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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岸

_2 范小青(当代)
  巴豆到父亲住的东隔厢看看,父亲还没有睡,正在咳嗽..巴豆进去帮父亲捶了捶背。毕先生说:“巴豆。”
  巴豆“嗯”了一声。
  毕先生说:“我都想过了。”
  巴豆说:“什么?”
  毕先生说:“你的日子,往后你到底怎么办。”
  巴豆说:“爸爸,你知道我现在最想什么?”
  毕先生说:“你想你的女儿。”
  巴豆一下子觉得鼻子发酸。
  毕先生说:“这事情你要想开一点,也不要怪她,她也不是个狠心的人,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巴豆说:“是的。”
  毕先生又咳嗽。
  巴豆说:“她走了以后,有没有回来看看?”
  毕先生说:“回来是回来的,过些日子,就把毕业带过来,毕业也很恋这边的家。”
  巴豆没有作声。
  毕先生说:“我跟金林讲了,叫她去告诉毕业和她娘,你回来了。”
  巴豆说:“先还是不要告诉吧。”
  毕先生说:“早晚要知道的,不管怎么说,毕业还是你的女儿。”
  巴豆说:“她长大了吧。”
  毕先生说:“毕业很懂事。”
  巴豆愣了好一阵,说:“一走就走了两个。”
  毕先生说:“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不要多想了,想也想不来了,还是想想以后的事情,你有没有考虑过?”
  巴豆摇摇头。
  毕先生说:“我想来想去,陈主任的话是对的。”
  巴豆说:“哪个陈主任?”
  毕先生说:“就是居委会的陈主任,人很好的,我跟她说起你要回来,她就帮你想办法找了工作。”
  巴豆说:“什么工作?”
  毕先生说:“陈主任叫你先到根芳那里做做。”
  巴豆问:“根芳是谁?”
  毕先生说:“根芳现在在弄家乐旅馆,根芳很能干的,陈主任很信任她的。”
  巴豆说:“好吧。”
  对于巴豆来说,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他没有资格挑挑拣拣,他也不想挑挑拣拣,既然父亲认为到根芳那里比较合适,他就到根芳那里去做。
第三章 1 [本章字数:4758 最新更新时间:2009-04-16 14:02: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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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芳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根芳拿她妹妹的身份证到保姆劳务市场报了名,后来她就到三摆渡的吴老师家帮佣。
  那时候吴老师的老母亲中风瘫痪,要人服侍,可是换了几个小保姆都不行。吴老师看根芳年长几岁,样子也比较实诚,就要了根芳。
  根芳初到三摆渡来的时候,大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证是她妹妹的。
  根芳在吴老师家服侍老太太,并且做其他许多事情,她服侍老太太服侍得很好,家务事也做得好,吴老师家的人对根芳很满意。后来老太太过世了,吴老师家的人都不想让根芳走。可是吴老师的家境并不好,服侍老太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是不能再留根芳了。
  也是事情凑巧,那一阵三摆渡小店的小姑娘贪污了钱,被开除了,正缺人。
  吴老师在路上碰见居委会的陈主任,吴老师说:“陈主任,听说小店里要人,我给你推荐一个人,怎么样?”
  陈主任笑笑说:“是根芳吧,好吧,就叫根芳来做吧。”
  吴老师说:“陈主任你可以先调查一下的。”
  陈主任说:“调查什么呀,你们家的根芳,大家都知道构。”
  吴老师说:“根芳运气好。”
  根芳就到小店去卖东西,她的工作做得很认真,手脚干净,人缘也好,受到大家的欢迎。小店里的人,大都是临时工,一般都做不长的,不是手脚不干净被退走,就是嫌赚不到大钱自己走,这样根芳做了一年,就已经是一个老资格了。
  过一阵居委会筹办“家乐旅社”,在考虑负责人选的时候,陈主任提出根芳,但也有人认为根芳虽然工作好,但根芳毕竟是一个没有根底的人,总是不大放心的。陈主任不这样想,她说:“怎么说根芳没有根底呢,根芳有身份证,就是根底么。”别人觉得陈主任的话也对,再说旅社负责人的入选选来选去没有合适的,最后就照陈主任的意思,定了根芳。
  本来居委会定一个小小的负责人,是用不着上级批准的,不过陈主任是个比较谨慎的干部,她还是向街道办事处的负责人汇报了?下,并且要了根芳的身份证带去给他们看。他们笑着说:“看什么身份证呀。”
  陈主任说。“我做事情要负责的,对上对下,都不能拆烂污的。”
  街道领导说:“你陈主任办的事情,我们怎么会不放心呢。”
  他们真的没有看根芳的身份证。
  陈主任回去把身份证还给根芳时,她问根芳:“你是说你今年三十七岁,是不是?”
  根芳说:“是的。”
  陈主任拿根芳的身份证仔细地又看了看,说:“不对呀,这上面怎么写1959年出身,怎么差这么多?”
  根芳的脸有点变色,过了好一会,她说:“这不是我的身份证,这是我妹妹的。”
  陈主任说:“你怎么可以拿你妹妹的身份证出来冒充呢。”
  根芳说:“我的身份证丢掉了,还没有补到,我就先拿了我妹妹的出来。”
  陈主任说:“不可以这样的,这样做是犯错误的。”
  根芳小心地看了陈主任一眼,说:“你是不是不要我做了……真的,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到我们那边去调查的。陈主任说:“你跟你妹妹住在一起?”
  根芳说。“我们就姐妹俩,都是招女婿的,都住在家里。”
  陈主任看看根芳,她又问。“你一个人长期在外面做事,你家里人没有意见?你男人呢?”
  根芳说:“我男人死了。”
  陈主任想了想说:“过去我们对你的了解太少了。”
  根芳说:“你们可以去调查的。”
  陈主任说:“调查倒也不一定,工作还是要你做的,只是希望你好好做,不要给人家说闲话。”
  根芳说:“是的。”
  根芳拿她妹妹的身份证出来做事,这件事很快大家都知道了,三摆渡一带的人,再看根芳的时候,眼光里就有?种怀疑的意思,不过好在根芳自己并不在乎,她仍然和以前一样踏踏实实地做工作,把一个什么基础也没有的“家乐旅社”办得很兴旺。时间长了,对她有些看法的人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以后,大家见了根芳都叫她老板娘了。
  两年后一个秋天的早晨,根芳在旅社后院天井里洗被单,这是?个晴朗的天气,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旅社的一群小丫头在根芳的指挥下忙得很有生气,她们打打闹闹,吵吵嚷嚷,根芳叫她们不要闹,有的客人还没有起来呢。
  这时候陈主任走了进来,她说:“根芳,给你推荐个人来了。”
  根芳回头,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陈主任身后,根芳愣了一下。
  陈主任说。“一直说要增加入的,一直没有合适的,拖了很长时间了。”
  根芳又回头看这个人,根芳觉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发现根芳注意他,就稍稍挪了一下位置,倚在门框边,正有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眯起眼睛来,好像把自己的一切都要眯起来的样子。
  根芳朝他笑笑。
  陈主任说:“我介绍一下,这是根芳,旅社的负责人,这是……他姓毕,就住在三摆渡,他……”
  根芳“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就是毕先生家的。力陈主任说;“他是老二,叫毕、毕润……叫毕什么的,我倒记不清了,我们这里都不叫他大名的,叫他巴豆的。”
  几个小丫头听说这么一个大男人叫巴豆,都笑起来,根芳也笑了一下。
  陈主任说:“我那边还有个会,就这样了,安排巴豆做什么,你看着办吧。”
  陈主任临走把巴豆叫出来,跟他说:“巴豆,你这个人,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可是,你犯了事情,跟从前总是不一样了,你自己心里要明白,从今以后要好好的做人了。”
  巴豆说:“是的。”
  陈主任说:“你老父亲为你是伤心伤透了,你以后不能再叫他伤心了,是不是?”
  巴豆说:“是的。”
  陈主任说:“安排你到这里做,生活可能是粗一些重一些的,不过收入还是不错的。”
  巴豆说:“我家里都跟我说了,谢谢陈主任关心。”
  陈主任说。“还有,我要先提醒你的,旅社里做事的女人多,根芳是很老实的,不过有几个年纪轻一点的,可能有点轻骨头,你要自己管住自己,要小心一点才好。”
  巴豆说:“是的。”
  “还有……”陈主任顿了一顿,说:“不说了吧,许多事情要一样一样关照也关照不过来,还是要靠你自己争气的。我走了,你进去吧,记住,做事情勤快一点。”
  陈主任走后,巴豆就回进来,几个小姑娘都盯着他看,他朝她们笑笑。根芳把她们支走了,说:“你想做什么活,我们这里??”
  巴豆说:“我无所谓,你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根芳说:“你管管帐行不行?”
  巴豆说:“你们缺管帐的?”
  根芳说:“也不是缺管帐的,本来也没有专门管帐的,是我兼做的,我文化不高,管帐很吃力,我听他们说你是很有水平的。”
  巴豆说:“我不能管帐,我恐怕只能做做粗活的。”
  根芳也没有一定要巴豆管帐,她说:“要不你就负责那辆黄鱼车。”
  巴豆问:“黄鱼车做什么?”
  根芳告诉他,旅社里设有食堂,所以有许多采办任务,都要用黄鱼车的,每天早晨买菜,隔一段时间买米买煤,或者旅社要添置大件东西,其他时间要去拉客人的。
  巴豆说:“好的。”
  根芳就把黄鱼车的钥匙给了巴豆,说:“买菜的事,你问问刘厨师,他会跟你说的,至于拉客人,反正沈美珍要去的,你跟着她就可以,做几天就有数了。”
  正说着,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过来,说:“走了走了,今天谁跟我去?”
  根芳对巴豆说:“这就是沈美珍。”又回头跟沈美珍说:“往后就是他跟你了。”
  沈美珍笑起来,说:“叫一个大男人跟我做,好笑。”
  根芳说:“你不是说踏不动车子,现在有人踏了,你张嘴也好歇歇了。”
  沈美珍说:“我是不会歇的,歇人不歇嘴的。”
  根芳说:“他姓毕,叫??”
  沈美珍说:“用不着你介绍的,我晓得的,他叫巴豆,山上下来的。”
  根芳朝巴豆看看,说:“你今天刚来,就不要跟她过去了,先歇一歇再说。”
  巴豆说:“不碍事的,我就跟她去好了。”
  根芳说。“也好。美珍你等一等,我带巴豆先认识一下。”
  根芳就领着巴豆到旅馆里走走,见了人一一介绍过,有些人就住在三摆渡一带,本来和巴豆就认识,现在见了,都很客气,和他打招呼,最后就到了厨房,见了刘厨子。
  刘厨子说:“好的,巴豆,在这里做做好的。”
  巴豆说:“是的。”
  刘厨子说:“有什么难处,找我好了。”
  根芳说:“刘师傅是热心肠的。”
  刘厨子说:“我们跟巴豆,好多年的街坊了,巴豆什么样人,我们都有数的。”
  根芳说:“那是的。”
  这边正说着,那边沈美珍嚷嚷起来,说时间迟了.根芳对巴豆说:“你去吧,沈美珍这个人,就是一张嘴凶,她要是瞎说什么,你不要跟她计较。”
  巴豆说:“我不计较的。”
  巴豆踏了黄鱼车,沈美珍坐在后面,一上车她就咯咯地笑,说:“我踏车子总算踏出头了,现在也轮到我做做大了。”
  她见巴豆不说话,又说:“喂,你怎么不说话,这么大的架子做什么呀。”
  巴豆说:“我有什么架子。”
  沈美珍说:“你本来架子就蛮大的,你那时候是大医生,我老早就认识你的,你不认识我,本来么,怎么会认识我们小老百姓。”
  巴豆想了想,记不起来沈美珍是哪里的,他问:“你从前在哪里做的,是不是三摆渡这边的?”
  沈美珍说:“怎么不是,我是煤球店的,这一带的人都认识我的,他们都叫我沈老虎的。”
  巴豆不由笑了一下。
  沈美珍说:“有什么好笑的,其实我这个人,就是一张嘴,你说是不是?”
  巴豆说:“这样好。”
  沈美珍说:“这样是好,凶一点,人家不敢欺负我们,我们小老百姓,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有靠自己的。”
  巴豆说:“你后来怎么不在煤球店做了?”
  ’沈美珍说:“不要提了,提起来气人,我们店里那个老甲鱼,吃错了药,想吃我的豆腐,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巴豆说:“哪个老甲鱼?”
  沈美珍说:“还有哪个,就是店主任,他以为有一点小屁权,我就会服他了,做梦。”
  巴豆说:“你就躲出来让他了?”
  沈美珍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叫我家男人教训教训他的,我家男人不敢,缩头乌龟,我自己想办法弄松老甲鱼,在他的茶杯里放一点泻药,叫他吃点苦头,等他不泻了,再放一点,多放是不行的,少放一点,叫他有苦说不出。”
  巴豆说:“他怎么会不知道?”
  沈美珍说:“起先他是没有想到的,后来怀疑到我了,我是不怕的,跟他来个死不承认,他也拿我没有办法的,不过煤球店是不好再待下去了。”
  巴豆说:“你就到旅馆来了。”
  沈美珍说:“没有,一开始叫我到湖笔社去,我去了不到半年就出来了,你想想,叫我跟几个老头老太太死坐在那里做小毛笔,厌气死了,我做不下去的,我想弄点钱做做小生意,可-是老公公不肯拿出来,死扣,黑心得不得了,。说要钱可以的,他要放高利贷的,借一百,要还他一百五,这种老货,气死人的。”
  巴豆说:“你们跟老人没有分开?”
  沈美珍说:“我要分开的,我男人不肯,这个男人,实在不像个男人,一点主意也没有的,毛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听老娘老爷的话,跟他吵也吵了无数次了,没有用的。”
  巴豆说:“你一张嘴怎么不发挥作用。”
  沈美珍笑着说:“发挥不出来的,他们这一家人,儿子是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你再讲,他只当听不见,功夫好得不得了,两个老不死,又是两张利嘴,连我也甘拜下风的。”
  巴豆说:“你怎么会想到到旅馆来做的呢,是不是这里效益比较好?”
  沈美珍说:“好什么呀,陈主任见过什么世面呀,一两百工资算什么呀。”
  巴豆说:“根芳好像很能干的,人也蛮好的,是不是?”
  沈美珍愣了一下,说:“根芳,笑面虎。”
  巴豆踏了一阵车子,出汗了,停下来脱外衣,沈美珍下车_跟他换,巴豆不要,沈美珍说:“你不要跟我犟。”
  巴豆就没有跟她犟。
第三章 2 [本章字数:4816 最新更新时间:2009-04-16 14:03: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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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美珍踏车子往前,巴豆坐在后面,一路看着街道两边的建筑。
  巴豆的感觉好像对这一切已经很陌生了,其实五年并不算很长。巴豆一路看着,有一些新建的大楼,但是并不很多,变化不是很明显,和旧房子挤在一起,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尽管如此,巴豆心里还是有一种重新入世的感受,他毕竟和这个世界隔绝五年了。
  他们到了车站,停好车子,时间还早,沈美珍说:“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转一转,就回来。”
  巴豆说:“要我在这里做什么?”
  沈美珍说:“你急什么,这一会你看看野景,等一会有火车:到,下了客人,我会过来的。”
  沈美珍就走开了,巴豆干坐了一会,没趣,摸出烟来,却找不到火柴,到旁边一个三轮车老工人那里借火。
  那老工人跟巴豆搭讪,说:“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
  巴豆说;“我不是三轮车,我是旅馆的。”
  老工人说:“我知道你是三摆渡旅馆的,那边的人我都熟悉,所以我晓得你是新来的。”
  巴豆说:“你们做的年数长了,都熟了。”
  老工人说:“你们三摆渡我也有几个同道的,毛小白癞子,还有他的儿子毛宗伟,他们家的老爷子毛白癞子我也认识.的。”
  巴豆说:“我们是邻居。”
  老工人“哦”了一声,说:“自己人,自己人,我跟毛家是一级关系,你是他们的相邻,等于是自己入,对不对?”
  巴豆笑笑。
  老工人说:“我姓张,他们都叫我张大帅,你不要笑,我们这班人,阿胡乱的。”
  巴豆又笑笑。
  张大帅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在那种小地方做,是不是刚刚下来?”
  巴豆点点头。
  张大帅说:“你看我的眼光怎么样,凶不凶,我跟你说,在这种地方混了几十年下来,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一事情没有碰到过。”
  巴豆说:“是的。”
  张大帅又说:“你是什么事情进去的?”
  这时候又有几个年纪轻一点的三轮车工人过来听他们攀谈,他们听张大帅问巴豆,其中有一个就插上来说:“做码子,还是挂马子?”
  另一个说:“看他样子,不像。”
  巴豆说:“你们倒是熟门熟路的。”
  一人说:“不瞒朋友,我们这里,蹲过自帝城的,百分之九十五,你看看这批年纪轻一点的,全是这帮朋友,只有张大帅这种老货,没有见过大世面。”
  张大帅说:“小老卵,人不老卵老。”
  他们一起大笑。
  张大帅对巴豆说:“你听他们胡吹,这几个,小角色,边风子,小敲小打,野豁事情不敢做的。”
  那几个人起了一会哄,走开了。
  张大帅说:“我也长远不到毛小白癞子那边去了,从他不做车站生意,也有好几年了,他身体好吧?”
  巴豆说:“好的。”
  张大帅说:“仍归天天喝酒唱戏?”
  巴豆说:“还是的。”
  张大帅笑,说:“老家伙,几时要去望望他了,长远不见,有点牵记他了,你回去先给我带个信,说我过日要去喝他的老酒。”
  巴豆说:“好的。”
  张大帅四处看看,说:“沈美珍这个女人,又溜开了。”
  巴豆说:“她说出去转转。”
  张大帅说:“转她个魂,去赌去了,这女人,赌性重的。”
  巴豆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沈美珍笑着过来了,满面春风。
  张大帅一看,说:“好了,今天手气好的。”
  沈美珍说:“要你管什么闲事。”
  张大帅说:“我不管你谁管你。”他回头对巴豆说:“你到这种地方,有什么做头,还不如出来拉拉车子,钱也好赚,省得跟这些女人烦。”
  沈美珍说:“死老张,你少触壁脚,我们旅馆有什么不好。”
  张大帅说:“你们呀,婊子窝,好呀。”
  沈美珍一边笑一边说:“你再讲,我撕豁你张嘴。”
  张大帅说;“我不跟你烦,我烦不过你,我跟这位朋友说正经事。真的,我看你倒不如跳出来的好,现在么,你赚到钱,你就是本事。”
  沈美珍说:“你有什么好去处,给我去。”
  张大帅指指车站出口处,说:“去吧,下客了。”
  果真下了一大批客人,沈美珍叫巴豆把车子踏过去,自己迎上去,哇啦哇啦地嘁:“家乐旅社,家乐旅社,环境优美,房间舒适,价格便宜,一流的服务……”
  她一边喊一边挥动手里的牌子,可是没有什么人驻足看一下或者听一下,很快出站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沈美珍索性上前拉拉扯扯,后来总算给她拉到一个,四十出头样子,尖头尖脑的,被沈美珍拉着过来,一路说:“你们是什么旅馆,有没有发票的。我要报销的。”
  沈美珍说:“你放心好了,有发票的,怎么会没有发票呢,我们又不是什么野鸡店,不会骗你的,你要报销,多给你一点发票,怎么样,上路吧。”
  那人被沈美珍连拉带推上了车,沈美珍对巴豆说:“你拉他过去吧,我在这边。”
  巴豆就踏了黄鱼车送客人去旅馆,一路上这个人不停地说话,一会说上当了,肯定是什么破地方,要不然怎么用黄鱼车出来接客人,一会又问是不是汽车出去派别的用场了。巴豆没有接他的腔,只管往前,到了三摆渡,叫那人下车,领他进旅馆去。那人进了旅馆一看,叫起来,说:“上当了,上当了,你骗人,这种破地方,什么旅馆呀,一座破庙,这地方怎么可以住人。”
  他大叫大嚷,引来不少人看热闹,巴豆说:“这里为什么不可以住人,许多客人住在这里不是蛮好么。”
  那人说。“我跟他们不一样的,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能住我不能住的,我上你们的当了,我不住了,你送我回去。”
  这时根芳他们也出来了,根芳说:“你不住我们也不能勉强际,不过我跟你说,我们这里房子虽然旧一点,但是条件不比别人差的,我们几年都是先进单位。”
  那人说:“我不相信你们,这种房子,住在里边吓人兮兮的。”
  根芳说:“你实在不想住就算了。”
  那人说:“你们把我骗到这里,怎么算了。”
  巴豆说:“是不能这么算了,你把车钱付了。”
  那人说:“什么,还要叫我付车钱,你们耽误了我的时间,我没有跟你们算账,算是便宜你们了,你们这是什么经营作风,我要到工商局去告你们,罚你们一笔钱,你们就老实了。”
  根芳把巴豆拉到一边,跟他说:“你不要多说了,还回车站去吧,沈美珍那边等你的。”
  巴豆骑上车子正要走,就看见老父亲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巴豆走过去,说:“爸爸,你怎么来了?”
  毕老先生看看巴豆,没有说话,只叹息一声。
  巴豆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毕老先生摇摇头,过了一会,他说:“你在这里先做做,老姜正在帮你想办法,我也托了人的。”
  巴豆说:“这里做做也好的,一样的。”
  毕老先生说:“你这样想就好。”
  巴豆说:“我是这样想的。”
  毕老先生说:“我没有什么事情,你去忙吧。”
  巴豆踏了车子走,毕老先生在后面关照:“马路上小心一点,车子多。”
  巴豆应着,很快骑远了,他回头看,父亲还站在旅馆门前看着他。
  巴豆第二次来到车站,沈美珍正和几个三轮车工人在翻扑克,最简单的赌法,谁的点数多就是谁的赢家,沈美珍的手气比较好,总是能翻到大点数的牌,所以笑脸常开着,巴豆看了好一会她才发现巴豆来了,扔下那几个人过来问巴豆:“喂,那个寿头怎么样了?”
  巴豆把情况说了,沈美珍说:“你放心,这是一条网中的鱼丁,到了根芳手里,谁还能逃得出来。”
  巴豆说:“根芳有这本事?”
  沈美珍怪样地一笑,说:“要不然怎么是根芳呢。”
  巴豆说:“不过旅馆的房子是旧了一点,门面上不大好看,当初怎么选了这地方做旅馆的。”
  沈美珍说:“这地方现成的,不要本钱的,有什么不好。”
  巴豆说:“倒也是的,一座旧庙,利用起来的。”
  沈美珍说:“他们都说这地方风水好,财神庙么,风水当然好啦。”
  三摆渡街口的这座庙,原先是一座五路神庙,庙门两边的一石柱上刻有“神明在此,各宜恭敬,官吏士民,于此下马”十六个字。其实即使不刻这十六个字,百姓们对于五路神也是十分,恭敬的。在古代民间风俗有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神,称之为“五路神”,这五路神的职能是保护人们的旅途平安。而古人出门,大都是经商谋财,于是五路神就逐渐地等同于财神了。五路神就称作为五路财神。
  对于财神的膜拜,民间有各种不同形式,膜拜的对象也有所不同,有人拜的是一路财神赵公元帅,也有人敬五路财神,这其实都无关紧要,关键是心诚,心诚则灵。
  在三摆渡这一带以及在城西北角,许多人都是敬五路财神的,所以从前三摆渡的这座五路神庙的香火是很兴旺的,虽然在苏州城里,有上方山借阴债的说法,更多的人要敬财神都是往上方山去的。上方山上的庙叫作五显灵顺庙,这“五显”究竟何许人氏,何方神仙,说法是很多的,这也不奇怪,本来这种神鬼之事,是不大可能有一个确定的说法的,有的说法认为“五显”不仅不是神仙,而且是妖怪,说这五妖能附于人身作怪,百姓惧之,所以供奉以求平安,这样的说法和五路财神相去很远,以后也不知怎么附会成了五路财神,大家希望财运亨通,家道兴旺,就在八月十七日五路神生日这一天,到上方山烧香,这种做法,又称作借阴债。凡是借到阴债的人,必是能够发财大吉的,关于阴债,何力借到,何为借不到,也是有说法的,比如求签,求到上、中签,便为借到,求到下签,便是借不到。上方山借阴债的这种风俗,在城里城外都是很兴的,以至给一些巫觋兴妖作怪以可乘之机。他们不仅贪掠百姓钱财,而且伤风败俗,闹得乌烟瘴气,在清朝康熙年间,江苏巡抚指上方山五显为“邪神”,并亲自上山把五显泥像拖出来抛于石湖,煞住了“五显”作祟。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要往上方山去,而三摆渡这边的这个五路财神庙,只是一些近段的居民或者一些老人,已没有力气上上方山,就到这里来还一还心愿。
  在当年毕仁达医生购买三摆渡房子时,五路神是怎么样的一番情形,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后来五路神庙就不再是一座庙了,成了街道工厂的仓库,然后又改作居委会的办公室,再以后就办了家乐旅社。
  把一座破庙办成一家像模像样的能够吸引人的旅社,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沈美珍说根芳有本事,巴豆是相信的。
  中午他们回到旅馆,果然看见早上那个人已经住下,正在食堂和几个人吹牛。
  巴豆走进去,他还跟巴豆笑笑。
  按旅馆规定,旅馆的工作人员可以在食堂吃饭,巴豆第一天来做,根芳就叫他在食堂吃,可是毕老先生要巴豆回家吃饭,巴豆一时还没有拿定主意,他到食堂看看,发现在这里住宿的人,大都在食堂吃饭,这大概也是根芳想的办法。
  刘厨子在里边看到巴豆,连忙招呼他,巴豆过去,刘厨子拿出两个磁盘子,一只盛了饭,一只是菜,递给巴豆,巴豆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说:“我想回去吃的。”
  刘厨子说;“回去吃做什么,这里有的白吃,乐得白吃。”
  一会儿根芳也过来吃饭,她坐到巴豆旁边,说:“一开始不习惯吧,做做就会习惯的。”
  巴豆说:“蛮好的。”
  根芳说:“你回来晚了,毕老先生来看过你两次了。”
  巴豆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根芳说:“我也问过他的,他说没有什么事,我看也不像有什么要紧事情,大概不放心你,过来看看的。”
  巴豆点点头。
  根芳说:“吃过饭你回去看看,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去办好了,在这里做,无所谓上班下班的,有空多做点,没有空就少做一点,大家都这样。”
  巴豆说:“好的。”
  吃过饭巴豆就要回去看看,临走时根芳喊住他,给他一个信封,巴豆一看,是钱。
  巴豆说:“不是说好十天以后拿钱的么。”
  根芳说;“早拿晚拿总是要拿的,你可能需要用钱,先给你,一样的。”
  巴豆拿了钱,说:“谢谢了,你多关照的。”
  根芳笑笑,就走开了。
  巴豆拿了钱走出来,碰见沈美珍,沈美珍说:“我说的吧,根芳会吧。”
  巴豆觉得根芳确实是会做人的,但是巴豆并没有多想什么,根芳和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第四章 1 [本章字数:5325 最新更新时间:2009-04-16 14:03: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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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先生的几位医学界老友,筹办退休专家中西医汇通门诊,大家一致认为毕先生是不可缺少的人选。
  季风达医生去找毕先生,请毕先生出山,毕先生说:“我是西医。”
  季医生说:“我也是西医。”
  毕先生说:“我老了。”
  季医生说:“我也老了。”
  他们互相看看,笑起来了。
  季风达医生比毕先生稍小几岁,他的从医道路和毕先生相差不多,也是在家学习了中医,而后进西医学校学习,早在三、四十年代就已经是一个中西贯通、医术高明的医生,他早年在苏州郊外的一个小镇上行医,被当地群众誉为“三庭柱”之首,由于他每日门诊要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能结束,难以应邀出诊,所以当地流传“请不出的季风达”就是由此而来的。以后他又响应人民政府的号召,和另几个医生一起,创办个体医生联合诊所,并把自己的医疗器械药品等都带进了联合诊所,当时人民政府曾经号召医学界同道学习季风达医生。季风达医生的联合诊所办得很出色,季医生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几年后就调到市里一家大医院做了副院长。
  由此可见,季风达医生和毕先生相同的只是他们从医的开始,以后的经历却是不一样的,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晚年境遇也有所不同,毕先生从医的主要阶段不是在当地,所以当地人对于毕先生的了解是很有限的,季医生却不同,他的名就出在本地,季风达医生是平民百姓和领导干部都了解、都熟悉的。
  现在在老百姓中,若是有了病找不到好医生,他们就会想起或者提起季风达医生,如果有谁曾经请季风达医生看过病,日后说起来,也是很光彩的。还有一些老干部,比较信任季风达这样的老医生,有了什么疑难病症,还是要找季风达医生看的,所以季医生虽然已经退休好多年,却还是门庭若市。
  现在季医生提议创办中西汇通专家门诊,立即得到各方面的支持和帮助。季医生缺少的就是符合条件的人选。
  季风达医生来找毕先生,和季医生相比,毕先生默默无闻地生活着,不显山不露水,慕名找上门来的人很少,但是在同道中,毕先生的医术医道,大家都是知道的。
  季风达医生说:“以前我们虽然接触不多,但是毕先生的事情我们都晓得的,我们请毕先生出山,主要是想请毕先生为我们撑撑台面,有毕先生在,我们这个门诊的档次就高得多丁。”
  毕先生说;“季医生你客气了,我是人老珠黄了,没有用了。”
  季医生说:“没有的事,毕先生是宝刀不老的。”
  毕先生笑了,说:“你们怎么弄个什么中西汇通呢。”
  季医生说:“不瞒毕先生说,什么中西汇通,一个老名字罢了,老名字翻出来新用,也是现在比较时兴的。”
  毕先生说:“哗众取宠啊。”
  他们又一起笑了起来。
  季医生说。“毕先生是同意了,是吧?”
  毕先生说:“你们这样上门来请,我怎么好推辞呀。”
  季风达医生见说通了毕先生,很高兴,说:“我来之前,他们都说我要碰钉子的,我也是作好了准备来的,想不到毕先生是很好说话的人,早知这样,我早就要来向毕先生请教构。”
  毕先生说:“你这个中西汇通,打算怎么弄?”
  季医生说:“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新东西。”
  毕先生郑重地说:“马马虎虎恐怕不行的,既然叫作退休专家门诊,人家寄的希望一定是比较大,不能拆烂污的,总要弄点新的东西,不然人家会说话的,我们可以商量商量,大家出出主意。”
  季医生说:“是的,毕先生说得有道理,我先回去,跟他们商量?下,回头来向毕先生汇报。”
  毕先生说:“汇报是不敢当的,我的想法,既然要弄,就要像模像样的。”
  季医生点头,说:“是的。”
  季医生回去以后,毕先生倒是上了点心思,他翻箱倒柜找了一些过去的医学书,都是有关中西贯通的,比如有《医学原始》等。
  《医学原始》的作者王宏翰是清康熙年间苏州一位名医,在他行医的年代,已有少数西方医学著作传入我国,比如《性学粗述》、《空际格致》、《全体新论》等,这些书,都对王宏翰产生过相当的影响,他精通中医,又致力于西医学的研究探索,为了汇通中西,他曾经撰写了不少著作。王宏翰可算是中国最早的中西汇通派。在王宏翰以后比较有影响的中西汇通派有清光绪年间的顾福如。顾福如的父亲也是苏州著名的中医,顾福如从小受新思潮影响,改学西医,考入苏州博习医院医学堂学西医,先后师从美籍医师伯乐文和国人医师成颂文,学成后,伯乐文赠予听诊器一只,成颂文授予抬牌一文,上书:伯乐文、成颂文门人,顾福如中西内外太小文脉。悬壶于苏州诊所。顾福如于实践经验中深感中西医学各有所长,觉得应该互相济用,而不必存畛域之间。所以他在临床工作中,常常以中西两法诊治,并且开始利用化验等先进察病手段,因而顾氏名声大振,就诊者络绎不绝。
  后来毕先生抗战时期在乡下小镇的情形其实和当初顾福如的情况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毕先生因为出洋留学,对西医学的掌握当然要比当年的顾福如要全面、透彻得多,所以后来毕先生一旦有机会回到西医界,对于中医,他也就不再有什么留恋的了。
  现在毕先生重新找出一些古旧医书来看,他看王宏翰、顾福如他们的书,也看他们的门人当初记录下来的王、顾的一些问诊,开药的详细内容。毕先生看着,就觉得很有启发。
  本来毕先生等着季风达医生去商量过了再来跟他说说,可是季医生一去以后好长时间一直没有再来,毕先生虽然心中有些惦记这件事情,但因为巴豆回来以及因此而带来的一系列事情,毕先生这一阵就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也无暇再顾及季医生说过的事了,既然季医生不再来找他,。毕先生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对毕先生来说,巴豆是第一位的,这一点不用怀疑,那天毕先生在家乐旅馆门前看到巴豆,毕先生就意识到巴豆是不适合做这个工作的,毕先生心里,总是在想着巴豆的事,他要为巴豆找一个适合于他的事做,这是毕先生的一块心病。
  毕先生已经把季风达医生的事情丢开了,可是季医生却又来了,告诉毕先生,专家门诊的事情已经全办好了,门诊放在区医院,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等开张了,季医生说开张之日,市里的领导、区里的领导都要来祝贺的,又说毕先生的门诊是定在周三和周六上午。季医生要毕先生早做准备。
  毕先生说:“唉呀,你也不来打个招呼,这么突然来跟我说,我怎么来得及准备什么呀。”
  季医生说:“毕先生以你的本事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准备’的,是不是,说别的不行,要说看病,毕先生你还不是驾轻就熟。”
  毕先生连连摇头,说:“不行的,不行的,我已经很生疏了,再说病人倘是要开中药吃,我对中药也把握不好了。”
  季医生说:“毕先生你就不要客气了,中药方子毕先生要是开不出来,还叫什么毕先生,毕先生的情况我们都有数的,要是真的一时把握不准,看看中医书,现在的书上,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
  毕先生说:“要看了书开方子,还叫什么专家门诊,被人家要笑话的。”
  季医生说:“就是,所以我们知道毕先生是来事的。”
  毕先生说:“我能不能迟一些日子去,这一阵家里有点事,我放心不下,去坐诊恐伯也是不能安心的。”
  季医生就问他什么事,毕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季医生,毕先生儿子的事情,季医生是听说过的,所以毕先生一说,季医生就明白了,他说:“是工作的事,我可以帮你留心,你平时出去得少,跟外面人联系也少,大概没有什么路子,我在外面有很多熟人,我帮你打听打听。”
  毕先生说:“季医生真要是有办法那是太好了,我拜托季医生,要不要我去把巴豆叫来,你见见他。”
  季医生说。“不必了,巴豆的事,我们都听说过的,从前他在第一人民医院的是吧。”
  毕先生叹气说:“好好的日子,他自己作掉了。”
  季医生说:“已经过去就算了,现在争取投个好胎倒是真.的。”
  毕先生说:“就是这句话呀,可是像他这样里边出来的,到哪里去投好胎呢。’季医生说:“你不要着急,巴豆是有一技之长的,现在外面缺这样的人才的。”
  毕先生十分感动,连连说:“好,这就好,季医生肯帮忙,我就有盼头了。”
  季医生笑笑说:“我会尽力而为的。”
  然后季医生就把话题转到专家门诊的事上,和毕先生谈妥了,季医生就走了。
  到了毕先生门诊的那一日,毕先生一大早就过去了,季医生已经在那里,见了毕先生,他很高兴,说了毕先生一堆好话,毕先生一直等他说巴豆的事,可是季医生一直没有提起,毕先生也觉得刚来就追问季医生这件事不大好,只有耐心地等一等。
  季医生他们办的这个专家门诊,是很重视宣传的,事先在报纸上和广播里都讲过了,所以来就诊的人还是比较多的,半个上午毕先生基本上没有歇过,来就诊的又多数是想要医生开中药吃,毕先生是要十分慎重的,所以半个上午看下来,毕先生已经有点累了,其他人见了,叫毕先生歇一会,毕先生也没有歇。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人总算少了一点,毕先生正要歇一歇,季医生几个人就拥着一位老先生过来,季医生给毕先生介绍,是市里的一位老干部刘主任,虽然已经离休,却还是很关心医学事业的,这一次季医生他们办专家门诊,主要是刘主任支持的。
  刘主任和毕先生握了手,笑呵呵地说:“知道知道,毕先生的名字,我早就听说过的,我也是本地人,从小就听家里大人说毕氏内科是很了不起的。”
  毕先生连忙说:“领导过奖了,我们现在都老了,没有什么用了。”
  刘主任说:“怎么能说老呢,我还要请毕先生帮忙呢。”
  于是季医生拿出一张片子来,是刘主任的老爱人的,毛病在胃部,片子上有阴影,先后请好些医生看了,说法不一,刘主任的老爱人又死活不肯做胃镜,不做胃镜检查,很难确诊是良性还是恶性,所以又拿来请毕先生再看。
  毕先生看了片子,一时也不好下结论,他对刘主任说:“看片子是有些问题,但最好还是要病人来,说到底看病是看人的病,人不来,这病恐怕看不大准。”
  刘主任连连点头,点过头又叹气,说:“唉,我那位老太太,现在是悲观到底了,连病也不肯出来看。”
  季医生说:“这不要紧,我们也可以出诊的。”
  刘主任连连摇手,说:“不要,不要,你们都是很有名望的老医生,怎么能叫你们到我家去,这样不好的,还是我动员她出来看病,对了,毕先生是周三门诊,是吧?”
  季医生说:“毕先生周三周六上午门诊,其实真的,我们是可以出诊的,您不要客气。”
  刘主任坚决不要他们出诊,说好到周六来看。后来他们又说了一些别的话.季医生就送刘主任走了,毕先生看看时间,已经到吃饭的时候,他因为没有和季医生说上话,又等了一会,等季医生回来。
  季医生送走刘主任进来,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下班,他看毕先生还没有走,说:“毕先生,不早了,不会有人来了,你也可以走了。”
  毕先生“哦”了一声,却没有动。
  季医生回头看看他,有点奇怪,问:“毕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毕先生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季医生好像把那件事情忘记了,毕先生想如果季医生是忘记了,是不是应该提醒他呢,毕先生又想,这件事他郑重其事地拜托了季医生的,如果这么两三天就忘记了,说明季医生这个人是不大可靠的,这样的人,提醒了他也是没有什么用的,所以毕先生想来想去不知道是跟季医生说好,还是不说的好。
  季医生最后还是没有提起毕先生托他的事,两个人在路口分了手,各奔东西。
  到了周六,毕先生又去门诊,一上午过去,那位刘主任并没有带了夫人来看病,毕先生倒没有什么想法,可是季医生整个上午看上去都不大定心,快下班的时候,季医生对毕先生说:“我们应该抽个时间上门去看看,也可能老太太的病重了走不出来。”
  毕先生说:“好的,什么时候去,你跟我说一声好了。”
  季医生说:“那就这样说定了。”
  季医生和毕先生走到该分手的地方,季医生仍然没有提巴豆工作的事情,毕先生忍不住说:“季医生……”
  季医生停下来,朝毕先生看看,很关心地问:“毕先生,你好像有心思,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
  毕先生也朝季医生看看,他看季医生满脸的真诚,他想也许季医生事情多真的忘记了,还是提醒他一下,毕先生说:“就是上一次,我拜托你的,我儿子巴豆的事……”
  季医生“哦”了一声,说:“你看我这个人,多么糊涂,早就要跟你说的,见了面却又忘记,巴豆的事情,看起来比较:困难的,你也知道,主要是因为那个,现在的单位,对这样的人总是有点怕,不敢要。”
  毕先生说:“巴豆其实??”
  季医生说:“我都知道,可是我了解巴豆没有用,人家不:相信。”
  毕先生说:“我早知道是很难的。”
  季医生说:“不过毕先生你也不要泄气,我再帮你留心,总会有办法的。”
  毕先生是很泄气的,但他还是说:“那要多谢季医生了。”
  毕先生回家去,他走了一段路,觉得有点累,就在卖菱桥上歇歇脚,他看着卖菱桥石柱上的石刻:湍流到此仍环转皎日涌空口壁圆心里十分感慨,相传从前有一卖菱老人,性直好义,有余施济贫困,后来因与人争执曲直不胜,愤而自溺于此桥下,后人念之,故改桥名为卖菱桥。
  现在毕先生在卖菱桥上想着这位耿直不屈的老人,他想老人投河自溺时的心情一定是十分悲壮的,也可能是十分凄凉的。
第四章 2 [本章字数:4393 最新更新时间:2009-04-16 14:04:3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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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先生回到家,就看到金林在家,毕先生说。“你怎么过来了,怎么有空的。”
  金林说:“我有点事情回来的。”
  毕先生问什么事情,金林说:“巴豆什么时候回来,事情跟他有关系的,其实也就是他自己的事情。”
  毕先生说:“巴豆要到下晚,中午也不回来吃饭的。”
  金林说:“小李来找过我,跟我商量,她那边的人是个独子,想要小李生一个,小李一直是为毕业想的,但是也不能不为那边想想,如果小李要生一个,毕业就要送回这边来。”
  毕先生没有听完就激动起来,说:“回来,回来,叫她马上送回来。”
  金林说:“先要跟巴豆商量一下的,不知道巴豆怎么想。”
  毕先生说:“巴豆还能怎么想,他想女儿都要想疯了,你们看不出来呀。”
  金林说:“怎么会看不出来,主要是现在毕业不肯回来,如果要毕业回来,巴豆要有思想准备的,小孩子恐怕不大愿意跟他在一起。”
  毕先生说:“慢慢会好起来的。”
  金林说:“那就不跟巴豆商量,我现在就去告诉小李。”
  毕先生说:“巴豆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金林走后,毕先生有点坐不住了,他跑到家乐旅馆去找巴豆,根芳说巴豆到车站去了,要下晚才回来,毕先生就要自己到车站去找巴豆,根芳说:“你有急事,我叫一个人去帮你找,你这么大年纪,自己怎么去。”
  毕先生谢过根芳,回去等巴豆,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巴豆回来了,巴豆一进门,毕先生就说:“巴豆,毕业要回来了。”
  巴豆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毕先生说:“金林刚才来过了,说小李要把毕业送过来,跟我们过。”
  巴豆说:“为什么?”
  毕先生说:“只要毕业能过来跟我们一起,就不要再问为什么了。”
  巴豆点点头,毕先生看他的眼圈发红,连忙说:“你去准备准备,说不定她会自己送毕业旧来的。”
  巴豆等到下晚,她们果真来了,金林、毕业,还有小李。
  小李进门看见巴豆,她哭了,小李一哭毕业也跟着哭了起来。
  毕先生他们不知道怎么劝小李,这时候好像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只有让她哭一哭。
  巴豆闷头坐在一边,他看前妻比以前憔悴多了,巴豆心里一时很乱。
  后来金林把小李劝到楼上巴豆房里,小李终于哭够了。
  金林叫巴豆跟上楼去,巴豆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小李已经擦干了眼泪,平静下来了,她看着巴豆,说:“你吃苦了。”
  巴豆说:“我不苦,我就是苦也是自找的,倒是苦了你们。”
  小李听巴豆这样说,眼泪又要出来了,巴豆说:“你现在,还好吧。”
  小李揉着眼睛说。“我好的。他对我……好的。”
  巴豆点点头。
  小李说:“毕业回来跟你过,行不行?”
  巴豆说:“为什么你要把毕业送过来?”
  小李说:“他是个独子,不能没有个后代……我……”
  巴豆看着小李,过了一会巴豆说:“不是这个原因,你是让毕业回来陪我的。”
  小李不作声,慢慢地淌下眼泪来。
  巴豆咳嗽一声,说:“其实不必要,为我这样的人,你实在是不必要牺牲自己,又委屈孩子。”
  小李又哭出声来,连连说:“为你这样的人,为你这样的人……”
  巴豆突然走过去一把搂住了前妻,小李没有挣扎,软软地靠在巴豆身上。
  这时候毕业突然出现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们,小李一惊,连忙坐好,说:“毕业,你过来,叫爸爸。”
  毕业僵在门口,不进去,也不叫爸爸。
  小李又说了一遍,毕业还是那个样子,小李有点伤心,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
  巴豆说:“不要怪她,是我没有资格做父亲。”
  巴豆这样说了,毕业倒不再冷冷地看着他了,但还是一言不发。
  巴豆对她说:“毕业,你不要担心,你还是跟你妈妈过,只要你高兴,到哪里住都是一样的。”
  毕业好像不相信巴豆的话,警惕地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仍然不开口。
  现在巴豆有时间仔细地看看女儿,毕业今年九岁,巴豆出事那年她才四岁,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她也许以为父亲是出差去了,也许会带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给她,巴豆还记得,他被带走的时候,女儿在笑,巴豆永远也忘不了的。
  以后毕业渐渐地懂事,她一定会知道父亲老不回家是怎么一回事,毕业也许会因此受到别的孩子的嘲笑和歧视,虽然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并不一定能够理解嘲笑和歧视的全部含义,但毕业一定已经明白父亲给她带来的是什么。
  尽管如此,现在毕业站在巴豆眼前,她先是冷冷地看着父亲,父亲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毕业也许正在努力地回忆这个人,她也许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也许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
  巴豆面对女儿,此时有些不知所措,巴豆可以冷静地对待一切,要他很冷静地对待女儿,他却做不到,巴豆甚至不能直视女儿的眼睛。
  也许毕业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她突然张口叫:“爸爸。”
  巴豆的眼睛潮湿了,他朝女儿走过去,毕业却转身跑下楼去。
  毕业喊爸爸,也许是出于孩子内心的某种本能,某种与生俱来的亲情,也或者是由大人的意思决定的,但不管毕业出于何种原因叫了巴豆一声爸爸,这对巴豆来说,意义却是非同一般的,巴豆在这时候流下了多少年来没有流过的眼泪。
  毕业下楼后,巴豆和小李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小李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来,递给巴豆,巴豆一开始没有接,小李?说:“毕业在你这里过,这是毕业的生活费。”
  巴豆说:“我能够养活女儿的。”
  小李说:“我知道,但是现在你需要钱,你不要推托了。”
  巴豆点点头,收下了钱。
  小李看巴豆把钱放好,小李说:“有什么事情,你叫毕业来叫我,他是个好人,他知道你的情况,他肯帮助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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