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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痛

_2 陋石(当代)
榆钱娘守寡这些年,就像腾格里沙漠早就干枯透了,杯水车薪岂能解渴,这一夜她就没让他闲着。
张占元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一连两个晚上他便精疲力尽,第三天早上就匆匆忙忙奔雷公庙来了。
榆钱家搬来村里,榆钱娘自然就跟了来,这对张占元来说是一举两得。他不消三五句就吓得赵常有屁滚尿流,焉有不照办之理。
天擦黑,榆钱娘就来到了油房,放下东西就张罗做饭,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面条儿就端上来。
这顿饭吃得最舒服的要数于杰。这两天,他也不知自己是咋熬过来的。
刘福才光棍一个,自己吃饱连狗都喂了,平时很少回家,就住在羊圈旁边那间破屋里。他懒得生火做饭,弄点玉茭、红薯、土豆什么的扔到火里烤烤,填满肚子算拉倒。如今工作组住到他家,他不回也得回。反正是他吃啥工作组吃啥,上顿糊糊,下顿糊糊。于杰不吃肚子饿得难受,吃又实在咽不下去,只得闭上眼憋住气胡乱吞上半碗,撂下碗就走。
于杰清楚地知道眼下是一场政治运动,决不能在吃住这等小事上犯错误。他不象张占元,有革命的资本。他只是个小科员,资历还太浅,换地方也得张占元说出来,就硬着头皮熬了两天。当他从工作队返回来时,张占元已住进了油房。
小米汤里煮红薯、黄豆,又下了面条,再烧上些葱花油,比刘福才家那糊涂粥不知要强几百倍。这顿饭他吃得多了些,一直打饱嗝,有点不好意思,便说:“张组长,我跟榆钱先去会场招呼着。”
张占元巴不得他两个赶快离去,就说:“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他眼看着于杰和榆钱走远了,天也黑下来,便把那半截烟在地上一捻,关上了房门。
这三间房是油房的前脸,两边是院墙,后面是窑洞,倒也严实。不严实行吗?那年月油可是好东西。
榆钱娘正收拾锅碗,张占元从背后就把她抱住了。
榆钱娘嘻嘻一笑:“吃饭家伙还没洗哩!”
张占元嘿嘿地笑着:“先把我这家伙洗了。”便将她抱到后边窑里。
阵痛 [6] [本章字数:4727 最新更新时间:2009-09-06 22:25: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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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组第一阶段的工作是发动群众,摸底排队,划清阶级阵线。把贫下中农发动起来组成一支基本的骨干队伍。把阶级敌人,也就是地、富、反、坏、右孤立起来。
经过工作组摸底排队,村里够得上斗争对象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地主分之许丙魁。另一个叫石铁军,是女的,曾在国民党第一集团军任机要秘书。
张占元革命了几十年却从没见过国民党的女秘书是个啥样儿。只是从电影上看到过:烫发头,帆船帽,妖里妖气,眉飞色舞,说话哼哼叽叽,走道屁股一拧一拧。既然当地有这么个人物,自然要见识一下。
一座普通的窑院,两块木板门虚掩着。
张占元推开门和于杰进了院子。
淑贤听见院门响走出窑来,她一眼就认出这两个人是工作组的,扭过头冲着窑里说:“是工作组的。”
张占元问:“这是石铁军家吗?”淑贤点点头。张占元又说:“工作组找她有事。”
淑贤见他两个没有进窑里说话的意思,就搬过两个小凳递给张占元和于杰,转身回到窑里。刹时就搀着姨妈走出窑来,坐在那张有靠背的小板凳上。
张占元望着这个弯腰驼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女人,怎么也不能相信她就是那个国民党第一集团军的机要秘书,问道:“你就是石铁军?”
“嗯!”她点点头。
张占元望着眼前这个行动迟缓,举步维艰的石铁军,实在有点丧气。早知道国民党的女秘书是这个样儿,他决不会来。但他还是说:“我们是”四清”工作组的,来了解你的历史问题。”
“我的历史问题档案里有记载。”
“现在要对你的历史问题重新审查。”
“政府的结论还有效吗?”
张占元一时哑然,他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女人向他提出这样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于杰插话说:“那得是县一级人民政府的结论。”
石铁军转向淑贤,说:“把抽屉里那纸盒子拿来。”不一会儿淑贤就取来一个盛鞋的纸盒子,交到姨妈手上。
盒子的棱角处糊了一层又一层的报纸。石铁军掀开盒盖,从一本发了黄的书里取出一张折着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来交给张占元。
这是一份五二年全国“镇反”时对伪军政人员所作的结论证明。上面清晰地盖着垣曲县人民政府的大印。结论也非常明确:历史清楚,不予任何追究,特此证明。
张占元把这结论还给石铁军,说:“历史问题可以不追究,现行活动还要审查。”
石铁军苦苦一笑:“你看我这样子还活动得了么?”
张占元又看了这女人一眼,就她这状况,若不是有人搀扶她恐怕连窑也出不来,现行活动也没有什么可审查的。他突然说:“阎锡山有支部队就叫铁军呵!”
她淡淡一笑:“我在宋哲元的部队里供职。我改名叫石铁军时阎锡山的铁军还没成立。41年中条战役,我负伤后就已经是个活死人了,阎锡山不会因为我成立一支铁军吧!”
张占元无话可说了,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盒子里的那只银酒壶上,便拣出来捏在手中晃了晃,说:“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先夫的遗物。”
“这是资产阶级那一套,要没收。”
“尽管拿去。”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张占元拿了那酒壶,走去。
张占元和于杰出了院门,淑贤趴在姨妈耳边说:“咋叫他把酒壶拿走了?”
石铁军长长出了一口气,说:“留下是害呵!”
淑贤眨巴着眼,她弄不明白留下那酒壶咋会是害呢?
就在工作组认为群众发动起来了,正要展开背靠背揭发干部四不清问题时,工作队下达了最新指示:“狠抓革命,点水抢种”。口号是:“抓革命不手软,抓生产不手懒。”
六四年自端午到白露这百十天里滴雨未见。禾苗枯萎,田地干裂,路上那尘土,一脚踩下去“噗”地一声窜起一股黄烟,人畜用水也紧缺了。
寒露种平川,白露种高山,季节不等人。白露已过,正值秋分,再不及时播种,当到了寒露,山地就难以下种,既耗费种子,麦苗又不发岔,来年的收成也好不了。
工作组召开了临时“抓革命,促生产“誓师大会。”这个会很短,却很震撼人心。
张占元站在板凳上,大声喝道:“把地主分子许丙魁带上来!”
几个民兵把五花大绑的许丙魁押到张占元脚下。
民兵们一个个全付武装,威风凛凛。许丙魁头拱在地上,屁股蹶得比头还高。
张占元怒目圆睁,巡视了一眼周围的群众,指着许丙魁,说:“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时刻梦想夺回他们失去的天堂。他们不会甘心失败,总是在伺机破坏革命,捣乱生产。我们要严正警告这些阶级敌人,只许你们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否则,定会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砸得粉身碎骨!”接着,于杰带领大家喊了几声革命口号。张占元一挥手:“把地主分许丙魁押回去,抗旱播种结束再清算他的罪行!”
几个民兵像拎小鸡似的把许丙魁押走了。
在一片“人定胜天”的标语口号声中,“点水抢种”开始了。
以往人们只知道点水种玉茭,却从未听说过点水播麦子。这是工作队推广外地的经验,据说是从山东学来的,就是在犁沟里浇上些水,接着就用耧播种麦子。
好在黑狗山下有一条小河,只是从山脚到沟底挑一担水要往返四、五里,很费力气。
这个誓师大会确实鼓干劲。今天,人们不再疲疲塌塌吊儿郎当,一个个低下头猫着腰,挑着水担一个劲儿地朝前跑。
淑贤挑着水正往前赶,榆钱迎面走来,他把水担一横挡住了去路。
她嗔他一眼:“起开!”
“急啥?说两句话。”
“你起开不?”
“咋!白跟你亲啦?”
“少放屁!”
“你敢不承认,那天黑夜在窑里??”
“做你的梦去吧!”
“你敢说没跟你??”
“跟谁你知道!”
他眨巴眨巴眼,刹时他就明白了什么,那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紫,骂道:“日你娘!你??”
“你再骂一句!”淑贤也不示弱,“嗵”地放下水桶:“你才真日了你娘!”
榆钱恼羞成怒,扔下担子就扑上来。
别的担水人也赶到了,慌忙劝解。火圈也赶来了,把水桶往地上一扔冲了过去:‘咋啦,姐,咋啦?”
淑贤指着榆钱说:“他不让路!”
火圈二话没说,一伸胳膊就把榆钱揽在了怀里,像扔麻袋一样把他扔进了路旁的蒺藜窝里。
榆钱一骨碌爬起来,气乎乎地瞪着火圈。
火圈手往腰里一叉:“咋!不服?你上来试试!”
榆钱知道自己不是火圈的对手,脸转向一边拍打着沾在身上的蒺藜。
双方没接上火就休战了。
点水播种这办法在山东大平原的沙土地上或许还可以,而雷公庙是山区,一色的黄胶泥土。水浇在干透了的土地上立马就没了影儿,却并未洇散开来,若等到水完全均匀地浸到土里,这点墒也早就就蒸发没了。因而不得不前边浇水,后边接着就播种。且不说人踩牲口踏弄出的一溜溜泥坑坑,即便麦粒儿裹进泥糊里也休想再钻出来。泥蛋蛋干了掰都掰不开,若播进干土里,种子就算白扔了。明眼人一目了然,却没人吱声,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工作队叫板。
与此同时,一场“生产竞赛”也在紧张激烈地进行着。那里有竞赛,那里就有红旗、有高音大喇叭。这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也是革命形式的需要。
张占元指挥全面。于杰负责在小黑板上记录,挑一担水划一杠。一天一评比;谁的杠杠最多,就在谁的名下粘一面红纸剪的小旗。三天一总结;谁优胜就给谁戴红花,是那种纸扎的红花。这叫“鼓干劲,争上游”。
这小小的荣誉也很激励人心,再加上工作队坐阵督战,自是人人一马当先。
红花几乎都给火圈戴了。这小子身强力壮,有一股愣劲儿,挑起担子疯跑,一般人撵不上他。惟独能与火圈一争高下的是不撂,却因与榆钱合作稍有逊色。所谓合作就是一人挑一半的路程。不撂这一半路程越挑越长,榆钱那一半路程越挑越短,排为并列第二。第三便是许丙魁的儿子许庭秀。他自当积极表现,使足了吃奶的劲儿朝前赶,结果名列第三。
在最后评比中,张占元把许庭秀的名字划去了,说:“只取前三名。”火圈,榆钱,不撂加在一起正好三名。
就这样风风火火地折腾了十多天,秋地里的麦子基本算是种上了。
农家有句行话:“谷三麦六”。就是说,谷子三天出苗,麦子六天出苗。早先种上的都十来天了也不见有苗长出来。偶而在地角埂边发现几根嫩牙,也能数得真切。眼看“点水抢种”就要化为泡影,工作队又下达了指示:“密植复播”,就是种过的地再播种一遍。
俗话说:“天不冻,只管种”。只要有足够的湿度与温度,麦子就出得来,至于啥时出苗就由不得人了。
适时播种,一亩地不到二十斤麦种。眼下属于晚种,一亩地要三十斤,复播又得三十斤。一亩地就下了六十斤种子。即使密植也不超过四十斤,眼看着十几斤白面倒在了地里,咋不叫人心疼!
白天夜里连轴转,五天就复播了一遍。老天还真长眼,接着就下了一天一夜的透雨,五、六天后地里的麦苗儿就密密麻麻窜出来,挤得比韭菜还稠。
接着就得间苗。不间咋办,麦苗儿又黄又瘦病病恙恙,活像一蓬乱草。男女老少齐上阵,大干了七、八天,麦田里才算基本有了个样儿,冬播工作也基本安顿下来。
经过近一个月的折腾,人困马乏,精疲力尽。工作队又号召“杀回马枪”。顿时人心又紧张起来。
许丙魁自那日被押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他腿有病,走路踉踉跄跄,平日里也很少出门。他年近五旬才有了庭秀这个儿子,前边有两个女儿,出嫁后就再没回过家门。
他望一眼匍匐在炕上的老伴,说:“秀他娘,你喝上一口?”
炕上那老女人颜面青紫,大张着嘴,就像缺氧的鱼儿把嘴探出水面那样。她每次吸气都要高耸起肩膀,喉咙里“呼噜呼噜”作响。呼气未了,便发出“吱吱”的哨声,像自行车打气那样。仿佛她那气不是呼出去的,而是靠这高高抬起的肩膀压出去的。
她只是将身子稍稍挺起一些,微微摇摇头没言声,仰起那青紫的脸,胡乱瞅了一眼放在炕头上那碗玉茭面糊糊,茫然地:“秀呢?”
许庭秀听见娘喊他,端着碗走进窑来。
院里刚擦黑,窑里就暗下来。许庭秀放下饭碗点着了灯。
豆粒大的灯火散射出稀薄的一片亮光。炕头上放着一碗玉茭面糊糊,糊糊的表面定了一层枯黄的痂。许庭秀端起这碗糊糊,用手摸着碗,还热乎,说:“娘,你喝上些?”
老女人没吱声,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喉咙里那“呼噜”声在这昏暗的窑洞里肆意的滚动着。
晚饭后,许庭秀回到自己的窑里。这是一孔砖拱窑,是用砖从里到外包起来的。这院里一共有五孔这样的砖窑,院地也是一色的青砖铺就,在雷公庙来说是首屈一指了。四七年土改,许丙魁是开明绅士,政府把这院子留给了他。
抗旱结束了,可以喘口气了,许庭秀心里却越发地烦乱了。他仰脸躺在炕上,大睁两眼,怅然所失地瞅着窑顶。
那窑顶渐渐地拉平,下陷。他似乎感到了窑顶塌陷挤压空气,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并不紧张,也不恐慌,更不躲避。他希望这窑塌下来,越快越好。
许丙魁颤颤磕磕进得窑来。许廷秀把他爹扶坐在炕沿上。许丙魁抓住儿子手没再松开,轻轻的抚摸着,说:‘秀呵,听爹一句话,跟我划清界限吧!”
许庭秀喃喃地:“咋划?能划得清吗?”
片刻后,许丙魁沉沉地:“你不是不知道咋划,是不忍心。”
许庭秀埋下头不作声。
许丙魁长叹一声:“你就不如你那俩姐懂事。你以为她们是不想回来?是我不叫她们回来,不回来我才放心。”
许庭秀吸溜了一下鼻子,脸扭向一边。
许丙魁扶着儿子肩头缓缓站起:“我老了,快要死的人了,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许庭秀将他爹搀出窑去。许丙魁又慢慢折回身:“书不要白念了。”
许庭秀望着他爹那一摇一晃的背影,鼻子一酸便有一股凉凉的东西顺着喉咙滑下去。
残月朦胧,星垂遥天。浅灰色的夜幕上懒洋洋地飘着几朵污突突的云,不知何去何从。偶而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拖着一线隐约的弧光,瞬间便消失在永久的黑暗里。
山风阵阵,落叶飘零。许庭秀遥望着茫茫夜空,心里很是寡气,他觉得他那书真的是白念了。从初中到高中,他的学课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政审他被淘汰了,难受几天也就过去了,乡下人最后一条出路就是回乡务农。
走出校门他才体味到什么叫社会。家庭出身这个无形的包袱就像个巨大的磐石,他已不堪重负。与父亲划清界线,脱离父子关系,他做不到,他不忍心抛弃已是垂暮之年的二老。
他决心塌塌实实地苦干,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尽管在这次抗旱抢种“鼓干劲,争上游”中,工作组无故地抹去了他的第三名,没有给他戴红花,他也没有任何怨言,也不敢有任何怨言。他暗暗地告戒自己;我做得很不够,还要继续努力……以此鞭策自己。他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会承认他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地富子女”,这个美好的愿望始终不喻地召唤着他。
阵痛 [7] [本章字数:3961 最新更新时间:2009-09-07 21:19: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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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杰去公社工作队回报去了。榆钱跟不撂接着搬剩下的破破烂烂。张占元朝门外看了看,没人,便插了门来到院里。
榆钱娘正蹶着屁股收拾东西,张占元那手便从她背后伸进衣裳里,抓住了她那两个浑圆的**。
她嘻地一笑,顺势倒在他怀里,抓住他手,说:“老婆子了,有啥摸的。”
张占元笑嘻嘻地:“叫我侦察侦察”。揉搓着那两个**说:“爬过两座高山”。手向下游着:“越过一马平川”。摸着她那肚脐眼儿:“穿过独家凹,来到茅草滩……”
她把他那手又拽了回来,放在肚子上,说:“摸摸这儿,看里头有啥?”
他摸着,假装一本正经地:“嗯!有,肠子,肚子,拨浪鼓子,哈哈哈哈……”
她很认真地:“就没摸着别的?”
他又摸了一把,说:“还有大粪。”
她倏地把他那手从衣裳里拽出来,转过身面向着他,气咻咻地:“你没摸着娃?”
“娃?啥娃?”
“你的娃呀!,这个月我没来身子。”
“嘿!”他两手一甩,原地转了个圈,气急败坏地望着她,说:“这才几天,你就??”
“啥几天,都一个多月啦!”
“你也不是老母鸡一踩一个蛋!”
“咋是一踩,哪天你空过?头一晚上你就爬了三回??”
“这,这咋弄??”他慌了。
“我不管!”她说着声音就高起来:“反正我一个寡妇自己怀不了娃??”
他急忙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说:“好,好,我想办法,我想办法……”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着,猛地抽一口,又缓缓吐出,仿佛是在这烟雾里寻找答案。突然,他脸上略过一丝笑意,把烟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上一脚说:“有了,跟我哥。”
她不解地望着他。
顿然间他那眉眼便舒展开来:“我哥在县林业局传达室上班,去年我嫂子死了,我哥没儿没女,你跟他正好。”
她想笑却没笑得出:“人家能要我?”
“能,不是我他能有那工作?叫他咋着他咋着。”
她半真半假地怨道:“你弄下娃给你哥。”
“省了他的劲,他还得谢我哩!”
她哧地笑了,说:“谢你个?!”
“行,就谢它。”他一把抱起她,三步两步就蹿进了窑里。
她坐在炕沿上,自己解开了裤带。
他从挎包里取出个小玻璃瓶,掀开橡皮盖,倒出一些白糊糊抹在他那雀儿头上,就像如今女人们脸上涂的面乳,白生生一层。
她问:“你每回都抹那东西干啥?”
“舒服。”
“你哪回不舒服。”她瞪着他哧哧地笑。
他一个饿虎扑食压在她身上。
……
第二天一早,榆钱就拿着张占元的信跟他娘上县城去了。
张占元很是得意。榆钱娘跟了他哥,就不愁她肚里那孩子没有爹,彻底解了他的围。
榆钱更是喜出望外,他娘跟了张占元的哥,张占元就成了他叔。有张占元这把大红伞罩着,在雷公庙这块地盘上他就呼风得风,唤雨得雨。
不撂是不能进城的,他那长相咋见人,再说,他走了谁做饭。
于杰对张占元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张组长,你可真是个热心肠。”
张占元哈哈大笑,满脸就剩下个鼻子,说:“人家白伺候咱一个多月?”
于杰紧忙附和:“那是,那是,理当报赏。”
张占元说这“伺候咱一个多月”有两重含义。一是榆钱娘给工作组做了一个多月饭,二是和他睡了一个多月觉,肚子还有了他的娃,他这一个多月的苦总算没白受。
其实,榆钱娘肚子里到底是谁的种,她自己也说不清。
张占元今年五十出头了,宝刀不老,荷尔蒙分泌依然很旺盛,半晌不见榆钱娘,就坐立不安,这时他想起了翠翠。一想起翠翠那高高的奶头,浑圆的屁股,倩细的腰身,尤其是那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他心里就像猫抓似的。他叫于杰马上通知赵常有“上楼洗澡”,自己却从另一条道向翠翠家溜去。
“上楼洗澡”是四清运动中的一个特有的术语。就是把干部同群众隔离起来,单独交代问题。
翠翠嗑着葵花籽低着头正要出门,不料和张占元撞了个满怀。她一侧身把他让进院来,便把手中的葵花籽给他。
他张开大手接住了葵花籽,也抓住了她手。
她轻轻地在他那手上拍了一下挣脱出手来,笑着挖他一眼。
他也笑了:‘屋里坐?”
她似笑非笑地:“走呗,没人拦你。”
进了屋,张占元两脚一蹬便脱了鞋,大大咧咧地盘起腿坐到了翠翠炕上,并不经意地瞅了一圈这屋子。
这屋是套间,一进门靠窗户是炕,屋中间一张桌子。翠翠坐在炕对面的凳子上。
天并不热,张占元解开上衣扣子,露出白净的衬衣,一双笑眼斜睨着她,说:“我来是给你透个口风,老赵有问题。”
“噢!”她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便说:“有问题怕啥,工作队不就是来搞问题的!”
“不是一般的问题,是反动言论。”
片刻,她那脸端得平平地:“张组长,别说得那么吓人。老赵反动谁信!”
“别以为我是吓唬你,这是事实。”
她似乎并不在意,不屑地说:“嘴是扁的,舌头是软的,话还不是由人说哩!”
“你当真一点也不在乎?”
“在乎顶个屁。你是工作组长,反不反动还不是你说了算。”
他从她那话里听出有求他的意思,身子一歪靠在了门边的墙上,横伸出一腿用脚尖一勾,那门就慢慢地掩上了。
她淡淡地瞅了他一眼,款步走过去伸手开门。
他那并未完全收回的腿就拦住了她,脚趾便滑向她腿裆。
她一把拨开他那脚,冷冷地:“干啥?”
他嘻笑着:“你知道。”
“放尊重些!”
他唿地坐起来,说:“谁不知道你是‘抓不住’,装?啥哩!这是看得起你。”
她倏地就黑下脸来:“恶心!要你看的起!”
“识相些,不然有你家老赵好受的。”
“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尿泡尿照照自己。”
他腾地蹦下地,趿拉着鞋就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说:“走着瞧!”
“随便!”她一脚踢在门上,“咣!”地一声响,门摔上了。
她脸色铁青,气乎乎地站在那里半晌没动,胸中憋着一块垒,胀得她眼泪直流。
她是有这点说事,但那得她心甘情愿。本来她就没看上张占元那德行,鼻子比脸还大。只不过看他是工作组长,敬他三分。人常说:“母狗不摆尾,公狗不跳墙”。在那种气氛下她没这心思,张占元就动手动脚,惹得她反感。竟然还揭了她的短处,当面说她“抓不住”,这对一个女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羞辱。“说事不揭短,揭短必翻脸”。张占元揭了她的短,不由得她不翻脸,事情弄到这一步也是被逼无奈。她只是觉得委屈窝囊,胸中憋着一口气,一头扑到炕上呜呜地哭。
吃罢夜饭,翠翠觉得今天这事不算完,张占元决不会就此罢休,就对男人说:“她爹,不管发生啥事,打死不开口,逼死不认账,看他能把你咋的。”
赵常有懵懂了:“咋回事,你说清楚。”
她不耐烦地:“少问,清不清楚都一样。跟了你算是倒八辈子霉了”扭身走回屋里。
赵常有也不知翠翠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也就不敢再问。他知道媳妇比他能耐大,比他主意多,听她的没错。他不知是为啥,却也觉摸着可能有啥事要发生。其实他早就作好了挨斗的准备,上边的精神就是整干部的四不清问题,他是支部书记,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工作组进村后,基层组织就“靠边站”了。在群众发动起来后,接着就请基层干部“上楼洗澡”。让群众与干部展开“背靠背”地检举揭发。张占元未走这一步,直接给赵常有来个“刺刀见红”。
赵常有一进屋就感到会场气氛特别紧张,便低下头猫着腰往人群里钻。
张占元喊道:“赵常有,到前面来。”
刹时赵常有那嘴角就抽动起来,他不知道张占元为啥叫他到前面,却知道站到前面的人一定是批斗对象。心里就敲起了大鼓,乖乖地站到那个孤立的位置上。
张占元这才缓缓挺起身,说:“开会!”狠狠瞪了赵常有一眼,猛地一拍桌子,说:“赵常有!交代你的反动言论!”
当时赵常有就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他原以为是让他坦白多吃多占之类问题,平日里他也考虑过,也想好了如何回答。可是工作组没叫他说这些,而是叫他交代什么反动言论,心里便没了底。只觉头发懵,喉咙发干,舌头发硬,不由地朝人群里看了一眼,只见满地的大黑茄子上两个明晃晃的玻璃球对着他直扑闪,晃得他头晕,他那嘴角更抽个不停。
“赵常有!”张占元喊道:“欢迎工作队进村那天,你说“这可真是和尚住到?里头。你说,谁是和尚?谁是??”
赵常有本想不承认,可是,那天说这话时全村人都在,赖是赖不掉了。咋说呢?说群众是和尚不行,说工作队是和尚更不行。无论说谁是?都不行。这时候他可真是一嘴吃个屁
??没说的。他猛然想起了:“打死不开口,逼死不认账”,低下头就是不言语。不管张占元咋喊咋叫他就是不吭声。
张占元叫嚷着:“赵常有你想耍死狗,收起你那一套!平日里你一付老实相,骨子里却反动得很。你诋毁”四清”运动,辱骂“四清”干部是和尚。工作队进村你说是住到?里头,你不光骂工作队,也骂了全村人……”
“和尚住到?里头”这句话村里人常说,是指把事办得不成样子。本来没啥意思,经张占元这一分析便有了意思,顿时人们叽叽喳喳熙熙嚷嚷乱成一团。接着便有人带头呼口号。
拳头一次次挥向赵常有,他脸上就有汗珠儿滚下来,嘴角一个劲儿地抽动。
这阵势把巧莲吓得差点尿了裤裆,她颤成一堆,身子蜷得像个刺猬,缩在人群中间声都不敢吱。
在乡下,就是开群众大会,每家也留一个人看门。翠翠知道,就她那性子,不定啥时就会跟张占元接上火,那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僵。自古道:“民不与官斗。”能躲只管躲,她叫巧莲去了,她在家看门。
说是在家看门,其实她心里更乱。她不知到底开的是啥会,更不知道张占元会咋样整治他男人,急得她满院子地转。一会儿趴在院门上听听,一会儿开门看看,那心总是在半天里悬着。
会散了。赵常有就像个醉汉,趔趔趄趄,是巧莲把他掺回家的。一进屋他再撑不住了,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哇”地一下嚎出声来。
翠翠一看他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看你那?式,也算个男人!”
赵常有鼻涕眼泪地:“张占元往死里整我,呜哇??”
这早在翠翠意料之中,她不由地横眉倒立,一咬牙:“张占元你个狗日的,不叫你尝点厉害,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说着就腾地站起来,牙缝里迸出两个字:“进城!”
赵常有止住了哭声,怔怔地瞅着翠翠,不解地:“进城干啥?”
“还能干啥!我就不信县委书记治不了一个副局长!”转身对巧莲说:“明儿个你去工作组打个招呼,就说你姨家有急事,你爹送我去了,过几天回来。”又对男人说:“你去饲养室牵一头驴来,天一亮就动身。”
赵常有早已六神无主。事到如今,翠翠说啥他听啥,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奔饲养室去了。
阵痛 [8] [本章字数:4391 最新更新时间:2009-09-10 22:48: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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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赵常有就牵着毛驴上了路。
翠翠倒骑着毛驴。驴脖儿下的铃铛“叮咚叮咚”,驴蹄儿“咯噔咯噔”,她那腰身也自如地前后一闪一闪。
俗话说:“马前驴后”。是说骑马要靠前,那是便于马的奔跑。而骑驴则不然,驴背精瘦,犹如坐在刀背上。如果倒过来骑,两个屁股蛋儿跟驴臀部结合得很贴切,再把腿往回一盘,恰似坐在平稳的凳子上,舒服极了。
太阳照在翠翠粉扑扑的脸上。她虽三十五、六,却风韵依旧。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盘起个髻,两支银簪一横一竖地别在髻上。两边鬓角的短发微微弯曲,显出一种山里女人特有的自然美。一身家织布衣裳可身而得体。崭新的黑平绒鞋面上锈着两只小蜜蜂。这鞋是敏哥托人稍给她的,她从来没上过脚,今儿特意穿上了。
翠翠既然敢上县里找敏哥,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
翠翠娘家在七叉沟,是山里的山里。栗敏曾是南山游击队队长,负伤后在翠翠家养过伤。
那时栗敏跟翠翠都还青春年少,一个干柴,一个烈火,时间不长,俩人就钻进了一个被窝。
当时的婚姻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翠翠自小就定下了娃娃亲,就是现在着赵常有。翠翠爹知道这事不能全怪栗敏,要怪也只能怪自己闺女不争气。他怕日后惹下麻烦,就不吭不哈地在一天早上把翠翠拥上牲口送到了雷公庙,从此翠翠和栗敏天各一方。
解放后栗敏当了县委书记,前情不忘,常让人给翠翠稍点东西来。翠翠再没去找过栗敏,她已是巧莲的娘。这次若不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她是不会去找敏哥的。
她不时仰起手挡一下那刺眼的阳光。深秋时节,落叶纷纷,沟沟岭岭泛着枯黄,惟有一片片火红的枫林燃烧着山岗,也烧得她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道此去会是怎样的结果,不免也就有了几分惆怅。
驴儿不紧不慢地走着。山道弯弯,铃声悠悠。“叮叮当当”的铃声敲击着这寂寥的山野,也敲击着她那忐忑不安的心。
日头偏西才来到城里,找到县委。传达室的人听说是栗敏书记的妹子,紧忙传达。
翠翠一见栗敏扑到他怀里就哭。
分别近20年,再次相见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翠翠呜呜哭个不住,栗敏书记不由地眼睛也湿润了。
赵常有风言风语听人说过翠翠跟栗敏的事,此时他觉得夹在他二人中间很是尴尬,似乎还有另外一种感觉,是他夺走了这位县委书记的老婆,便很知趣地溜出屋去。
不一会儿,翠翠眼里含着泪花笑盈盈地同栗敏书记走出屋子。
此时的栗敏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头戴灰布帽,腰别盒子炮的土八路,而是堂堂的垣曲县县委书记。由秘书带路,通讯员牵驴,栗书记陪同,一路说说笑笑把翠翠和赵常有送进了县招待所。
翠翠去了县城,张占元并不知晓。一大早巧莲就来到工作组把她娘交代她的话对张占元学了一遍。
张占元“嗯“了一声,啥也没说。原先他本想在经济问题上抓住赵常有,逼翠翠就范。可惜雷公庙大队实在是太穷了。
封山止伐,禁养家畜,割资本主义尾巴断了来钱路。山里是以大队为单位集体核算。每年除了那点公粮款,几乎没了别的收入。除去农业税,大队提留款,社员分红,就所剩无几了。每年收支就那几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边喊哪边答应。他和于杰查了几遍也没查出丝毫破绽。
张占元是运动老手,他深谙抓不住辫子就揪耳朵的招数。运动是搞起来的,只要搞,什么问题都能搞出来,要不咋叫“搞”运动!
人人都长着一张嘴,这张嘴不光吃饭还要说话。一年360天,天天说话,谁能保证就不说一句错话。只要往纲拉,往线上扯,没个不上纲上线的。其实他也没想把赵常有咋样,他知道就凭“和尚住到?里头”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把赵常有也咋不了。他只是想出出胸中这口恶气,叫翠翠知道他的厉害。不料一场会就把赵常有开跑了,跑了总还要回来,这事不能就这么搁下,总得有个交代。
张占元精通运动的三板斧:一政治,二腐化,三经济。看来前两条砍不倒赵常有,还得在经济问题上下手。和经济联系最密切的自然是会计,只要在会计身上打开缺口,赵常有就休想逃脱干系。
雷公庙大队会计叫席四平,人们却叫他“稀屎癖”。
席四平十岁上得了一种怪病,一天到晚没拉得没遍数。村里人叫“稀屎癖”,医学上称为“肠结核”。这种病得了就好不了,尤其是受惊吓或精神紧张时,说拉就拉,捂都捂不住。如果有人在他身后猛地一声咳嗽,刹时准能闻着一股恶臭,他拉到裤裆里了。
肠结核是一种“富贵病”,他家穷治不起,只好硬抗着。命是保住了,个子还不到一米五,身子单薄的经不住三级风。脑袋上戳着几根稀稀拉拉的黄毛,黢青干瘦的刀条脸上镶着两个死鱼般的大眼睛。咋一看,还以为是一具木乃依。
稀屎癖个子虽然瘦小,倒还算机灵,又认得几个字,赵常有让他当大队会计,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看上了他胆小。常言说得好:“会计胆小,一文不少。”赵常有对稀屎癖也照顾有加,让他当大队的饲养员,轻轻闲闲,每天10分工。
稀屎癖对赵书记更是忠心耿耿。赵常有说给九两九,他决不敢给一斤。他办事赵常有绝对放心,就把大队库房的钥匙也交给了他。
严格地讲,会计兼保管不符合财务制度,拿稀屎癖开刀也就顺理成章,出师有名了。
稀屎癖一听要他“上楼洗澡”交代经济不清问题,顿时肚子就“咕噜噜”响起来。
大队部里,麻油灯依然冒着黑烟。张占元坐在中间,左边于杰,右边榆钱,一付三堂会
审的派头。
稀屎癖孤零零站在桌前,面向群众。在工作组面前,在大队部这严肃的会场上,在一双
双眼睛避视下,他那本来就不算个高的个长,此时显得越发地渺小了。
张占元虽是个工农干部,却很善于诱导。揉了揉他那又肉又厚的大鼻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广大社员同志们!有些事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大家想一想,为什么队里的牲口卧下比站起快,尾巴比锥子快,脊背比刀子快?十个饲养员十个贼,喂牲口的料全叫他们偷吃了。南沟的饲养员把麻糁(棉花子榨油后的麻饼)用碾子碾了烙饼,下川饲养员把黑豆炒了吃,后凹的饲养员把黄豆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喂牲口。咱雷公庙大队的饲养员就不知道麻糁、黑豆、黄豆能吃?他是会计,管着账目,还执掌着大队库房的钥匙,这不是一手遮天吗?谁给他这么大权利?为啥给他这么大权利……”突然,一股臭味向他漫过来。他忍不住用手在脸前煽了一下,又一股更浓的恶臭扑过来。他看到坐在前排地上的社员个个手捂鼻子,脸扭向一边,问道:“你们咋回事?”
一个社员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指着稀屎癖,说:“他??”
张占元瞪起两眼瞅着稀屎癖,他在观察这小个子捣得什么鬼。
稀屎癖抿着嘴憋住气惶恐地瞧着张占元,刹那间他那嘴就慢慢地张开了,随即一个很响的屁隔着棉裤崩出来,听那声音是带着屎花儿一齐窜出来的。
张占元怒不可遏:“你??”
稀屎癖哭丧着脸:“憋不住。”
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屎放屁,当然也就禁不住这屎屁的臭气在屋子里恣肆地蔓延。
前边的人急匆匆朝后躲,后面的人受到了挤压又嚷又叫。张占元也被这股异味呛得喘不过气来。他忽然想起了稀屎癖这外号的来历,知道稀屎癖拉到裤裆里了,便摆摆手,说:“回去换裤子。”
稀屎癖如获大赦一般急慌慌走去,在他原先站的位置上却留下了两个湿漉漉的半圆形印迹。
稀屎癖光屁股穿棉裤,稀屎汤顺着腿板往下流,一直淌到脚后跟。他人走了,地上那两个湿漉漉的半圆形印迹却带不走。
稀屎癖这一走动,忽煽得那股臭气满屋里飘散,连犄角旮旯也分布到了。人们纷纷抱怨,斥骂,呛咳,呕吐……
榆钱走过来,用脚后跟在土地上猛捣几下,把松了的土踢过去,埋住了那两个湿漉漉的半圆。稀屎癖留下的印迹不见了,而那股臭气却无空不入,防不胜防,一时半会儿在这屋子里难以消除。
不一会儿稀屎癖就回来了。他披着一床破棉被,哆哆嗦嗦进了屋。
张占元一脸愠色:“你出什么洋相?”
稀屎癖:“我没穿棉裤。”说着便敞开被子让张占元看。他确实只穿了一条单裤。他这一忽煽不要紧,刹时一股很特别的怪味随着他的动作从被子里涌出来。
他就一条棉裤,脱了就没穿的,只好穿了一条单裤。他只换了裤子,并没有洗身子。尤其他那被子头,又黑又硬的一层,简直可以划着火柴。屎臭、汗臭与脚臭味儿混合在一起,散发着酸、臭、麻、辣、涩,呛得人鼻涕眼泪直流,比毒瓦斯还斜火。
人们纷纷躲避,张占元也不得不捏住鼻子吼道:“出去,出去抖抖!”
稀屎癖开门出去。
门开了,外边的冷气挤进来与屋子里的热气形成对流。被稀释了热臭似乎更具有活性,依然肆无忌惮地窜进人们的鼻孔,人们这才感到冷臭比热臭更刺激。
屋外一阵“扑噜”响,稀屎癖返回来,刚进门他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张占元喝道:“进来!”
稀屎癖哭丧着脸:“又拉出来了。”
张占元揉了揉他那大鼻子,气得一拍桌子,吼道:“滚,滚!”
人们哄地一下笑了。这笑里实在是包含了太多的内容;稀屎癖果然名不虚传。他那稀屎也实在现成,随时随地都有,而且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场合;稀屎癖离张占元最近,当然这臭气张占元吸收的最多,要不他干吗老揉他那大鼻子;工作组一场会就把赵常有开跑了,对稀屎癖却无可奈何,这会硬是没开成;稀屎癖走了,没有人再继续污染空气了。至于屋子里原有的烟味、汗味、屁味……人们早就习惯了,耐受性自然就增高了,也就无所谓了。
第二天稀屎癖就病倒了,不光批斗会不能再开,还得找人伺候他。
在运动中死个地主、富农无所谓,“畏罪自杀”大帽子一扣就完事了。如果死的是贫下中农可就是问题了。稀屎癖是贫农,眼下还没有整出他的经济问题,如果就这样死了,确实也难以向上面交代。
稀屎癖光棍一个,就是病死在窑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张占元找了几个人,每人每天给30分工,谁都不去,便想到了贫协主席刘福才。他先给刘福才上了一通政治课,接着就说明利害关系,最后下了一道通牒:“这事你要办不成,贫协主席你就不要干了!”
贫协主席对刘福才来说比命都重要。国家主席姓刘,叫刘少奇。雷公庙大队贫协主席也姓刘,叫刘福才。他跟国家主席一样,都姓刘,800年前是一家。人老几辈到他这儿才出了这么个官,不管大小总是个主席。就因为稀屎癖这主席就不干了?那不行!便一口应承下来。
如果刘福才不放羊,伺候稀屎癖没问题,羊圈比稀屎癖家那气味好不了多少,再说,一天就30分工,也真够诱人的。他想着想着就到了稀屎癖家。
两孔破旧不堪的窑洞,院墙豁豁牙牙像是狗啃过的烙饼。满院枯黄的衰草,凄凄清清,冷冷静静,完全符合一个光棍家的标准:破墙烂院黑窟窿,没鸡没狗没人声。
刘福才站在门外冲窑里喊一声:“窑里的人还出气不?”
稀屎癖在窑里应了一声。
“活着就好办。”刘富才干咳了两声,说:“稀屎癖,你听清了!你是贫农,得下病我这贫协主席就不能不管。工作组说啦!叫我找个人伺候你。你要人伺候,这一天30分工就给了人家。你不要人伺候,这30分工就给你。你要人伺候还是要这30分工?”
稀屎癖一听每天30分工,嗖地从炕上爬起来,脸凑到没糊纸的窗户框里,喊道:“刘主席,我不要人伺候,我要30分工。”
刘福才见稀屎癖那脸红得跟鸡**儿似的,他知道稀屎癖还在发烧,也就不敢太大意,说:“这样吧!给你20分工,那10分工我顾个人看着,只要你不死就行。”说罢,也学着赵常有那架势,背操着手扬长而去。
稀屎癖摇晃着破窗户框,扯着喉咙喊:“刘主席,我死不了,你把30分工都给我??”
阵痛[9] [本章字数:2257 最新更新时间:2009-09-11 22:26: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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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占元觉得很扫兴。榆钱娘送走了,翠翠没到手,赵常有走了,稀屎癖病了。同时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雷公庙的村干部咋就这么吃不住整。在运动中他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尚未施展对手就屁滚尿流了。他两手**裤兜在屋里踱来踱去,一派将军无用武之地的架势。
他寻思着下一步怎么走,那手不经不由地就碰着了一个小玻璃瓶。掏出来一看,空了。他气得一甩胳膊,小瓶就飞出了墙外。
这小瓶是青霉素油瓶子,青霉素油没有了,只剩下空瓶子。没有了青霉素油,张占元就不敢再想女人了。
山里文娱活动贫乏,天黑之后就不厌其烦地干着一件事。地方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相对来说性生活比较混乱。解放初期政府就曾对南山的某个村“强行治疗梅毒。”
梅毒又叫花柳病,一般是通过性传播,而且感染率相当高。人们都说:“梅毒大疮冲天炮,鼻子打塌牙打掉”。
当时治疗梅毒最好的药就是青霉素油了。张占元来时准备了一支,干那事前先把青霉素油抹在他那雀儿头头上。如今青霉素油用完了,他就是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他怕染上梅毒病。
装青霉素油那小玻璃瓶飞出了墙外,却没有摔碎,只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安然地躺在地上。
玻璃瓶在阳光下闪烁着亮光,被两个玩耍的孩子发现了,拣起左看右看,抠开橡皮盖,小手指头伸见瓶里抿了些沾在瓶壁上的药液,油乎乎白生生的挺好看,便抹在了脸上。刹时这孩子大口喘息,满脸淌汗,脸憋得黢青发紫,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吓得另一个孩子没命地大呼小叫。
于杰听见这急切地喊声慌忙跑出来,一看这情况就叫来榆钱。
榆钱背起孩子跑出不远就碰上不撂挑水回来,他气喘吁吁地:“快,快送医院??”
不撂扔下水担,背起孩子就跑。
十几里山路,不撂硬是一口气跑到医院。把孩子交给医生后他一屁股拍在地上,喘得比那孩子还凶。
随后,榆钱也赶到医院。医生在孩子兜里发现了青霉素油瓶子,说是青霉素过敏,再晚来一会儿孩子就没命了。
不一会儿工作队的头头脑脑们都来了,谢军扯住榆钱的手,说:“多亏你呵!小伙子!”回头对大家说:“对这样的模范事迹要大力表彰。”
今天榆钱算是大大地露了一回脸。
孩子得救了,这药瓶是谁的?是有意放的还是无意扔的?会不会是阶级敌人捣乱?工作队决定弄个水落石出。
查遍了全村的男女老少,就没人用过这种药。工作队认为这事很蹊跷,必须一追到底。当晚就在全体社员大会上宣布:“谁检举揭发,工作队给予重奖。”
张占元当然清楚这瓶子的来历,事到如今他也不敢承认了,贼喊捉贼,叫喊地比谁都凶。
榆钱娘也知道这瓶子是谁的,她如今在城里。
再就是榆钱,他看见过张占元夸包里有个这样的小瓶子,那橡皮盖上也粘着窄窄的一条胶布,不过,他不会检举揭发。他娘跟了张占元的哥,张占元现在是他叔。是张占元把他抽调到工作组的,如果没有张占元,他连个屁也不是。然而他对于工作队的“重奖”却也垂涎三尺,问于杰,说:“你说这重奖到底有多重?”
于杰:“这就看是提供线索还是直接破案。”
“要是直接破案呢?”
“起码也要全公社通报表扬。”
“只是表扬呵!“榆钱觉得没多大意思。他最羡慕的是四清工作队员;头戴兵帽,腰扎皮带,兜里装个小红本,又威风又神气。不由地就冒出一句:“要是能进工作队就好了。”
于杰似乎从榆钱的话里听出些什么:“你好像你知道线索?”
“没,没,我能有啥线索。”
“榆钱同志!”于杰一脸严肃地:“工作队在全公社范围内表彰了你的模范事迹。如果你在这个关键时刻能立新功,进工作队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若知情不报就要以包庇罪论处,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经不住三哄两吓,榆钱就说出了玻璃瓶的来历。
工作队连夜从县医院取回证据,在事实面前张占元不得不承认那玻璃瓶是他的。他不愧是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一口咬定他腿上有块伤疤,痒得难受,抹上青霉素油就不痒。工作队并没有掌握他别的情况,然而,由于他的疏忽险些弄出人命毕竟铸成大错。工作队决定:
一;张占元停职反省,留在工作队听侯处理。
二;由于杰担任雷公庙“四清”工作组长。
三;榆钱大义灭亲,精神可嘉,转为工作队借调干部,协助于杰工作。
工作组走马换将在群众中并没有太大的反响,惟独贫协主席刘福才乐得直蹦高儿。
书记赵常有跑了,没了书记就显出了他这贫协主席,张占元却从不正眼看他。工作组进村一个多月了,从没叫他在会上说过一句话,就没拿他当根葱。
张占元滚蛋了,于杰当了工作组长。他觉得于杰比张占元强多了,在他家住了两天,一个不字也没说过,见了他还笑一笑,眼睛里有他,说不定能叫他在群众大会上讲两句。他觉得此刻他仿佛就在讲台上,手扶桌子,干咳两声,悠着嗓子说道:“广大的社员同志们!我代表雷公庙??”下边的话他还没想好。一高兴他就想嚎两嗓子,刚张开嘴他就想起了在麦场拣的那东西。好玩,有意思,用火一点“哧??啪”地一声就蹿上了天。他暗暗在心里说:“刘福才呀刘福才,没想到你也有出头的一天”。便找出那红红的圆东西,这时天已黑下来,不会有人看见,他很放心走到麦场上。
他本想学着于杰那样也拿在手里点着,一想到那“哧”地直冒火心里就害怕。眼睛一扫就瞅见了麦秸垛,把这东西插在麦秸垛上。
他把那东西**麦秸里,颤颤惊惊点着捻子,“哧“地一冒火,吓得他紧忙转过身捂住耳朵,只听”砰??“地一声就再没了动静。
等了一会儿还没声响,他瞅着那黑洞洞的夜空,心里好不委屈。觉得人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这玩意儿本来响两下,到了他手上就只响一下,连这玩意儿也欺负他。不由地冲着那黑漆漆的夜空吐了一口,悻悻地向大队部走去。
于杰升为工作组组长,榆钱成为四清工作队正式借调干部,二人当然要在群众大会上亮像。会刚开始,远方就腾起一片火光,那方向是麦场,人们便从门里蜂涌出去。
阵痛 [10] [本章字数:3491 最新更新时间:2009-09-12 20:57: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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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在县城里玩了三天,好吃的吃了,好看的看了,第四天由县委组织部长亲自送回雷公庙。人还没到,电话就打到了工作队,谢军率领一干人等早就在翠翠家恭候着。
此时的赵常有似乎是另外一个人,工作队队长谢军又握手又道歉,再也没了麦场上那盛气凌人的架势。翠翠更是,年长的叫她翠嫂,年轻的叫她翠姨,一阵阵欢声笑语把这小院胀得满满的。
组织部长向谢军传达了县委四清工作团两项指示;
一;抽调南山工作队部分干部到别的公社扩大四清战果。
二;张占元停职反省,调离工作队,听侯处理。
南山工作队只有二十几个人,分散在近百平方公里十个生产队,本来人手就紧张,如果再抽调,工作队人员就明显不足。县委指示:干部问题就地解决。
谢军与组织部长合计了一下,决定把赵常有调到工作队担任副队长兼指导员,这是革命的需要,赵常有当然坚决服从。
赵常有上任那天刘福才也来送行,打趣说:“赵书记,你住进?里头晚了。要是早住进去,说不定现在是副县长了。”
赵常由嘴角抽了两下,说:“放你娘那狗臭屁!哪壶不开你拎哪壶。小心着,别叫母羊落羔了!”
众人哄笑起来。
于杰成为雷公庙工作组组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琢磨着如何开展工作。
原先他对张占元有些做法虽不赞同,却也并不公然反对。他知道自己没根基。他大专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县里才三、四年,只是个小科员,道行还太浅。他很懂得“明哲保身“,尤其在政治运动中,绝对不能同领导持不同意见,免得戴上一顶右倾帽子,这一生就完了。
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翠翠的能量。他更知道,张占元整稀屎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雷公庙大队的经济问题必须立即刹车,再整下去就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想到了麦场那火,决定从这个事件入手把雷公庙四清的烈火烧得更旺一些,当然是先拿地主分子许丙魁开刀,打死老虎最安全,也永远不会有错。工作队勒令许丙魁交代罪行。
吃罢夜饭就到了开会的时候,许廷秀蹴在他那窑屋地上,两眼瓷瞪着地面,心里盘算着今晚的批斗会。在这种场合,这个时刻,应该以什么面目什么姿态出现?他不知道。
许丙魁抖抖索索走进窑来,轻声地:“秀??”
许廷秀一抬头,顿时就怔呆了。
许丙魁鼻孔上穿着个铁丝环,环上栓着一根麻绳。血漫过嘴唇顺着下巴淌下来。
许廷秀倏地站起:“爹!你这是??”
许丙魁那一脸哭相的老脸浮上一缕笑意:“牵上你爹去会场!”
“爹??”
“划清界限要看行动,嘴说没用。”
“爹??”许廷秀膝盖一弯跪在地上,搂住了他爹两腿。
许丙魁踢了儿子一脚:“没出息的东西,你爹这疼就白受了。”
许廷秀说不出话,头低住他爹那腿呜咽。
许丙魁抚摸着儿子的头:“这也比绳子捆上舒服,你爹怕是经不住这一绳了。你要是心疼你爹就牵上!”
许廷秀止住哭声,擦去眼泪,颤巍巍从他爹手里接过那根麻绳。
今晚大队部里格外地亮堂。屋子里四盏麻油灯,手指头粗的捻子上冒着黑烟,屋当中拢着一堆火,牛腿粗的柴禾上窜起一尺多高的火焰,浓浓的烟雾从门窗里涌出去。
人们知道今晚这会是为了麦场着火的事,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会场上气氛十分紧张。
麦草被烧,牲口就没了吃的,就要饿死。没了牲口地就没法种,不种地,吃啥?即便是抓住个特务也不见得这么上劲。特务与庄稼人关系不大,而这麦草却牵涉到每一个人的利益,烧着了所有人的心。
于杰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当了工作组长,这头一炮一定要打响。他端坐在桌子旁,再次审阅今晚的会议程序。
一个背枪的民兵跑进来,在于杰耳旁小声嘀咕了几句,于杰立时就怔住了。
许廷秀牵着他爹走进会场,顿时一片惊诧。
许廷秀走到于杰跟前:“于组长,我要和地主分子许丙魁划清界限,彻底地同他决裂!坚决站到革命群众一边来!”把绳子递在于杰手中。
于杰抓住绳子一脸茫然,他不知这绳子该如何处置。
刘福才不愧是放羊的,他拴惯了羊,对这绳子的使用也特别熟悉,从于杰手里接过绳子极其熟练地拴在了桌腿上。
人们叽叽喳喳,声音小得就像蚕吃桑叶一样。
于杰终于开口了:“革命的同志们!大家静一静!我代表工作组对许廷秀的革命行动表示欢迎。我们就是要同反动势力彻底决裂,真正地站到人民一边来。”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许丙魁!昨天晚上你都去了哪里?”
许丙魁这才仰起他那木僵的老脸:“哪也没去。”
“谁能证明?”
“我走不了那么远。”
刘福才忽地站起来。喊道:“你走不了那么远?日本人刺刀戳在你屁股上,你比兔子跑得还快。”
于杰又问:“许丙魁,你咋能证明那火不是你放的?”
“报告于组长,夜里我就不出门。”
“你夜里不出门,就尿在窑里,屙在窑里?老实交代!”刘福才叫嚷着猛地一拽绳子,只见绳子那头的铁丝环一闪,“嗖”地落在了桌子上。
许丙魁鼻子豁了,殷红的鲜血顺着口角“滴答滴答”淌下来。他身子一颤软软地倒在地上。
会场上一片哗然。
于杰挥动着双手,喊道:“同志们!安静!安静!”脸转向许廷秀,说:‘把他弄回去!”
许廷秀似乎很坚定地:“他是地主分子,我不弄!”
于杰一拍桌子,喝道:“是啥你也得弄,你不弄叫谁弄!”
许廷秀这才背起他爹出了门。
于杰气呼呼地瞪了刘福才一眼。一场轰轰烈烈的批斗会刚开始就被这个贫协主席给搅了。他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决不能打击群众的积极性。
刘富才也很尴尬。他今天坐得特别靠前,书记不在,他就要带头,这贫协主席也不能白当。他本想好好露一手,并没用太大劲儿许丙魁那鼻子就豁了,还没羊结实。许丙魁不在,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他也就表现不成了,真真地扫兴。他后悔不该拽那绳子,要是踢他两脚就没这事了。
许廷秀把他爹背回家放到炕上,紧忙给他爹擦洗鼻唇上的血痂。他娘一点一点地蹭过来,颤颤地抓住男人手,喉咙里那“呼噜呼噜”声在这窑里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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