了尼姑。
便衣队暴动的转年，也就是1932的十月，怀玉就跟郭大器结了婚，后来她就
随着东北军调防到了陕西，在西安长住下了，当上了小学教员。经一位南开中学
校友的介绍，她悄悄地跟共产党地下组织接上了关系。到了1936年的十二月“西
安事变”时，郭大器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他所在的特务连奉命到华清池抓蒋介
石，蒋介石逃上了山，他就跟着搜查的队伍一直追到山上，把穿着睡衣的蒋介石
“请”了下来。“七、七”事变后，他参加了山东台儿庄大战，跟日本鬼子拼死
血战。不是冤家不聚头，在战场上他竟与老冤家小野撞个正着，拼杀到最后，他
拉着了绑在腰上的手榴弹搂抱着小野同归于尽……
抗战胜利之后，我才得到怀玉的音信。便去找她，已经是三十四岁的怀玉仍
然是那样的漂亮。我对她说：“郭大器不在了，你不能总这么一个人过日子，如
果不嫌弃我德宝，就跟了我吧。”她问我，璞翠呢。她这一问，我眼泪差一点没
掉下来，原来，便衣队暴动之后，璞翠见赵家已经破败，我也一夜之间成了无家
无业的穷光蛋，便狠心悔了婚约，嫁给了个有钱的主儿。这事儿对我刺激极大，
一想到女人就心里打怵。所以直到抗战胜利之后，我仍然打着光棍儿。就这样，
怀玉到了又成了我的媳妇。相亲相爱过了五十多年，直到去年她去世，我们没红
过一次脸。她留给我最珍贵的物件，就是那件望天吼。当初掌柜的被李穿石枪打
着翻下楼去时，这望天吼落在顶楼平台上，摔断了一条后腿儿，后来拿胶粘上，
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呢。〔完〕一稿于北京海军大院2003年11月二稿于北京海
军大院2003年12月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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