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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岸

_3 范小青(当代)
  巴豆说:“毕业你跟她说过了吗,要她住在这边,毕业愿意不愿意?”
  小李说:“我跟她说了,小孩子,一开始总有点不习惯,过几日就好了,她跟爷爷也很亲的。”
  巴豆看着前妻,他感觉得出小李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还是依恋的,但是再走回头路却是不可能的了,他在心里重重地叹息着。
  小李帮巴豆把零乱的房间整理了一下,突然她回头问巴豆:“她的情况,你知道吗?”
  巴豆好像知道她问的是谁,但他还是反问了一句:“你说谁?”
  小李垂下眼帘,说:“她,章华??”
  巴豆说:“不提她了吧。”
  小李却摇摇头说:“你不明白,她对你??”
  巴豆说;“还是不要说了。”
  小李没有听巴豆的,她继续说:“她知道我跟你分了手,她来找过我,她说她也要和丈夫离婚,一定要离的。”
  巴豆心里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小李说:“她说她要等你,哪怕等一辈子,她也要等的。”
  巴豆盯着前妻,他知道她不会说谎,但是小李不说谎并不等于章华就真的在等他,甚至等他一辈子。
  小李说着,又流下眼泪来,她哽咽着说:“巴豆,我不如她,我??我??”
  巴豆紧紧地搂住小李,只说了一个字:“不。”
  小李却推开巴豆,说:“巴豆,你要去找她,我希望你去找她,真的,她,会对你有帮助的。”
  巴豆说:“我不会去找她的。”
  小李说:“我求求你。”
  巴豆说:“我只想问你一句,我们,还有没有希望??”
  小李一惊,顿了片刻,她说:“没有了,巴豆,我们不可能了……”
  巴豆慢慢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金林上楼来,说毕业在楼下哭,说什么也不肯住到这边来。
  小李要下楼去跟毕业说,巴豆挡住了她,巴豆说:“算了,孩子不愿意,还是不要勉强,让毕业自己决定自己的事。”
  他们一起下了楼,毕业见了他们,不哭了,也不说话。
  巴豆对女儿说:“时间不早了,你跟妈妈回去吧。”
  毕业瞪大眼睛看着巴豆,看着这个陌生的父亲。
  巴豆笑了一下,说:“当然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要来就来。”
  毕业又朝母亲看看,好像在问。真的让我跟你回去吗?小李拉住女儿的手说:“走吧。”
  毕业大概想不到这么轻易就达到了目的,她反而有点犹豫了,爷爷的家,也就是毕业的家,现在毕业有两个家,毕业知道两个家都要她,她当然也是两个家都要的,爷爷的家,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留在她记忆中最早最深的内容,她十分依恋这个家,但是如果要她离开妈妈,留在这个家里,毕业实在是两为其难的。毕业的想法,就是妈妈不要走,这样一切的矛盾也就解决了。
  于是毕业说:“妈妈,我们不走了,你不走,我也不走,好吗?”
  大人们都无言以对。
  毕业说:“这有什么难的,妈妈你回那边去说一声就行了。”
  小李再一次拉起毕业的手说:“不要瞎说了,我们走吧。”
  毕业不解地看着大家,她被妈妈拉着,回头对毕先生说:“爷爷,我明天来看你。”
  毕先生说:“还有你爸爸。”
  毕业笑起来:“咦,你和爸爸住在一起,看你就是看爸爸呀。”
  毕业天真的笑,使大人更觉心酸,金林说:“好了好了,又不是住在外国,就在一个城市里,随时可以走动的。”
  金林陪着小李和毕业一起走了,毕先生回屋里坐下,只觉得浑身无力,巴豆说:“时间不早了,您睡吧。”
  毕先生说:“你叫我怎么睡得着。”
  巴豆不好说什么。
  毕先生说:“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巴豆坐下了。
  毕先生说:“你的女儿,你不想要?”
  巴豆苦笑。
  毕先生说:“你不要我要的,我要去跟小李说的,她日后再有了小孩,他们家对毕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宝贝了。”
  巴豆说:“他们都很喜欢毕业的。”
  毕先生摇头说:“你不懂的。”
  巴豆说:“就是现在把毕业接过来,我现在的情况,毕业跟着我,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毕先生说:“你是说的钱还是说别的什么。”
  巴豆说:“钱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毕先生说:“钱我还有一些。”
  巴豆说:“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你自己留着吧。”
  毕先生说;“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留着做什么,我也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总要看到你走上了轨道,我才能安心走的。”
  巴豆说:“我知道你的心思。”
  毕先生说:“你不知道的,你在根芳那里做,我心里不好过,那种事情,不适合你的,我帮你在外面想办法,可是……我没有什么路子,我心里急呀。”
  巴豆说:“在根芳那里做做也还好的。”
  毕先生说:“难道你打算一直这么做下去,你这样后半辈子就没有希望了。”
  巴豆心想,我难道还会有什么大的指望、好的结果吗,但他没有说出来。
  毕先生说:“你从前的朋友,有没有什么路子,你找找他们,说不定能有一条出路。”
  巴豆说:“好吧,我想想。”
  巴豆在说“我想想”的时候其实他根本没有想,但是当他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人。
  巴豆想到的人,是章华。
第五章 1 [本章字数:4983 最新更新时间:2009-04-16 14:0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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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洲街又叫作宾馆街,顾名思义,这一条街上宾馆林立,以南洲宾馆为主的近十家宾馆,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把一条默默无闻的普通街道变成了名满天下的宾馆街。南洲街的这些宾馆都是有一定档次的,大都是三星级,少数几家尚在二星级的阶梯上努力,其中最高星级的是南洲宾馆,前不久定为四星级,这不仅为南洲宾馆自己争了气,也为这座古老的旧城增添了光彩。
  宾馆林立,外宾出入频繁,各种各样的东西交流、中外贯通也就自然而然地发展起来。
  最引入注目的是南洲街上的个体工艺品店和一些袖珍型的小酒吧。
  个体老板们大做洋生意,他们常常是抱着赚一票是一票的想法,把老外们哄得团团转。
  洋生意大都是夜里的生意,所以一入夜,南洲街整条街大放光明,是这座民风笃雅的小城的唯一的不夜街。
  由于那些个体老板经营手段千奇百怪、丰富多彩,不法的,违法的,以及打擦边球的,打太极拳的,使工商部门、税务部门、物价部门以及公安部门等等忙得不亦乐乎,但还是没有办法彻底堵住那些漏洞,以至后来许多人索性管南洲街叫作红灯街。
  入夜,被新时代的风吹拂着的古城的百姓,偶尔也走进红灯街开开眼界,这时候红灯街给他们的感受是相当复杂的,他们可能既感受到一种勃发向上的生气,同时又觉得这地方给人一种群魔乱舞的恐怖。
  当然不管是勃发向上还是群魔乱舞,南洲街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必然。
  巴豆在南洲宾馆门前徘徊着,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如果巴豆是要找章华,巴豆不必要在宾馆门前徘徊,如果巴豆不要找章华,巴豆也同样没有必要在这里徘徊。
  南洲宾馆的门卫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保安制服,十分的气派,又不失亲切随和,基本上显示出四星级宾馆、合资部门的特征。
  门卫见巴豆在门口转了好几个来回,既不进门,又不离去,门卫问巴豆:“你是不是要找什么人?”
  巴豆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不,不找人。”
  门卫说:“不找人你在这里守着做什么?”
  巴豆支吾了一下。
  门卫朝巴豆看看,说:“你不是拉生意的吧,如果是的,你到马路对面去,这里不准拉的。”
  巴豆说。“什么拉生意?”
  门卫笑笑说:“我看你也不像,就是??”门卫做了个踏三轮车的姿势。
  巴豆也笑笑。
  门卫又说:“我看你也不像是顾客,也不像是??”门卫说了一半停下来。
  巴豆说:“你看我这也不像那也不像,到底像什么呢?”
  门卫说:“我吃不透,所以要问你。”
  巴豆想了想说:“一个宾馆的工作人员,你是不是都能认识?”
  门卫说:“基本上吧,我也做了三年了。”
  巴豆说:“有一个叫章华的……”
  门卫说:“章华,我们有两个章华,一个是章总章华,一个是广播员章华,巧得很,两个章华都是立早章,中华的华,你问的是哪一个?”
  巴豆认定他说的章总章华就是章华,但是巴豆没有说出来,他只是说:“我也不大清楚,是有人托我打听的。”
  门卫见巴豆吞吞吐吐,便提高了警惕,巴豆给他烟抽他也谢绝了。
  巴豆又站了一会,不说话,门卫主动说:“你要不要找章华,可以先打电话进去问一问。”
  巴豆连忙说:“不要,不要找。”
  门卫的怀疑更大了,小伙子到底年轻,还比较嫩,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巴豆看出了他的怀疑,就走开了。
  巴豆离开南洲宾馆的大门,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有点后悔,后悔刚才门卫说可以打电话进去,他放弃了一次机会,然而即使现在重新有了机会,巴豆会不会真的打电话进去找章华呢,巴豆不会的,巴豆到这里来,决不是来找章华的,他只是想到这地方来转一转。
  这时候巴豆看到离南洲宾馆大门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围着一大堆人,吵吵嚷嚷,巴豆过去一看,只见有一辆三轮车,车上坐着两个外国人,看上去是一对中年夫妇,碧眼棕发。三轮车工人大约四十多岁,脸红脖子粗,正在向周围的人诉说,说他把两个老外从虎丘拉到这里,要五十块外汇,上车时说好了的,现在到了南洲,老外小气了,不肯给了,两个外国人听不懂中国话,但大体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用英语说:“NO,NO。”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有的帮老外说话,有的帮三轮车工人说话,意见不一。
  有人说:“要人家五十外汇,是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三轮车工人说:“外国人住旅馆,也都是双倍收钱的。”
  别的人说:“这倒也是的,虎丘到这里也有好长的路,五十块不算多,再说反正老外有的是钱,赚他一票,也是应该。”
  巴豆的英语基础是很好的,虽然长时间没有外语环境,但一般的会话、听讲能力还是有的,他知道两个外国人在骂三轮车工人“骗子”,于是上前用英语询问。
  两个外国人一见有了说英语的人,立即来了劲,他们告诉巴豆,三轮车夫只拉了他们很短的一段路,要这么多钱,这是诈骗。
  三轮车工人听了巴豆的翻译,抹了一把汗,说:“天地良心,我怎么能骗他们,我真的从虎丘拉过来的,不信你问问他们,刚才玩的地方有没有一座塔。”
  巴豆问了,两个外国人说是有一座塔。
  三轮车工人说:“你看他们买的虎丘泥人,不到虎丘,哪里有的卖。”
  巴豆看三轮车工人一头的大汗,很诚实的样子,就把他的话跟外国人说了。
  外国人确实是买了一大堆工艺品,其中有虎丘泥人,他们看看这些东西,一时说不出话来。
  经过巴豆的来回传话,再三解释,外国人最后还是付了五十元外汇券,他们不再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临进宾馆还向巴豆道谢。
  人散了以后,巴豆正要走,背上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那个三轮车夫,朝巴豆笑笑,一边递过来一张外汇券,巴豆看是一张十元面额的。
  三轮车夫把钱塞给巴豆,说:“朋友,拿着。”
  巴豆缩了手,说:“什么?”
  三轮车夫说:“你嫌少啊,可以了吧,你不过动动嘴的事情,我们到底是要花力气的。”
  巴豆明白了,他说:“你没有从虎丘拉过来?”
  三轮车工人笑着说;“当真呢,从虎丘拉过来,这几个小钱怎么能放他过门。”
  巴豆有一点不解,说:“他们自己也承认看到了虎丘塔的。”
  三轮车工人又笑:“塔呀,什么虎丘塔,他们看到的是北寺塔。”
  巴豆说:“怪不得他们一再说你骗了他们。”
  三轮车工人不再和巴豆多说什么,他见巴豆没有拿那十元的外汇券,想收起来,巴豆却说:“怎么,不给了。”
  三轮车工人只好又把钱给巴豆,巴豆接过那张票子看看,他心里涌出一股酸涩的味道,当初巴豆被聘为南洲宾馆的临时翻译,他曾赚过不少钱,后来巴豆和威廉交往时,这样的钱更是大把大把地拿。
  时过境迁,现在的巴豆,基本上是身无分文。
  巴豆最终还是没有拿那十块钱的外汇券,巴豆为什么不拿,是巴豆的廉耻之心未泯,还是巴豆另有别的想法,现在还很难下结论。。
  三轮车工人把钱收起来,问巴豆:“朋友,哪条路子上的?”
  巴豆笑笑,没有直接回答。
  三轮车工人又说:“朋友,搭得够的,以后有什么麻烦,来找我好了,我就在这块地盘上。”
  巴豆注意到他一边说话一边留心着南洲宾馆的大门,一看到那边有几个外宾出来,就不再同巴豆说话,连忙踏了车子迎过去。
  巴豆站在远处,看他们比比画画,说了几句,外国人又拿出地图指指点点,弄了半天也不明白,但巴豆却不想再管闲事了,他站了一会,看那个三轮车工人最后还是成功了,外宾上了车,他踏起来,浑身是劲,意气风发的样子。
  巴豆沿着这条街慢慢地走,街面上商店比肩而立,每一家店门口,几乎都有一二位妙龄女郎在招徕生意,她们大都浓妆艳抹,衣着时髦,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迷人。她们多半会说几句应酬性的外语,看到西方人,就说“哈罗”,看到日本人,就喊“伊那沙”(先生),有港台同胞,她们会用惟妙惟肖的广东话跟他们交谈。这样的女子是小老板们不可缺少的好帮手,所以许多小老板不惜以高薪聘用。
  巴豆一路走过去,看到每一家宾馆门前不远处都停着三轮车,三轮车工人们盯着宾馆的大门,就像机警的猎人盯着猎物。
  巴豆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就回家去了。
  家里有客人,是找毕先生的,巴豆回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毕先生的东厢房里谈,巴豆进去看了一下,知道是请父亲看病的,他想应酬几句就出来,可是毕先生说:“你不要走,一起听听。”
  巴豆就坐下了。
  毕先生告诉巴豆,是市里的刘主任和他的夫人杨老太太,还有一位年轻的是他们的儿子,他自我介绍叫刘东成。
  杨老太太面黄肌瘦,精神不振,巴豆坐下来就听她说:“你们不要瞒我,我知道了,你们瞒我也没有用的,我知道我是得了什么病??”
  刘主任说:“你不要急么,现在就是在给你确诊呢,还没有确诊,你怎么知道是什么病。”
  老太太说:“大医院都查过了,片子也拍出来,是有毛病,再查也没有意思了。”
  刘东成说:“你这个人,不带你看病,你又说我们希望你早死,带你出来看病,你又说没有意思,你到底要怎么样。”
  毕先生打圆场说;“不要急,不要急,大家都不要急,我现在看下来,情况是不错的。”
  老太太说:“你怎么看的,你又没有拍片子,你怎么知道好不好。”
  刘主任说:“毕先生是很有名气的。”
  老太太说:“名气能治好我的病?”
  刘东成说:“你这个人,叫你做胃镜你不肯做,现在叫你来看毕先生,你又??嗦嗦,话多。”
  老太太说:“我也没有几天了,你还不让我说几句。”
  毕先生拿一张片子举起来,对着灯光,给大家看,一边指着片子上的阴影对大家说:“你们看,这个部位,这个地方,还大有可以推敲的余地。”
  大家伸过头去看,看了就点头。
  毕先生说:“我先开点西药,你吃着试试。”
  老太太说:“我不吃西药,西药吃了多少,一点用也没有,我要吃中药试试。”
  刘主任说:“这个你不好自己说什么就什么的,有病就要听医生的,再说毕先生是西医。”
  老太太说:“我不管,反正我是不再吃西药了。”
  刘东成有点急,说:“你怎么总是跟别人过不去。”
  老太太又要说什么,毕先生连忙劝住她,说:“你放心,你要吃中药,我就给你开中药。”
  老太太说:“你不是西医么,西医怎么可以开中药,你们不是串好了捉弄送我吧。”
  毕先生笑笑说:“我们现在不是开了中西汇通门诊么,中西汇通,就是这样的,西医也可以开中药,中医也可以开西药。”
  老太太说:“这算什么,寻开心啊,中医西医,各人管各人的事,怎么混到一起,这算什么,这样能开出什么好药来。”
  毕先生说:“老太太说的也有道理,不过??”
  老太太说:“不过什么,你们不要以为我什么也不懂,我跟你们说,我学医的时候??”
  毕先生奇怪地问:“你也学过医?”
  老太太枯黄的脸上有了一点色彩,她说:“我学医,是在枪林弹雨中学的,我是一边打仗一边学的医,我的师傅就死在我的手里。”
  老太太这样说了,别人一时都没有话接上去,巴豆在一边听他们说了半天,现在他看这位老太太,可是没有一点点老革命的样子。
  老太太谈兴上来了,说:“我们那时候给人治病,什么条件呵,简直是??”
  刘东成打断她,说:“好了好了,你是来请医生看病的,不是来作报告的,你不要搞错了。”
  老太太纠缠说:“我怎么会搞错,我救人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刘东成说:“你有本事,为什么还要请别人看病,你自己看看就行了,把我们拖来拖去。”
  老太太把手一拍,说:“这倒要说说清楚,到底是谁把谁拖来拖去,是我要来看什么医生,还是你们硬要我来的。”
  半天没有说话的刘主任挡住儿子,叫他不要再跟老太太?嗦,?嗦下去没个完,刘东成说:“我没有跟她?嗦,是她盯着我说话的。”
  他这么一说,老太太又来劲了,说:“你们现在看不起我了是不是,我开一张方子你们看看,就不会看不起我了。”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向毕先生要了纸和笔,可是没有带老花镜,看不清楚,老太太说:“看不清,不写了,可是我懂的,中医讲究辨证论治,理、法、方、药缺一不可,互相结合……”
  毕先生和巴豆听老太太这么说,心里都有点吃惊,看起来老太太倒真是个内行,老太太见大家都不说话,她看看巴豆,巴豆说:“您是内行。”
第五章 2 [本章字数:3669 最新更新时间:2009-04-16 14:05: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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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听巴豆说她是内行,高兴得笑起来,她回头对儿子说:“你看看人家毕先生家里的人,多有教养,这一位,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哪像你,什么也不懂,只是一张嘴。”
  大家听她这样说都笑了起来,老太太也笑了,她问毕先生巴豆在什么单位工作,本来大家都笑着,老太太这一问,毕先生脸上的笑意就没有了,支支吾吾没有说出来。
  老太太偏要追着问,说:“看上去也是子承父业的,对不对?”
  毕先生说:“是,是学医的。”
  老太太兴趣很大,又问巴豆在哪个医院工作。
  毕先生说:“原先是在第一人民医院内科的。”
  老太太又拍一拍手,说:“好的,第一人民医院是最好的。”
  巴豆说:“现在不在医院工作了。”
  老太太听巴豆这样说,大概也看出一点苗头来了,她的气势不再那么高昂,换了口气问道:“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了?”
  毕先生和巴豆都没有回答,刘主任曾经听李医生说过毕先生儿子的事情,这时连忙和老太太耳语了几句,老太太听了,说:“哟,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过去的事情过去了就拉倒,对不对,现在回来,不是很好么。”
  毕先生和巴豆听了,觉得这位老太太思想倒是很开放的,一点也不保守,对巴豆这样进过宫的人,也没有另眼相看。
  毕先生叹口气说:“好是好不起来了,现在也没有地方做事,只好在居委会办的小旅馆里打打杂。”
  老太太看看巴豆,说:“那你的专业都要荒废了。”
  毕先生抢着说:“就是呀,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自己不争气。”
  刘主任和儿子看老太太不再提自己看病的事,反而关心起别人的事情来了,一心要把话题拉回到看病的事上来。
  可是老太太却说:“你们不要多嘴,我的病我自己有数的,该看不该看,我自己知道。”
  毕先生连忙说:“是的是的,你的药我马上给你开出来,其实我倒要劝劝你,还是做一做胃镜检查,放放心。”
  老太太:“胃镜我是不做的,胃镜是死也不做的,你不要劝我,多少人劝过我??”她说着回头喊了刘主任一声,说:“喂,你在想什么心思,毕先生家的事,你想想办法么。”
  刘主任皱了皱眉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下来了,说话没有用了。”
  刘东成说:“我托他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呢,早知这样,我应该早一点办的。”
  刘主任说:“你现在知道人情冷暖了。”
  老太太说:“什么人情冷暖,说到哪里去,我问你,毕先生的事你帮不帮忙?”
  刘主任苦着脸,不答应,也不回绝。
  老太太说:“好的,你不帮忙,我来帮忙,你说人情冷暖,我倒不相信,毕先生,你放心。”
  毕先生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连连点头。
  刘主任说:“毕先生,她的病,还要烦你操心呢。”
  毕先生说:“今天先不开方子,我再仔细想想,总要开出一帖好方子来。”
  刘主任大概怕老太太再待下去要惹更多的麻烦,急急地把老太太劝走了。
  刘主任一行人走后,毕先生跟巴豆说:“这位老太太,看上去是个热心肠的。”
  巴豆不置可否。
  毕先生自言自语道:“说起来都是很热心的,可是弄到后来就冷了,唉??”
  巴豆说:“他们既然是做领导的,为什么不去大医院看病,要来找你。”
  毕先生说:“听说老太太脾气很怪,就是不肯做胃镜检查,医院里说不做胃镜不能确诊,不好治疗,刘主任先是找了季风达医生,季医生又介绍了我。”
  巴豆说:“你能确诊她不是恶性的。”
  毕先生摇摇头:“我也没有把握,但当着她的面也只能这么说说了。”
  巴豆说’:“那以后是不是要你拿出治疗方案来?”
  毕先生说:“先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自己,刚才根芳来找过你,你到哪里去了?”
  巴豆说:“根芳找我,什么事,她说了没有?”
  毕先生说:“说是明天沈美珍不去车站了,叫你一个人直接去。”
  巴豆没有作声。
  毕先生看看他,问;“你这样,也不是个长远之计呀,刚才那位老太太,你怎么不跟她说说,说不定就碰上好人了。”
  巴豆笑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父子俩相对无言。
  一会儿响起了敲门声,巴豆去开了门,他大吃一惊,是毕业站在门口,背着一只沉甸甸的书包,她身后,是小李,背着一个大包裹。
  巴豆回过神来,说:“你们怎么??”
  毕业回头看看母亲,小李朝女儿点点头,毕业说:“爸,我回来住了。”
  毕业的话正好被闻声出来的毕先生听见了,他顿时老泪纵横,抱住毕业说:“乖孙女儿,你到底回来了。”
  巴豆接过小李手里的大包裹,小李说:“时间不早了,我不进去了。”
  巴豆说:“就这样走了??”
  小李回过头去。
  巴豆问她:“你们怎么过来的?”
  小李说;“坐公共车来的。”
  巴豆说:“我送送你。”
  小李说:“不行,你送了我回来,可能赶不上末班车了。”
  毕先生在一边说:“那怎么办,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叫人怎么放心。”
  这时候毛小白癞子走过来说:“这有什么不好办的,我踏三轮车送你们,巴豆你和小李一起上车,送了小李再把你拖回来。”
  毕先生说:“就麻烦毛师傅了。”
  巴豆和小李上了毛小白癞子的车,毛小白癞子刚要踏起来,毕业却“哇”地一哭起来,小李心一酸,眼泪也流了下来。
  小李重又下了车,搂起女儿亲了又亲,说:“毕业不哭,毕业不哭。”
  可是越说不哭,母女俩哭得越是厉害。弄得大家鼻子都酸酸的。
  毛小白癞子说:“不哭了不哭了,小毕业一起上车送妈妈。”
  毛小白癞子这样一说,毕业果然不哭了,小李抱着她上了车,三个人挤在一辆车上,毕业的情绪马上好了起来,她坐在妈妈腿上,对毛小白癞子说:“好了,开车吧。”
  毛小白癞子又踏起车子,很快就上了大街。
  一路上巴豆很想和小李说说,看得出小李也有话跟巴豆说,可是有毕业在,又有毛小白癞子在,就不大好多说了,倒是毕业的话不少,一路上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在离小李现在的家还有一大段的地方,小李就叫毛小白癞子停了车,她对毕业说:“毕业,你已经长大了,是不是,要听话了。”
  毕业没有再哭,点了点头。
  小李说:“爸爸忙,爷爷老了,你要少找麻烦。”
  毕业说:“我知道。”
  小李又说:“妈妈会常常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常常去看妈妈,不过,你走出去,要跟大人说,千万不能自说自话出去。”
  巴豆知道小李如果再往下说,母女俩又要伤心了,所以他说:“好了,毕业跟妈妈再见。”
  毕业跟妈妈再见时,果然又是眼泪汪汪,巴豆对小李说:“你去吧。”
  小李狠了狠心肠,转身走了。
  巴豆看毕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但终于没有掉下来。
  毛小白癞子踏起车子往回走,毕业突然说:“我不哭。”
  巴豆和毛小白癞子都不敢看她。
  车子上桥的时候毛小白癞子有点吃力,巴豆问要不要下车帮一帮,毛小白癞子说:“你想得出,这一点点坡都上不了,还叫什么毛小白癞子。”
  毕业“扑哧”一笑。
  毛小白癞子说:“小丫头,笑什么。”
  毕业说:“笑你吹牛呀。”
  毛小白癞子说:“你问问你爸爸,你爸爸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很有名气了。”
  毕业开心地笑,她说:“你们三轮车,为什么没有女人踏的。”
  毛小白癞子哈哈笑,说:“好,好,小毕业问了一个从来没有人问过的问题,我告诉你为什么女人不踏三轮车,是因为女人没有本事。”
  毕业叫起来:“你瞎说你瞎说,你才没有本事呢,我长大了,就要踏三轮车给你看看。”
  毛小白癞子突然有点感伤了,他长叹一声说:“等你长大了,哪里还有三轮车给你踏呵。”
  毕业说:“怎么会。”
  毛小白癞子说:“就是这样的,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所以我说小毕业,你有空就多坐我的车子,说不定不等你长大,三轮车就要进博物馆了。”
  毕业回头问巴豆:“爸爸,他是不是骗我?”
  巴豆说:“没有骗你。”
  毕业听了,居然也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有一辆三轮车从对面过来,毛小白癞子认识那个工人,老远就打招呼:“老三,出去啦。”
  老三也远远地喊过来:“毛小白癞子,今天怎么做到这么晚,当心老卵子做窜裆啊。”
  毛小白癞子“呸”了他一口,说:“你自己当心吧,弄到这时候出去做,当心脱了力。”
  毕业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问巴豆,巴豆说:“他们在开玩笑。”
  老三的车子走后,巴豆问毛小白癞子:“他怎么这么晚才出去,这时候还有什么生意。”
  毛小白癞子说:“这你就外行了,好生意都是在夜里的,不说别的,光是在火车站,半夜里的生意就很好的,车钱都是开双倍以上的。”
  巴豆说:“我在南洲街那边看到了夜里有好多车子。”
  毛小白癞子出了一口长气,说:“那地方,就不要说了。”
  夜已经深了,大街上没有什么行人,街路两边的人家也大都关了灯,这座小小的古老的城市,从来都是睡得很早的,但是,巴豆想,即使是在这样一座雅静悠闲的小城,总还是有不睡的地方和不睡的人。
第六章 1 [本章字数:4455 最新更新时间:2009-04-16 14:0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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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沈美珍在边上,巴豆清静多了。
  到了火车站,巴豆停好黄鱼车,摸一根烟出来抽,一边看着车站来来往往的人,巴豆就觉得有一点寂寞了,人是很奇怪的,烦的时候,想一个人独处,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又嫌寂寞,巴豆就想沈美珍说的那些废话,想想有些废话原来也是很有意思的。
  巴豆又续上一根烟,他远远地看着那一大批三轮车工人在他们的地盘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在车站做活的,大都是年纪比较轻的,可是巴豆来了好些天了,一直没有看到毛宗伟,巴豆知道毛宗伟一直是在火车站做活的。
  巴豆有一次问过一个二十来岁的三轮车工人,那人却不知道毛宗伟,巴豆又说了毛宗伟的绰号毛估,人家还是不知道。
  后来巴豆说:“你是新来的吧?”
  那人说:“我怎么是新来,我在这地头上也做了一年多了。”
  一年多,虽然不算太长,但一起拉车的人不可能不认识,他怎么会不知道毛宗伟呢。
  巴豆没有再问他。巴豆想回去问一问毛估自己就晓得了,可是连续几天巴豆没有和毛宗伟打过照面,巴豆也就把这事忘记了。现在巴豆又到车站米,便又想起毛估来,主要是巴豆在这里没有朋友熟人,现在沈美珍也不和他一起来了,巴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要是毛估在这里,巴豆就有个说话的伴。
  巴豆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打听家乐旅社,但是巴豆又懒得=像沈美珍那样去拉客人,巴豆觉得有些无聊。他正在想第一天出来碰见的那一位自称“张大帅”的老工人,倒是个乐开人,这几次不知怎么不见他,巴豆正想着,身后就有人“喂”了一声,巴豆回头看,正是那张大帅。
  巴豆心里一乐,说;“是你,有几天没见你了。”
  张大帅说:“家里有点事情,没有出来做,你这几天好吧。”
  巴豆摇摇头:“总共拉了三个客人。”
  张大帅说:“沈家里那小娘呢,她有点三脚猫的,怎么不出来了?”
  巴豆说:“她去做别样了。”
  张大帅说:“是个泼货,人倒是不坏的。”
  巴豆说:“是的。”
  张大帅说:“就你一个人出来,有什么意思,我早跟你说过,你还不如做我们这一行呢,你不要小看呢,弄得好的,一个月,有这个数。”
  张大帅做了一个手势,巴豆问:“你是说一百还是说一千?”
  张大帅一笑,说:“你自己想吧,你又不是笨人。”
  巴豆也笑笑,说:“不过我也不是个聪明人,我想问问你,一个月有多少进帐。”
  张大帅又是一笑。
  巴豆说:“问这个不忌讳吧?”
  张大帅说:“我们做苦生活的,没有忌讳的。”
  巴豆问:“苦生活,什么叫苦生活,还有甜生活啊。”
  张大帅说:“这里面花样经多呢,有抢饭吃,有等饭吃,有讨饭吃,有的人吃山珍海味,有的人只有剩粥冷饭吃??”
  张大帅看巴豆用心听,笑着说:“是不是想进来试一试?”
  巴豆说:“我听听。”
  张大帅就详详细细地把这一行里的一些门道、窍槛讲给巴豆听。
  在火车站、汽车站、轮船码头这些地方拉客的,客人多,车子也多,所以叫做抢饭吃,在医院门口或者闹市区的街口上,人多,车子不多,但坐车的人也很少,这叫做等饭吃,还有在公共车站站牌下等那些没有耐心或者是没有力气也或者是投有时间挤公共汽车的人,另外有一些地方是新近开辟出来的,比如在一些大商店门口,专等买了大件商品没有办法回家的人,这也是一条路,这些,张大帅统称为苦生活和穷生活。这几年出租车迅速发展,和三轮车的竞争从一开始的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到后来出租车就占了上风,三轮车终于失去了_从前的那种气势,而且前景暗淡,似乎也有了一种最后挣扎的味道。
  巴豆说:“你说还有讨饭吃的,那是什么?”
  张大帅说:“只有讨饭吃才是甜生活,现在的世界是弄不明白的。”
  巴豆等着他的下文。
  张大帅说:“这里面的窍槛,我们也不大清楚的,对了,你隔壁的毛估,他就是。”
  巴豆说:“说起毛估,我正要问问你,他不也是跟你们一样做火车站的么,怎么我来了这些天一次也没有见他呢?”
  张大帅说:“毛估早就不在车站做了,你怎么不晓得,毛估是来事的,三年前就到南洲地盘上去了。”
  巴豆还不大明白南洲地盘是什么意思,他问张大帅:“就是在宾馆门前拉外国人,是不是?”
  张大帅说:“我说的讨饭吃的甜生活就是这个。”
  巴豆说:“是不是收入好?”
  张大帅说:“大家心里有数的。”
  巴豆说:“既然这样好,你们为什么不去?”
  张大帅突然古怪地一笑,说:“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做的。”
  巴豆还想问什么,张大帅说:“这种事情你去问你们的毛估或者毛小白癞子吧。”
  巴豆想不到毛估这样老实的人,也挤进了那边的地盘,听张大帅的口气,那地盘不是一般的人能进得了的,不知毛估是凭什么本事进去的。
  巴豆给张大帅一根烟,张大帅看看烟牌子,说:“你抽这种烟,你去看看毛估抽的什么烟。”
  巴豆给张大帅点了烟,张大帅又摸出自己的烟来给巴豆看,也是蹩脚烟,张大帅说:“我是没有办法,前世里没有修好,这世里养的子女不争气,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出来卖命,为儿为女,真叫是痴心父母有多少,孝顺儿女何见了。”
  巴豆早就发现张大帅是有相当水平的,他的谈吐之中,常常流露出来。
  巴豆的推测是准确的,张大帅出生在江南一户富豪官僚人家,老家在江南水乡的一座小镇上,张大帅从小就记得老屋有一座大厅,叫作凝德堂。凝德堂的建筑是非常出色的,其中门楼的砖雕巧夺天工,堪称江南一绝,可是在张大帅的记忆中,留得最深的却是大厅上的一副对联:积金积玉不如积书教子宽田宽地不如宽厚待人这副对联对张大帅一生的影响之大,恐怕是张家的先人们也难以预料的。
  张大帅在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之间,连续生了七个孩子。五十年代初,张大帅在一所大学的图书馆工作,当然只是拿一份死工资,七个孩子,小的嗷嗷待哺,大的要钱上学,张大帅为了孩子的前途,辞去了工作,出去寻活钱,几十年来,先后做过许多事情,苦的累的难的危险的低贱的什么都做过,到最后一个东吴大学的文学士成了一个三轮车夫。
  七个孩子总算拉扯大了,有四个上了大学,两个进过技校,最差的一个,也是高中毕了业的,说起来张大帅总算是不负祖先的期望,“积金积玉不如积书教子”,可是张大帅的儿女们却和张大帅的想法不一样,他们现在是不要“积书教子”的,他们现在要的是“积金积玉”,七个孩子,每一个成家,都要刮老亲一大笔钱,真是把张大帅一把老骨头也要榨出油来了。
  张大帅虽然有许多不顺心的家事,但他是个乐开人,他跟巴豆说这些的时候,并不见他心情如何的沉重,如何的愤懑,他的口气是自嘲的,甚至有点开玩笑的样子,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
  最后张大帅笑呵呵地说:“好了,马上要出头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小丫头了,把她嫁出去,我就没有负担了,以后自己做做自己吃吃,就舒服了。”
  他们谈谈说说,一上午巴豆一个客人也没有拉到。到了吃饭时候,巴豆就踏了黄鱼车回家乐旅社吃饭,张大帅也走开了。
  巴豆踏着黄鱼车慢慢地在街上晃,经过报栏时,他停下来看了一会报纸,回头正要走,有人迎面走过来,问他:“喂,拉一只冰箱,到东门,多少钱?”
  巴豆说:“什么?”
  那人朝巴豆看看,说:“你不是拉生活的?”
  巴豆摇摇头。
  那人叹口气,回头朝旁边的大商店门口看,巴豆也顺着他的目光朝那边看,就见有一个女人,守着一只大冰箱,正焦急地往这边张望。
  那男人对巴豆说:“师傅,帮帮忙,帮我们送一送。”
  巴豆犹豫了一下。
  那人又苦苦求他:“师傅,帮帮忙,大家伙,没有办法了。”
  巴豆说:“我要回去吃饭了。”
  那人说:“师傅吃饭的事情,包在我们身上。”
  巴豆说:“好吧。”
  他相帮抬了冰箱放好,那对夫妻坐上车,一左一右扶住冰箱,小心翼翼的,巴豆把他们送到东门,又帮着搬上四楼。
  那男的说:“师博歇歇,马上弄饭给你吃。”
  女的却面有难色,说:“哎,家里一点东西也没有,怎么叫师傅吃饭。”
  巴豆笑笑说:“吃饭是说说的,不会在你们这里吃的。”
  那男人说:“也好,我们多付一点钱,算我们请师傅吃饭了。”
  说着女人就从钱包里拿钱出来,男人接过来,给了巴豆二十元,巴豆收下了,临出门时,男的又塞给巴豆一包烟,巴豆出门,听见那女的在里面怪男人:“已经给了钱,还给什么烟。”
  男人说:“你不懂,这种人,要小心侍候的。”
  巴豆不由一笑。
  回去的路上,巴豆把烟拿出来,是一包红塔山。
  回到家乐旅社,根芳说:“今天怎么这么迟?”
  巴豆说:“有点事情耽搁了。”
  根芳好像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来,这时沈美珍走过来,哈哈一笑,说:“你看,我说的吧,没有我去,他休想拉到什么人。”
  根芳说:“吹你的。”
  沈美珍说:“喂,巴豆,一上午到什么地方混去了。”
  巴豆说:“我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沈美珍过去拍拍巴豆的肩,笑着说:“哟,出来没几天就老卵起来了。”
  根芳说沈美珍:“你这个女人。”
  沈美珍说:“我这个女人怎么样,我这个女人还是不如你这个女人呢。”
  根芳说:“你说笑话。好了,闲话少说吧,吃吃去吧,刘厨子给你留着饭,要凉了。”
  巴豆就到厨房去,刘厨子果然给他留了好菜,巴豆一边吃一边跟刘厨子说话。
  刘厨子原先是一家工厂的厨师,退了休,就到家乐旅馆来做做,弄点外快钱,刘厨子也是三摆渡一带的老住户,和巴豆家原来也是比较熟的。所以巴豆到这里来做活,刘厨子启是很关照他的。
  刘厨子问巴豆出去拉客人怎么样,巴豆告诉他一上午也没有拉到一个人,刘厨子说:“你回来根芳没有说什么?”
  巴豆摇摇头。
  刘厨子说:“老板娘好像很看得起你啊。”
  巴豆说:“我们这样的,有什么看得起看不起。”
  刘厨子朝巴豆看看,说:“你还早呢,就说这种话。”
  巴豆闷头吃饭。
  刘厨子又说:“根芳这个人,你看上去怎么样?”
  巴豆说:“好像不错,比较能干,但又不张狂,很稳重的,是不是?”
  刘厨子说:“是倒是这样的,不过我要提醒你,根芳这个人是不简单的。”
  巴豆想沈美珍也说过这样的话,他“哦”了一声。
  刘厨子说:“我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吃不透她。”
  巴豆说:“是你先来,还是她先来?”
  刘厨子说:“我跟她是前后脚,她比我早一个月。”
  巴豆说:“先进山门为大。”
  刘厨子说:“是呀,她算是领导的,反正现在陈主任对她是绝对的相信,根芳放个屁,陈老太婆闻着也是香的。”
  巴豆说:“听说根芳的来历不大清楚的,陈主任怎么这么信任她呢?”
  刘厨子说:“我们也弄不明白,不过我也不需要弄明白,我们靠手艺吃饭,做一日算一日,管什么闲事呢。”
  巴豆吃完饭,走到天井里,旅馆里好多人都在这里,中午没有事情,在一起说说闲话。
第六章 2 [本章字数:5231 最新更新时间:2009-04-16 14:06: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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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个住店的客人正在和沈美珍他们说笑,巴豆听其中一个人说:“沈美珍,你跟老板娘说说,叫她关照厨房,弄点豆腐吃吃么。”
  沈美珍说:“豆腐是没有的,要吃辣糊酱倒是有的。”
  那几个客人就说什么家乐旅馆的辣糊酱,辣在嘴里,甜在心里什么的。
  后来有一个客人对沈美珍说:“喂,你们这家栈房,夜里不太平的,是不是?”
  沈美珍“呸”了他一口,说:“瞎三话四,烂舌头。”
  那客人说:“怎么瞎三话四,我夜里碰见的,出鬼呢。”
  听他这样说,旅馆里几个胆子小的姑娘就夸张地尖叫起来,沈美珍只是在那里笑着骂人,后来根芳在里面听见外面吵闹,出来看,几个小姑娘就把客人的话告诉根芳,根芳听了,脸色好像有点变,她没有接他们的话题,只是“嘘”了一声。
  巴豆注意到根芳的样子,他觉得有点奇怪,他原以为根芳听到这种无稽之谈,最多一笑了之,因为巴豆觉得根芳不应该是那种信邪的胆小的女人,为什么根芳一听说出鬼,就不再是那样从容不迫的样子,现在根芳好像显得有点心神不定。
  这时另有一个客人也“呀”了一下,说:“你们说起这事情,我倒也想起来了,上一次我来住宿,一天半夜里起来方便,糊里糊涂好像看见对面墙上有两个火影子,我当时还想,夜半三更的,灯都熄了,哪里会有什么影子,还以为自己睡昏了头,就没有跟你们提起。”
  沈美珍这时来了劲头,说;“你说说清楚,什么影子,在哪里。”
  根芳却挡住她,说:“你不要瞎搞了,哪会有什么鬼怪,夜里的影子,这有什么奇怪的,旅馆的灯熄了,还有外面的路灯呢,路灯也会照出影子来的。”
  沈美珍说:“这例也是的,喂,老兄,你不要在这里吓我.们啊,我们都是女人,不经吓的啊。”
  根芳正色地说:“大家最好不要出去乱说,我们这里是旅馆,说出鬼什么,特别不好,弄得人家不敢来住,我们的生意怎么办。”
  大家听根芳这样说,都点头称是,本来是寻寻开心的,要是弄得家乐旅馆名声不好了,就有点喇叭腔了。
  大家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再往下说了,就此为止,可是有一个做临时工的小姑娘拎不清,她还不明白,说:“不对呀,外面的路灯,照不到里面来的呀。”
  她这一说,又有人研究起路灯灯光的方向来。
  巴豆看根芳有点心烦的样子,就说:“就算路灯的灯光照不到里面,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这房子,从前是一座庙,墙上的影子,说不定是从前的财神菩萨呢,有什么可怕的,见了财神交好运呢。”
  大家听了,都笑,巴豆和根芳也笑了一下,沈美珍在巴豆一背后推了他一把,说:“你想得出,你见过财神显灵啊。”
  巴豆没有接沈美珍的话。
  在巴豆小的时候,这个五路财神庙还是有香火的,但巴豆却记不起来了,老姜还能回忆起一些当时的情形,到了巴豆懂事的年龄,财神庙已经很冷落了,巴豆记得早几年庙里还有一个老庙祝,但极少有人到庙里上香,老庙祝只是打扫打扫灰尘,看看庙门。巴豆这样的孩子管老庙祝叫老和尚,其实庙祝不是和尚,他有家人,在乡下,有时候他老婆也出来看看他,带些乡下的土产,枣子什么的,老庙祝拿出来给巴豆他们吃,后来老庙祝不知是死了,还是回乡去了,财神庙就封了起来,没有人进去了。
  被封了门的财神庙,很快就积满了灰尘,布满了蜘蛛网,平时从门前经过,总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这其实是一种很奇怪很矛盾的事情,财神庙原先是大家都很恭敬的地方,它能保佑大家平安发财,一旦庙门关了,好像里面的内容性质都起了变化,走向了反面,变成了不祥的东西。当然对孩子来说,原先是不懂什么祥与不祥的,总是受了大人的影响,以至于小孩子也都知道财神庙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但究竟有什么可怕,谁也说不出来。
  巴豆小时候和三摆渡一带的少年朋友一起玩,推举大王时摆不平,就以夜入财神庙来考验,几个大王候选人,谁在夜里一个人走进财神庙,并且在庙里呆一会,这个人就做大王。
  夜入财神庙的机会最后落在巴豆和另一个名叫梁冬的孩子身上。
  但是那天夜里巴豆最终没有去财神庙,究竟是巴豆临阵胆怯,不敢去了,还是巴豆的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情,不让他去,现在就说不清楚了,反正巴豆是失去了这一次机会,到第二天,梁冬就是大王了,巴豆见到梁冬时,梁冬的身后已经跟着一大群顶礼膜拜的孩子,梁冬正在讲述夜入财神庙的惊险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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