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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痛

_3 陋石(当代)
许丙魁慢慢地睁开眼,一丝莫名的笑意爬在脸上,很是欣慰地瞅着儿子:“秀,总算跟你爹划清界限啦!”
许廷秀一头扑在他爹怀里,沉闷压抑的啜泣声在这窑里的什么地方久久地回荡着。
天刚亮,院外就哄哄嚷嚷,人声一片。许廷秀穿了衣裳下地开了窑门,就见院门大开着,他爹吊在了门框上。胸前别着一张宽宽的纸条,上面写着:罪孽深重,众叛亲离,生不如死。
许廷秀奔过去把他爹从门框上卸下来。他爹那身子冰凉棒硬,像一根干枯的树桩放倒在地上。许廷秀扭头跑回窑里,刹时窑里就传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叫:“娘??”
人们呼啦一下涌进院子,站在窑门外朝里张望;许廷秀他娘穿得板板整整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窑里很静,再也没了那“呼噜呼噜”的猫喘声。
人们纷纷议论,有人说;许丙魁死了,这女人活着也是受罪,就随她男人去了。有人说:才不是哩!一准是许丙魁先把女人弄死,自己才上了吊……众说不一,话语却那么轻松,就像死了一只小猫小狗那样无所谓。
有人帮着从另一孔窑里抬出两口棺材,将许丙魁跟这女人装进棺材里。
榆钱领着六、七个民兵闯进院子,直奔棺材。“唰唰”几下就贴好了革命标语:“许丙魁罪该万死!”“许丙魁死有余辜!”“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榆钱蹦到棺材上,高声喊道:“许丙魁自绝于人民,罪该万死!像这样的反革命分子,我们就是要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榆钱一行忿忿而去,人们也蔫蔫地散了。
许丙魁的两个女儿托人稍来口信:“已经和这地主分子划清了界线,不回来奔丧了”。
棺材在院里停了两天,许廷秀却犯了难,他爹的棺材上贴着工作组的标语。是刷去这些标语再埋?还是连标语一齐埋?他不敢去问工作组,也不敢自行处置,。
翠翠正在院里喂鸡,许廷秀就进了门,“呼嗵”一下跪到地上。翠翠紧忙扶住:“有啥你说,别这样。”
许廷秀长跪不起:“我爹那棺材上有工作组的标语。”
“嗨!就为这呀!”
“我不知该咋办?”
“标语是工作组贴的又不是你贴的,你只管埋人就是了。”
“敢吗?”
“敢!有啥事我顶着!”
翠翠说地斩钉截铁,许廷秀也就把心放到了肚里。他知道,翠翠是那种敢说敢当的人,有她顶着就不会有事。
你道翠翠为啥如此仗义,还大包大揽地为许廷秀顶着。在这雷公庙,她眼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许廷秀。
许廷秀长得就像他那名字,挺秀气的,白白净净,举止文雅。他没有山里年轻人的那种粗俗,看见漂亮妞儿狠不能一口吞下去。村里年轻的后生没一个不跟翠翠打情骂俏的,惟有许廷秀不。他总是一本正经,有话则多,无话则少,不卑不亢,不远不近,见面很稳沉地道一声翠嫂就过去了,决不会停下来扯东道西地没话找话说。他越是这样,翠翠就越是看重他。
翠翠对许廷秀有着一种特别的好感。若不是许廷秀的成分问题,她真想把巧莲说给许廷秀。那年月谁敢跟地主分子结亲,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她对许廷秀的好感却擦不去抹不掉。今天,许廷秀有难处,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还甘愿为他顶着。这对许廷秀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而对翠翠来说却不费吹灰之力。
许廷秀提心吊胆地安葬了父母,工作队并没来找麻烦,连问都没问一声,好像压根就没这回事。
阵痛 []11----22] [本章字数:45374 最新更新时间:2009-09-14 21:22: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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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一
于杰当了工作组长,本想大显身手,这第一炮就没打响。
许丙魁死了,纵火案并没有结束。雷公庙有人公然纵火,而且是在工作组进村之后,显然这把火是针对工作组的,是向“四清“运动示威,不揪出这个暗藏的阶级敌人,不把阶级敌人的猖狂进攻打下去,工作组在雷公庙就站不住脚,也无法向广大群众交代。
经过一番仔细调查,终于发现了一些线索。在麦场着火的当天下午,小学老师张汝年去过麦场。而且张汝年的历史也有污点,他曾在伪乡政府里当过半年文书,因而也就成了纵火案的重大嫌疑对象。
对于张汝年这样一个历史上有污点,在纵火案中有重大嫌疑的人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开大会批斗就是了。
群众一听说麦场的火与张汝年有关,大吃一惊。张汝年平日里不吭不哈,却啥事都干得出来,因而也就更加义愤填膺,会场上的气氛也就越发地紧张。
于杰开门见山地:“张汝年,大前天下午你去过麦场没有?”
“去过”
“你去麦场干什么?”
“弄麦草活泥。”
“几个人去的?”
“就我自己。”
“怎么不叫个学生帮你?”
“只用一把麦草,我就自己去了。”
“你抽烟不?”
“抽。”
“你去麦场时带火柴没有?”
张汝年本想照实说,带了,可他一想,如果说带着火柴岂不与麦场着火更有关了,就说:“没带。”
“你平时抽烟不带火?”
“那天我没带。”
“为什么没带?”
“我是去弄麦草,就把火柴放在窑里了。”
于杰“哈哈“大笑,这笑声里透着一种戏虐与轻狂,就像一只飞虫轻易地撞在了他早已布好的蛛网上。他很是得意地:“你去弄麦草就有意地不带火柴。你的意思很明白,你没带火柴麦场那火就与你无关,你咋知道麦场要着火?你问问大家,哪个人去麦场是先把火柴放到家里再去的!”
张汝年暗暗在心里叫苦,他本想回避火柴这一事实,经于杰这一分析,他就更难自圆其说。此时再想改口已不可能,大张着嘴无言答对,就浸出了一头冷汗。
人们觉得于杰的分析确实有道理。无论谁去麦场也不会把火柴放在家里再去,不做贼为啥心虚?此时的张汝年那惊慌失措张口结舌的样儿似乎他已理尽词穷,只不过没有承认罢了。
接着就是一阵响亮的口号声。
张汝年头上那汗就滚下来。他本来就有点口吃,一着急就更说不出话来。他越是嗑巴,交代事情就越是含混不清,群众的火气就越大,情绪就越是激昂。一连斗了三个晚上,张汝年死不改口。对于他过去在伪乡政府的事,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抄抄写写,跑腿打杂。
公然与四清为敌,这还了得,县公安局介入了这起纵火案的调查。
公安局果然出手不凡,很快就发现了烧过的草灰里有纸的成分。在雷公庙来说小学校的纸最多,这就加大了张汝年作案的可能性。
首先张汝年到过案发现场,交代的事实经过不能自圆其说,最主要的是他不能证明自己没放火,历史上又有问题,于是公安局以拘留审查给张汝年带上手铐押走了。
公安局发现草灰里有纸的成分是正确的,但谁也不会想到这纸与二踢脚有关,真正的纵火者是二踢脚,确切地说是刘富才。他点着念子后就吓得扭过脸去,只听见“砰”地一声响,二踢脚就钻进了麦草垛里,他才没听到第二声响。连刘富才自己做梦也想不到,麦场那一场大火真正的肇事者就是他这个贫协主席。
麦场纵火案胜利告捷。这便大长了工作组的威风,灭了阶级敌人的志气。雷公庙阶级斗争的气氛也就更加地浓烈了。
雷公庙小学是这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所小学。不到30名学生分为四个年级,原有两名老师,另一位女老师休产假,就剩下张汝年自己。如今张汝年被公安局铐走了,学校也就停了课,聘请老师便成为当务之急。
南山公社范围内只有两名高中生。一名是许廷秀,另一名的政治条件比许廷秀还差。只好矬子里头拔将军在初中生里找,于杰便找到了淑贤。
放下锄把当老师,风不吹日不晒,当然是一件好事,淑贤又推荐许廷秀。于杰并没有马上答应,只说了句:“可以考虑。”
淑贤跟许廷秀早是县立一中的同学,许廷秀读高中,淑贤读初中。淑贤的母亲是高中班数学老师,许廷秀是数学课代表,两人常见面。淑贤早就知道许廷秀是年级的高才生。
于杰说可以考虑就有是希望,淑贤便去找翠翠,只要翠翠肯帮这个忙,十有**就成了。
翠翠正收拾晾在院里的玉茭,淑贤就进了门。
淑贤跟翠翠住对门,倒也不见外。一人撑口袋一人装就便当多了,不一会玉茭就收拾停当。歇下来,翠翠问:“你不会是专来帮我收玉茭的吧?”
淑贤笑笑说:“翠嫂真是个明眼人,我是有事来求嫂子的。”
“啥事?说吧!”
淑贤把她的意图合盘托出。
翠翠说:“是他叫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
“你对他咋恁关心?”
“我是觉着他合适,没有别的意思。”
翠翠冲淑贤一笑,说:“我看意思大着哩!”
“真的没有。”
“死妮子,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翠嫂!”淑贤那脸就红了,勾下头不再言语。
“他对你咋样?”
淑贤摇摇头。
翠翠长叹一声:“女人呵!天生的贱骨头,对哪个男人好,恨不能把心掏给他。行!这事我包下了。”
翠翠之所以如此痛快的答应淑贤,是她想起了自己。他跟敏哥是多么的般配,老天不长眼偏把她嫁给了现在这男人,窝囊了一辈子。她觉得这村里只有淑贤跟许廷秀最相当。她从心底里同情淑贤跟许廷秀,也是一种内心的伤痛促使她答应了淑贤的请求。
于杰接到翠翠捎得口信便急忙赶来。他早有心拜访这位翠嫂,碍于翠翠和栗敏书记的神秘关系和一些关于翠翠的传说,使他轻易不敢涉足。
这些传说都是些大体则有,具体则无的风流韵事。有一点似乎可以证实,翠翠确实嫁给了一个与她既不相配又不相爱的男人。在这一点上,与于杰的家事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于杰的姐姐很俊秀,也是因为娃娃亲嫁给了一个既没相貌又没本事的男人。在这个伟大的国度里讲究郎才女貌,夫妻不般配也会招惹无端的是非,姐姐常为此以泪洗面。也正以为姐姐的优势,才有能力资助家境贫寒的于杰读完大专。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爱乌及乌的原因,于杰对翠翠的经历反倒寄予同情,对那些关于她的传说先入为主的予以否认、谅解。即便有,也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对不幸婚姻的反抗。因而他对翠翠没有丝毫的鄙视,只是顾及群众影响,无事不登三宝殿而已。
于杰一进院门就闻见一股香喷喷的味儿。他没有贸然往屋里闯,而是站在院里很殷切地喊道:“翠嫂!”
翠翠不紧不慢地从北屋走出来。其实于杰一进院子,她就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看见了他。但她没有马上出来,也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位年轻英俊的县委干部就多看了两眼。她发现于杰长得有点像她敏哥,清癯儒雅,还有那种高贵的气质。她越看越顺眼,就出来得晚了些。她紧忙招呼:“于组长呵!快进屋坐。”
于杰指指身旁的小凳,说:“就坐这儿,敞亮。”
翠翠走过来坐在另一个小凳上,
“翠嫂,以后你就叫我小于吧!”
“那合适吗?”
“合适,我在翠嫂面前永远都是小弟。”
翠翠笑了,笑得又响又脆,少时,她止住笑声,说:“不愧是县里的干部,嘴上抹了蜜似的。你要不是工作组长,我还真想认下你这个弟弟。你以后就叫我姐吧!”
于杰略一沉思,喊道:“翠姐!”
“哎??”她有意地将这声答应拉得长长的,小院里充满欢畅地笑声。
“翠姐,找我有事?”
“有呵!你等着。”便起身去了伙房。不一会儿她就端来一个火锅,扑鼻的香味从火锅盖下“噗噗”地喷溅出来。她掀起锅盖,随着锅里热气的腾起,浓浓的鸡肉香刹时就弥漫了整个小院。
锅里那酱红色的汤汁上下翻滚,鸡块、粉条,山蘑随着那“噗噗”声不住地颤动,锅边上那汤水“吱吱”地叫唤。
翠翠又拿来半瓶晋垣烧和两个酒杯。
于杰望着锅里那馋人的鸡块,真想用手去抓。下乡两个多月了,顿顿清汤寡水,从没见过荤腥。如今这美味就在眼前,却还要忍着,不得不假装斯文地端坐在那里,简直就是一种折磨。然而,他很讲究分寸,更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就像刚才翠翠让他叫姐,他很巧妙地加了一个“翠”字,这样既显得亲近,又不丢面子。等翠翠坐定后,于杰笑着说:“翠姐,无功不受禄呵!”
“尝尝姐的手艺!”她便拿起筷子在锅里搅动着。
于杰刚抓起筷子,翠翠就夹起一块鸡肉递到他嘴边。他身子稍稍地往后一闪,那块鸡肉就进了他嘴里。热乎辣的鸡肉烫得他紧忙搅动舌头,鼓动着腮帮。他嘴里热,心里更热。
喝到酒酣耳热之时,翠翠脱去外衣,露出粉底白花的衬衫,两个高高挺起的**仿佛要从那薄薄的衬衫下窜出来。她脸上泛着红晕,目光中凝着柔情,不时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他脸上泛着淡淡的红光,一口雪白的牙齿特别招人喜爱,看上去比原先越发地英俊潇洒了,和她当年的敏哥一般无二。在四目相撞的一刹那,她那炽热的目光烧得他浑身发烫。
她又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高高地举着,痴痴望着他。
他也像她那样高高举起了酒杯。
她那手倏地勾住他手腕,弯回来,酒杯挨住了嘴唇,很是特别地瞧他一眼,“吱”地一抿,把那杯子倒过来,笑吟吟地瞅着他。
他先是一怔。这交杯酒是夫妻之间的一种礼节,他不知道当地是否有姐弟交杯这种习俗。他不想问,也不愿问,弯回胳膊一口吞下了这交杯酒。
相互敬酒,推杯换盏,三旬之后,她那笑吟吟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一种炽热撩人的目光从那条窄窄的缝隙里毫不掩饰地喷溅出来,直直地射在他脸上。
他清楚地知道,这位姐姐与县委书记栗敏的关系太特殊了。有她的关照就等于得到了栗敏书记这个靠山。他不会拒绝她任何的善意,迎合还惟恐不及,岂敢违背。他虽觉得脸上发烫,却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很是恭维亲切地目视着她。
她略有几分羞涩地朝他一笑,起身去关了院门。转身走回来时,突然身子一晃蹲在了地上,不住地:哎哟??
他急忙走过去扶她。她一脸的疼痛:脚扭啦!走不成了,抱我回去。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抱起了她。她两手勾住他脖子,脸偎在他怀里,舒服地眯上了眼睛。他把她轻轻放在炕上。
她说:把酒拿来给我擦擦。
他去院里拿酒,当他返回屋里时,她已脱光衣裳钻进了被窝里。
他把酒倒在碗里,划着火柴,碗里升燃起蓝莹莹的火苗。他用手指沾着这火苗在她脚腕上揉搓。
她温声地:往上些。
他手移到膝盖。
再上一些。
他那手在她大腿上游动。
他揉一下,她轻轻地哼一声。那娇柔颤栗地呻吟挠得他心里痒痒。
她慢慢地掀开被子,露出那高高挺起的两座火山,眸子里散射出一束束炽热的火焰,脸上迷幻出淡淡的红晕,双唇微微地颤抖,猛地挺起身,抱住他。
他立即感到两个富有弹性的东西挤压在胸前,轻柔而顺畅地拨开他那燃烧着的心扉。他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她。
……
十 二
第二天工作组就通知许廷秀去学校当老师,感动得许廷秀眼泪都掉了下来。他感谢工作组对他的信任,为了表示真正站到贫下中农一边,把自己家那五孔砖窑留下两孔自己住, 其余的三孔捐出来做学校,因为学校那土窑洞实在是太破旧了。
两孔窑洞做教室,另一孔作办公室。许廷秀带三、四年级,淑贤带一、二年级。新校室,新老师,一切都焕然一新。学生们欢天喜地,淑贤与许廷秀也劲头十足。秋日的阳光洒满院子,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这天课间休息,学生们和老师都在院里晒暖暖,有说有笑好不快活,榆钱晃晃悠悠进了院子。
榆钱很神气地看着许廷秀和淑贤,说:“不赖呵!当老师了。”
淑贤斜了榆钱一眼:“你更不赖,都混进工作队了。”
“你??”榆钱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胀红着脸喝道:“许廷秀!我现在命令你向工作组汇报思想。”
欢笑声戛然而止,学生们全围过来,一双双小眼睛惊慌地瞧着许廷秀,又瞧瞧榆钱。
这突然的意外使许廷秀不知所措。他不敢违抗工作组的旨意,却又不知道如何汇报,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他什么也没说,很无奈地勾下头去,脚尖下意识地拨弄着一片树叶。
淑贤喊道:“同学们!上课了!”一刹时学生们愣住了。她又高喊一声:“没听见,上课了!”学生们这才慢慢腾腾向教室走去。她推了许廷秀一把,说:“许老师,上课了”。
许廷秀抬头瞅瞅榆钱,又瞅瞅教室,无所适从。
榆钱望着淑贤喝道:“才下课就上课?”
淑贤不屑地:“这你管不着。”
“你这是破坏革命!”
“你才是破坏教育呢!”淑贤也不示弱,喊道:“同学们!课不上啦!回去告诉你们家长,榆钱不叫许老师上课。”
学生们一听不上课了,呼啦一下就像炸了群的羊满院子疯跑。
榆钱慌得展开胳膊拦挡,有的学生已从门里蹿出去。他一扭身奔到门口身子一横挡在那里,指着淑贤,说:“你等着!”“咣”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按说一个四清工作队员决不会被一个临时教员吓跑,只是榆钱今天来的不地道。
淑贤跟许廷秀在一个学校当老师,同一个窑里备课,进进出出常在一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别人并没觉得什么,榆钱却看在眼里恼在心里。
他觉得许廷秀是一个地主分子的儿子,凭啥和淑贤在一起。只有他才配和淑贤这么漂亮的闺女成双成对地走在一起。他今天来就是要给许廷秀一个下马威,给他个难看,叫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淑贤会公然站出来袒护。他看得出,淑贤对许廷秀好,还故意跟他作对,这就使他越发恼火。许廷秀算什么东西,敢和他抗膀子。他本想好好整一下许廷秀,却又不敢把事闹大,是他自己决定叫许廷秀回报思想,工作组并不知道。他见事不妙就脚底抹油??溜了。
榆钱咽不下这口气就回油房找于杰。于杰不在,他就直奔翠翠家。
翠翠家门关着,榆钱轻轻一推就启开了一条缝。门并没有插严,他手指伸进去拨开门栓。进了门没走几步就听见灶屋里有“嗵嗵”擀面的声音,他知道这是翠嫂在擀面。他想到翠嫂人长得那么水灵,擀面那姿势一定也很好看,便躲在墙后斜着朝屋里看,顿时他就愕然了。
他看见于杰站在翠翠身后,搂住她腰。翠翠光着屁股在擀面,擀面杖一进一退,她那身子也一前一后地晃动。拌着擀面的“嗵嗵”声响,她“哦哦”地轻声叫着,不时甩一下散在脸上的头发,显得很急切的样子。于杰“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屁股一蹶一蹶地好像是在吃力地推小车。
榆钱立时就明白了是咋回事,就觉周身着了火似的,烧得他狂躁难奈,急急退出门去,轻轻的划上了门栓。
“过了九月九,农家操起手”,是说重阳节过后地里的整庄活没了,就剩下一些积肥垫圈,修渠补堰的零碎活了。
今天队里的活是补堰,就是把地坎上豁豁牙牙的地方用土补平了,冬天雪水一洇,来年就瓷实了。按劳力的强弱,挣工分的多少分段包干,谁干完谁回家。
这种活对火圈来说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才半上午他就收工了。他扛着铁铣悠达悠达地往回走,巧莲叫住他,说:“上麦场等我。”
“干啥?”
巧莲神秘兮兮地:“给你好吃的。”
火圈不很在意地“嗯”了一声,心想,除了酸枣还能有啥。蹶达蹶达走去。
巧莲望着火圈那背影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火圈壮实得像头牛,庄稼人有个好身板比啥都强。火圈心眼实,还勤快,无论谁家有啥活,打声招呼就行。别的小伙们总耍笑她,火圈从来都不。小时候藏母鸡窝,城里的孩子叫捉迷藏。男生被抓住要找媳妇,女生被抓住就要找女婿。有次巧莲被抓住了,当然就要找女婿。孩子们觉得火圈傻,就起哄地齐声喊:“火??圈!火??圈……”这会儿巧莲心里只剩下“火圈”两个字,就说道:“火圈”。从那时起,巧莲就觉得她跟火圈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巧莲今年十七了,在山里像她这年龄当娘的有的是。她是独生女,翠翠一定要找个上门女婿。巧莲觉得在家里娘当家,找个上门女婿也得她说了算,能管得住才行。相来相去只有火圈最合适。
山里女孩儿没有那么多浪漫蒂克,既是对你有情,也不过是偷偷地一瞥,甜甜地一笑,趁别人不注意时往你兜里装一把好吃的。巧莲约火圈去麦场就是给他好吃的。
巧莲来到麦场却不见火圈,在心骂道:“又死哪儿去了”。便坐下来等。
正午的日头暖融融的,撒落在麦秸垛下的麦草散射着金属的流光。巧莲干了一晌活也有点累了,索性躺在这热乎乎的麦草上。她嫌日头晃眼,就掏出手帕蒙在脸上。
她知道火圈一定回来,因为她有好吃的。
早上,她碗里的荷包蛋没舍得吃,找了块油纸包起来,就等着火圈来了给他吃。她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他说,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吃完就走,这回要给他把话挑明了,甚至她还想到了叫他在脸上亲一下。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脸上热辣辣地发烧,张开两手捂住蒙在脸上的手帕,她怕火圈看见她那通红通红的脸。
榆钱从翠翠家出来,他浑身就像着了火,烧得他发躁。裤裆里顶着一根棍儿,走道绊绊拉拉地难受。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就来到了麦场。
巧莲听见脚步声以为是火圈来了。要在往常她早就坐起来迎上去,今天她没有。一是生火圈的气,叫他等着他没等。二是她想到今天火圈要在她脸上亲一下。从来没有哪个男人亲过她,她猜想那是一张热乎乎的男人的嘴,还有毛茸茸的胡子,对着她那脸蛋儿,“噗”地一下。她没起来,也不想起来,就那样躺着。
榆钱走到了她跟前,她还是那样躺着一动不动。
榆钱见巧莲直挺挺地躺在麦草上晒暖暖,两手捂着蒙在脸上的手帕。胸前那高耸着的两个半球形浑圆引逗得他眼睛里直冒火,她那腹部一起一伏地在向他招手。他蹲下来蹴在她身旁,手搭在她胸脯上,她没有反应,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他抚摸着她那坚挺而柔韧的半球形,她身子在抖抖,是那种非常细微地颤抖,倏地抓住了他手紧紧按在球体上。
难耐的**在他周身的血管里冲荡迸溅,他匆匆扒下褂子盖在她脸上。
立刻就有一种很诱人的气味窜入她鼻腔,是男人的汗液和力量混合的气味。这气味使她神往,使她痴迷。
他那手像鱼一样游向她腿裆。
她抓住了他手,只是嘤嘤地哼了一声便慢慢松开,蜷回双臂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脸。
他倏地爬在她身上,紧紧地裹住她。
……
村子的上空竖起一缕缕炊烟,正上午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只有融融的日光依旧泼洒在麦场上。
榆钱在巧莲身上一阵忙活之后,拎起褂子仓皇地溜去。
巧莲没有睁眼,也没起来,倦态地躺在那里想心事。她头一回发现火圈是那样的聪明,他抓住她**,她浑身麻酥酥的像过电一样。他啥都懂,只是他连吃奶劲儿都使上了……她系好裤子还是那么躺着不起来,等火圈回来。她要问他咋知道这些,跟谁学的。
火圈刚端起饭碗就想起巧莲还在麦场等他哩!便撂下碗二话没说直奔麦场。
巧莲还是直挺挺躺在麦草上晒暖暖。他走过去在他脚上踢了一下:“挺尸哩!”
她瞥了他一眼又合上,懒洋洋伸出一只胳膊把手递向他。
火圈“啪”地一掌拍在她手上:“自己不会起?”
巧莲嗖地坐起,火乍乍地:“你咋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
火圈不解地:“我用你啥啦?”
“咋!你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
“认啥账?”
“你耍赖!”她大张着嘴却说不出来,哇地一声哭着说:“你欺负人??”
火圈越听越糊涂:“扯**龙蛋!”脖子一梗,走去。
巧莲觉得实在委屈,被火圈欺负了还不认账,便跑回家哭着把这事告诉了她娘。
翠翠一听巧莲被人欺负了,当时就红了眼,抬脚就要去找火圈,又一想,大白天就在麦场上??便问:“你咋不喊?”
“我没喊。”
“你为啥不喊?”
“我不想喊。”
“你??”翠翠听出巧莲是自愿的。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得了谁?嚷嚷出去反而自己闺女不好嫁人,这不是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吗!他还是怒气难消,恨火圈敢做不敢当,不由得咬牙切齿地:“火圈呀火圈!非活剥了你小狗日的不可!”
巧莲紧忙说:“娘,不要,打他两下就行了。”
“你给我闭嘴!”翠翠喝道:“还想着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往后离他远些。”一抬脚把那凳子踢得老远。
十 三
西北风吼了一夜,阴霾的天空就像块污突突的脏抹布,太阳像个快要燃尽了的烟头儿,懒懒地躲在云层里,天空稀稀拉拉飘着一些晶莹的粉末。在没有雪的冬日里严寒更加冷酷,人们一个个缩脖操手,弓腰驼背,个长一下子就矮小了许多。
淑贤一头闯进窑里,随手关上窑门,仿佛一个筋疲力尽爬上岸的落水人那样长长地嘘了口气,脸上漾着一种如卸重负的喜悦,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拍打着身上。
窑里还残留着一股烟味,炉子上腾起红红的火焰,一股浓浓的暖意便包裹了她。
许廷秀坐在桌前批改作业,稍稍仰起脸朝她淡淡一笑,目光又落在作业本上。
她也微微一笑,只是这笑里有着些许讪讪的意味。
每天许廷秀到校都比她早,生炉子扫地这些闲杂活儿几乎他全包了,她也就有了一种隐隐的歉意。
她款步走过去,将围巾放在他面前的作业本上,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他笑。
他瞧一眼围巾,又瞧瞧她,一脸地疑惑。
“给你织的。”
“这??”
“围上试试。”
他怔怔地瞧着围巾。
这是一条毛线织的围巾,并不是新毛线,是淑贤的毛背心改的。一片猩红里点缀着几道深蓝,还有那橘黄色的穗儿。色采搭配的既协调又醒目,毛绒绒虚蓬蓬,宛如一团燃烧着的火焰,烧得他周身燠热。
在这偏僻的山野之乡,能拥有毛围巾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这么完美的一件工艺品,这么贵重的礼物,他更知道这围巾的出处,眼睛便红润了,笑笑说:“我不冷,你围吧。”
她并不生气地嗔他一眼,抓起围巾不由分说地缠在他脖子上。他处于内心地拒绝,两手腿挡,她不管不顾地两手在他脖颈忙火。
“咣”地一声窑门开了。榆钱怒目圆睁地站在门口,气得他差点跳起来,高声喊道:“嗨!嗨!”
围巾已围在了许廷秀脖子上。淑贤扭过身来,不屑地瞅了榆钱一眼,说:“叫唤啥?没草料了?”
榆钱一步跨进门:“你俩干啥?”
淑贤脸色端得平平地:“你说干啥?你那眼睛是出气哩!”说着又将许廷秀脖子上的围巾正了正。
许廷秀直觉脸上发烧,去掉围巾不是,围着也不是,两手毫无意识地捋这那橘黄色的毛线穗儿。
榆钱戏虐地:“大白天挨那么近??”
“身正不怕影子歪。”她鼻子里一哼:“不像有的人,说人话不办人事。”
“你说谁?”
“说谁谁知道。”
榆钱那脸一下子就变得煞白,他真怕她说出在他家窑里那事,一拧身退出门去,说:“我是好意,听不听在你。”“狠狠地瞪了许廷秀两眼,“咣”地关上了门。
她朝着那门鄙视地一笑。
许廷秀尴尬地望她一眼,说:“惹他干啥,忍忍就过去了。”
“你越忍他越欺负你,对这种人就不能谦让。”
许廷秀无奈地笑笑:“狗咬人一口,人总不能也咬狗一口。”
她笑了。
许廷秀第一节课是三、四年级作文,题目是“冬天里的小河”。雪是冬天的象征,而这年冬天却偏偏没有雪,为了使学生们有的放矢,他决定带学生到小河边去感受真实。淑贤也要去,就把一、二年级的课调了一下,也随着去了。
村子在黑狗山脚下的凹凹了,出了村沿山坡而下,远去二、三里有一条小河,清澈见底,水流经年不息。
河谷在沟底,风虽然小了些,却格外的干冷。呼出的热气刹那间就变成白白的雾棒,眼眉与发尖挂着透亮的霜花。河面上结了冰,犹如一条银色的游龙,在微薄的日光下泛着刺眼的亮白,
孩子们就像放飞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向冰面上奔去。猛地朝前一冲,两腿稳稳地站在了冰面上,双臂平衡着身子,“哧”地就滑出一大截子,好玩极了。一不留神便是一个屁蹲,引来一阵哄笑。随心所欲地玩耍,无拘无束地嬉戏,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这死寂沉沉清寒寡冷的河谷顿时就变得欢腾起来了。
许廷秀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同学们停下来。他问道:“谁知道,河里结了冰,河里的水哪儿去了?”
同学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回答不上来。
许廷秀说:“把耳朵贴在冰面上仔细地听。”
同学们趴在冰上,屁股蹶得高高的,耳朵贴着冰面认真地听。
“叮叮咚咚,哗哗啦啦”的流水弹奏出世间最奇妙的天籁之音,透过冰层细致入微地传入耳廓。一张张小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便有同学嚷起来:“我听见啦!像琴声。”
“像铃铛。”
“想拉锯。”
“像刮风。”
……
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各述己见,相互争执不下。
许廷秀摆摆手:“是因为你们所在的位置不同,听到的声音也就不尽相同,你们说的都对。”
“噢??”同学们高兴地像一群山雀儿欢呼着,蹦跳着。
有人便从河边砸下一块块冰凌。这冰凌晶莹剔透,自然天成,没有丝毫人工雕琢的痕迹,有着一种天然的纯真与洁净,是那样的坚硬又不胜娇柔。明晃晃,脆生生,嚼在嘴里 “嘎巴嘎巴”地响,既爽耳又惬意。淑贤和许廷秀与同学们一齐享受着这大自然的恩赐。
一个同学喊道:“咱们玩碰溜溜吧?”
立即便有人响应,从河边弄来两块石片。
碰溜溜有点像今天的碰碰车。就是把石片放在冰上,人坐在石片上,用力一推,两个人就相对划去,谁被撞下来就算输。可别小看了这不起眼的土游戏,它也有很多技巧,推、拉、磕、碰、躲、闪、拽,光靠蛮力不行。
玩溜溜碰,两个男生或两个女生碰就不太有意思,一男一女碰那才带劲。人们就是要看这个景气,逗这个乐子。
同学们年龄虽小,却有点儿磨不开面子。男生不好意思去碰女生,而女生更不敢去接近男生。便把这一男一女两位老师拉坐在石片上。
分为男女两方,女方推淑贤,男方推许廷秀。
一、二、三??开始!两块石片在冰面上急速地划行,许廷秀距淑贤越来越近,他梢一迟疑,两手尚未伸出,淑贤便推过来。他从石片上滚下来,那石片兀自向前滑出去老远。
当即就是一阵哄笑,淑贤笑得前仰后合,许廷秀面红耳赤,这一局女方胜。
第二局开始了。越来越近,许廷秀早早就伸出两手应战,淑贤嘻笑着冲过来。
当淑贤两手猛地推过来时,他倏地将手缩回来,她推了个空,身子朝前扑去,砸在了他身上,他也从石片上滚下来。两块石片相背而行,一直滑出去很远。
立刻又响起一阵爆笑。
这天真无邪,尽情放纵的欢笑涨满了河谷,越过了沟畔,飞上了云天。
河北岸,榆钱爬在沟畔上,居高临下地窥视着这里的一切。这些天来,他像犯了邪似的,一有空就往学校里跑,他明知道淑贤不会给他好脸,却还是要去,结果又碰了一鼻子灰。他离开了学校却并没有走远,他分明感觉到淑贤跟许廷秀好上了,不由地妒火中烧,想返回学校却没有什么理由,这样离去又不甘心,就见许廷秀跟淑贤领着学生出了校门,便尾随到这里。
河谷里那一阵阵爽朗的欢笑犹如一把把烈火,烧得他周身烁热七窍生烟,心里却像撒了一把蒺藜,扎心扎肺地难受。他恨不能把许廷秀从石片上推下来,他坐上去跟淑贤碰溜溜。他眼里填满妒恨,就觉得已卡住了许廷秀脖子,两手一用劲,手指头深深地**土里。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榆钱越是得不到淑贤他就越是想,他明知道淑贤爱上了许廷秀,就越是不甘心。他不能容忍许廷秀跟淑贤亲近,似乎觉得淑贤就是他的,是许廷秀抢走了他的淑贤。他不能无缘无故地去找淑贤,那样准会再碰一鼻子灰,却又不愿离去,他担心淑贤跟许廷秀干出他最不希望的事,便躲得远远的向学校这边窥视。一会儿猫手猫脚来到校外墙根下侧耳静听,一会儿趴在校门外从门缝里朝里瞧,什么时候淑贤离开了学习,他才放心地走去。
人常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榆钱一得闲就远远地猫在墙后朝学习这边瞧,这天他终于发现了异常。
放学好一阵子了,淑贤还没有走出校门。他再也耐不住了,就向学校走去。门虚掩着,院里没有一丁点儿动静。他轻轻推开门,沿着另一边墙根向许廷秀那边窑洞溜去。他不敢离得太近,就停在稍远的地方朝窑里张望。
窑门开着,就听见淑贤在窑里又说又笑,许廷秀偶而也插两句。他听出这声音是从炕上传出来的,便蹑手蹑脚朝前走里两步,从窗户缝朝里看。窑里光线很暗,他模模糊糊瞧见淑贤坐在炕上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胳膊不停地动弹着。听许廷秀那声音也在炕上,只是看不见在那里。这“扑嗵扑嗵”声就是炕上发出来的,他立刻想到淑贤跟许廷秀搂在了一起。刹时他嗓子发干,心跳加快,真想一步跨进门把他两个当场抓住。然而他没有,他知道抓奸这种事不是一个人干的,再者他也不适于出面,要是那样淑贤会更加恨他。便原路返回,跑回油房把这事告诉了于杰。
当时,把哪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叫做“搞腐化”,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于杰当机立断,指派了几个民兵去抓。
不一会儿,淑贤跟许廷秀就被民兵带来了。
民兵向于杰详细地汇报了情况,于杰当时就目瞪口呆了。
淑贤在炕上不假,是在给许廷秀缝被子,许廷秀就坐在炕沿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总不能因为这把人家带来吧?他回头找榆钱,榆钱却不见了。他骑虎难下,略微寻思了片刻,说:“你们正当的交朋友,搞对象,我不会横加干涉,这是你们的自由。但群众有反映,老师嘛!为人师表,还是要注意点影响。”
于杰这话决非出于虚情,他也觉得淑贤和许廷秀很般配,成人之美也是人的一种天性。刚才他只是听了榆钱的汇报,一时莽撞就做出了那样的荒唐事,内心里却不无愧疚。
淑贤冷冷地一笑,说:“这个群众是榆钱吧?”
于杰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不管是谁向工作组反映问题都没有错,你不要乱猜了。”接着有扯了几句学校里的事,就说:“误会解除了就好,不要介意。”便站起身来。
如果说淑贤跟许廷秀不介意那是骗人。但他们介意又怎样,能把工作组怎样,敢把工作组怎样。明知道是榆钱捣的鬼,于杰矢口否认,也只好作罢。
回到学校门口,许廷秀站住了。淑贤瞥他一眼,推开门就进了院子,许廷秀迟疑了一下也跟进去。
淑贤进到窑里,爬上炕,把被角缝完,叠好,扔在炕角,狠狠地嗔他一眼:“咋啦!这就把你吓住了。”
许廷秀勉强地笑笑:“咱问心无愧。”
她乜斜他一眼:“你咋恁熊?刚才在工作组你咋不说??”
“说啥?”
她脸儿一红转过身去,嗫嚅地:“就是于杰说的哪个。”
哦,他想起来了,于杰说他两个搞对象。他坦然地:“那只是别人的认为,其实我们并没??”
“书呆子,搞对象非要在花前月下,还要告诉对方一声:咱俩开始搞对象。”
他苦苦一笑,摇了摇头,拿起了扫帚。
“给你说正经事哩!”她一把夺下扫帚:“今天这事一定会传出去,倒不如我们真得??”
她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他岂能不解,却不以为然地:“同志!不要意气用事,还是现实一点吧!”
她清楚地知道,他所说的现实一点是指他的家庭,他的出身。他瞧着他,一脸真诚地:“出身不由己,总又一天他们会承认你的。”
他长嘘一声:“谈何容易。”
她倏地扭回身,定定地望着他,说了声:“我不管??”便一头扑进他怀里,像是怕他跑了那样紧紧地抱住他。
她头抵着他下颌。他不用低头,稍一俯视就看见了他的面庞。她那两只眼睛就想暗夜里的星星,深邃而明亮。弯弯的秀眉,长长的睫毛,端端的鼻子,小巧的嘴唇。鬓角处几根没有辫进辫子的发丝自然地弯曲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白净浑圆的脖颈使人想到光滑细腻的天鹅的脖子,女人身上特有的那种气味从她衣领里散发出来。
一种本能的渴望,也是情之所致,使他不能自制地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摩挲着她那蓬松柔软的发丝,惆怅而不无顾忌的泪水便涌出了眼眶,顺着面颊的谷地淌下来洇进她发际里。
十 四
冬至过后十天就是小年,也就是元旦。乡下人不过元旦却过冬至。工作队有指示:“平分四清果实”,就是把清理出来的财物平分给社员。
雷公庙大队虽然没有清理出什么财物,也要体现“平分四清果实”。按照以往的规矩,冬至这天家家户户要吃顿饺子,队里就杀几只羊,一人四两肉,挨家挨户地分。
天已黄昏,于杰向大队那羊圈走去。只有天黄昏时羊才收坡进圈。
刘福才收了坡,把羊赶进了圈里,坐下来抽袋烟就准备回家了。忽听羊圈里一阵骚动,从屋里出来一看,头羊正追着一只母羊满圈里疯跑。
那母羊一见刘福才就像见到了救星,仰起头“咩咩”地叫着朝他跑过来。头羊紧追不舍。刹时刘福才就像受了多大侮辱似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冲着头羊骂到:“日你娘!你以为你是县长,想日谁日谁!”就进了羊圈,照着头羊就是几脚。
头羊躲到羊群里去了,其他羊儿也紧忙后退,那只母羊却一步步走近刘福才,仰起头看看他,拱拱他腿,闻闻他手。刘福才立即就有一种满足感,好象他今天做了一件非常正义的事。他刚一回身,头羊就撵过来,那母羊又“咩咩”地叫着。刘福才一拍屁股,头羊就又钻进了羊群。为了这母羊不再受那头羊的欺负,他就把母羊弄出羊圈。这母羊倒也懂事,不用拽不用牵乖乖地跟着他进了屋。
刘福才抓过一把黑豆,母羊一边嚼食着一边怔怔地望着他,圆嘟嘟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与友善。他也觉得这母羊既温顺又可爱,蹲下来抚摩着羊背说:“吃吧!吃了还有。”那母羊好象听懂了他的话,嘴里嚼着黑豆,头还不住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羊嘴里哈出来的热气喷在他脸上,他感到很舒服。有一回,木柱媳妇当着他面打了个喷嚏,就是这热烘烘湿乎乎的气味。那女人只打了个喷嚏就走了,不象羊这样偎在他怀里,任他摸由他抱。
羊那两大眼睛跟木柱媳妇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模一样,柔柔地望着他,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顿时他就周身烁热,丹田之处有一股什么在潮起,抱起母羊就上了炕。
于杰一边走一边盘算;一人四两,十人四斤……再给谢队长他们送十斤,估计三只羊就够了,猛然听见一阵“咩咩”地惨叫声从屋里传出来。他觉得奇怪,羊咋会在屋里?莫非有人偷羊!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窗户缝朝屋里看,刹时他怔住了。
刘福才光着腚搂住羊屁股在干那事。
母羊伸直了脖子“咩??咩??”的嚎叫。
于杰大吼一声,冲进屋里一把将刘福才拽下炕,顺手就是一耳光,呵斥道:“流氓!无耻!”
刘福才蹲在地上两手捂住腿裆,哆哆嗦嗦。他无话可说,头夹在腿裆里一声不吱。
于杰骂够了,数落够了,走时留下一句话:“今晚开你的斗争会!”
母羊早已蹦下炕去,舔食着地上撒落的黑豆。刘福才冲上去照母羊屁股就是一脚,骂道:“叫,叫,叫你娘那?哩!你不叫能有这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天下闻。不到一顿饭工夫,雷公庙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刘福才日了羊,今晚开他的斗争会。
刘福才日羊属于桃色新闻,也就特别具有轰动力。平日人们开会总是磨磨蹭蹭,天黑多时了还不见个人影。而今晚却格外积极,天还不黑便有人等在那里。
“光棍汉日羊,光屁股撵狼”人们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过,而今晚就要被证实了,谁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而家家上锁,户户闭门,比看小电影还积极,连大闺女小媳妇也不甘落后。惟恐看不真切听不仔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朝前挤,塞得三间屋子满满腾腾的,就等刘福才到场了。
天大黑了,刘福才来了,他身后牵着一只羊。一进会场,人群中便发出一阵哄乱。
于杰一拍桌子:“刘福才!你把羊弄来干啥?”
刘福才满不在乎地:“我是要大家做个证,这羊我买下了。”
立刻就有人说:“他还想长期霸占哩!”
人们便哄笑起来。
这是一只普通的山羊,大大的耳朵,长长的胡子,披着一身棕黄色的长毛。羊儿并不知这是会场,更不知今晚这会与它有关,只是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它感到希奇,瞪着两只大眼睛瓷瓷地看着众人。
于杰叫人把羊牵回去,高声说道:“刘福才身为贫协主席,道德败坏,思想品质恶劣,竟然跟羊??你自己说吧!”
立即便有人起哄,喊着:“刘主席,说说你跟羊是咋回事?”
“你弄了多少羊?”
害羞的女人就勾下了头,偷着斜刘福才一眼。
刘福才独自站在桌子前面,佝偻着腰,两手交叉杵在袖筒里,瞧一眼众人,半笑不笑地说:“有啥说的,就那回事。”
“咋回事?你说呀!”
刘福才嗑嗑绊绊地说:“我想女人,没女人就??”
“羊又不是女人。”
刘福才难堪地一笑说:“跟女人一样也长着那扁扁货”
人们哄堂大笑,女人们羞得用手遮住了脸,从指头缝里偷瞧刘福才那付窘像。
“刘福才!”于杰大喊道:“端正态度,深挖你的思想根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啥是思想根源?刘福才弄不明白,更不知如何深挖。心里说:叫喊球哩!连这都不懂。想女人干啥?就是要干那事,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
榆钱说:“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经常干这事?”
刘福才说:“倒也不经常,想干就干??”
有人就说:“呀呀!你狗日的作害人哩!那羊肉还能吃么?”
一说到羊肉,人们就想起年年冬至吃的饺子就是羊肉馅的,就觉得象是吃了刘福才的那东西,当时就有人“嗷嗷”地干呕起来。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便有人挥舞着拳头,喊起了口号:
打倒大流氓刘福才!
刘福才必须彻底交代流氓罪行!
原先刘福才并没太当回事,只是觉得有点丢人。其实也没什么人可丢的,光棍一个,再说,丢人不丢钱也不算破财。又一想,有球啥了不起,羊还能日羊,人咋就不能日羊?不管咋着人总比羊高贵。实在不行就把这母羊买下,牵回家愿咋日咋日,谁也管不着。现在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一下就成了流氓,还要打倒。他觉察到有了麻烦,心里也就“扑腾”起来。
有于杰在就显不出榆钱。榆钱忽然觉得机会来了,就站起来,大声说道:“刘福才!你知道你犯的是啥罪吗?你这是强奸!”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弄不清榆钱这话从何说起。
榆钱很想显示一下他在工作队学到的法律知识,接着说:“同意叫通奸,不同意叫强奸。你问过羊么,它同意吗?”
刘福才脖子一梗:“羊也没说它不同意。”
“那羊为啥叫唤?”
刘福才想也没想:“它是美得叫哩!”
“轰”地一下会场上就乱了套,哄笑、漫骂、斥责、唾弃……
于杰使劲地拍着桌子,喊道“安静!安静!”任凭他喊,人们就是不理,会场上乱成了一锅粥。于杰狠狠地瞪了榆钱两眼,连声高喊 “散会!散会!”
呼啦一下人们蹦起来,噼里啪啦拍着屁股上的土从门里挤出去。
其实这会并没开完,工作组没总结,刘福才的处分还没宣布。于杰觉得会场有点失控,再开下去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来,另外这会也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便草草收场。
刘福才干下这等丢人事,在群众面前出尽了丑,他这贫协主席是绝对不能再干下去了,在第二天晚上就进行了改选。
当选贫协主席的条件是:成分绝对贫农,个人历史清白,社会关系纯洁,思想积极进步。
于杰一再强调政治条件,还特别提出积极向工作组靠拢,话里话外地说到榆钱同志如何如何。谁也听出了他是要榆钱当选这个贫协主席。他讲完话好半晌没人发言。
淑贤倏地站起来来:“包子好吃不在褶上,我选不撂!”
村里选举就是这样,只要有人提名,其他人也都随声附和,接着就是一片喊声:“不撂!不撂……”
于杰摆摆手,说:“发言要有次序,七嘴八舌地也没法统计。这样吧!还是按老规矩来,”他取过两只空碗,又取过一碗黄豆一碗黑豆,一齐摆在桌上。”说:“同意榆钱当贫协主席在这边碗里放一粒黄豆。同意不撂当贫协主席的在这边碗里放一粒黑豆,现在开始。”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第一个走上前。淑贤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桌前,很从容地从碗里捏起一粒黑豆,对着大伙一晃,手举得高高的,手指头一松,那粒黑豆就落入碗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接下来就好办了,人们一个个走过去,或捏黑豆或捏黄豆,有条不紊。
这种无需选票,只用一颗小小的豆粒儿表达自己意志的选举方式,在六十年代的农村并不罕见。
别人都扔了豆粒儿,不撂还蹲在墙角没动。于杰喊了一声:“不撂,该你啦!”
不撂才慢腾腾地站起来,拍着屁股上那土走到桌前。
于杰说:“不撂,你要是选榆钱就扔一颗黄豆,要是选你自己就扔一颗黑豆,”
不撂看看那两只碗。盛黑豆的碗里鼓了起来。盛黄豆的碗里只有稀稀拉拉几颗。他一伸手就把那两只碗扣在一起,忽煽着他那两片上嘴唇,说:“啥黑豆黄豆的,还不都得听工作组的。”
起初于杰愣住了,刹时他就明白过来,不撂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台阶,这是最好的结局,便喊了声:“说得好!”便高举起双手鼓掌。
顿时屋子里就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十 五
生产队这羊说啥也不能让刘福才放了,真要是生出个小羊娃咋办?刘福才不光丢了贫协主席,还丢了羊倌,对他的处罚是给生产队挑茅粪改造思想。
羊是张口货,天天要吃,总得有人放。谁也怕落下个日羊的名声,叫谁干谁不干,找来找去就找了二秃子。
二秃子并不是秃子,是他小时候一碗热饭扣在了头上,烫得半个脑袋至今长不出头发。就因为他不是真正的秃子,而且只有半个脑袋没头发,人们才叫他二秃子。
60年,二秃子他爹花了四斗谷子给他买了个小寡妇叫丁香,长得就跟丁香花一样枯黄瘦小。
闺女也罢,寡妇也罢,对光棍来说都是仙女。领回来第三天,二秃子在场上看麦子,丁香去麦场叫二秃子吃饭。二秃子三十好几了才捞着个媳妇,正在兴头上,就跟丁香钻进了麦草堆里。
二秃子爹几口就吃完了饭,就去场上看麦子,让二秃子回来吃饭。麦场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一大群鸡儿在麦堆上“咯咯”叫着胡吃乱扒,麦粒儿四散五扬。气得他大声吼叫:“秃子??”
二秃子跟丁香在麦草堆里正干那事,就听他爹猛地一声吼,心里一惊,他那雀儿便从此一蹶不振了。
丁香原先就是个小寡妇,现在又要守活寡,焉能耐得住这份寂寞,和别人勾勾搭搭也就在所难免了。二秃子自己不中用,也就怪不得丁香,时日一长,人们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因而找二秃子放羊是最合适不过了。
放羊毕竟是个苦差事,于杰就叫榆钱去给二秃子做工作。
二秃子不在家,丁香正刷洗水缸。榆钱说明来意,丁香应了一句:“他回来你给他说。”又探下身子刷水缸。
丁香本来就瘦小,水缸又深。她探下身子肚子顶在了缸沿上,屁股便蹶得老高。裤子紧紧地贴在屁股上,绷得两个屁股蛋儿溜圆溜圆,在两个圆之间就勒出了一道沟。
榆钱望着那圆圆的小屁股和那一道沟,就觉得有一股狂躁在他身体里冲荡,他那手便情不自禁地放在她那圆上。
丁香直起了身子,轻轻地将他那手推开,扭捏地一笑,说:“他放羊下黑不回来,你给我暖被窝?”
榆钱嘻笑着:“暖就暖,只要你愿意。”
“暖得美不?”
“你试试。”他说着就在她奶头上轻轻地摸了一把。
她倏地抓住他手,回头看看四下没人,就牵住他进了窑里。
……
“咣”地一声窑门大开,二秃子站在了窑门口。他一看榆钱骑在丁香身上干那事,顺手操起门后的镢把,抡起来就朝下砸。
丁香一把将榆钱从身上推下去,伸手就抓住了镢把,喊叫着:“死鬼!你不要娃啦!”
“要啥娃?”二秃子不解地问。
丁香拢一把散乱的头发,说:“不是你说的,无论谁只要给你弄出个儿子就行。就凭你那一吊死肉,这辈子还不得绝户!”说着就委屈地哽咽起来。
榆钱哆哆嗦嗦猴在炕角一声不吭。
二秃年近40还膝下无子,庄稼人没个儿子咋行,地里这犁、耙、耕、种靠谁干。自己不管用就得借种,他没想到把种借到了家里,地都叫人家犁了还有啥说的,嚷嚷出去是给自己脸上抹黑。再说,榆钱长得倒也端正机灵,弄出的儿子也差不了。便用镢把指着榆钱,说:“咱把话说到头里,明年今儿个,我老婆要是生不出儿子,你就给我当儿子!”
榆钱一叠声地:“我保证,保证……”
榆钱出了二秃子家门,就像脱了钩的鱼,头也不回地紧着溜。他感到很庆幸,要不是二秃子借种,这一顿镢把是挨定了。刹时他又觉得很自豪,有人向他借种,也就有些飘飘然了,背操着手趾高气扬地迈着八字步。一看见“雷公庙小学”这几个字他就止住了脚步,想起了淑贤,想起了许廷秀,想起了那天晚上选贫协主席。
这贫协主席本来是他的,于杰已经跟他谈了话,他也准备好了就职演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淑贤带头选的不撂,人们才随大流选了不撂,弄得他空喜一场。他觉得淑贤处处和他作对,却和许廷秀那么近乎。他又想到现在学生放学回家了,学校里只有淑贤跟许廷秀两个,他俩想干啥干啥,一股妒火便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一拧身进了学校。
许廷秀在院里和泥,淑贤在窑外的灶间里做饭。
淑贤也看见了榆钱,脸随即扭向一边装作没看见。
榆钱溜溜达达走到淑贤跟前:“没登记就合槽了?”
淑贤瞥他一眼:“你嘴里干净些!”
榆钱嬉皮笑脸地:“咋,冤枉你啦?这不已经混在一起了?”
淑贤把勺子往锅盖上一摔:“啥叫混,你说清楚!”
“混就是??”榆钱吭吭叽叽说不出。
许廷秀只是低头和泥,一言不发。
不撂挑着水进了院了,把水桶放在泥堆旁边。
榆钱嘿嘿一笑:“哥,你也插了一腿。”
淑贤就冷下脸来:“你少放屁!”
不撂二话没说,从地上拣起水瓢舀了一瓢水顺手就泼出去。那水并没泼在榆钱身上,只泼在他脚下,水点子溅在他身上。
“嗨!你??”榆钱吆喝着。
不撂也不答话,又舀了一瓢水。
榆钱撒腿就跑。
榆钱刚转过弯就碰上了火圈。火圈急火火地:“你钻哪儿去了,于组长到处找你。”榆钱掉头就往油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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