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城市表情

_8 范小青(当代)
秦重天说:“听他的。”一屁股坐在王依然旁边。
王依然微微地一皱眉,说:“你喝多了,早点去睡吧。”
秦重天说:“睡劲过去了,现在又不想睡了。”想用手去勾一勾王依然,但是看到王依然的眼神,停止了动作。
王依然摁了停止键,说:“你坐在旁边,我看不进去。”说这些话的时候,王依然始终没有正眼看一看秦重天,甚至也没问他这些时间到哪里去了,甚至连他头上贴的纱布也没有注意到,她身上只是散发出不愿意他呆在旁边的气息,秦重天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说:“老婆很讨厌我啊。”
王依然重新摁了开始键,继续看片子。
秦重天进了卧室,和衣躺到床上,额头上的伤口一抽一抽的,有些震痛,电话铃响了几声,秦重天见王依然在外面没有接,便去接了。
意想不到的,是邱政委的电话,话音未到,“哈哈哈”的笑声已经先过来了:“小秦啊,今天可不象你做的事情啊,做了酒席上的逃兵啦……”
秦重天虽然被邱政委嘲笑着,但是心中大喜,这个时候,这么晚了,邱政委打电话来,必有好事,秦重天顾不得和邱政委打哈哈了,赶紧说:“邱政委,我的行为终于感动上帝啦!”
邱政委道:“上帝?上帝在哪儿呢?”
秦重天讨好道:“您老人家不就是上帝?”
邱政委又哈哈大笑:“小秦啊,知道我有好消息给你,不那么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啦?”
秦重天顿时感觉心上的重压减轻了许多,长长地舒出一气,想:妈的,怎么老是透不过气来!
邱政委说:“我刚刚和白司令商量过,小秦啊,这可是为你啊,叫我们两个老家伙,半夜三更的商量事情,还是你面子大,白司令一听说是你的事情,没有二话的。”
秦重天急于要听他们商量的结果,但邱政委酒后话多,偏偏卖关子,七扯八绕的,又说:“小秦啊,记住,今天这顿酒不能算数的!”
秦重天赶紧说:“那当然那当然。”
最后邱政委告诉秦重天,部队方面同意秦重天的意见,回迁一半面积,不等秦重天笑出声来,邱政委已经加重了语气,将他的笑声挡在了心里,邱政委说:“但是,回迁的面积,得由我们自己全权处理!”
秦重天暗暗叫苦,邱政委和白司令,可都是敢说敢做的人物,他们所谓的“全权处理”,也就是说,在新锦绣路沿线,他们想盖什么就得让他们盖什么。
那么我锦绣路的整体规划呢?如果动迁的单位都象你这样,想盖什么就盖什么,想搞哪样就搞哪样,那还有我秦重天什么事?还有什么狗屁整体规划?到头来,还是得由你们牵着我的鼻子?但是,秦重天想虽是这么想着,可他分得清先后远近,知道当下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眼前的利益,使得他不得暂时地放弃一些长远的想法,因为毕竟长远的想法还没有走到眼前,到了那一天,到了具体规划的时候,再与他们磨吧。
邱政委早已经洞穿了秦重天的心思,道:“小秦,你别跟我耍什么鬼花招啊,我告诉你,具体的谈判,明天就谈,明天上午就谈。”
秦重天急了:“邱政委,我明天还有……”
邱政委断然道:“我不管你明天有没有空,都得谈,不谈下来,我也不好向白司令交待!”
秦重天也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只得说:“邱政委,谈判您参加吗?”
邱政委说:“我老朽一个,也不懂你们新规矩,我就不出面了,后勤部黄部长可以全权代表,他的意见,就是我和白司令的意见。”
放下电话,秦重天努力平定着情绪,短暂时间里经历大喜大惊,使他的心脏实在有点不堪重负了。

秦重天七点半到办公室,刚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理一理思路,小佟已经进来报告,军区后勤部的黄部长来了。
秦重天脱口道:“果然追得紧啊。”一边抓起电话打给尉敢,尉敢还没到办公室,秦重天气道:“他倒清闲,这么晚了还不上班。”
小佟说:“没到上班时间呢。”
秦重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跟着我吃亏了是吧,每天都是不到上班时间上班……”
小佟一看情形不对,赶紧说:“我去给尉局长打手机,”边说边要溜出去。
秦重天说:“不用你打。”一边给尉敢拨手机,小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还不知道今天秦重天又是发的什么脾气。
尉敢果然还没出家门,接了手机说:“秦市长,你真会掐时间,我手机刚刚开,一秒钟,你就打进来了。”
秦重天说:“大少爷,该起床了!”
尉敢说:“早起来了,弄早饭吃呢。”
秦重天说:“你马上过来,到我办公室。”
尉敢知道又没什么好事,赶紧说:“我今天已有安排,规划的事情,今天还得再论证……”
秦重天说:“尉敢,你还好意思说,你那规划,报了三次被驳了三次,你还在磨蹭什么啊?”
尉敢心想,怎么成了我的规划了呢,明明是你秦市长的规划,我不过做你的枪手而已,报了三次驳回三次,不都是你秦市长的意见?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可不能这么说,听秦重天的口气,又象吃了枪火了,他不敢惹,只是说:“所以,要抓紧呀,今天请了专家……”
秦重天说:“专家先等一等吧,我问你,部队那一块你最后怎么弄的?”
尉敢说:“根据你的意见……”
秦重天气道:“我的意见?我有意见吗?”
尉敢知道秦重天不讲理的脾气又来了,干脆不说话了。
秦重天说:“你不说话,不说话就能躲得过去?尉敢,你其实也明白,白司令邱政委那儿摆不平,你再好的规划不也是泡汤?”
尉敢说:“这我知道,但我也不能总等着他们、给他们拖死呀,我现在是黄泥萝卜,揩一段吃一段,已经定了性的、可以规划的先搞起来,等到他们那边松口,黄花菜都凉啦。”
秦重天说:“你这么悲观?”
尉敢苦笑一声:“秦市长,你看看昨天晚上这酒喝得,我回去吐得苦胆水都吐出来啦,这酒喝得多冤,陪了夫人又折兵!”
秦重天心想,你还不知道我的狼狈呢,头都跌破啦,嘴上却说:“尉敢,你就不知道事物会发生变化?我告诉你,现在黄部长正在我这儿等着呢,他们让步了,只要回迁一半面积……”
尉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什么?”
秦重天却不容尉敢有半秒钟的喜悦,立即浇一盆冷水上去:“但是,下面的事情更艰难啊!”
尉敢立即敏感到了问题的关键,性急地问道:“他们要在回迁部分干什么?”
秦重天说:“这正是我要你马上过来的原因!”想了又想,又关照了一句:“等一会,具体谈的时候,得见机行事,该让步的还是得让步,不要惹毛了两个老家伙,到时候收不了场。”
放下电话,秦重天情绪稍好一些了,见小佟还站着,而且直直地盯着他的脑袋看,秦重天说:“看什么?找纱布啊?纱布给我撕了。”
小佟说:“后来顾医生打电话给我了。”
秦重天笑道:“她是不是怕我坐上出租车被拐了卖了?”
小佟只说了一个“她”字,便停下了,犹豫着,好像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轮到秦重天盯着小佟,看了一看,忽然一急,问道:“黄部长呢?”
小佟说:“我请他在会议室稍等。”
秦重天道:“什么话,让邱政委白司令的人干等着,你想干什么?马上请黄部长来……”说着自己站起来,道:“我亲自去请。”
等尉敢赶到,秦重天和黄部长已经是称兄道弟的感觉了,他们正在大谈男人的养生之道,黄部长说:“现在流行的说法,男人苦啊,男人有‘三有三不’:男人有泪不轻弹,男人有苦不肯说,男人有病不去看……”
秦重天也哈哈地说:“所以有人提出,男人要有一个中心两个一点,以健康为中心,潇洒一点,还有什么一点……”正说着,见尉敢进来,秦重天话题一转,说:“尉局长来了,黄部长,我们就切入主题吧?”
盯着尉敢,想:好你个尉敢,别想在关键时刻耍滑头,上回黎江川姐姐家的事情,就不肯担肩膀,非要把我逼出来,逼到光天化日之下,这一回可不能让你滑过去。
尉敢也看着秦重天,想:好你个秦重天,关于锦绣路的决定权,事无巨细都在你手里,还非要等我来了才开始,安的什么心,算是在黄部长面前重视我吗?一会又是叫我做难人做恶人,我今天还偏不开口,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黄部长眼睛虽然看着他们,却是在想着自己的心思:我们白司令和邱政委,什么角色,便宜能让你们占了去吗?
部队方面的方案,是要在回迁的黄金地段,建一家六层的多功能大酒店,名字都已经取好了,就叫爱民酒店。
黄部长话音未落,尉敢就坐不住了,刚刚暗自发了誓,不想听秦重天摆布,要叫秦重天去做难人,一转眼就忘了。一向被秦重天嘲笑为“有涵养”的尉敢涨红了脸,几次欲打断黄部长的话,反倒是被秦重天的眼色制止住了。但秦重天制得住一时,制不住多时,等黄部长一说完,尉敢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听得秦重天咳嗽一声,尉敢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冲动,但是已经站起来了,又不能马上坐下去,只好顺势去给黄部长和秦重天的茶杯加点水。
一时有些冷场,黄部长一点也不着急,他驾起了二郎腿,笃悠悠地喝着水,又点了一根烟,透过烟雾,黄部长眯着眼睛一会儿看看秦重天,一会儿看看尉敢,等着他们的下文。
秦重天稍等了一会,转向尉敢说:“尉局长,你是规划局长,你能不能向黄部长介绍一下锦绣路规划的总体要求。”
尉敢看了看黄部长,话中有话地说:“锦绣路的规划,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宣传,应该说是家喻户晓的了,黄部长不会不……”
黄部长笑道:“我们部队上,可能比较闭塞吧,对我们现在的城市改造城市建设等等,我们的认识,我们的理解,你们的觉悟,都不能和你们一线的地方干部相比嘛,秦市长,你说对不对?我来之前,我们白司令邱政委再三叮嘱,要我虚心向地方领导学习和请教。”
这是一团软棉花,跟这样的人谈判是最让人头疼的,尤其是性子急的人,秦重天和尉敢心照不宣地互看了一眼。恰恰这么个人,又是能够说了算的,你不拿下他,事情就无法进行,但是你要拿下他,也就等于拿下白司令和邱政委,其难度可想而知。
由市委市政府决定后报省政府批复的锦绣路规划总体要求十分明确:沿新长洲路轴线上的建筑,一般高度不得超过四层楼的高度,楼房以二、三层为主,小部分四层,极个别要建五层的,就要特批,这是保持古城特色的起码的也是绝对的条件。如果在这古城区的狭小的空间,都竖起一幢幢高楼大厦,古城的面貌,必将破坏殆尽。
但是人家现在是仗着自己有地,有地产权,逼你就范,黄部长笑眯眯的,看着秦尉两人,但是他身上发出的气息,却是咄咄逼人。秦重天尉敢都憋着,不知谁先开口,也不知开口第一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这回轮到有涵养的尉敢先憋不住,他直截了当地说:“黄部长,搞六层恐怕是行不通的。”
黄部长也不假思索地说:“行不通?不会吧,在我们这一头,有白司令和邱政委,在你们这一头,有秦市长和你尉局长,这都是人物啊,老实说,有这么几个人物在,要在南平办个事情,还有行不通的?”
尉敢一开始就被逼住了,就已经以退为进了,说:“别说整条锦绣路没有这样的高度,在你回迁的那个地段,是锦绣路的颈口地段,更不可能随随便便突破口子。”
黄部长始终是笑眯眯的,又说:“整条路上没有的高度,我们有了,不也是一种创新吗?再说了,这个黄金地段,为什么要千篇一律,为什么不能搞得花样一点,高高低低,多有层次感嘛……”
黄部长的态度越好,尉敢心里越毛燥,说话就越体现不出水平了:“就算我们这里通过,上面也通不过,锦绣路的规划,是省政府批的……”
黄部长说:“我当然知道规划是省政府批的,但是规划是你们做的,对不对,你们能做那样的规划,就能做这样的规划,对不对?再说了,凭你尉局长的能量,你能让省政府批你这样的规划,也一定能让省政府批你那样的规划,对不对?”他循循善诱,象个耐心的老师在教育小学生。
尉敢气得差一点说:你当省政府是我们开的店啊?但毕竟这话是不能说的,他咽了下去,说道:“黄部长,规划是什么,规划是全面和长远的计划,是我们做事情的大方向……”
黄部长笑道:“尉局长,你是大知识分子,我可是大老粗,你研究生,我可是高中也没有毕竟就当兵了啊,你别跟我咬文嚼字啦。”
尉敢却坚持继续说:“我们干任何事情,都得给自己定方向,要不然,你要朝这边走,我要朝那边走,这怎么个弄法,拿你们部队的话说,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黄部长说:“尉局长,我今天来,不是代表我自己的,我是代表白司令和邱政委的,秦市长,邱政委也跟您说了吧,我们白司令和邱政委,一直是步调一致的啊!”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秦重天,到现在也仍然没有找到说话的切口,现在黄部长点着他了,而且尉敢情绪又很激烈,秦重天眼下能够充当的角色,也只能是个和事佬,尽管他心里都恨不得扒下这个棉里藏针的黄部长几层皮来,面子上却还要微笑着,和和气气地说:“黄部长,事情尚有商量的余地,是否能够成全锦绣路的大局,将高度降低一些?比如,降到五层?”
他的话一出口,黄部长和尉敢同时脱口反对道:“不可能!”
秦重天笑了笑,说:“看来,和稀泥也和不好啊,我这是驼子跌跟头,两头没着落嘛。”
黄部长也笑着说:“秦市长怎么会没着落,在南平,还有谁能和秦市长比着落,秦市长,你的名气,连我们部队的人都服的啊。为什么?我们邱政委说,秦市长就是认准一条路:发展是硬道理,沿着这条路走,没得错,秦市长,你说呢?我们邱政委对您的评价,准确吗?”
秦重天小心地哈哈着,怕一不留神就跌入黄部长的圈套,但是,秦重天也明白,他再小心,那边圈套早就做好,他是跑不了的。
其实,再往深里说,对于黄部长代表邱、白所作的攻势,秦重天未必就是要一味地抵抗,对身负开发重任的秦重天来说,已经承担了改变古城格局的重大责任,如果新开发的锦绣路,再不能有较好的经济效益,秦重天不知自己会不会被压趴下。一些心疼古城而发急的人,在良好的经济效益前面,也许会稍微变得心平气和一些?但是经济效益从哪里来啊,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羊毛出在羊身上,锦绣路的经济效益,也只有从锦绣路产生。
如果能够放宽锦绣路沿线的建筑高度,秦重天就等于拣了一个天大的元宝,里边可是无尽的机会和效益啊!但是身为总指挥的秦重天,哪能明知故犯,去突破死规定硬框框。
所以,秦重天内心的想法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是要抵抗部队的要求,但同时隐隐希望部队来冲击一下,会不会冲出一点机会来?
果然黄部长又说了:“南平的经济发展有今天,就是因为南平的干部和群众,认准了这条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尉敢又着急了,说:“黄部长,锦绣路规划的问题……”
黄部长说:“我相信,南平市委市政府下那么大的决心,冒那么大的风险决定拆旧锦绣路,建新锦绣路,不会是想做陪本的买卖吧?”
尉敢毫不客气地说:“政府更多的是考虑人民群众的利益,交通问题、居住问题、老百姓的生存空间,生存环境问题……”
黄部长说:“对呀,难道这些问题离得开经济发展吗?再说了,正是因为要为老百姓多谋利益,你们的工作就必须是双丰收的,不考虑经济效益的改造和建设,都不是真正的为人民利益嘛。”
秦重天和尉敢,谁也不能说黄部长的话没有道理。黄部长可真算是滴水不漏,明明是为他自家争利益,到头来,却说出这么样的大道理,一个后勤部长,又不是宣传部长,将理论和实践结合得这么融会贯通,这使得秦重天和尉敢都不能也不敢小看他,即使今天黄部长不是全权代表白司令和邱政委,他们也一样得认真对付。
眼看着谈判的主调一直被黄部长牵着,原先考虑后发制人的秦重天,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但因为内心实在复杂,说话总觉得底气不足:“黄部长,锦绣路沿线的高度,是铁定的框框……”
黄部长却是底气十足的:“秦市长,搞经济发展,您是内行,你比我懂得多,我这可是班门弄斧瞎说说,说到框框,秦市长你最清楚,有些框框就是要突破的,当年如果许多框框不突破,哪里来的深圳特区,哪里来的浦东开发区,哪里来的我们南平今天的成就?”
尉敢见他胡乱纠缠,插上来说:“黄部长,这是两码子事……”
眼见黄部长斗志昂扬,秦重天心里突然地就泄了气,他彻底明白过来,谈也白谈,白司令和邱政委的话,就是他们的法律,他秦重天无能为力,就算闻舒亲自出马,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的。
秦重天见尉敢固执地要往下说自己的想法,朝他摆了摆手,说:“尉局长,别说了。”
尉敢一愣,黄部长倒已经抢先笑着领会了秦重天的意思,平静中毕竟透出了激动,说:“秦市长,您同意了?”
秦重天苦笑了一下,说:“黄部长,你大功告成。”
其实离大功告在还差一大截,最终也不是他秦重天说了算,但秦重天的算盘,很明白,当然是想借部队的口,推动一下上上下下,如果这个口子开得了,那后面的事情,也许就迎刃而解了。
黄部长长叹一声,说:“老实说,我也是捏了一把汗的,谁不知道秦市长尉局长这对双档,是南平第一双档,两头猛虎啊,甚至在全省全国都是有名的,今天我是领教了,心服口服,心服口服……”
尉敢没好气地说:“人家都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我们之间的关系,却是倒过来的啊。”
黄部长哈哈一笑:“客气客气,尉局长客气,唉唉,现在好了,我可以回去向白司令邱政委交差了!” 他高兴得连连拍着尉敢的肩:“尉局长,谢谢你们的理解,你们的理解真让我感动,这让我想起一首歌的歌词来……黄部长说着说着就哼唱了起来:“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亲,哎嘿哎嘿咱们是一家亲……”
送走黄部长,尉敢的脸色难看得快要结冰了,眼睛不看秦重天,看着别处,说:“这么三言两语就让步,不是做给我看的吧?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我们和他们有什么……”
秦重天手撑着自己的办公桌,打断尉敢说:“我们?你不是要说我们吧,你是要说我秦重天得了人家的好处是吧!”
尉敢说:“我没这么说,但是我实在不能接受,我这个规划局长,背脊骨不要被大家戳破了!”
秦重天道:“你考虑的就是你自己的背脊骨?”
尉敢说:“无论怎么样,这样的条件我不能接受,这规划局长……”
秦重天脸一沉,厉声道:“怎么,要掼乌纱帽了?”
尉敢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刚要回嘴,忽然发现秦重天的脸色不对,十分苍白,春寒之中,额头上竟渗出了汗珠子,尉敢心里一动,张着的嘴僵住了,停了半天,才说:“我不掼乌纱帽。”
秦重天在激动之中,也根本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问题,这会儿倒是从尉敢突然变化的态度中发现到了什么,才感觉身体有些不适,坐下来,喝了点水,勉强地说:“昨天喝多了。”
尉敢说:“有什么用!”
秦重天说:“怎么没用,至少人家少要了我一半的地。”
尉敢的倔劲又上来了:“一半?一半是什么代价?能这样交换吗?反正我决不同意!”
秦重天气得一拍桌子:“你不同意?你不同意,那一个半的地,你给我吐出来!”
尉敢欲言又止。小佟进来了,告诉秦重天,下面的会议还有两分钟就要开了。
尉敢说:“那我先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听到你们在说,男人有病不肯看,你要是不舒服,去医院看看。”
秦重天说:“突然良心发现啦?于心不忍啦?也奇了怪了,顾医生也叫我去看病,你尉局长也叫我去看病,倒霉的,一个个都想触我的霉头啊!”
尉敢没再说什么,走了出来。站在政府办公大楼前,他一时竟然没了主张,要是任意让别人在锦绣路的黄金地皮上爱干什么干什么,爱盖多高盖多高,他这规划局长还有什么脸面对南平的父老乡亲?
尉敢掏出手机,打到尉敏那儿:“尉敏,是我。”
尉敏说:“哥,又有什么麻烦了?”
尉敢说:“你替我找雨庭,叫她来找我!”
尉敏说:“干什么,哥,你可是有妇之夫。”
尉敢正一头的火,尉敏还乱开这种玩笑,尉敢没好气地说:“少来这一套,叫你找你就找,我在办公室等她,不,不到我办公室,随便你替我给个地方,半小时后。”
尉敏道:“这么神秘?你转入地下党啦……”知道尉敢火冒着,赶紧说:“好吧,好吧,就人民街上的圣典咖啡吧。”

尉敏跑到报社,将雨庭喊了出来,说尉敢要见她,雨庭有些不相信,在这种时候,尉敢这样的人,避她还避之不及呢,恐怕都不敢随便和她说什么话,万一被她抓住什么,哪篇文章又点一炮,去攻击他们的心肝宝贝锦绣路。汪老板和龚头也已经再三叮嘱过,连田书记都有了指示啦,这锦绣路的问题上,雨庭得小心着点,不得再自作主张。当然,雨庭就是想自作主张,也由不得她,龚头守着一关,汪老板守着二关,她的文章休想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滑过去见报。雨庭倒不是害怕什么,雨庭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斗士,东方不亮西方亮,她没有那么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也没有很强烈的自我表现欲,不写锦绣路,可以写其他路,在南平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传统文化和历史气息,可以写的东西太多太多,可以写好、写得出份量的东西也太多太多,雨庭大可不必把自己装扮成一种非与人过不去的嘴脸嘛。
所以尉敏说尉敢点名要见她,敏感的雨庭就觉得奇怪,尉敢找她,除了锦绣路,还能有其他事情?锦绣路怎么啦,真的那么难吗?已经难到要找记者帮助的时候啦?
雨庭虽然当记者时间不算太长,但却已经有丰富的经验,她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
尉敏见雨庭有点发愣,赶紧说:“雨庭,你可小心着点啊。”
雨庭说:“小心,小心讹诈?小心你哥?尉局长?”
尉敏说:“不是他还有谁,他可不象我,这么天真烂漫头脑简单……”
雨庭“扑赤”一声笑了出来,说:“你天真烂漫?”
看得出,尉敏这一回却是认真的,恐怕也只有在雨庭的事情上,他才会露出这么正经的态度:“我提醒你,尉敢可是比我狡猾得多,你年轻幼稚,很容易被他的假象所迷惑……”
雨庭说:“迷惑了能怎么样呢?”
尉敏说:“上他的当,落入他的圈套。”
雨庭笑道:“尉局长的套,不定我还自愿落进去呢。”
尉敏说:“我可是郑重警告你,他找你,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而你呢,又是急于想写出些好文章来的责任心很强的记者,这些当干部当领导的,你不了解他们,他们却很了解你,所以先投你所好,再利用……”
“你别给我套高帽子,我可没有很强的责任心,”雨庭说:“你就这么损你哥哥,你哥哥对你,还不够好呀。”
尉敏说:“这是两回事,我是正义之士,这你知道的。再说了,他对我好,我对你好,事情就是这样。”
雨庭听尉敏这么说,心里不由一动,差一点要说:你对我好,可是我又对别人好,人生就是这样绕圈子。但是她注视着尉敏对她投来的切切的目光,雨庭有些不忍,改口道:“我的事情,你样样得管着?这么关心?”
尉敏说:“谁让我是护花使者呢。”
雨庭见他没完没了,看了看表,说:“是不是约定十点半?我得走了,别人的事情可以迟到早退,尉局长的事可不敢。”
尉敏说:“你看你看,已经着急了吧,还说没有责任心,心都已经飞到那边去了,走吧,我送送你。”
雨庭说:“别送了,这么几步路。”说着就往前走了,可走了几步,想想又停下了。
尉敏立刻迎过去:“怎么?”
雨庭说:“我有件事情,你一定得帮我。”
尉敏说:“说!”
一向快人快语的雨庭却犹豫了一下,好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说出来。
尉敏笑道:“什么事这么难开口?你放心,你说出来的事情,吓不倒我,除非你说你爱上别人了。”
雨庭说:“我想帮助谢北方建立一个南曲的网站……”
尉敏道:“谢北方?好你个谢北方,这样的事情,不找我,找人家女孩子帮忙?”
雨庭说:“你别瞎说,不是他找我的,是我自己想帮助他的。”
尉敏说:“雨庭,你这可是闲操萝卜淡操心,据我所知,谢北方个书呆子,对上网没兴趣,还不如钻故纸堆来劲。”
雨庭说:“正因为如此,我想,帮他打开思维的枷锁。”
尉敏说:“你怎么就不想到帮我打开点什么?”
雨庭说:“你还需要打开什么吗?你身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还有什么没打开的吗?喂,尉敏,你到底帮不帮吧?”
尉敏说:“唉呀雨庭,我劝过你,别把谢北方看得那么简单……”
雨庭说:“你怎么啦,一会是你哥复杂,一会又是谢北方复杂,就你简单?”
尉敏说:“雨庭,你老是要帮帮谢北方,帮帮谢北方,是不是看谢北方迂得可笑?”
雨庭笑着摇头说:“才不是。”
尉敏想了想,问道:“那是觉得他,可怜?”
雨庭说:“更不是。”
尉敏又想了想,说:“那是觉得他可悲?可叹?”
雨庭道:“不是,不是,都不是。”
尉敏挠了挠头皮:“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帮他建立一个南曲的网站。”
尉敏还想说什么,尉敢的电话已经追到他的手机上了:“尉敏,你办的事情?怎么这么没着落?”
尉敏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雨庭拨腿就走,尉敏在背后追着喊:“雨庭,雨庭,你放心,你的事情我能不管吗?”
雨庭到圣典咖啡的时候,尉敢已经等了一会,见雨庭来,尉敢又叫了一壶咖啡,等咖啡上来,服务员走开,尉敢开门见山就说:“雨庭,我不知道尉敏和你瞎说了什么,我今天请你来,就是一个目的,想借你的手,借你的文章,说一说锦绣路的一些事。”
果然不出雨庭所料,锦绣路已经难到相当的地步了,雨庭微微地一点头,不知怎么,在尉敢面前,雨庭就得是个听话的小妹妹,一点点潇酒一点点泼辣也拿不出来。
尉敢说:“新锦绣路的规划,你们都知道,透明度是很高的,因为这是全南平市上上下下广泛征求意见、深入讨论的结果,也是全国甚至世界所有关心南平的人所愿意看到的,专家、领导、群众,无一缺少……”
雨庭立即敏感到了,说:“尉局长是不是想说,现在这规划的执行碰到了阻力?”
尉敢点头说:“阻力相当大,既然请到你,我也不相瞒,我和秦市长,都有些无能为力了。”
雨庭说:“哪方面的阻力?”
尉敢摇了摇头,说:“这个,我觉得还是不明说为好,希望你能谅解我们的苦衷。”
雨庭说:“我明白。”
尉敢继续道:“关于新锦绣路的局限高度,这都是经过反复论证,是建立在尊重科学、保护和宏扬南平优秀的传统文化的前提下的……”尉敢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知道城市天际线这个词吗?”
雨庭想了想,说:“看过一本写建筑大师的书,谈到过这个问题,但我不是太懂,这可能很专业?”
尉敢说:“从建筑学的角度看一个城市,首先要看它的天际线,比如北京,原就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天际线,以四合院平房为基础,因而就特别突出了天坛、故宫、景山等这些重点建筑,这使得北京的天际线看上去既很平稳,又有变化……”
雨庭点头道:“南平的城市特色,是小桥流水人家,那么南平的天际线,是以低矮平和的民居建筑为轴心,辅称着古塔、古寺庙等,但是,这样的轮廓,是不是早已经被破了口子?”
尉敢说:“确实,这个轮廓已经破开了,但以我的看法,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且,南平历任的领导、南平的百姓,对南平的爱惜,对历史的珍重,是有目共睹的,正因为有了这种爱惜,这些年来,规划的时候,都有意识地将高楼大厦往外放,你知道的,南平的第一座现代化建筑……现代大厦,开始是要放在古城中心的,作为古城现代化的标志,但是经过激烈的争论,最后还是放到了古城区之外的三槐路,成为当时众说纷纭的重大话题。”
雨庭记下尉敢的一些话,饶有兴致地听着。
“所以我认为,即使是发展到今天,在南平古城建设了那么多的新内容,由于南平人共同的爱惜和保护,南平的天际线尚未被彻底破坏,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锦绣路不是鸡零狗碎小敲小打,一旦锦绣路突破这个天际线,那么,存在了这么多年、又小心维护了这么多年的古城南平的整个轮廓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雨庭说:“所以,锦绣路可算是古城南平最后一块阵地了,这块阵地守不住,南平也就不成其为南平了。”
尉敢沉重地点了点头。
雨庭说:“尉局长,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尉敢点点头,他相信雨庭应该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尉敢还是比较了解雨庭的,虽然没多少接触,但是凭尉敢的直觉,知道雨庭,虽然年轻,有时候有些文章给人的感觉比较冲,比较幼稚,但其实她的头脑并不简单,这一点尉敢看得甚至比尉敏还准。
尉敢走后,雨庭回到报社,静静地坐了一会,天际线三个字,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着。尉敢的委托,很重,雨庭不能不认真地对付,但是这篇文章很难写,既然要让人看不出说的是谁,说的是哪儿,又要说明问题的实质,既不能给尉敢秦重天添麻烦,也不能给自己添麻烦,当然也还包括汪老板和龚头,雨庭左思右想,渐渐的,有一个人,进入了她的搜索圈。
这个人叫吴一拂。
吴一拂曾经收藏了许多木雕门窗和木雕饰,因为住的地方太拥挤,实在堆不下,便决定捐给南平工艺博物馆,那一天的捐赠仪式上,雨庭采访过吴一拂,吴一拂给雨庭留下很深的印象。雨庭后来给吴一拂写过一篇专门的报道,还查找了一些早年的资料,对吴一拂的历史,多少有些了解。吴一拂在四十年代就提出了“别让城市失去记忆”的观点,雨庭在当年上海的一些报纸上,看到吴一拂写的文章,多次提到天际线的问题,只是当时雨庭的文章是写吴一拂怎么精心收藏文物、又怎么捐献国家的,没有重点研究吴一拂对古建筑的想法和观点。现在尉敢将天际线三个字重重地扔进了雨庭的思维中,吴一拂这个名字,也就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但是雨庭没有留下吴一拂的联系方法,雨庭想了想,解铃还须系铃人,仍然打电话到工艺博物馆打听,这电话一打过去,却被那边逮个正着,张馆长说:“方记者啊,你的电话来得太巧,我们正要请你呢。”
雨庭说:“张馆长,我想打听一下,吴一拂……”
张馆长说:“哎呀,方记者真是信息灵通,吴一拂刚刚到我这里,你马上过来?”
雨庭立即赶到工艺博物馆,一进去,看到吴一拂正将拐杖往地上一顿一顿的生气,张馆长看到雨庭,立即就迎了上来:“方记者,你看看,你看看,这事情弄得这么喇叭腔,他要讨还捐赠的东西,不说别的了,那也对不起方记者你先前写的那篇大文章呀。”
吴一拂说:“你恶人先告状啊?”
张馆长说:“怎么是恶人先告状呢,事情总得有人反映嘛。”
吴一拂道:“好,你说,你说,看你怎么说,你以为你先说了,方小姐就相信你?告诉你,方小姐可不是偏听偏信的人!”
张馆长哭笑不得,说:“好,那让你先说,就算我尊老爱幼吧。”
吴一拂说:“这话我不接受,爱幼你尽管爱,尊老你也尽管尊,但是与我无关,我们是谁有理谁先说!”
张馆长只得再退让:“好好好,你有理,你先说。”
雨庭接触过吴一拂,知道这是位脾气古怪的老人,听他们这么斗嘴,便在一边笑。
雨庭一笑,吴一拂绷紧的脸也放松了,说:“还是女孩儿好,一看就让人喜欢,方小姐,你给评评这个理,我捐给国家的东西,都是珍贵文物,他们怎么对待的,东西不当东西,以为是我拣破烂拣来的?”
吴一拂说一边说,一边柱着拐杖走到一间旧屋边,手指了指:“你进去看看,他们怎么弄的。”
雨庭过去一看,果然,吴一拂当初捐给博物馆的旧门窗和雕饰,依旧是当初堆放时的那样子,上面布满了灰尘,结满了蜘蛛网,看起来,这半年确实是一动也未曾动过。
张馆长赶紧跟过来解释:“方记者,我们答应的事情总会办起来的,正在收拾地方,肯定会展出来的,我们还打算到时候,搞一个……”
吴一拂道:“半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收拾地方,收拾地方,这地方就这么难收拾,收拾了半年也没收拾出个地方来?”
张馆长说:“吴先生,您也知道我们的实际情况,就这么一点场面,传统工艺这一头,方方面面,品种多啊……”
吴一拂打断他道:“你别推托客观,你根本就没有把我的宝贝当宝贝,你不知道,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就让你们这么委屈了它们,我不干!还是那句话,今天我得带回去,不捐了!”
张馆长连忙说:“吴先生,您别上火,我们再商量,再商量……”
吴一拂说:“商量个屁,这半年里,我来看过多少回了,我也催也你多少回了,你当耳边风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今天再求我也没有用了,迟了!”
张馆长求助地看着雨庭。
雨庭笑眯眯地说:“吴先生,你今天一定得带回来去?”
吴一拂说:“是!就是今天,不过夜的!”
雨庭说:“这么多的门窗,你怎么拿呢,你又没带卡车来。”
吴一拂一愣,说:“我带不走,叫他们替我送回去!”
雨庭说:“替送回去,你家里有地方放吗?”
吴一拂道;“你别管我的事情,我有地方没地方,是我的事情。”
雨庭说:“当初,不就是因为家里实在堆不下,您才捐……”
吴一拂说:“你们都以为这是我的收藏,就是我的东西?不对,这不是我个人的财富,这是国家的财富,迟早要无偿捐给国家的。”
张馆长脸上,露出些许安慰来。
哪知吴一拂一看,更来气了:“但是你们看看你们,你们把它们当成国家的财富了吗?你们怎么对待它们的?”吴一拂拿起一块雕饰,心疼地看了又看,说:“这上面,你们看得出来吗,是一个《西厢记》的故事,你们看看,这个崔莺莺小姐雕刻得多活灵活现,真是个美女啊!”
雨庭说:“吴先生,古旧的木门窗和雕饰品,在我们南平是不是不算特别的丰富?”
吴一拂说:“是的,因为江南气候潮湿,木制品保存时间不可能很长,所以流传下来的就少了,也因为气候潮湿,南平一带,对砖雕石雕更重视一些,木雕工艺反倒不如砖雕石雕,所以,这些东西,更是物稀为贵啊!”
张馆长和雨庭都频频点头。
吴一拂说:“方记者,在南平收藏木雕木饰的人并不多,我这更是难能可贵的!攒这些东西化我多少精心心血和钱啊,你们看这件东西,这么小,不起眼的吧,告诉你们,至少得两三千啊!”
雨庭说:“当初我采访您,您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您说,没有能力保存旧城大片大片的区域,就收藏一些小品,也可以让后人从中去怀古。”
吴一拂终于笑起来,说:“这么精彩的话,是我说的吗?”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吴一拂说:“这么多年,我与它们朝夕相伴,有感情的啊!半年来,家里少了它们,我还真的吃不香睡不稳,这些东西,每一个件都有生命,都有故事,”说着吴一拂露出一点孩童般的狡猾的笑意,说:“不过你们可别替我瞎吹啊,卖给我或者送给我的人,他们可能不知道这里边好玩的故事,要是知道,他们不肯给我的——”他又拿起另一方面件雕饰,说:“这件东西,我只花了五百块,值多少呢?”
张馆长说:“至少值三千。”
吴一拂高兴地拍拍他的肩:“内行,内行!”
雨庭采访吴一拂的时候,曾去过他住的地方,家徒四壁,连壁也是歪歪斜斜剥剥落落的,吴一拂无儿无女,只有微薄的退休金,却省吃俭用,收藏了那么多的珍贵文物。
吴一拂意犹未尽地说:“你们不知道那种心情啊,每弄到一件东西,那个快活,能高兴多少天!”
雨庭回想着吴一拂的家境,不由得又问:“吴先生,你的经济承受能力……”
吴一拂说:“那哪能都是买来的啊,我可是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的,西山乡下的农民,到现在还找来扳旧账呢,说吃亏了,被我骗了,哈哈哈……”
吴一拂为自己的不择手段,为自己的聪明,得意地大笑。
连吴一拂自己好像都忘记了来此的目的,张馆长便赶紧承诺:“吴先生,我向您保证,等条件成熟了,我们一定辟一个吴一拂木雕文物收藏专馆……”
吴一拂说:“今天看在方小姐的面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不要再错过了!”
张馆长连连说:“那肯定那肯定。”
雨庭陪着吴一拂走出来,吴一拂又开始吹嘘了:“方小姐,你看我这个人,搞建筑出身,现在收藏这些东西,还算是专业对口的吧?”
吴一拂主动提起了他的专业,这对雨庭来说,是个好机会,雨庭一开始的小算盘,就是想让吴一拂出面,就城市天际线的问题写一篇文章,这样她也可以向尉敢交差,也不至于引起别的麻烦,而且雨庭相信,以吴一拂的性格,只要和他一谈,他是必定会拍案而起的,只要她不说出具体对象,吴一拂的文章就是最理想的,既可以针对问题要害,又不会得罪人。
但是,话到口边,雨庭却说不出来了。本来她要假借吴一拂的手去做这件事,玩这样的小聪明,对雨庭来说,是家常便饭,要不然,处在雨庭这样的位置上,有人希望她犀利,有人希望她温和,她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八面玲珑。但是不知怎么的,在吴一拂得意洋洋自吹自擂的过程中,雨庭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决定还是自己写文章。
第九章
第九章

雨庭的文章标题叫作《天际线,你在哪里迷失了?》,从欧洲谈到北京,与南平的现实离得比较远,与锦绣路更是不沾边,雨庭用了一个笔名,而告诉龚头这是一位学建筑的专家写的,龚头和汪总因为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背景,都没有发现背后的意义,顺利签发了。
小佟是看了这篇文章的,但是看过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因为文章是就城市天际线的问题泛泛而谈,没有涉及南平,小佟看了,也没当回事,就扔开了报纸。
但是到了下午,小佟却接到邵伟一个电话,电话通了邵伟劈头就问:“你看了那篇文章没有?”
小佟又不知道他指的哪篇文章,还摸不着头脑呢,便说:“什么文章,没头没脑的。”
邵伟却说:“好你个小佟,跟哥们也玩太极拳?“
小佟可是冤枉,急了,说:“你把话说说清楚嘛。”
邵伟知道小佟的脾气,不是喜欢装假的人,便说:“那你再去看看今天日报上《天际线》。”
小佟问道:“什么意思?”
邵伟说:“什么意思?你问我?这不是你老板的意思?”见小佟答不上来,又说:“至少也是尉敢的意思,他是有针对性的……”
小佟仍然摸不着头脑,说:“针对性,针对什么?”
邵伟说:“不是说,有人要在锦绣路沿线建高层建筑么?”停顿一下,又说:“也搞不懂你们老板,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不希望能够放宽高度?”
邵伟这么一说,小佟也紧张起来,赶紧又将报纸找回来,再看一遍,不经邵伟指点,确实看不出什么,现在再回头看,并将与秦重天尉敢与部队方面谈判的情况联系起来一想,小佟脱口说了一声“不好。”抓着报纸就往秦重天办公室去。
秦重天也已经得到这个消息,正好小佟抓着报纸进来,秦重天说:“报纸你上午就看过了?为什么上午不告诉我?”
小佟说:“我没有看出什么来。”
秦重天说:“你用不用脑子?”
小佟不服地说:“这样的文章,含含糊糊的,哪天没有,不知道背景的人,谁看得出来?谁会想得到?”
秦重天道:“但是我们周围,都是知道背景的人,你懂不懂?”
小佟说:“是不是他们看出什么了,他们是做贼心虚嘛。”
秦重天厉声道:“贼?你说谁是贼?你说话给我注意点,你别以为自己是邵伟!”
小佟仍是不服,但只能低声嘀咕:“谁说话也得讲道理,大声就是有理,那就声乐比赛好啦。”
小佟虽然是嘀咕着的,但秦重天被他这么轻轻的一顶撞,想发火却没有发出来,闷了一会,说:“尉敢想干什么,到底给谁下的眼药?”
小佟没有吱声,他怎么好回答?当然秦重天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秦重天自己会有答案的。
秦重天注意到小佟的神情,便也感觉到自己过于沉重了,不就一篇不明不白的文章么,白司令邱政委这两个人,秦重天够了解的,别说他们不看这样的文章,就是看了,也未必联想到那么多,就是联想到了,知道是针对他们的,又会怎么样?才不会怎么样呢,他们要的是实际,要的是实惠,只要你秦重天答应我的条件,只要你让步,你怎么说,怎么写,我们才不管呢,秦重天此时,好像看到白司令和邱政委正交换着会意而又得意的眼光呢。他们才不跟你计较什么虚名,什么报纸电视,他们无所谓的。
秦重天心里说,何止是你们,就是我,又何尝不希望放宽一点,哪怕放高一层,对你们是一块地,只是锦绣路的小小的一段,对我,可就是整整一条锦绣路啊,我的内心,比你们更迫切啊!
但是秦重天也一样明白,这一步太沉重太沉重,别说他秦重天无权相让,就是他有权相让,他能让出去吗?
秦重天自以为隐藏得很深的想法,却早已经被大家看穿,秦重天甚至怀疑,这篇《天际钱》,根本不是冲着陪队方面的,而是冲着他来的。
只是眼下,无论这文章是冲着谁的,他都无法向邱政委有个交待,部队的条件,秦重天是不能答应,不能让步的,他对黄部长说大功告成,也只是权宜之计,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突破高度的规划是不可能被批准的。那么,邱政委八成会拿着这文章来找他的麻烦,最后只会给秦重天在原有的条件上再加一层码。
秦重天到此,真正着急的不是这文章,而是锦绣路具体的规划,他抓起电话,欲给闻舒打过去,才想起闻舒出门了,得一个星期后回来,秦重天犹豫了一下,将电话打到了田常规那里。
田常规的想法很明了,不管现在别人知不知道背景,工作都要做到前面,免得被动,在秦重天到田常规办公室去的这段时间里,田常规已经有了对策。
所以,秦重天到了不久,报社汪总也到了。
田常规的电话是打到报社总办的,汪总自己没有接,接的人只知道是田常规书记请汪总去,也没敢问什么事,汪总心里有些打鼓,田常规来南平之后,请汪总到他办公室,这还是头一次,汪总琢磨了半天,也吃不准是一般的工作汇报还是因为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赶紧问总办主任,这两天报纸上有没有特别的内容,总办主任想了半天,也想出有什么事情。汪总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过来,知道今天是一场无准备之仗。
一坐下来,田常规就说了:“汪总,今天请你来,是我和秦市长想跟你商量商量,为了配合城市建设的高潮,日报能不能搞一个专题……”
汪总想,哪能有这样的事情,一个副书记,一个副市长,都是实力派的,为了一个专栏请他来商量?不过汪总虽然云里雾里,有一点却是清楚的,知道报纸又惹什么麻烦了,便微微低着头,记录着田常规的话。
田常规摆了摆手:“汪总,我随便说说的,不用记,是这样的,今天我和秦市长,都看了《天际线》这篇文章,觉得很不错,我们两个的一致想法,以这篇文章为起点,下面组织一批谈城市建设的文章,可以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比如今天谈的天际线问题,明天可以谈谈以人为本,也可以谈谈建筑文化的问题,秦市长,你说是不是?”
秦重天点点头,他一时插不上话,但是心里十分佩服田常规处理问题的快速和干脆,果断和自信,他明白,田常规此举,是要引开大家对锦绣路具体问题的注意,你以为我在说锦绣路吗,我跟你换个思路,你说我不关心锦绣路吗,但哪一个问题又与锦绣路无关呢。秦重天注视着田常规,从他的朴素的外表,很难看出这是个相当有水平的人。
直到现在汪总才明白过来,不由看了看秦重天,你这个秦重天,真麻烦,一会儿是我们的文章惹了你,一会儿,你又弄个文章惹别人,报社要是一天到晚跟在你后面擦屁股,报纸还怎么活下去呀?汪总除了心里怨,还有一点不能太明白的,事情明明是秦重天的事情,田常规这么负责地替他擦屁股,而且闻舒又不在。闻舒替秦重天擦屁股,理所当然,现在田常规出来干这事情,说明什么?说明田常规和秦重天关系不一般?说明田常规要做闻舒愿意做的事情?说明锦绣路的背景非同一般?
但不管汪总心里怎么拨小算盘,田常规的指示,是不能不执行的,汪总听完田常规的话,立即回答道;“田书记的指示,我回去立即安排,今天就组织稿子,明天作为讨论搞之二刊出,以后就是之三之四等等。”
田常规说:“现在安排明天的稿子,来得及吗?”
汪总说:“来得及,只要天亮前能赶出来,都来得及。”
田常规点了点头,又说:“汪总,这样的文章,我觉得,如果不是你的记者写,请专家写,或者请群众写,更具说服力,你说呢。”
汪总也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们有一批基本作者队伍,出手快,基本功好,拉出来能用,用起来得手的。”
田常规说:“那就好。”
汪总走后,田常规对秦重天说:“秦市长,其实你我都清楚,这样的办法,只是糊糊人的,恐怕邱政委那儿,是应付不了。”
秦重天说:“我也是这么想。”
田常规说:“但无论怎么难,这个口子都不能松,我们也没权松,松了,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也无颜面对老祖宗,我们不是在建设新南平吗,但是到时候,你还给他一个不是南平的新南平,怎么交待?”
秦重天说:“只是,邱政委那里……”
田常规说:“只有一个办法:以利换利。”
这和秦重天的想法是一致的,但是里边有许多难处,秦重天担心地说:“我就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要多大的利,才能砍下他的高度来?”
田常规知道秦重天已经想到这一点,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秦重天万般无奈地说:“给他最好的地块,商业黄金地段,任他挑。”
田常规说:“我知道你舍不得,不说你,守着这么好的地段,自己不能用,要给别人,谁不心疼?但还是一句话,是闻书记关于锦绣路的指导思想:不要因小失大。”
秦重天心里叫屈:这也是小,那也是小,这许多的“小”加起来,都要超过那个“大”了呀。
田常规又说:“心疼归心疼,还是可以有办法补回来,有些地段,也可能现在别人看着不起眼,不值钱,但是我们也能够将它变成黄金地段,事在人为,秦市长,你说是不是?”
秦重天说:“我正在从规划的角度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田常规说:“秦市长,看起来,我们的想法高度一致啊,”他指了指桌上的报纸,又说:“这天际线,一旦破坏了,就再也补不起来了啊!我们不可能三天两头炸一幢十五层的大楼啊!”
无论从哪个角度,秦重天都无法不接受田常规的意见。

馨香厅的事情,最后并没有按照闻舒的意见走,仍然是以五十万元的代价将名字让给了林冰。一方面,林冰拒绝接受这不明不白的馈赠,另一方面,钱一平也作好了思想准备,决不白送,他宁愿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去赌自己对闻舒的看法,结果没有输。
闻舒听到这个最后的消息,笑了笑,说:“好嘛,长官意志决定一切的时代,毕竟在过去了。”
雨庭这一阵是忙得不可开交,但最让她兴奋的是今天的任务:采访几个小型的专业博物馆研究馆。一方面,可以听听他们对馨香厅事件的想法,更主要的,市委正在筹备召开一次大型的文化工作会议,商讨南平文化怎么走上产业化道路,为这次会议作一些前期的调查研究,也是报社的任务之一。
雨庭的第一个对象,无疑是古戏研究馆。她事先并没有通知研究馆,想给谢北方来个突然袭击,看看他的工作状态是个什么样子,一路上,雨庭就为自己的想法偷偷地乐着,一边乐着,一边心里又涌起了无限的柔情。
古戏研究馆的刘馆长认识雨庭,看到雨庭忽然而至,先是一愣,赶紧问道:“方记者,有什么事吗?”
雨庭虽然是有任务而来,但心里当然更想先看一看谢北方的,只是嘴上不好说,就支吾了一下:“没事,随便看看。”
哪知这一说刘馆长却更加紧张了,记者到访,哪可能是没事随便看看,刘馆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觉得不太方便问。
雨庭这才明白了刘馆长的心情,为了不至于太尴尬,赶紧说明:“是这样的,市委正准备召开一次大型的全市文化工作会议,我们报社呢,给我的任务,就是要在开会之前,了解和报导一部分有关南平传统文化场馆设施的现状……”
不等雨庭说完,刘馆长就激动起来,连声说:“那太好了,那太好了,我们太需要你们替我们呼吁了!请,请里边坐,”
雨庭本来并没有十分重视这样的调查采访,多少有点搪塞一下的意思,却不料刘馆长这么重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一想到要跟着刘馆长走进他们的办公室,就会看到谢北方,雨庭心里突然有些慌张,脸也微微有点红了。刘馆长边走边介绍说:“我们的办公室,原先是潮州会馆的偏殿,改造了一下……”
雨庭自己给自己套上这个麻烦,也只得应付起来,说:“刘馆长,你们现在的人员情况,怎么样?”
刘馆长说:“我们在编的正式工作人员原来是十个,最近又刚刚分配来一位博士生……”
雨庭的心又“突”地一跳,她跟随刘馆长,穿过三间办公室,也没有发现谢北方在里边,最后就只剩下刘馆长自己的办公室,在偏殿的最里头。雨庭一边走,一边说:“博士生,博士生到你们这里……”
刘馆长苦笑笑,说:“是呀,大材小用,大材小用……”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从专业上讲,还是对口的,只不过我们这里的条件,真是有点委屈人家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刘馆长的办公室,仍然没有见到谢北方,雨庭心里有些失落,但同时却也略有一丝轻松,听得刘馆长继续说:“小谢很敬业的,这几天,顾家语的助手,那位林冰女士,一直在请他参谋豆粉园移建的工作。”
雨庭不由脱口说:“就是馨香厅的事情吧,林女士要在豆粉园增建一个仿古戏台,买了馨香厅的名字,请谢北方做参谋。”
刘馆长说:“原来方记者知道小谢,是呀,小谢是个古戏迷,凡跟古典戏剧有点关系的东西,他都是……”
雨庭被刘馆长不经意说的“原来方记者知道小谢”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刘馆长并不知道她的心思,他一心只是在自己的单位,继续说道:“方记者,我们的经费,确实是――别说开发什么新的内容,就是守着这些房屋,这旧戏台,这长廊,这碑刻,这些千辛万苦收集起来的珍贵的戏剧文物,这里里外外的一切,得维护好它们,都是很大的一笔开支……”
雨庭说:“应该说,南平市对传统文化,还是比较重视的……”
刘馆长说:“嘴上是很重视,但是落实到行动上,具体的,一年拨给我们的款,还不抵人家一个小单位一年的请吃费用……当然,每次大会小会,我们也都提出我们的困难,希望上级能够重视,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应该回去研究,然后多少能够给一点,但是到了后来……”
见刘馆长停下了,雨庭追问到:“后来怎么样?
刘馆长说:“后来,谁也不敢再开口了,一说这个问题,一谈困难,领导就批评我们,说我们观念太落后,没有市场经济的头脑,依赖思想太严重,还是大锅饭时候的水平,等等。”
雨庭说:“听说这次市委开会,就是要让大家集思广益,谈谈南平的传统文化怎么真正走上产业化这条路,恐怕也只有与市场经济接了轨,南平的传统文化,才能迎来明媚的第二春。”
刘馆长说:“话是这么说,这道理我们也不是不懂,但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一概而论啊,现在南曲、平剧都在努力走市场,但是效果到底怎么样,也难说,而我们这里,甚至都不能与他们比,他们至少还有市场,还多少有一批观众,我们这研究馆,又是专业性这么强的,叫我走向市场,怎么走法啊,叫我们跟经济接轨,我怎么个接法?我难道不想走,不想接?我做梦都想接轨呢,接不上去啊!我思白了满头黑发,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叫我们自己养活自己,拿什么养啊?”
雨庭是跑文化新闻的,对南平各类博物馆研究馆的情况都有所了解,南平的专业博物馆研究馆的数量,确实是全国的地级市里都是排得上的,大大小小有几十家,除了古戏馆,还有民俗、丝绸、刺绣、工艺美术、城建、佛教、道教、饮食、碑刻、园林、钱币、等等,甚至有古砖博物馆、古塔博物馆等更狭窄的专业博物馆,这些博物馆,大都是新建的,建的时候,政府投钱,建成以后,政府还得继续投钱,要想搞一点动静,又得投钱,不搞什么动静,这些馆,就大都是冷冷清清的。
刘馆长继续道:“方记者,你是跑我们这线的,你最清楚我们的苦衷,你说说,国家收税,说的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是我们眼睛看得到的,更多的是城市交通道路啦、绿化啦,我不是说这些不需要做,但是难道文化投资不是老百姓需要的?为什么现在大家都说人的素质差?你到底投入了多少去帮助大家提高素质呢?”
雨庭见刘馆长一叹开苦经就不肯收,问道:“刘馆长,你们古戏研究馆是对外开放的,门票收入怎么样?”
雨庭不提门票也罢,一提门票,刘馆长的脸更苦了,别说平时,即使逢年过节,这里也是门庭冷落,南平的一些世界名园,品牌打出去了,游人如织,但这样专业性的博物馆研究馆,实在是很少有人光顾。去年国庆节就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一天下午,一位游客不知怎么兴致所至,三块钱买了门票,进来以后,里边除了三个服务员,竟一个人也没有,三个服务员都是外聘的,素质也差,因为一整天都没有一个人进来,好容易看到来了个人,三个人本来是一个守戏台,一个守后面的大殿,另一个机动的,结果她们走到一起,紧紧盯着这个游客,使得游客浑身不自在,结果什么也没看就走了,到门口,还听到服务员在背后议论,说这个人太奇怪,很可疑,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什么也没看就走了,幸亏我们盯得紧等等,游客气得写了封信给报社,报社没有登,给转过来了.这事情雨庭也知道,她还看过这封信,后来考虑本来研究馆就已经很冷落,就别再给他们浇冷水了,最后将信转到刘馆长这里。这会儿刘馆长提起,雨庭也想起来了,刘馆长说:“方记者,你看看,人家有游客来,把人家当贼了,你说这事情……”
雨庭同情地说:“恐怕因为平时来的人太少,来了人,她们反而觉得不正常了。”
刘馆长说:“就是,她们又不明白,她们就是想,这个人,跑到这地方来干什么,这是她们的真实想法,你说说,这门开得……开着门,我至少还得请服务员、清洁工什么的,不开门,这些不都省下来了?”
雨庭心里是惦记着谢北方,想看看他的工作环境,哪知谢北方没见着,倒被刘馆长缠住了。正有些着急,手机响了,雨庭乘机说:“刘馆长,今天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日后再详谈吧。”
刘馆长送雨庭出来,其实他也明白,找雨庭说话能有什么用呢,就算她的文章见了报,政府、财政局,才不会理会呢,新闻曝光多了,大家的脸皮也厚多了,你说你的,我干我的,财政局又不归报纸领导。但尽管如此,刘馆长还是会抓住一切机会大叹苦经的,刘馆长说,这也叫抓住机遇。
雨庭出了古戏研究馆,沿着幽兰巷往外走,没走两步,抬头往前一看,谢北方正迎面而来,雨庭脱口就说:“谢北方,你到哪里去了?”
谢北方正闷头走路,被当头一喝,吓了一跳,看清是雨庭,见她很急的样子,也不知她急的什么,是不是跟自己有关系,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顿时有些茫然,愣了一会才说:“我,我去……”
雨庭本来是想来看看谢北方的,没见到,有些失落,后来又见到了,应该是高兴,但她表现出来的却是急切的不满的口气,这样的口气一出来,谢北方就有些失措,不知怎么办了,而雨庭一看他这样子,又于心不忍,赶紧说:“没事没事,我刚才到你单位去了。”
谢北方仍然有些手足无措,呆站在雨庭面前,两个人离得近,谢北方的脸,竟有些红。
雨庭看到谢北方,一会儿柔情蜜意,一会儿又怨起来,问道:“喂,谢北方,你怎么搞的?”
谢北方被她阴晴不定的神态弄得更不知所以了:“我,你说我,什么……”
雨庭说:“你自己心里明白!”
谢北方一点也摸不着头脑,他跟雨庭,又不熟,虽然接触过几次,但互相平时也没有来往,自己也不至于就做错了什么惹她着急呀,谢北方一时甚至以为雨庭搞错了人,但他又不好直问雨庭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事了,只能微微低垂着头站在那里。
雨庭见提醒不了谢北方,也只能直接说了:“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谢北方更弄不清了:“信,什么信?回什么信?”
雨庭心里“格登”了一下,估计是谢北方没有收到她的邮件,自己倒错怪他了,便说:“几天前,我给你发过去一个邮件,是尉敏告诉我你的信箱地址的,你没有收到?”
谢北方这时候倒想起来了:“噢,我想起来了,你的信,电子邮件啊,我收到了。”
雨庭一听,心里就一气,立刻咄咄逼人地道:“收到了你怎么不回信?”
谢北方有些不解,想了想,小心地说:“你,没有叫我回信呀。”
雨庭一闷,气道:“你真的这么不懂道理吗?连回信的礼貌都不懂?!你还博士生!”
谢北方被她一指责,觉得很不过意,脸通红的,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见你信上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再说,我也没有什么事情要跟你在信上说的,就没有回,对不起。”
雨庭更气了:“你觉得跟我没有什么话说?”
谢北方很抱歉,微微地往后退了一点,说:“也不是,也不是,反正……”
雨庭性急地又道:“你真不知道我在等你的回信?”
谢北方说:“我真的不知道。”
雨庭立即追问:“假如你知道我在等回信,假如我信上说让你回信呢?”
谢北方说:“那,那……”
雨庭说:“那是要回的?”
谢北方说:“一般说来是这样的,不过,也可能我正有事情忙着,也可能上网上不去,上网有时候很费时间的。”
谢北方越是解释,雨庭气越是不打一处来:“那是,你的时间宝贵,你是博士的时间啊,你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谢北方也听得出雨庭在挖苦他,但还是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哪句话说错了,他站在雨庭面前,就象是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只知道老师在批评,他相信老师是不会错的,知道是自己的错了,但实在不知道错在哪里。
雨庭见谢北方又茫然又对不起她的样子,心头不由一软,说:“哎,你别愁眉苦脸的了,我又没有怪你。”
谢北方这才放了点心,这一放心,又做了一个不该做的动作,看了一下表,雨庭敏感地说:“有事吗?”
谢北方说:“没事。”
雨庭说:“当着别人的面看表,一般就是暗示自己有事,得走了。”
谢北方笑了一下:“嘿嘿。”
雨庭说:“中午有约会?”
谢北方又“嘿嘿”了一下:“没有。”
雨庭说:“那我请你吃饭。”
谢北方赶紧说:“不用了,中午我们单位大家都是订的盒饭……”
雨庭说:“这么小气,一份盒饭就浪费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北方说:“不是的,其实,我是想说,也没有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呢?”
雨庭说:“谢北方,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吃饭也没有什么大的意义?”
谢北方说:“反正,反正,你说得也对,吃饭本身,是没有什么大的意义,我们又不谈什么事情,又不是有什么工作,再说了,两个人到饭店,一坐,时间就泡掉了,所以,所以,我想……”
雨庭又来气,一跺脚:“好吧,好吧,你忙,你时间宝贵,你放心,我再也不打扰你啦!”说完转身就走,边走,心里是等着谢北方喊她,再解释一下什么,哪怕不喊出来,只要他“哎”一声,她也会停下来的,但是偏偏背后的谢北方一点声音也没有,雨庭回头一看,肺都要气炸了,谢北方已经转身向研究馆去了,一步一步,走得那么从容不迫,那么没心没肺,雨庭气得大喊一声:“谢北方!”
谢北方又是一愣,赶紧停下脚步,回了头不知所措地看着雨庭。
雨庭委屈的眼泪已经涌满了眼眶,但一看到谢北方那无辜的眼神,她的心,不知怎么又一次被融化了,心情忽然又好起来,她向谢北方挥挥手,柔情地说:“去吃饭吧,晚了盒饭要凉的。”
谢北方被她忽喜忽怒的情绪弄得有点头昏,见她心情又好了,便道:“谢谢。”
雨庭还想说“谢什么?”但是谢北方又已经转身走了,雨庭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谢北方拐进大门去,她还再站了一会。

南平江枫拍卖行要拍卖一批书画,尉敢正急于要收字画,得到消息后,立即给尉敏打手机,但是接电话的却不是尉敏本人,尉敢说:“你是谁?”
那边的口气也不小,反问道:“你是谁?”
尉敢说:“我尉敢。”
那边的声音里立即有了笑意:“啊啊,尉局长啊,我是尉大哥的小弟,也就是您的小弟啦……”
尉敢打断他说:“尉敏呢?叫他接电话!”
那边说:“尉局长大哥,尉大哥不在这边,手机是他借给我用的……”
尉敢说:“他人呢?”
那边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们几个都在找他呢……”
尉敢不再和他罗嗦,又打到尉敏住的地方,也不在,尉敢又接着给他所知道的尉敏的朋友一一打电话,都没有结果,最后只得打雨庭的手机了,雨庭笑了笑,说:“你到人民街上的联合网吧找找看,
尉敏果然是在网吧上冲关。家里也有电脑,但他喜欢在网吧玩,觉得在这里更象个职业电脑玩家,买个面包,买罐饮料,多么纯粹正宗的泡吧感觉。尉敏玩的是一个叫《王者之争》的游戏,通过王者之道,来到神秘的大墓场,见到一蒙面人已倒在墓碑前……尉敏根据规定的情节,一一向前,见怪就打,见魔就杀,但是妖魔鬼怪实在太多,高手遍布,攻了很长时间,也攻不下来,还有些多嘴的看客在一边嘲笑,尉敏心里直冒火,看到一个身穿盔甲、手持铜剑、比他低好几个等级的参与者,手舞足蹈,嘴里老三老四地说:“喂,老兄,本人乃‘身经百战’大侠,奉送老兄一美称:‘久攻不下’大侠――”
尉敏本想与“身经百战”斗嘴,但灵机一动,改变了方式,摇身一变,将自己变成一介布衣,手持木剑,道:“请教‘身经百战’大侠,什么叫身首分离,露骨草泽?”
‘身经百战’大侠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尉敏已经手起刀落,眨眼间,‘身经百战’大侠果真身首分离了?身首分离了的‘身经百战’大侠大喊:“自古英雄犯小人,遭暗算死不暝目!”
尉敏说:“死了还能说话?”
‘身经百战’大侠道:“死了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尉敏心不在此类纠缠,他是一心想要攻下山头,突破临界状态,尉敏的心思被一第三者“白发魔女”看清,“魔女”出来说话了:“这位‘久攻不下’大侠,与其嘴上讨便宜,不如多从自身找找原因,为何久攻不下。”
尉敏觉得“白发魔女”挺实在,便也直言相告:“苦于手中尽是破烂家什,剑无剑风,刀无刀锋……”
“白发魔女”说:“本人恰有一柄偃月青龙刀,愿意以四百元价格出售。”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