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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痛

_4 陋石(当代)
一进门于杰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还以为你失踪了呢!”天都这时了,炉灶里连个火星都没有。
榆钱忙说:“我这就做饭。”
“你就知道吃!眼下还有比吃要紧的事。”
榆钱这才坐过来,于杰向他传达了工作队的指示。
一;划请阶级阵线,孤立阶级敌人。
二;健全支部,扩大组织。
三;抓革命、促生产。变冬闲为冬忙,大兴水利工程。
于杰跟榆钱逐条合计着:
第一条;地主分子许丙魁死了。阶级敌人张汝年抓起来了。就剩下个石铁军,政府已经作了结论,她每天就在那小院里还算老实。基本上做到了工作队要求的:“该抓的抓,该关的关,该管的管。”
第二条还有差距。雷公庙总共有5 名党员。书记赵常有调到了工作队,副书记今年春上死了,剩下那三名党员一个比一个木,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屁,住得又分散,开一次会实在不容易。于杰提出以雷公庙为中心发展一些积极分子。当然这些积极分之中榆钱就是一个,再就是巧莲。榆钱推荐二秃子,于杰推荐火圈,还有川沟的黑牛。黑牛是雷公庙大队的民兵排长,抓政权不抓武装不行。第二条就这样定了。
第三条就好办了。大跃进那年村里沿山根修了一条渠,截了涧河水浇地。地浇不了多少,年年修坝费老了劲,第二年一场山洪那坝就没影了,后来就废弃了。于杰决定利用现有条件修复这条渠,这要比新开一条渠省劲也快得多。
工作组办事从来是雷厉风行。村里贴了好多红红绿绿的大标语,动员会开完就扛着锨、镢,抬着箩筐去了工地。这时已经是阳历12月20号,工作组的战斗口号是:“大干十天,力争开门红。”就是要在十天之内把水渠修复完毕,向工作队报喜。
雷公庙大队所属的壮劳力一齐参战,把所有人分成三组,分别由于杰、榆钱、不撂带领。相互挑战、应战,工地上红旗招展,群情沸腾,好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条渠本就是一条简易渠,只是沿山根挖了一条沟,且已废弃多年,两边的渠帮大多已坍塌。尽管是从原有的渠里朝外清理积土,数九隆冬,天寒地冻,缩手缩脚地干,进程也并不算快。
榆钱在那半人高的渠里撒了泡尿就发现个窍门??浇水。于是他叫人从涧河里弄来水浇在冻土上,一会儿水就洇进了土里,用锨就铲动了。这办法还真灵验,榆钱这一段工程进度就快了一些。于杰便立即全面推广,当天收获果然不小。
第二天这办法就不灵了。浇在冻土上的水不光不往下洇,时间一长还结成了冰。刨去这层冰,下面的冻土比石头还硬,一镐下去只刨出个白点儿。
头一天最后洇进土里的水不可能完全清理干净,经过这一夜早就冻得帮帮硬。平川的土是净土,山里这土既有沙子又有石头,加上水冻在一起比钢筋混凝土还硬,休想刨得动。
这时,榆钱那神龙活现劲儿没了,于杰急得抓耳挠腮也想不出个法子。
人到着急处便有出奇处,有人就抱来了柴草烧,只能烧开一层冻皮,却一时半会儿难以奏效,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
多亏这黑狗山上尽是荆棘柴草,一霎时,几里长的渠沟里浓烟滚滚,烈火腾腾,俨然就是一个火龙阵。
本来想省事,反倒费了工。为了赶工期确保十天之内完成任务。工作组又提出;“苦干加巧干,昼夜连轴转。革命加拼命,豁出这条命”。
夜里工地上灯笼火把,篝火连绵,“叮叮咣咣”,倒也十分红火。不回家,饭就送到工地上,困了就歪倒在渠帮上眯一会儿,不完工不休战,那股拼命玩命不要命的作风真有点“战天斗地”的劲头儿。
第9天,也就是12月30日,渠已基本修复,还没放水试渠,于杰就向工作队报喜:“修复‘四清革命渠’,提前进入65年”。
别的大队八字还没一撇,雷公庙大队就已经报喜。谢军当即决定召开现场会,并要求各大队、各部门务必前往观摩学习。
好消息传回来,榆钱当然要做好准备。一放水才发现了问题,前后两段水渠还算可以,惟有他带领修得这一段渠浅了些,水流不够通畅,他急忙叫人着手深挖。
渠水已经放过来,虽不顺畅却也稀稀拉拉流着,此时站在半人高的渠帮上取土谈何容易。捞起一锨,滑下去半锨,端上来也就所剩无几了,干出力不见功。
工作队驻地距雷公庙也就是一顿饭的路程。不一会儿黑压压一群人出现在河边上,说话间就来到了渠上。榆钱眼睛一眨,一丝笑意晃过眉稍,他身子一纵跳进渠水中,溅得浑身满脸都是泥汤,拽过一把铁锨大喊大叫地干起来。
这时观摩团的人也到了跟前,谢军喊道:“下边是谁?快上来!”
几个人把榆钱拽了上来。
谢军走到榆钱跟前大声地呵斥:“这大冷天你不要命啦!”
榆钱若无其事地笑笑:“没事,谢队长。”随即他就大张着嘴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谢军脱下自己的军大衣披在了榆钱身上,搂住榆钱肩膀面向大家说:“同志们!雷公庙人就是靠这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不到十天就修复了这水渠,这种敢于战天斗地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值的我们赞扬。尽管榆钱同志还不是一名党员,但他已经具备了一个党员应有的素质。我代表南山工作队批准榆钱同志火线突击入党。”
接着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榆钱木僵着脸,牙齿“咯咯”作响,浑身颤抖,冰凌茬儿在他发尖晃荡,他想笑笑不出,想喊喊不来,但他心里却热乎乎的。他觉得“这一跳”值!
十 六
这天吃晚饭时,于杰拿出一瓶酒,一筒罐头,脸上漾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向榆钱传达了工作队最新指示:
四清工作已进入高潮,要组织大兵团作战,县里抽调谢军、赵常有等30名领导干部去外县“攻碉堡,打土围子”。南山工作队队长由于杰接任,雷公庙四清工作由榆钱全面负责。
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几乎令榆钱两耳发馈,他颤抖着双手高高地举起酒杯,说:“于队长,谢谢你栽培。”
于杰那嘴早就乐得合不拢了:“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是同呼吸共命运的阶级兄弟。来!让我们为“四清”工作的伟大胜利干杯!”
“干杯!”
“咣!”两只酒碗碰在一起。两张笑脸在酒里颤颤地晃动,和着那颤颤地笑声在夜空里颤颤地回荡。
于杰又呷了一口酒,说:“我有点事,你先睡,别等我了。” 便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去。
榆钱望着于杰那轻飘飘的身影,心里说:“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拎起那半瓶酒直奔二秃子家去了。
山村的夜本来就静,在这数九寒天北风凛凛万籁俱寂的暗夜里,人们极少外出。尤其这年月,谁也怕出门碰见鬼,不是死鬼是活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天黑之后村巷里几乎人迹断绝,连狗也早早地钻进窝里,不吼也不叫,它们挨够了主人的拳脚。
翠翠听见院门响。这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地敲门声使她心儿一颤,急急地出屋去开门。
院门刚闪开一条缝,一股酒气便涌进来。她手在脸前一扇,一个黑影就挤进了门栏腰抱住了她,她很顺从地倒在那黑影怀里。
她那垂着的手碰着一个硬硬的东西,便一把抓住那硬东西像牵驴一样牵着那黑影向北屋走去。
巧莲在东屋里也听见了敲门声,以为是她爹回来了,她从不管事,都是她娘去开门。她又觉得不对头,爹回来了也不吱一声,一定是带回了好吃的怕她知道,便从被窝里爬出来从窗户朝院里瞧。就见黑影里娘拽着爹蹑手蹑脚地进了北屋。
巧莲知道,爹每带回好吃的总是先拿到娘屋里,娘吃够了才给她。今天她多了个心眼儿,便披着衣裳下了地,轻手轻脚地走到北屋窗下。听见屋里头“吱溜吱溜”连啃带嘬地很是起劲,她似乎已闻到了那香喷喷的气味,正要举手敲窗就听见她娘轻声地呼唤:“哦哦,于杰,哦哦……”
巧莲心里“咯噔”一下,咋是于杰,他在娘屋里干啥?接着又听见她娘低低地呻吟:“哦哦,好哥哥,哦??”
这舒适颤栗地呻吟像百爪挠心,抓挠得巧莲热血倒流,刹时她就有了在麦场上火圈爬在她身上的那种感觉;那种轻微的胀疼与撩人的欣快使她着迷。她再也抵制不住那莫名的诱惑,便敲响了窗户:“娘??”
屋子里霎时就静下来,翠翠说:“死妮子!半夜三更喊啥哩!”
“嗯??”巧莲忽然变得聪明了,说:“你跟爹吃好东西,我也要。”
“给你留着哩!明儿一早给你。”
“不,现在就要。”
“你再犟嘴,小心我?你!”
巧莲也不示弱:“你给不?不给我喊啦!”便放开嗓子喊了一声:“爹??”
翠翠明知屋里不是巧莲爹,也没什么好吃的,却又怕女儿的喊声惊动了四邻,只得下地开了门,她想把女儿拦在外屋里。
巧莲只一拨,翠翠就让开了道。她照直闯进里屋,爬上炕就拱进了被窝。
翠翠一屁股拍在炕沿上,照着自己那脸就是一巴掌,心里说:“这可真是和尚住到?里头??啥寺(事)!”
夜还是那样地幽静,风呼呼的刮着,从村南头一下就刮到了村北头二秃子家。
窑里还亮着灯。炕上一张小桌,榆钱跟二秃子对面坐着,丁香坐在榆钱身边。
二秃子从来就不喝酒,也喝不起酒,但今儿个这酒他不能不喝。往后榆钱就是雷公庙的工作组组长,就是当然的支部书记,榆钱当了书记,咋着也得给他弄个副书记。他心里暗自高兴;既借了种,又有酒喝,还有官当,觉得自己捞了个天大的便宜。只是平日没喝过酒,看着那酒跟水一样清亮,除了有点辣,别的啥味也没有。不料几杯下肚就头发懵眼发直,窑地也有点晃荡。他还是哆嗦着手端起酒杯:“榆钱兄弟,往后这??就是你家。啥你的??我的,咱俩就是一,一个人 。”
丁香挨住榆钱坐,她不会喝酒,只是瞅着榆钱嘻嘻地笑,那手早就伸进他腿裆里。
这杯酒下肚,二秃子那眼皮就直打架,他“咕??”地打个响嗝:“你,你喝着,我歪一会儿”。便一头倒在炕上。
丁香拽过被子将二秃子连头带脚捂住,一回身对脸坐在榆钱怀里,搂住他脖子,痴痴地盯着他笑。她身子朝后一倒,他顺势爬在她身上。
……
风依旧呼呼地刮着,很轻松便当地就钻进了刘富才家的窑里。窑门上那大小不等的窟窿高低不一地齐声吟唱,合成一支寒夜奏鸣曲。
山里不缺木头,刘福才就是懒得动手。光棍一个,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日子过得清淡寡味也就没了这份心思。往年这时他睡在羊圈旁边那间小屋里,被窝里搂着一只羊,毛茸茸暖烘烘的就热乎多了。而今,不光撤了他的贫协主席,连羊也不让他放了,只得独自一人拱在这破窑洞里。其实窑洞里也不十分冷,只是这黑洞洞的窑里除了他,连个会说话的能出声的都没有,不觉一股寒意就袭上了心头。
他觉得老天不公,都是人,都长着一个鼻子两只眼,为啥别人有老婆他没老婆?这大冷天要是搂着老婆睡觉那该有多暖和多美气呵!一个人暖这凉被窝,越暖越觉得冷,越冷心里就越寒,也就越发地睡不着,越是睡不着,他就越是想心事。
他想到现在放羊的二秃子。他懂个球!他知道羊啥时候打圈,啥时候下羔,他会阉羊吗?那可是一门手艺。
刘福才的确是阉羊的一把好手,他那阉羊的小刀不足三寸长,锋利无比,“嗖”地一刀下去,羊还没叫出声来,他用手一挤,两粒儿蚕豆大小白生生软囊囊的东西就滚在了地上,抓把土朝刀口上一抹就完事了。
他最讨厌那些发情的公羊往母羊屁股上爬,阉了他们就安分了。因而他放的羊群里只有一只公羊,其余的全叫他阉了。
此时他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就全阉了他,一个也不剩,叫那些母羊下不了羔才好哩!
一想到母羊,他就想起了那只花母羊,既温顺又通人性,他亲热地叫它花妞。他喂它草料时它会很轻柔地舔他手,还围在他身旁娇声娇气“咩咩”地叫个不停。有一个窝窝头,他就给羊半个,他觉得花妞就是他的亲人,就是他老婆。一下子离开花妞、离开老婆,他心里没着没落的。花妞现在也不知咋样了,想着想着泪珠儿就溢出了眼角。
新婚夜短,光棍夜长,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刘福才爬起来把昨儿个剩下的半碗玉茭面糊糊热了热,喝下去,便挑起粪桶去改造思想。
按说,挑粪对刘福才来说不算什么,庄稼人哪个没挑过大粪?只是他那腿走道一颠一颠的,粪桶太满就会逛荡出来,因而他只敢挑多半桶,两趟的活他得三趟才能干完。挑大粪没啥,他觉得这理不顺。全村人拉的屎他一个人收拾,全村人放的臭他一个人闻,这不是欺负人吗。却又不敢不服从工作组的处罚,干起来就没精打采,得过且过。
晚秋的日头不再娇艳似火,却也暖烘烘地撩人。刘福才放下粪桶,靠在茅墙后头晒暖暖。
“吧嗒吧嗒”地风箱声赶着一缕缕炊烟,慌慌张张从烟筒里爬出来又急匆匆地抹在了天幕上。
“吱”的一声院门响,木柱媳妇吆喝着鸡儿,拍打着衣裳朝茅子走来。
刘福才知道这茅子是木柱家的,木柱媳妇上茅子也一定是来这个茅子,他本想起身走开,身子动了一下便又蹲在那里。心想,我晒我的暖暖,她上她的茅子,谁也不碍谁的事,凭啥她上茅子我就得走开?再说,我先来,她后到,我在墙外,她在墙里,谁也不碍谁的事,便依旧背靠着茅墙蹲在那里晒暖暖。
隔着一堵墙他还是听见了木柱媳妇“呼呼拉拉”地解裤子,接着一串清晰地洒尿声飞过墙来。这“咝咝”地洒尿声一下就钻进他心里,浇得他浑身发烫。他似乎已闻到了那骚烘烘的气味和那湿乎乎的感觉,这种感觉逗得他心里直痒痒。女人光屁股是啥样他没见过,隔着那层布就看不到里头。他想知道女人光屁股究竟是个啥样儿,便探起身悄悄地朝墙里看。
哇!一个肉嘟嘟的大白屁股,中间一道沟把那屁股蛋儿分成两瓣儿。
木柱媳妇洒完尿屁股还上下颠了两下。这一颠就颠得他眼睛发直,他似乎看见了那黑乎乎的豁口,跟羊那地方差不多。那大白屁股就在他眼前,伸手就摸得着,撩拨得他那雀儿隔着裤子就挺了起来。
光溜溜的大白屁股就冲着他,墙上一个黑窟窿也正冲着他,他一把拽下裤子,憋住气把他那不安分的雀儿送进墙窟窿里。
木柱媳妇听见身后“????”地响,回头一看,半个脑袋搭在茅墙上。她“嗷”地一声提起裤子就跑,半截屎橛儿还夹在**里。
十 七
于杰走了,榆钱主持全面工作,他正愁着没啥干就来了事??刘福才看了木柱媳妇。这是他上任工作组组长发生的第一件事,一定得处理得轰轰烈烈,有声有色,便当机立断:立即召开全体社员大会批斗刘福才。
村中央皂荚树上吊着半口破钟,只有上工时才敲,而且是一下一下地敲。此时才半晌午,那钟就十急慌乱地响起来。
这破钟愿是雷公庙里的,58年大炼钢铁差点把它炼了,毁了半拉,还裂开了一条缝。若不是很用力,慢慢地敲,这钟声还算是钟声。此刻,榆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猛敲,一声接一声,一声连一声,那钟声就变了味道。
半拉破钟不拢音,声音回荡极差,短暂而寡淡,怪怪的,就想条秃尾巴驴。尤其钟上那条裂缝发出的尖锐的“吱吱”声,实在是刺耳。这声音就像在耳边磨碗茬儿,聒得人牙根痒痒,钻心地难受。
接着榆钱就拿起喇叭筒,扯着喉咙喊:“广大社员同志们注意啦!雷公庙工作组紧急通知。全体社员停止生产,立即到大队部开会,揭发批判大流氓刘福才。工分照记,不到会者扣罚10分工。”接着又响起那单调、聒噪,刺耳的钟声。
刘福才看了木柱媳妇,这还了得。这种桃色事件本身就有相当的轰动性和号召力,加之工作组要求家家关门闭户,工分找记。不干活看热闹还有工分,何乐而不为,十里八村的早早就赶来了,还不到晌午,大队部里里外外就挤得水泻不通。
刘福才就像被人踢了一脚的狗,脑袋夹在腿裆里蜷曲在桌子旁边,任人斥骂撩逗他一声不吭。
今天这场面是雷公庙有史以来最壮观的一次群众大会,榆钱自是荣耀非常,他准备了好多要说的话,当他站起来一看,一双双玻璃球全瞪着他,只觉嗓子一热,准备好的那些话全没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坏分子刘福才!站起来!”
刘福才听到这一声喊,而且还加上了“坏分子”,他似乎有些紧张,怯怯地望着大家,缓缓直起身。
原先他那两手杵在袖筒里,他觉得这个样子太平常,实在是不够气派,便抽出来直直地垂在两边。刹时他又觉得这个姿势太规矩,和挨批斗一样。这双手到底应该放在那儿最合适?他突然想到赵常有背操着手那样子很神气,便将两手向后一背,胸脯也就自然地挺了起来,顿时就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他眼睛的余光瞧见,一双双黑亮黑亮的玻璃球直直地扔过来,心里一怯,他那目光就灰溜溜的落在了自己脚面上。一双污涂涂早就张开了嘴的破棉鞋,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几个生姜似的脚趾头。他感到寒酸与难堪,极力将那几个擅自暴露出来的脚趾缩进鞋里,而那破口却越发张得大了,活像两个圆圆的黏鱼嘴。
榆钱喊道:“刘福才,老实交代你耍流氓的经过。”
“我没耍过流氓。”
“你趴在茅墙上干啥?”
刘福才不尴不尬地:“我听见茅子里扑腾,以为是谁家小猪掉进茅坑了,就??”
“轰”地人们笑起来。
榆钱那薄薄的嘴唇朝两边勾起来,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小猪能掉进墙窟窿里?”
这句话戳到了刘福才的疼处,他勾下头不再言语。
人群里吵吵嚷嚷,乱乱哄哄。榆钱看群众情绪起来了,说:“现在大家发言。”
平日开会人们轻易不说话,今天则不然,有些人早就憋不住了。既然榆钱叫大家发言,就七嘴八舌嚷开了:
“那墙窟窿是咋会事?”
“你都看见啥啦?”
刘福才吧嗒两下嘴:“啥也没看见,就看见一个大白屁股。”
人们一阵哄笑。
“还有呢?”
“确实看不见,能看见谁不看。”
人们又是一阵奚落的哄笑。
“说说你脱裤子干啥?”
刘福才喃喃地:“就那回事,憋不住了。
“你不知道那是墙窟窿?”
“那会儿看着就是大白屁股。”
人们狂笑起来。
木柱那脸胀得像个紫茄子。此时,他觉得刘福才日的不是墙窟窿,而是他媳妇那大白屁股,三两步跨到桌前挥手就是一耳光,当时血就顺着刘福才鼻孔淌下来。
刘福才没有躲也没有还手,他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就觉一股热流从鼻子里窜出来,伸手抹了一把,顿时满脸血红。
人群一阵骚动,呼喊、咒骂、唾弃、抱怨……有人向刘福才扑过来,民兵们紧忙维持秩序,喊叫挤嚷,推推搡搡,一刹时屋子里就像开了锅。
榆钱使劲摆动着两手喊叫:“安静!安静??”
任凭他喊、他叫,都无及于事,他那呼喊声被这嘈杂声淹没了。失控的会场比集市还乱火,哄闹和喊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一着急,纵身窜到桌子上,挥舞着胳膊,声嘶力竭地喊叫:“散会??散会??夜里接着开!”
这声喊叫还真管用,人们象开了闸的洪流从门里涌泻出去,叫骂声依然不断地扔进屋来。
人走光了,刘福才还站在那里。榆钱气恼地溜他一眼:“等啥?没人管你饭。”
刘福才问:“夜里咋还接着开?”
“你还没深挖思想根源哩!”
“挖啥根圆?”
榆钱往刘福才腿裆一指说:“就那根源。”
刘福才走着想着挖腿裆这根圆,一直到家也没想出咋个挖法。他没有回窑里,院里没有跳蚤,还有暖烘烘的日头,便懒散地背抵着墙根猴在那里。
他觉得冤,就一眨的工夫,除了那大白屁股啥也没看见就挨批斗,还被木柱一巴掌?得鼻口窜血。这且不说,好好地咋就成了坏分子。
坏分子就是专政对象,行动没有自由,大会小会挨批斗。他当过贫协主席,这规矩他懂。
他有点后悔,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在木柱媳妇那大白屁股上摸一把,当这坏分之也不冤。他在心里发狠地说:“等着,下回非在她那大白屁股上狠狠捏一把!”
他又觉得老天不公。当官的想日谁日谁,他日羊都不行,撸了他的贫协主席不说,连羊也不叫他放了。看一下木柱媳妇那大白屁股有啥,也少不了一块肉。他日羊不行,日墙也有罪,成了坏分子,这叫啥世道。
一想到日,刘福才就来了情绪,那股**便在他周身血管里迸溅,顿时他那雀儿就又不安分了。
他一把抓住那雀儿,骂道:“日你娘,要不是你,我咋能丢这人受这罪。”便攥住那雀儿狠狠地捏。他越使劲捏,那雀儿越反抗,反而挺得更直。刹时他明白了,工作组叫他深挖的“根圆”是指雀儿呵!没错,就是它!一想那事它就扑扑棱棱成了一根圆。他也觉得“这根圆”害得他好苦,要不是它兴风作浪,他还是贫协主席,照样放他的羊,说不定正在大会上荣耀地喊着:“贫下中农同志们!我代表??”现在贫协主席没了,羊也放不成了,挨了木柱一耳光,还成了坏分子。他认定就是“这根圆”惹得祸,他才倒了这大霉。
他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这“万恶之圆”。
当天夜里,大队部依然是灯火通明,依然是熙熙攘攘。人们一个个余兴未尽的样子,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严肃与紧张,却多了几分戏虐与嘲弄。仿佛木柱媳妇早就应该去茅子,刘福才早就应该趴在茅墙上,甚至怨刘福才为啥不摸木柱媳妇那大白屁股,只是看了一眼,没劲!
刹时便有人挤眉弄眼,嘴朝门外呶,人们就意识到刘福才来了。一双双眼睛盯着把他迎进了屋子。
刘福才大大咧咧进了屋,他没有象往日那样找个墙角蹲到那儿,而是径直走到桌子前面问榆钱,说:“我能不能说两句?”
“说啥?”
“我要挖那根圆。”
榆钱咋也没想到刘福才会主动要求深挖思想根源,便站起来:“社员同志们,大家静一静!刘福才要深挖思想根源,大家听着。”
刘福才转过身来没事人一样地看着众人,脸上挂着不尴不尬的那种平静,好象他不是在交代问题,而是给大家作报告来了。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会场上鸦雀无声,人们的好奇凝在脸上。
刘福才突然举起一只胳膊,学着工作组那样子上下忽煽了一下,板起脸说:“全体社员同志们!我找到了犯错误那根圆,我要挖掉那根圆,回到咱贫下中农队伍里来。”说着一手就向腿裆摸去,另一手从兜里摸出他那三寸长的阉羊刀,就见寒光一闪,一条红绸子在空中一抖,他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
人群一阵骚动。
殷红的鲜血从他指缝间溢出来,他两手捂住腿裆在地上滚动,不住地呻吟。被他割下来的二寸多长的那根圆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动。
这突然的意外使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有料到刘福才以这样的方式挖思想根源,一时面面相觑,束手无措。
不知谁喊了一声:“快送医院!”
人们这才如梦方醒,七手八脚地弄起刘福才向医院奔去。
会场上好静好静,静得让人憋闷。一个个溜溜地瞅着地上刘福才挖下的那根圆,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咳嗽一声。
过了好半天榆钱才灰溜溜地说了一句:“散会。”
人们这才蔫蔫地站起身,绕过地上刘福才那根圆,仿佛这不祥之物随时会贴在他们身上。
雷公庙出了这等罕事,工作队焉能不知,第二天于杰就来到雷公庙。他批评了榆钱工作经验不足,并明确指出:要“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
于杰来雷公庙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公社妇联主任抽调到外县“攻碉堡”短时间回不来。妇联主任这个职位一直空着,他觉着只有翠翠干最合适。有了这位干姐姐就等于栗敏书记在身边,有利于工作,也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翠翠对工作队的决定自然不会反对,一番谦让之后还是答应了。只是女人家出门不像男人家拍拍屁股就走,总要把家里安顿一下。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巧莲。
把一个十七、八的闺女独自扔在家里她不放心,却又没法带走,唯一的办法是给她找个上门女婿。
翠翠知道自己闺女吃几碗干饭。太机灵的不敢找,太老实的又看不上,挑来桃去还是火圈最合适。
火圈身强力壮,憨厚老实,跟巧莲倒是挺般配的。只是前些日子跟巧莲在麦场上干了那事却不认账,这使她很恼火。
跟火圈家住对门这些年,相互知根知底,她仔细想想觉得火圈不是那种人,莫非是别人??她不敢再想下去。觉得必须马上给巧莲找个上门女婿,不然闺女肚子大了咋办。
她是巧莲的娘,若亲自去火圈家提亲太掉价。难就难在让谁去做这个媒,而且一准能说成,就想到了榆钱。
榆钱满口答应,还保证尽快办妥。一是麦场上那事他心里有鬼,生怕哪天露了马脚。巧莲有了上门女婿,这事就算过去了。再是他巴不得翠翠赶快离开,有翠翠在雷公庙他总觉得头上又多了一层天。
在回去的半路上榆钱碰见了巧莲,便把她娘的意思说了一遍,同她一起来到油房。
榆钱说:“问你个事,你跟火圈好过没有?”
巧莲刹时脸就红了,笑着埋下头不作声。
“既然叫我办事就得说实话,不然,办不成你别怨我。”
巧莲当然希望榆钱把事办成,也最怕把事办砸了,便点点头。
“好到啥程度了?”
她那脸红得紧,扭过身去。
他好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男女不就那点事,谁还不知道。”说着就走到门口看看没人顺手就关上了门,走到她跟前低声地问:“火圈摸过你没有?”
她直觉脸上发烫,还是点了头。
“摸你哪儿啦?”
她羞怯地指了一下自己那奶头。
“先摸的哪个?”他说着手就在了她那奶头上轻轻地触摸着,接着又滑动到另一个奶头上。
顿时她就觉得全身麻酥酥的,仰起脸羞涩望他一眼又勾下头去,轻轻地咬住嘴唇。他两手捧住她那奶头不住地揉搓,刹时她就有了跟火圈在麦场上的那种感觉,身子酥软地像一团泥巴,不能自制地倒在他怀里。
他把她按爬在凳子上,也学着于杰跟翠翠那样,美美地推了一回小车。
十 八
榆钱在村东头找到火圈,对他说:“你去工作组等着,我有重要的事给你说。”
“啥事?”
“好事。”
火圈一听说是好事,扔下手中的活计就往油房跑。他觉得这些日子很顺,不知咋地就成了积极分子。积极分子可不比一般群众,经常参加工作组召开的小会,讨论一些问题。说是讨论也就是听着,一般人想听还听不上哩!全村就那么几个积极分子,他就是其中一个。这无疑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火圈很珍惜这分荣耀。 榆钱如今是工作组组长,又是雷公庙大队支部代理书记,他的话就是命令。火圈有个老主意,凡事听领导的没错!
来到油房,火圈推开门进了屋,还没坐到凳子上那门自己就关上了,便有一个人低住了门。他定睛一看是巧莲,便问:“你咋在这儿?”
“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她笑眯眯地走到他跟前,深情地望他一眼,两手一伸勾住他脖子,身子稍稍一纵,两腿就缠住了他腰。
他急切地喊道:“你干啥?哎,哎!”便推她下来,那手就摸到了两个肉蛋蛋,急慌慌缩回手不敢再挨她,胳膊像鸡翅膀似的乍乍着连声喊叫:“下来,快下来!”
她像蜘蛛一样紧紧地搂抱着他,探起嘴巴在他脸上“噗噗”地一个劲儿亲。
他火了,说:“我喊啦!”
她“咯咯”地笑:“你喊呵,喊呵!”
就在这时房门大开来,榆钱站在了门外,大喝一声:“火圈!”
巧莲一松手下了地,爬在桌子上就哭。
榆钱大步走过来照着火圈脸上就是两耳光,气虎虎地:“你好大胆,青天白日竟敢耍流氓!”
火圈摩挲着自己那被打了的脸,说:“不是,是她搂住我??”
“胡说!我明明看见是你搂着她,你还敢抵赖。”
“不信你问问她。”
榆钱扭过身,说:“巧连,是不是火圈搂住你不放手?”
巧连点点头,接着又干嚎起来。
火圈气得直跺脚,一屁股蹲在地上,两手捧住头,心里说:这可真是活见鬼了!明明是她搂着我,咋说是我搂着她呢?
榆钱照着火圈屁股就是一脚:“你这罪大了,巧莲是革命领导干部家属,不判你十年也得判你八年。”便从墙上拽下一根绳子,才二尺长,随手扔了又接着找。
火圈知道榆钱找绳子是要绑他,眼巴巴地瞅着巧莲,哀求地说:“你就不能说句良心话?”
巧莲见火圈挨了嘴巴又挨了几脚,心里已是不忍。火圈又可怜兮兮地求她,就止住了干嚎:“榆钱哥!算啦!”
榆钱一回身:“就这么算了也太便宜他了。”坐回到凳子上,说:“火圈,你说这事咋办?”
火圈梗着脖子:“我说咋办顶球哩!好汉死到证人手,你要那么说,我有球法。”
榆钱腾地站起来指着火圈吼道:“你狗日的还嘴硬!”
火圈紧忙陪着笑脸:“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说了不管用。”
榆钱这才又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卷儿,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来:‘就看你有没有诚意。”
火圈想了一下说:“要不,我在会上作个检讨?”
榆钱把烟卷儿朝地上一摔:“放你娘那屁!你还嫌巧莲这人丢得不够?”
火圈哭丧着脸:“你说咋弄?”
榆钱眨巴着眼,一脸沉思,手指头在桌子上“丁丁冬冬”地敲着。自言自语地:“女娃家被人欺负了,要是传出去,她以后咋嫁人哩?”忽然扭过头面向火圈:“依我说,不如你把巧莲要下就啥事都没了。”
火圈自嘲地一笑:“我穷球的丁当响,人家愿意。”
“愿意。”巧莲脱口而出。
“急啥!”榆钱瞪了巧莲一眼,接着说:“火圈,你娃有福着哩!耍流氓耍出个媳妇,我都眼馋得很。今天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巧莲知。我好人做到底,既然你俩愿意,我就做个介绍人。不过空口无凭,咱得立个字据,日后有啥说事也是个凭证。”
“啥字据?”火圈问。
“要说也不算啥字据,就是个保证,日后你不能反悔。我说你写就是了。”便取过纸和笔,寻思了一下:“你就写,我承认对巧莲耍了流氓,日后要是不要巧莲,她可以随时告我。”
事到如今,火圈不写由不了他。更主要的是只要巧莲能给他做媳妇,写啥都行。他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下了这句话,痛痛快快地签上了名。
榆钱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叠起来装进了兜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火圈问:“就这?”
榆钱“嗯”了一声。
火圈说:“要知道是这我早就流氓了。”
巧莲插嘴说:“你以为你流氓得晚?”忽然她觉得当着榆钱不该说这话,笑着吐了一下舌头。
火圈并不知道巧连那话是啥意思,榆钱却心知肚明,急忙说:“还傻啥站着干啥,走!”
“去哪儿?”
“看丈母娘呵!人家闺女白给你啦!”
火圈嘿嘿地笑着走出了屋。巧莲贴着火圈走,她悄声地:“背上!
火圈倒是想背,他长这么大啥都背过,就是没背过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女人。他抓住了她胳膊,却不由自主地看着榆钱。
巧莲拽了一下他衣襟:“你背你媳妇碍他球事!”
火圈脸一红,身子一弓,抓住她两手往肩膀上一搭,背起她就跑。
巧莲很壮实,少说也有一百二三。火圈就想背一袋棉花,他要以速度向巧莲显示自己的雄壮威猛。只是村子太小了,他还没背过瘾就到了巧莲家。真想再背一个来回,他不敢,一侧身用肩膀撞开了院门。
翠翠正收拾院子,火圈背着巧莲就进来了,她忙赶过来:“这是咋啦?”
火圈满脸通红地瞅着巧莲。巧莲低下头一个劲儿“哧哧”地笑。
翠翠一看他俩那样子,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嘻笑着转过身去。
榆钱进了院子,从兜里掏出那张纸条交给翠翠,说:“事情办妥了,人也交给你了,下一步你安排吧!”
翠翠展开纸条一看,扯着长声:“哟??还写个字据。”“咯咯”地笑着:“我给你俩保存着。”即而问火圈,说:“还没给你娘说?”
“没哩!我说去。”
翠翠一扬手:“还是我去吧!”便走出院子。
翠翠家跟火圈家就隔着几步宽的一条路,这边放个响屁,那边都听得清。翠翠没有像往常那样推门就进,而是在院门外止住了脚步,抿抿头发,抻抻衣襟,拍拍鞋面,才轻轻地叩响了门环。
不到一袋烟工夫翠翠就喜眉笑脸地回来了,兴致勃勃地:“火圈娘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虽说是招亲,我也不是老封建,火圈两边走动着。我走了火圈就搬过来住,不然我不放心,有些话事后慢慢说。巧莲先去认婆婆,改改口,火圈娘还等着哩!”
巧莲这时倒显得有些害羞了,火圈拽她一把,两人走去。
榆钱凑到翠翠跟前讪汕地:“事给你办妥了,咋谢承我?”
翠翠嘻笑着:“你说。”
“你脸上这是啥?”他说着手就往她脸上摸。
她“啪”地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佯嗔他一眼:“你那点小心眼我还不知道,去!关上院门。”
榆钱屁颠屁颠地跑去关了院门。
……
招亲是当地一大特产,就是男方到女方家生活,又叫上门女婿,在当时,尤其在偏远山区更为普遍。一般来说,不是家里穷就姊妹多。有的十五、六岁就到女方家搭伙计,也叫“童养婿”。干活吃饭,啥事不管,到了结婚年龄再去政府登记办手续。另外还要写一份字据;
甘愿招赘为婿,从此更名改姓。以女方父母为父母,不得另存二心。如有不规,女方可随时将男方逐出家门。若男方自动离家,不得带走一针一线。空口无凭,特立此据为证。
就因为家贫,为了要老婆,男人们宁愿颜面扫尽,人格尽失,忍气吞声地在这相等于卖身契的字据上签字画押。
翠翠不是糊涂人。她知道她跟巧莲爹都还年轻,当他两个老的不能动时火圈娘早就入土了,因而对火圈也就格外地宽宏大量。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第二天翠翠就到公社上任去了。
十 九
张占元、赵常有、于杰都走了,连翠翠也走了,雷公庙就成了榆钱的天下。领导班子改组了;榆钱是工作组组长兼支部书记,二秃子是副书记,不撂是贫协主席,火圈是民兵排长,惟独会计没有换??还是稀屎癖。
榆钱知道稀屎癖这会计绝对动不得。使用稀屎癖就等于承认雷公庙大队经济没问题,就保住了赵常有这杆大旗。维护赵常有就是维护翠翠跟于杰,他这支部书记才能当得稳,坐得牢。再者,稀屎癖很听话,说一不二,手脚干净。这样一只温顺驯服的绵羊要比一条犟驴好使唤多了。
他没有忘记于杰对他的指示:“以阶级斗争为纲。”便要求全村大贴革命标语,还专门拟了几条;
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
反对四清工作队就是反革命!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
榆钱当然要检查他所布置的任务落实得怎样,便从村北头往村南头一条不漏地检查,走到学校这儿他站住了,怔怔地盯着墙上那标语。
院门左边贴着: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反对四清
院门右边贴着:工作队就是反革命!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顿时他脸上就略过一丝惊喜的狰狞。
许廷秀正在给学生们上课,榆钱带着几个民兵就闯了进来,二话没说上来就捆,五花大绑地把许廷秀拉出了教室。
淑贤从隔壁窑里赶出来拦挡:“你们凭什么抓人?”
榆钱挥手朝墙外一指:“就凭他写的那反动标语!”回头喊了一声:“带走!”几个民兵就把许廷秀押走了。
淑贤赶出来,就见两个持枪的民兵守在标语旁边,看样子他们是在保护现场。淑贤仔细看了几遍也没发现这标语有啥问题,猛然间,她看出来了。
学校正面是一堵墙,墙中间是院门,标语是从墙的左边往右边贴的。当贴到“反对四清的清字时正好到了院门左侧的墙角,只得越过院门在右边的墙上接着贴。一个完整的句子被院门隔成了,左边是“反对四清”,右边是“工作队就是反革命!”然而看句子也不能这么看呵!这中间没有任何标点符号,应该是一口气念下去的,淑贤嘴里不由地迸出:“欲加之罪!”
人们听说学校墙上出了反标都赶来看。这标语贴出来两、三天了,过往的人不少,谁也没有发现啥问题。事情就是这样,没看出来就没问题,一经别人点拨似乎就有了问题。写反标可不比别的,是要判刑坐牢的,人们只是看看而已,谁也不会多嘴多舌乱说话。即使两人碰个照面,也只是点点头或淡淡一笑,半句话也没有,似乎相互之间有着一种戒备,人心隔肚皮呵!
淑贤找到工作组向榆钱解释造成断句的原因。
榆钱说:“我只看事实。”
淑贤说:“那么多学生还有我都没看出来,你咋就看出来了?”
“那是你们警惕性不高,嗅觉不灵敏。”
“我和学生们都参与了,是不是也抓起来?”
“标语是许廷秀写的。“
“是我跟学生们贴的。”
“许廷秀都承认了是他一个人干的,你还包庇他。”
“你是挟私报复!”
“我挟啥私?报复他啥啦?”
“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不要污蔑工作组!再闹连你也抓起来。”
“你抓呀!抓呀!”
“你??”
火圈在后边窑里听见他姐跟榆钱吵,急忙赶来把淑贤生拉硬拽地拖走了。
榆钱越寻思越恼火。无论谁遇到这事躲还躲不及,淑贤却不管不顾地到工作组跟他大吵大闹。他也就越发地嫉恨许廷秀。如果不是许廷秀,淑贤不会屡屡跟他作对。
本来这事淑贤也难逃干系,但榆钱不想牵涉到她。他知道一涉及淑贤就影响到火圈、巧莲,弄不好翠翠、赵常有,于杰也会站出来说话,到那时就麻烦了。便立即整理材料上报工作队,要求逮捕法办许廷秀。
只是这淑贤,软的不吃硬的不怕,又抓不到她把柄,实在拿她没办法。榆钱突然想到了石铁军。
石铁军是淑贤的姨妈,只要在她身上打开缺口,不怕她不说服淑贤。
石铁军是火圈的后娘,咋着说也是翠翠的亲家母,他又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他还是拿定了主意,先摸摸底再说。
他叫来火圈,先递给火圈一根烟,点着,说:“火圈,你现在是民兵排长,又是积极分子,可得跟组织一条心呵!”
“那是,那是。”火圈一个劲地点头。他对这民兵排长渴望已久,只有民兵排长才有资格扛枪。原先民兵排长是川沟的黑牛,整天价扛着一支长枪,神气的不得了。如今这支枪扛在了他肩膀上,他觉得一下就威风了许多,走路都有点轻飘飘的。
榆钱很惋惜地:“你是贫农,是依靠对象,是你娘影响了你。”
“我娘咋啦?”
“你娘过去的事没给你说过?”
“没有。”
榆钱脑袋摇得像个泼浪鼓,说:“不对,我总觉得她有啥事瞒着你。”
“她能有啥事。”
“你好好想想,反常的,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榆钱偷瞧了火圈一眼,接着说:“我是说,你要是知道了好帮助她。”
火圈突然他记起来一件事,说:“我娘年年5月18夜里对着黑狗山烧纸,手里还拿着一张相片。
“谁的相片?”
“看不太清楚,黄里巴叽的,戴一个大盖帽,像是个当官的。”
“你偷着拿来,咱们也见识见识。”
“嗯。”
火圈无意地说,榆钱却是有意地听,他琢磨这里边一定有问题。石铁军为啥要在5月18的夜里烧纸?烧纸是祭奠死去的人,这人肯定不是火圈他爹。还有相片上那个戴带大盖帽的,只有国民党官儿才戴大盖帽,想到此,他几乎完全断定石铁军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秘密。
天快黑时火圈拿来一张2寸相片,看样子是很久以前照的。相片虽然黄的发污,却依然看得清相片上这人大盖帽上的国民党帽徽,扛着大肩章,领章上两道杠一颗星清晰可辨,一目了然是一位国民党少校军官。榆钱如获至宝,说:“先放下,叫我好好看看。”
“你不敢丢了,那可是我娘的宝贝。”
“知道,”榆钱满口应承着把相片装进兜里。
榆钱抓到了这条大鱼,自然要邀功,便上工作队向于杰汇报去了。
于杰对榆钱汇报的情况很重视,答复也很果断:四清主要是清理阶级队伍,对谁也不能讲情面,翠翠的工作他去做。明天就开大会批斗石铁军,要做到稳、准、恨,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有于杰的大力支持,榆钱更要大显身手,在回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明天的行动方案,而此时火圈还稀哩糊涂地蒙在鼓里。
天大黑了,不撂敲开了火圈家门。此时火圈已住进了翠翠家,来开门的是淑贤。两个人在院里小声地叽咕的一阵,不撂匆匆离去。
淑贤来到她姨那窑里,慌里慌张地:“姨,你有一张国民党官儿的相片?”
石铁军已躺下了,她忽地坐起:“把抽屉里那纸盒子拿来。”淑贤拿来纸盒子,石铁军接过纸盒“哗”地一下把盒里的东西全倒在炕上,顿时她就傻眼了。放在盒子最底下的相片不见了,她不住地念叨:“是他干的,是他??”
淑贤不安地望着姨妈。
石铁军不无懊丧地:“半后晌火圈翻抽屉,我没在意,没想到他是在找相片。”
“谁的相片?”
“我丈夫的。”
“他拿那相片干啥?”
“还能干啥?一定有人指示他。”
淑贤立即就想到榆钱,便把榆钱对她图谋不规以及对许廷秀的嫉恨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小人得志!”石铁军不屑地一笑说:“他是利用我要挟你,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淑贤觉得有点愧疚,便抓住姨妈的手,一时她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姨妈。
石铁军问:“贤,你是不是对许廷秀有意?”
淑贤羞怩地点点头。
石铁军抚摸着淑贤手:“姨妈不会看错,你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看上了就不要放弃,人生能得几回爱呵!”
淑贤将姨妈那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有泪流下来,说:“明天他们要批斗你。”
石铁军淡然地笑笑,说:“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随他们便好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无奈。她知道私藏一个国民党军官照片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用不着分析就上纲上线了。那是对国民党还抱有幻想,是想变天,是想复辟……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大会批,小会斗,就她这身子哪能受得了。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并不惧怕死,只是觉得为这死太不值得。如果被五花大绑地拉来扯去批判游斗,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她望着淑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稍稍停顿了一下:“我倒是担心你,孤苦伶仃的。”
淑贤抱住姨妈肩膀:“我不孤单,我有姨妈。”
石铁军也抱着淑贤,说:“火圈头脑简单,经不住别人人哄骗,不要怨恨他。”
淑贤点点头,安顿姨妈睡下后就回了自己窑里。
石铁军怎么也不能入睡,她想了很多很多;想起她无忧无虑的学校生涯;想起她慷慨激昂投笔从戎;想起炮火连天硝烟四起的战场,想起她那英俊潇洒,英勇战死的丈夫;想起遭日寇伏击,她中弹倒下,殷红的鲜血蒙住了她的双眼……朦胧中,她似乎走进自己黑洞洞的躯体。里面空空如野,只有一颗紫黑色的东西,无力地收缩着,吸送着粘稠的液体。她几乎不认识这是什么,好半天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心脏,从那儿送来冰凉的乌血,汩汩地流向暗处。她的躯体犹如地下坑道,空荡荡没有感觉,没有疲劳,只有无法摆脱的麻木……她往那深处走去,象一条无尽的隧道,没眼光亮,没有出口……
这一夜,西北风不住地呼啸。淑贤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胡思乱想,恶梦纷纭,天南地北的这一夜就没闲着。天亮了,她醒了,梦里的事也忘光了。
她开了窑门,就见满天的雪花,地上白茫茫一片。她推开姨妈的窑门,当时就被眼前这情景吓傻了。
姨妈一动不动地侧蜷在炕上。她换上了干净衣服,头发也梳理了。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静得像一潭水。一只胳膊伸到炕外,手腕处有一道伤痕,血顺着手臂淌下来,小指尖上耷拉着一截血痂,一尿盆黑乎乎的凝血。另一只手里死死攥着一封信。
淑贤扑过来推了姨妈一把,立即感到一股冰凉,姨妈早已僵硬了。她掰开姨妈手指,取过那封信。信封上写着:转交南山工作队。
她跑到对门叫来火圈。火圈傻傻地望着他娘那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淑贤哭着说:“姨妈割腕自尽了。”
火圈傻咧咧地站在那里揉搓着两手:“咋弄?这咋弄??”
“先别声张,这里有一封信,是姨妈写给工作队的,你交给巧莲她娘,问问她该咋办。”
火圈接过信撒腿就跑。十几里路,一柱香的工夫火圈就来到了公社。
翠翠领着火圈找到于杰,把那封信交给了他。
于杰取出信,信上写着:
南山工作队台鉴:
我临终前想说明一件事,就是那张相片和我为什么每年5 月18夜里烧纸。
那张相片是我的丈夫柯林的军容照,他原是第13集团军警卫团少校团长。
23年前,也就是1941年5月7日中条战役爆发,至5月17日,中国军队全线溃败。5月18日我随军部突围,柯林已突出重围,而我和另一部分军部人员被日寇阻截了,柯林又杀回来接应。不幸我们又遭日寇伏击,全死在了黑狗山上。我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是火圈他爹把我背了回来。我之所以留下来,就是为了祭奠我的丈夫,除此而外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这就是我每年5月18日夜里烧纸的原因。”
柯林对日作战阵亡,纵然不是一位抗日英雄,也不愧为中华儿女。我一直保留着那张相片是我怀念我的丈夫,绝无它意。如果说这也是罪过,我只有以死谢罪了。
另外,这事我的后人并不知晓,请不要牵怒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仅此 恳求
石铁军 绝笔
1965年1月15日
于杰看完信放在桌上。他望着信上清秀的笔体,中肯的语言,缓缓地舒了口气,说:“讲清楚就是了,何必去死?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事与你们无关,你回去办理后事吧!”
火圈自是感激不尽。翠翠抹了一把鼻涕,说:“工作太忙,我就不回去了,替我给你娘上一柱香。”
火圈这才把心放到了肚里,撒腿往回跑。
淑贤在家也没有闲着。她把尿盆里的凝血倒进茅坑,给姨妈擦去手上的血迹。用一块很好看的手帕缠在手腕上遮住伤痕,又将那袖子拽得长长的盖在手腕上。窑门开得大大的,放走那股浓浓的血腥味。
找了一块小硬纸片片,糊层白纸,写上:“石老太君铁军之灵位”就算是灵牌了。
石铁军的尸体停放在她生前睡的炕上。炕头的小桌上摆着一碟饺子,一碟面饼饼,一碟炸油泡。一个小碗里盛满了柴灰,灰上插着三根线香。
青灰色的香烟袅袅绕绕向上爬去,撞在了窑顶上才慢慢洇散开来,窑里弥漫着一股怪怪的香火味儿。
石铁军活着时几乎与世隔绝。村里见过她的人不多,跟她说过话的人就更少了,只知道她在国民党队伍里干过,别的就不清楚了。现在她死了,而她那股神秘并没有一下子从人们心里消失,都想去看看这个死了的女国民党是个啥样儿。再说这年月,村里除了娶媳妇埋死人还有啥热闹看的。
火圈、淑贤头上腰里勒着一根白布条儿,鞋面上缝了一块白布。
巧莲跟火圈还没成亲,火圈又是个招女婿,巧莲的孝礼就轻一些,只在腰里扎了根白布条儿。
炕前的窑地上铺着一层谷杆,还扔着几根柳木棍。柳木棍上一圈圈地缠着白纸剪的碎牙牙,俗称哭丧棒,又叫狼牙棒,是驱赶那些凶神恶鬼的转用工具。
他们三个就跪在谷杆上。淑贤一边哭一边往瓦盆里烧纸。火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个没完。惟有巧莲没哭也没泪,呆呆地坐在谷杆上没事人一样。
火圈在巧莲脊背上猛拍一掌,说:“看热闹哩!等你娘死了好好看。哭!”
巧莲不伤心也就哭不出,她瞧见人们都在瞪着眼看她,觉得不哭不行,就大嘴一咧,“哇??”地一声干嚎起来,反而把人们逗笑了。
榆钱晃晃悠悠走进窑来,凑到火圈身边,在他耳朵旁边小声地:“工作队说了,你娘属于正常死亡。”
火圈抹一把鼻涕,黑下脸来,骂道:“正常你娘那?,我日你八辈先人!你咋给我说的?”伸手就去抓哭丧棒。
榆钱看势不好,撒腿就逃。
火圈举着哭丧棒撵出去。
老人去世一般灵柩都要停放三天至五天再出殡,一是等远方的亲戚前来奔丧,二是显示子女孝敬仪式隆重。石铁军父母双亡,姐姐先她而去,除了淑贤这个外甥女别无亲戚,也就没有什么人可等了。更主要的是淑贤与火圈担心夜长梦多发生其他变故,想尽早些把丧事办了。
火圈在村里人缘甚好,无论谁家有事他都尽心出力。乡下人最讲究有来有往,他家有事来帮忙的自然不少。况且,他如今是民兵排长、翠翠家女婿,来的人也就格外多。
按照当地的风俗,石铁军是新丧,不能马上下葬,先找个地方寄存起来,三年后再与火圈爹合坟。没了选坟地挖墓坑这些罗嗦事就简便多了,不到半上午一切就准备就绪,就等着火圈摔瓦盆起棺了。
寒风凛凛,雪花飘飘。人们鼻子脸蛋儿冻得通红,操着手跺着脚站在雪地上,等着看热闹。
火圈扛着纸幡手持哭丧棒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淑贤、巧莲,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棺材尾随其后。
火圈哭得污眉花脸,鼻涕耷拉多长,哭到痛处还用头撞那棺材,额头上便撞出一块青紫,感染得那些看热闹的的人们眼睛也都湿润了。人们叹服地:“火圈孝顺着哩!”“有火圈这样的娃,他爹在哪头也放心了。”“他娘总算没白疼他……”
这些话巴掌一样,一下接一下地煽在火圈脸上。他心里清楚他娘是因为啥死的。他要不拿走那张相片,哪能有这事。他想起小时候没娘,他虽不是这个娘亲生的,这个娘疼他、怜他,待他像亲生一样。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却恩将仇报,逼死了这个将他养育成人的娘。他扪心自问愧疚难当,事到如今悔之晚矣。扯着他那直嗓子没命地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个不住。
风不停地刮,雪不停地下。凄凄惨惨的哭声和着那呜呜咽咽的唢呐声,在这旷野上显得尤其悲凉。那圆圆的纸钱,随风翻滚着,飘荡着,任由狂风把它带到地角天涯。
二 十
“清理阶级队伍,划清阶级阵线”是四清运动的重中之重。
在雷公庙来说,地主分子许丙魁死了,有历史问题的石铁军也死了,现行纵火犯刘汝年抓起来了,许廷秀的反标案正在审理中。
支部建立起来了,贫协成立了。阶级阵线基本划清了,四清工作也就进入后期。这一阶段的主要工作是本着“历史问题从宽,现实问题从严”的政策落实定案。
榆钱要求逮捕法办许廷秀的材料返回来了,公安局作了批示;若属无意造成,可批评教育。若有意所为,定严惩不怠。该材料缺少嫌疑犯口供,证据不足。证据补充完毕后另报。
公安局有批示,榆钱心里就有了底。不是公安局不逮捕许廷秀,是证据不足,证据就是许廷秀的口供,便在口供上下工夫。
尽管白天黑夜轮番审讯,折磨体罚,许廷秀就是不招,弄得榆钱一筹莫展。
一天后晌,不撂来找淑贤,说:“许廷秀两天都没吃东西了。”
淑贤慌忙取了些吃食用她那花手帕包起来,塞到不撂手里,说:“给他。”
不撂瞧瞧手里那吃食,两片上唇煽动了两下,脸上似有难色。
淑贤哀求地:“帮帮他吧!”
不撂没说啥,把吃食揣进怀里,走去。
不一会儿榆钱就悠悠荡荡进了门,一脸地得意,说:“让你看一样东西。”便从兜里套出一个花手帕,两个指头捏着很是得意地在她眼前晃动着。
淑贤一见这花手帕心里“呼嗵”一下。这花手帕包着吃食给了不撂,咋会在他手上?
原来,许廷秀关在油房后面的窑里,不撂瞅机会把这包吃食从窗户扔进去。许廷秀收到了这包吃食,也吃了那些吃食。榆钱发现许廷秀饿了两天还有精神,便在他身上搜,就搜出了这手帕。
“啥意思”淑贤斩钉截铁地说。
“没啥意思,你不承认是你的也没关系,许廷秀会说出这手帕的来历,到那时你可别说我翻脸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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