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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表情

_6 范小青(当代)
胡明光却认真起来:“一点也不夸张,秦市长啊,现在看来,王依然还真是独具慧眼的啊,什么历史系的老古董,出息成叱咤风云的大市长啦,王依然啊王依然,现在我们都无话可说啦!”
这总算为秦重天扎回一点面子,这也说明胡明光完全懂得、也非常在意秦重天的心思,秦重天现在明白过来,胡明光是个聪明过头的人,加之特殊的身份,这个角色是不易对付的。他又和尉敢交换了一下眼色,尉敢也敏感到了,他们迅速地改变和消除了一开始对胡明光的错误印象,他们需要十分认真地对付他。
胡明光确实是个能收能放的人,开始大谈王依然,盯住不放,给人的感觉,这一餐晚饭,就是王依然论坛了,哪知胡明光说收就收了,几杯酒下去,胡明光已经在谈跟着首长走南闯北的经历了。
胡明光跟的这位首长许部长,原先在本省工作,后来几经调动,去过外省,又调进北京,又出北京,最后又回北京。
胡明光谈笑风生,跟当年在中文系啃古文死背“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胡明光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了,王依然忍不住说:“胡明光,你当初怎么会走上政界的?”
二十年前,胡明光分配到一所县中学做语文老师,许部长还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长,有一天许市长灵感突至,离开岗位,到下面学校去实地考查调研三个月,就定在胡明光所在的县中,许市长不带秘书,希望校方提供一位年轻的老师给他做助手,这下校长着难了,不知道推荐谁才好,许市长对校长说,你把教师名册拿来。名册拿来了,许市长闭上眼睛,用手一点,便点到了胡明光的名字。当时许市长睁开眼睛一看,念道:“胡明光?就他了。”
校长有点哭笑不得,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许市长摆了摆手,说:“哪怕他是个白痴,跟着我,也会聪明起来。”
胡明光这一跟,就是二十年。如果一定要叫胡明光说出里边的因缘,胡明光只能说一个字:命。
胡明光的酒量很大,秦重天尉敢几个人轮番进攻也难不倒他,秦重天几次向王依然暗示,要王依然敬他的酒,但是王依然看着杯中的白酒发愁,倒是胡明光主动向王依然敬酒了,他向服务员另要了一个小杯,加上雪碧,递给王依然,说:“王依然,你以为我忍心让酒辣着你啊?”
王依然很意外地接过雪碧杯子。
胡明光又说:“只要感情深,不管假与真。”说着,自己喝了自己杯中的酒,又拿过王依然的那杯白酒,也喝了。
王依然很不过意地“哎”了一声。
胡明光说:“你别不过意,酒是我最喜爱之物,对你来说,喝酒是受罪,对我来说,喝酒是享受,我有得享受,为什么不享受?”
一句话,说得王依然几乎要点掉眼泪了。
胡明光看了看王依然,说:“唉唉,还是那么多愁善感呀。”又向秦重天笑道:“秦市长,王依然不能喝的酒,你喝?”
秦重天说:“我喝!”
抓起杯了咕咚一口下去了,王依然“哎呀“了一声,说:“医生让你少喝点酒。”
胡明光道:“这太不公道啦,我替你喝,你却心疼他。”说着自己笑起来:“那是当然,这就是女人啊。”
话题就引到了女人身上,胡明光说:“女人是个谜,这话你们信吗?”
尉敢说:“信,女人难懂。”
胡明光问王依然:“王依然,你说呢,你自己说。”
王依然是不会在这种场合谈说这样的话题的,便笑了笑,说:“我不知道。”
胡明光说:“你不说,我来替你说,女人其实不是谜,女人最好懂,一个字就能对付。”
好几个人都等着胡明光的下文。
胡明光说:“哄。一个哄字。”
大家哄堂大笑,连旁边伺立着的服务员也笑了,胡明光笑着向她们说:“你
们可别向你们老总报告,说秦市长的客人谈女人啊――对不起,酒后失言,酒后失言……”
服务员继续替胡明光加酒,胡明光说:“好啊,你们替我加酒加这么满,替你们秦市长加的时候,总是浅那么多,你们就那么怕秦市长啊?”
服务员光是笑,不回答。
胡明光说:“我们继续说我们的话题吧,我的这个经验,是我老婆告诉我的,还是很年轻的时候,刚结婚不久,因为常跟首长出差,老婆还不能适应,所以一般到了一个地方,总要先打一个电话报告一下,但是有一回,出去很不顺利,心情很恶劣,就没有给老婆打电话,回来后老婆跟我生气,我不知道为什么,就问,问了半天,老婆才说出我没有给她打电话的事情,我就老老实实地说,我那天情绪很坏,实在不想给你打电话,我以为我说的实话,老婆会体谅我的,哪知说了这话,老婆更伤心,哭了半夜,说,你为什么要说不想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能说是不方便打,你尽可以编一个公家的理由出来,你是跟首长的,常常没有自己的自由,这我能理解,你完全可以强调客观,什么偏要说不想给我打电话?我说,那我不是骗你吗?老婆说,我宁可你骗我,也不要你说让人伤心的实话!”胡明光说到这儿,忽然停下来,紧接着“啊哈”一笑,道:“突然的,在我心里打开了一扇窗,女人的谜,从那时候我就解开了。”
尉敢笑道:“噢,女人就是要听谎言?”
胡明光说:“问王依然吧。”
大家都在笑,王依然的心却被胡明光的这个故事打动了,胡明光的通达,将他刚刚出现时给王依然带来的不太好的印象一扫而光,王依然下意识地看看秦重天,发现秦重天在走神,他根本就不在听胡明光说什么,王依然涌起心里一阵悲哀。
秦重天确实在走神,他想的是什么时候将黎江川引进来最合适,宴会已经进行了大半,话题还没有引到秦重天想要走的路上,秦重天有些着急了,一时感觉无法上路,但眼睛一抬,看到包间的墙上挂着一幅南平一位已故老书法家的字:“弦已生尘”。
秦重天问服务员:“这是妙翁的真迹吗?”
服务员不大懂,没有回答,却引起了胡明光的兴趣,他只看了一眼,便说:“仿的。”
秦重天立即凑上去:“胡秘书对妙翁这么熟啊?”
尉敢也抓住时机插嘴道:“听说胡秘书是这方面的行家啊……”
胡明光说:“哪里哪里,只是业余爱好罢了,三脚猫……”他可能感觉到些什么,便停了下来,说:“对不起,要去方便一下。”
尉敢说:“我陪你去。”
胡明光笑道:“怎么,觉得我喝多了?”
尉敢说:“哪里哪里,胡秘书什么量?不瞒您说,我也急了。”
尉敢陪着胡明光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突然看见了黎江川,尉敢高兴地喊了一声:“黎江川,你也在这里!”
黎江川微微地点了点头。
跟在后面的胡明光一听“黎江川”三个字,眼睛一亮,忍不住说:“黎江川?哪个黎江川?”
尉敢说:“胡秘书,介绍一下,这位是……”
胡明光已经等不及尉敢的介绍了,一下子兴奋地握住黎江川的手,说:“不用介绍了,不用介绍了,黎江川!你就是黎江川!久仰久仰!”
第六章
第六章

开始动迁的锦绣路乱成了一团糟,一部分居民开始搬家,那是大喊小叫,一片混乱,另一部分居民还在讨价还价,尚未达到双方满意的结果,在最后规定的时间即将来临的时候,他们仍然稳坐钓鱼台,反正我不犯法,也不搬家,你奈我何?该上班的上班,该吃饭的吃饭,你急我不急。另一边,最早的工程队已经开进来,挖路排管道,推土机,挖掘机,运输的大卡车,轰轰烈烈。
掘起来的部分石条石块,有的已经有近百年的寿命了,一一被早就排队等候的买主买去,沿锦绣路的一些小巷,虽然近些年也早已经铺设了六角水泥砖,但尚有几条走不进车马的狭小的深巷仍然青砖铺地,现在这些青砖,更是抢手货,最远的是外省的一个小镇,听说南平拆迁锦绣路,早早地派人守在这里了,他们要将青砖石条运回去,在他们那个历史并不长的小镇上,造出一条古街来,发展旅游业。
一场春雨又很不是时候地下来了,搞得锦绣路一片泥泞,行人怨声载道。
锦绣路是一条特殊的街道,涉及到两个区,为了使拆迁工作做得更细更具体,在总指挥部下面,又由两个区各自设立区拆迁办公室,管着各自地界上的居民动迁问题。
古塔区拆迁办就临时设立在原来的锦绣路街道办事处,因为办事处的地点,属于三批搬迁中最后一批的位置,拆迁办至少可以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同时,临时的办公室正在搭建,一旦到了规定时间,推土机是只认命令不认房子的。
区拆迁办主任张社头疼得要命,踩着泥浆水,进了办公室,他的副手老刘一见到他进来,苦着脸说:“尉局长电话又来催了。”
张社有些气急败坏:“他要我们做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老刘说:“尉局长说,他那边脱不开身,要我们今天上午一定拿出方案,向他汇报。”
张社一屁股坐下来,说:“他怕得罪群众,我们就不怕?”
老刘说:“包家的人也太不是东西,八字还没有一撇,自己倒先吹出去了,叫我们怎么做工作?”
张社说:“你告诉尉局长没有?”
老刘说:“我告诉他,他哪里要听,根本不听,只是要我们定了方案赶紧汇报。”
张社不再说话了,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老刘等了半天,催道:“张主任,怎么办?今天的会还开不开?”
张社气鼓鼓地说:“开,怎么能不开,官大一级压死人。”停顿一下,又说:“你先通知下去,一小时后开会,我再到187号看看去。
老刘便抓起电话通知开会,这是尉敢亲自布置的事情,是个难题,要给包家多分一个小套。
张社沿锦绣路走着,心里又乱又慌,锦绣路沸腾了,混乱了,它不再安宁,不再平静,它彻底地失去了往日的风范。
锦绣路187号的王禹琳故居,是南平市的控制保护古建筑,这座清代的状元府弟,是一座典型的古典庭院,建于清朝嘉庆年间,近两百年的老宅,如今已是疮痍满目了,如同一位年迈体衰的老人在风雨中苦苦支撑着。由于年久失修,房屋长檐下沉,房间地板朽烂,一些砖雕木刻也早已经毁坏,大院败落,旧宅摇摇欲坠,无法接通进水管下水道,更不用说煤气管道,几十户居民一直守着三桶一炉的日子,这是南平古城最老的风景线。
大家都在呼吁保护和抢救,但是住在旧宅里的居民,他们每天仍然和前一天一样的过着平平静静的日子,除非是在雨季,他们会有些乱方寸的,锦绣路的地势很低,一下雨,许多老宅都要进水,他们会手忙脚乱一阵,等到雨季过了,水会退的,他们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改造王禹琳故居的计划已经排了好几年,但是一直没有开工的,所以到后来居民们也不去想它了,他们晓得的,有些事情,想也是想不来的,不想也罢。
张社终于走到这座老宅门口,多年来,他无数次经过这里,也无数次抬头看望这老宅的建筑,但是仍然是看不够,现在他又来了,他仍然看着王宅门楣上的字,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忠厚王家。
有一个年轻的民工经过,他也看了看这门楣上的字,笑了笑,说:“忠厚王家,他们家很忠厚的吗?”
“也许吧,”张社说:“这是从前的事情啦。”
民工昂着头来细细地看了一会,说:“这是一个砖雕门楼,是不是?”
“是的。”张社回答的时候,内心真有隐隐的自豪感,好像这门楼是他家的。
细砖雕刻,砖有多细呢,细得如粉捏成的,雕刻有多精呢,雕个人物,人物就是活的,雕个动物,动物就是真的,雕朵花,这朵花是鲜艳的,雕棵树,这棵树是有生命的,门楼上,层层叠叠地雕刻着各种各样的传说,文王访贤,郭子仪拜寿,三国里的故事,八仙,鲤鱼跳龙门,牛郎织女,再就是象征幸福,象征长寿,象征吉祥的种种图案,蝙蝠,佛手,麒麟,鹿,牡丹,菊花……民工是高中生,他有一点文化知识的,他仰头看着砖雕,头颈都酸酸的,他的心里很感叹的,唉唉,民工想,城里人到底是城里人啊。
现在,这些东西,一切的一切,都要随着一个“拆”字化为灰烬堆为废墟了。
张社心里凄凄凉凉的,他是拆迁办的主任,他的这种情绪,可不能随随便便地传递出来,去影响别人。话说回来,住在这里的居民,却没有几个象张社那样的凄凉心情,他们甚至是欢欣鼓舞的,他们关心的是迁到哪里去住,是能够给他们多少面积,不是他们对老宅没有感情,但是他们受够了老宅的苦和累,对现代化的好日子更加向往。
张社是想在开会作出最后决定之前,再到包家向他们宣传政策,说明情况,但是此时此刻,站在一座即将推倒的古建筑面前,张社一下子泄了气,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工作也不想做了。
一小时后,应该到会的人基本到齐了,张社也回来了,唬着脸,只丢了一句话:“要给包家多分一个小套,我不同意,你们发表。”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想到张社火气这么大,也不知他为什么这几天火气这么大。
包家是个大家庭,包老太太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住在锦绣路的老宅,根据政策,他们可以分得一大两小三套住房,这样的分配,新房的总面积已经超过原来老宅面积的百分之二十一,面积差价部分由住户自己补足,包家开始对这样的政策没有多大的疑义,犹豫的只是回迁几套的经济上的问题,但后来就突然冒出老太太的意见来,包老太太提出,不愿意跟三个孩子中的任何一个一起过,要另起炉灶,这意味道,包家至少还需要再给一个小套,但是这是政策范围以外很远的事了。
尉敢向张社提出来的时候,是以商量的口气,探讨的口气说的,但张社的态度比较坚决,尉敢当然理解张社的难处,他面对的不是一户两户,而是锦绣路属古塔区的上千户人家。
所以当张社说出“比较难、不可能”这样的意见时,尉敢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说:“张主任,这件事情请你酌情考虑。”
当然,尉敢的话虽说得很温和,但内在的力量是很大的,“酌情考虑”四个字,尤其在上级和下级之间,张社能够感受到这种力量。
张社也试图说服自己。说实在话,张社对尉敢的印象,相当的好,尉敢虽然没有明说为什么要照顾包家,但张社相信尉敢有尉敢的难处,张社这么想着,几次都想下决心,但是一接触到居民中的真正的困难户,张社的心里就不平起来,如果执行尉敢的指示,做那样的事情,张社不仅无法向群众交待,更无法向自己的内心交待,他无法面对他眼面的真正急需援助的底层百姓啊!
面对这些人,张社是无能为力的。
张社终于回答尉局长:不行。
尉敢说:“张主任,你再听听大家的意见。”
张社说:“我们的政策是透明的,群众都看在眼里。”
尉敢说:“至少,你先开个会议,看看有没有变通的办法。”
张社还想抵抗,尉敢却不想再听,和气而果断地说:“好,张主任,我听你的回音。”
张社了解了一下包家的背景,才知道包家大儿子包平的老婆叫黎江秀,黎江秀的弟弟黎江川,是一位鉴赏行家,仅此而已。
这样的背景,不得不使张社觉得奇怪,不就是一个黎江川吗,黎江川无官无职,而且张社也听说,黎江川和其他的鉴赏行家不同的是,他自己不收藏,真正的两袖清风,在社会这个大交易场中,黎江川拿什么作交换的条件呢?
张社怀着不明不白的疑虑,先和老刘商量了一下,让老刘先到包家去看看情况,再了解了解。老刘去了,回来说:“包家的门槛也太精,我跟他们说,既然黎江川有本事走上层路线,就再往上走,不要走到我们区拆迁办,区拆迁办对付的都是基层老百姓。”
张社说:“他们怎么说?”
老刘说:“他们说,黎江川根本就不能走上层路线,他连市政府在哪里都不知道。”
张社说:“那就是尉局长自己的私事?”
老刘耸了耸肩。
本来张社面对着一大摊子棘手的问题,政策又是透明的,纪律又是严明的,上面下面无数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不容易你做一点手脚,可偏偏在现实中,不做手脚是行不通的,张社的心绪十分烦乱,决定把尉敢的事情先搁一搁。
早晨上班时,张社经过方怡的家,特意停下来,方怡的小店已经关门了,从前张社经常在方怡的店里买烟,如今已经店门紧闭,张社心里不由有些感伤,方怡正从家里出来,看到张社站在门前发愣,方怡也愣了一下,说:“张主任,要买烟吗?”
张社说:“不,不买烟,来看看你的情况。”
方怡的眼帘,立即低了下去。
张社说:“决定不回迁了?”
方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张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但是方怡苍白的脸上挂着的那一丝凄惨的微笑,久久地浮现在他眼前。
张社的心情,就是被这些事情搞得糟糕透了,尉敢那头,却催命鬼似的不停地来催促,张社十分不情愿地召开这个会议,一开口,就把大家给震住了。
你主任都说不同意,还叫我们发表什么,大家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什么也不好说。
张社又说:“这可是得罪领导的事情,你们不发表,我向上汇报,就说大家一致的意见,不同意啊!”
有人坐不住了,抽烟的,喝茶的,掩饰自己的想法和态度,就怕张社点名点到自己头上。
老刘打圆场说:“不急不急,再想想办法。”
张社说:“我是没有本事瞒天过海。”
老刘说:“看怎么操作吧。”
张社其实也知道,这事情是非办不可的,但就是心里过不去,对包家已经够照顾的了,张社最看不得得寸进尺,便“哼”了一声,说:“尉局长自己的事情,为什么尉局长不来?”
话音未落,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门口,态度和蔼地说:“尉局长不来,我来了。”
来的竟是秦重天。他的态度越是和蔼,隐藏的压力却越大,大家十分紧张地看着张社,张社倒豁出去了,既然他的话已经被秦重天听到,改变态度也迟了,也没有意义了,索性坚持到底,张社说:“秦市长,您来得正好,尉局长布置的包家这件事情,我这里有点难度,可能尉局长有些误解……”
秦重天通情达理地说:“是呀,下面的难处,是真正的难处啊。但是张主任,你也替尉局长想想,其实事情并不大,却被你张社这么一顶再顶,为了一小套住房,他都打过无数次电话了,你还是这么不给面子,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下级的面,尉局长能不误解吗?”
张社想解释什么,秦重天却没有时间听他罗嗦,道:“张主任,你无非是想弄清楚,这到底为什么?你可能以为这是尉局长的私事?今天我特地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不是尉局长的私事,而是我,秦重天的私事!”
张社张口结舌。
秦重天继续说:“张主任,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工程总指挥,连这点小权都没有?”
秦重天当着大家的面说是自己私人的事情,反倒使张社无话可说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指着秦重天说,你腐败,你贪婪,你怎么怎么。秦重天的话也使在场的所有的人感到惊讶,一个当市长的,哪能当着部下的面,说自己的私事要搞特殊,要违反政策,这个秦市长,说话也太不注意场合――也有人想,张社也逼人太甚了,哪个当官的没有一点点私皮夹账,只要不是太过分,连群众百姓都能体谅,偏偏就你张社廉政?就算你真的作风好,敢顶,你也不应该把秦市长逼得这么急,不应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大家心里乱乱的,秦重天却仍然不慌不忙,接过老刘泡的茶,慢慢地说:“听说这事情有点难度,怎么个难法,说来我听听。”
张社知道事情闹大了,才明白原来还不是尉局长的事情,竟是秦市长的事情,一时真不知怎么才好了,过了半天,才勉强地说:“秦市长,我们正在讨论,看通过什么操作方法……”
秦重天说:“具体的方案不用跟我说,但是群众会有意见,你们不能担这个肩膀,就算你们肯担,你们担了,下面的工作怎么做?这件事情就推到我身上,你们只需要向群众解释清楚,是秦市长吩咐的。”
看张社还想说什么,秦重天摆了摆手,站起来对刚刚闻讯赶来刚到门口的尉敢说:“尉局长,为这么点小事,扯牛皮扯掉这么多精力,我们还干不干事了?!”
张社目送秦重天和尉敢走出去,从背影上,张社感觉得出秦重天的疲惫,心里不知怎么竟涌起一股悲哀的情绪。

由包家的一小套房子引起的震动,远远超出了秦重天尉敢的想象和估计,甚至连张社这样的老动迁,事先也都有足够的思想准备,面对强烈的地震,也有点措手不及了。
一封群众来信直接送到了闻舒手里,写信的人是位台胞,因了叶落归根的思乡之情,晚年回故乡南平定居,老宅就在锦绣路上。
老先生在信上说,因为信任共产党,才会回到故乡,回到老家,在晚年再为家乡尽一点微薄之力,希望政府做事,不要伤了大家的心。
因为信中直接提到了秦重天,闻舒没有先和秦重天通气,而是让小惠先去古塔区拆迁办了解情况。
向小惠反应情况的是副主任老刘,比起张社来,老刘的脾气要好得多,说话也和缓得多。一开始看到小惠,老刘没有认出他来,小惠自我介绍是市委办公室的,老刘也还没有联想到是谁,只是奇怪,怎么市委办公室也来找他们,老刘当时一瞬间的想法,以为又是为包家的那套房子来说情的。
区拆迁办公室几乎和外面的锦绣路上一样,一团糟的情形,老刘想给小惠泡杯茶,一时竟找不到杯子,小惠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老刘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便自我介绍说:“我区拆迁办的副主任,我姓刘……”
小惠也再自我介绍了一遍:“我是市委办公室的,我姓惠……”
老刘一听到“姓惠”两字,一下子明白过来,头号大秘来了,一下子有些紧张,支吾着说:“哎呀呀,我们张主任出去了。”
小惠说:“闻书记让我来,了解一下锦绣路187号,包家的动迁房的分配……”
老刘心里一格登,吃惊不小,果然是包家的事,尉局长发了火不算,秦市长来了不算,竟然还惊动了闻书记,这个张社,真是要惹大祸了呀!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思忖怎么说话,想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张主任其实,其实也是怕、也是怕……他并不是有意要顶着的……”
小惠来之前,并不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闻舒也没有明示他,只是让他来作一个客观的调查,回去如实汇报。但是小惠心中有数,什么事情可以纯客观呀?两眼一抹黑的人,能作出什么公正的调查?小惠留了个心眼,因为拆迁指挥部是最敏感的部门,玩不得半点马虎,他在来的路上,给小佟打了个电话,听小佟说了个大概,心里才有了点数。
果然,这个老刘说话不明不白,支支吾吾,要不是事先要准备,小惠还真听不懂。
老刘见小惠不作声,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赶紧说:“惠秘书,要不要我把张主任找回来?”
小惠说:“不必了,你就把包家的情况介绍一下,再将迁拆办的方案说一说就行了。”
老刘心想:你们做领导的,不是多事吗?包家的情况,分配方案,你们不都是直接在指挥吗,现在倒来问我们,但想是这么想,说出来,还得按小惠的要求,将分配方案如实汇报。
小惠问道:“这是最后的方案吧?”
老刘说:“是的是的,最先的方案,我们已经改过了、取消了。”
小惠说:“为什么?我听了你的介绍,根据政策规定,现在这样的方案,是与政策不相符合的,是不是?”
老刘想:你是明知故问啊,但说到底,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小惠见老刘不回答,又问道:“这是秦市长和尉局长决定的?”
老刘听了这话,突然吓了一跳,才慢慢地体会到小惠的来访,恐怕正好是和秦重天尉敢相反啊!这么一想,老刘立刻慌了神,眼睛也不知朝哪儿看了,支支吾吾道:“反正,反正,工程指挥部应该、应该有权,决定,有权……”
小惠收起记录,说:“刘主任,谢谢。”
老刘更慌了,怕小惠就走,恨不得拉住他:“惠秘书,惠秘书,我们张主任一会儿就回来,你还是听他说说。”
小惠见老刘这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又忍不说:“刘主任,你别乱想,一会儿请你转告张主任,没什么大事,你们干你们的工作。”
闻舒听了小惠的汇报,沉默了一会,说:“这个秦重天,做事还是这么没头没脑。”
正说着,田常规进来了,小惠知道闻舒要和田常规商量事情,就退了出去。
两人坐到沙发上,田常规说:“闻书记,台商的信我看了。”
闻舒点点头:“区拆迁办那边,情况也摸了一下,基本属实,田书记,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田常规想了想,没有直接说自己的意见,却问了一个问题:“闻书记,从省政府批文下来,到开始动作,其中的时间,已有一个多月了吧?”
闻舒说:“差不多。”
田常规说:“是呀,一个多月时间,已经是天翻地覆了,按道理说,速度是够快的,可是……”他停了一下,微微地摇了摇头。
闻舒说:“你是不是觉得,动作还不够快?”
田常规还是没有回答,又过了一会,才口气平稳缓慢地说:“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
闻舒也缓缓地点了点头。对于田常规,闻舒仍然是摸不大透的,在征求意见会上,田常规发表了那么大通的见解、完全一边倒地支持改造锦绣路,但从这以后,田常规又回到自己的风格里去了,对工作中的大小事等,又恢复了少说多看的态度,很少直接发表意见,这让闻舒很费解,好像田常规就是专门为了那个征求意见会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闻舒心里,是十分感激田常规,他明白田常规是在全力支持他的动作,如果说,在这之前,在锦绣路的问题上,闻舒多少有些无依无靠的感觉。他可以在大大小小的会上,在所有的人面前,表现得底气十足,但是内心深处,总是有一点高处不胜寒,十分孤独。许多风风险险,都是他一个人撑着,但是现在他的感觉不一样了,田常规,这个只是来做他的三把手的人,竟然让他有了一种依赖的感觉。

秦重天正在指挥部听尉敢汇报,一个突然出现的情况,横亘在秦重天面前,使一向以速战速决风格著称的秦重天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锦绣路的西段,锦绣路小学原先的所在地,更早的时候,是晶体管厂,再往前追朔,又是街道的一家手工工场,所以,许多年,关于地产房产的归属问题,一直是个悬疑,教育局、轻工局、锦绣路街道等多家相争,而且家家都能拿出相关证据材料,证明这块地皮是自己的,争来吵去,一直悬而未决。
一直到锦绣路工程开工,这个悬疑迫在眉睫,指挥部专门调人协助几家单位核实查证,现在结果终于出来了。
秦重天一听说这块地皮的真正主人是驻南平部队,心里顿时“格登”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道:“怎么可能,你们有没有搞错?”
大家没有吭声。
秦重天也意识到自己的急躁,稳了稳神,问道:“接触了没有?”
尉敢说:“初步接触了一下,条件非常苛刻。”
秦重天说:“具体的?”
尉敢道:“要回迁相同的面积。”
秦重天问:“他有多少面积?”
尉敢说:“很厉害,近三十亩。”
秦重天一听更急了:“这不可能,开发后的锦绣路,钻石黄金地段,谁不想抢一杯羹,这可以理解,但是他们胃口也太大了,你跟谁谈的?”
尉敢说:“黄部长,后勤部的。”
秦重天说:“没有找他们邱政委谈谈?”
尉敢犹豫了一下。
不等尉敢回答,秦重天已经抢先说了:“找邱政委,得我出马。”说着竟然叹起气来:“唉,这块老骨头,难啃的。”
尉敢说:“我想跟我们老爷子说一说……”
秦重天道:“好,双管齐下,你让老爷子先打招呼,我再找他,记住,给我找两个能喝的,邱政委可是……”
尉敢说:“知道了。”
秦重天还要再吩咐什么,电话响了,是闻舒打来的,闻舒以商量的口吻问道:“秦市长,你现在有没有空?”
秦重天想:什么现在有没有空,你书记找,没空也得说有空啊,道:“闻书记,我现在就过去?”
闻舒说:“也好。”
尉敢敏感地看了看秦重天,秦重天说:“看我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有麻烦,不会找我去。”
秦重天刚刚离去,指挥部办公室的老李就来汇报了:“尉局长,不好,有人直接写信给闻书记了。”
尉敢问:“什么事?”
老李道:“还不是包家的事情。“
连尉敢也急得骂娘了:“妈的,一点点小事,非惹出大祸来不可?”

秦重天从闻舒办公室回到自己办公室,闷了半天,抓起电话打到古塔区拆迁办,接电话的正是张社,秦重天只“喂”了一声,张社就已经听出他来了,赶紧说:“秦市长?”
秦重天一肚子的火没处发,这时候正好往张社头上泼过去,但是话到嘴边,又将火气压下去了,被压下去的火在五脏六腑里乱拱乱窜,一直顶到心口,将心脏顶得乱跳,秦重天一阵难过,不由自主地用手按住胸口,想长长地出一口气,却出不来。电话那头张社听不到秦重天的声音,赶紧又说:“是秦市长吗?”
秦重天尽力平静下来,说:“张主任,包家的房子,还是按你们原来的方案……”
这一说,张社反倒有些过不去了,连忙道:“秦市长,你放心,我们正在做工作,大部分群众还是通情达理的。”
秦重天只说了三个字“不用了”,就将电话挂了。
既然闻舒那儿滴水泼不进,秦重天再挣扎也是无济于事的,秦重天曾经试图向闻舒说明一下黎江川的情况,闻舒却说:“我不管他黎江川是什么人,违反政策的事情决不允许!”
一向都是以理服人的闻舒打起了官腔,这使得秦重天无计可施,眼前的情况意味着秦重天不但要向部下承认错误,还要纠正错误,这都是秦重天做不到但又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秦重天挂了电话后,反复回想着闻舒的谈话,在南平,谁都知道秦重天是闻舒的一员猛将、爱将,在市委市政府两套班子中,闻舒给予支持最多的就是秦重天,当然,这和秦重天分管的工作也有很大的关系。以往,在碰到重大问题时,闻舒或明或暗,但一般都是站在秦重天的立场上,是秦重天最坚强有力的后盾。但今天的事情,使秦重天参悟不透,本身事情并不算太大,说实在的,一小套房子,一个副市长,哪里还不能给解决了,东边不亮西边亮,其实秦重天一开始也完全可以另辟溪径,采取堤内损失堤外补的方法,但是正因为觉得事情不大,才掉以轻心了,后来下面一顶再顶,弄得秦重天也有点毛燥了。虽然下面终究是没有顶得过秦重天,但现在闻舒却非在这件不大的事情上倒他的面子,秦重天百思不得其解。他在脑海里一一回放闻舒跟他说过的话,想着想着,秦重天心里渐渐的明亮起来,但也随之更沉重起来。
闻舒说,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在谈话的时候,秦重天并没有味道到其中深刻的内涵,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慢慢地想一想,秦重天明白了闻舒的苦心。面子算什么,该牺牲的就得牺牲,再重大的东西也得牺牲。秦重天想得通,但是无法使自己的心情好转起来,秘书小佟进来问他晚上的宴会参不参加,秦重天摇了摇头。
秦重天推掉了晚上的应酬,下班后就直接回家了。家里没有人,王依然和女儿都不在,连小保姆也不见,秦重天等了一会,觉得有点没着没落的感觉,就打王依然的手机。
“我回家了,”秦重天说:“家里没有人。”
王依然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秦重天说:“你不欢迎我早回家?”
王依然说:“不是不欢迎,是不习惯。”
秦重天无奈地一笑,说:“嘴巴还是那么凶啊,小玲呢,她怎么也不在家?”
王依然说:“乡下家里有事,请假回去了。”
秦重天说:“哎,难得回家吃饭,偏还没人管饭,这也太不人道啦。”
正在说着,女儿回来了,听到秦重天说没人管饭,知道是在跟妈妈通电话,便大声道:“老妈,快回来吧!”
等王依然买了些菜回家的时候,秦重天已经在看新闻联播了,看到王依然回来,只是意思了一下,并不动一动,王依然推开女儿的房间门,女儿头也没回,戴着耳机在听音乐,王依然走过去拉下她的耳机,说:“钟钟!”
秦独钟回头看到母亲,大声道:“哎呀,老妈,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都快饿晕啦!”
王依然本来心情很糟糕,一看这父女俩这样子,心里更不痛快,说:“我是你们的保姆啊,该着伺候你们?”
秦重天说:“我声明啊,我不是要人伺候,我是工作忙,秦独钟有问题,大少爷作风……”
秦独钟说:“你工作忙,我学习忙……”看王依然沉着脸,立即又道:“哎呀,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个吃嘛,吃还不好解决,走,上馆子,我请客,二位想吃什么,尽管大着胆子点。”
秦重天说:“不是一个吃的问题,一个家庭,总得分个主次。”
秦独钟抗议了,说:“老爸,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工作不分大小主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对得起自己的人生。”
秦重天不理睬女儿,仍然对王依然说:“你们那个什么心理学会,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说你们?”
秦重天当然是有所指的。为了向群众宣传心理卫生,心理学会组织了一次较大规模的现场心理咨询活动,请了一些专家坐堂,给群众现场解答和诊治,但意想不到的,有一位病人在听了心理医生的劝告以后,回去突发了精神病。这件事情被报导出来,记者的笔下,又明显是对目前泛滥的心理咨询提出疑义,一时引起大家的纷纷议论。王依然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件事情,秦重天的话,也是冲这事情说的。
秦独钟又抢着说:“老妈,让别人说去,走自己的路。”
王依然说:“你爸不是怕别人说我,是怕别人说他……”
秦重天一点也不否认,说:“你既然明白,就不该做让别人说三道四的事情。”
王依然说:“说三道四是人类的本质,你这个副市长,干得算不算卖力,把自己都卖了,把家庭也卖了,得到什么?别人说你拿了黎江川一幅价值连城的画。”
秦重天觉得好笑,说:“你相信吗?”
王依然说:“既然你不在乎别人说,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说。”
秦重天朝她拱一拱手,说:“王老师,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
秦独钟开心地大笑起来,秦重天莫名其妙地看看她:“你笑什么,爸爸妈妈吵架,你开心啊?”
秦独钟说:“我当然开心,有架可吵,说明还有爱,到了无架可吵的时候,爱也就没有啦。”
王依然脸拉下来:“钟钟,你怎么什么都懂?”
秦独钟说:“是吗?我怎么老觉得我懂得太少,比如吧,对你们两个,我就不懂。”
家里的电话响起来,秦独钟跳起来就抢着去接,秦重天赶紧说:“找我就说我不在。”一边掏出手机关了机,随着手机“的”的一声关闭了,秦重天却犹豫了,只过了片刻,又重新开了手机。
电话是找秦独钟的,秦独钟说:“你等等啊,我换个电话。”跑进自己屋子,拿了电话,在里边大喊:“老妈,帮我把外面的电话挂断。”
秦重天正想说什么,他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秦重天“啊哈”了一声,一看来电显示,是小佟打来,小佟的口气十分急,说:“秦市长,小钱车已经开出来,马上到你家,锦绣路那边出事了,闻书记已经赶过去!”
秦重天心里“怦”地一下,紧接着心脏猛跳起来,他站起来就往外走,王依然说:“哎,不吃了?”
秦重天头也不回走冲出去。

下午发生的事情,把方怡吓得魂飞魄散,她的弱智的儿子黄果竟然跑到推土机下面去玩,推土机开起来,把黄果和残砖碎瓦一起推着,推土机司机依稀看到有个东西在动,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再看,仍然是有个活东西,推土机手吓出一身泠汗,赶紧刹车,只见黄果满脸灰土笑嘻嘻地从泥堆里爬出来,推土机司机大喊一声:“小死人,找死啊!”
方怡正在到处找黄果,听说推土机下有个孩子,方怡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等她跑到工地抱起黄果时,就听到一片骂声。
“小孩弱智,你大人也弱智啊?”
“要不是刹车刹得快,小死人早就没命了!”
“再放小孩子到工地上乱跑,你们自己负责任啊!”
方怡紧紧搂着黄果,黄果抹掉方怡脸上的泪水,说:“妈妈,我要到那上面去。”
他指着推土机高高的驾驶室,方怡欲哭无泪,抱着又哭又闹的儿子回家。方怡的丈夫黄强瘫痪多年,脾气很丑,小孩一闹,他就烦躁不安,生气道:“方怡,你干什么吃的?”
方怡不说话,默默地替黄果擦干净身上脸上的泥灰,黄强又道:“我知道,这个家拖累了你,你其实不必这么委屈自己,我教你办法,把黄果往福利院一扔,我呢,好对付,买点毒鼠灵就解决了……”
方怡含泪求他:“黄强,你别说了。”
黄强气道:“我不说,我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你忍辱负重,你苦苦挣扎,但是你熬不出个头啊!”
黄果摸着方怡的脸,说:“妈妈,妈妈,我也要毒鼠灵,我也要毒鼠灵……”
方怡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方怡一哭,黄强更恼怒,说话更难听:“方怡,你心里也明白,背个好名声有屁用,苦的是自己,你下不了决心,我帮你下,你可以一了百了,我写下遗书,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决不会影响你今后的生活……”
方怡说:“黄强,你不能这样对我……”
黄强说:“我这样对你?你以为我想这样对你?你有没有替我想一想,一个大男人,这么不死不活地躺着,连喝口水都要人伺候,连……你知道我这些年最想什么?最想让我象个真正的男人,站在那里撒一泡尿!你能帮助我吗?方怡,我早就告诉你,我活着,比死难过多了!你却偏不让我去死!你有什么权力这么折磨我?我前世里欠了你什么,你要如此对我?”
黄果高兴地说:“爸爸爸爸,我能站着撒尿,你看,你看……”说着就站在那里撒起尿来。
方怡一直在哭着,说不出话来。
黄强出工伤事故那年,正是黄果出生的时候,黄强得到的工伤赔偿,全部用到儿子的治疗上,但是黄果先天性智残,是无法医治的,等到黄强和方怡真正认清到这一事实、决心放弃求医的时候,家里早已经一贫如洗。方怡所在的工厂,是一家传统的扇厂,早已经奄奄一息,连正常工资都开不出来,方怡无奈之下,辞去工作,在自家沿着锦绣路的一面,破墙开店,开了一个小杂货铺,因为是居民密集区,生意尚可,方怡基本可以以微薄的利润维持全家的最低水准的生活。
锦绣路动迁,等于是绝了方怡的一切活路。要想继续开店,就得迁回锦绣路,但是回迁的费用高得吓人,方怡根本不可能承担,如果不回迁,全家搬到郊外,便也断了方怡一家的生活来源。
自从锦绣路动迁的消息传开后,黄强的情绪就没有安稳过,不谈则罢,一谈起来,黄强总是恶声恶气,此时此刻,看着弱智的儿子鼻涕一直挂到嘴边,黄强又不由得怨从中来,说:“方怡,早点下决心吧,人要活得真实,别再硬撑着,硬做个伪善的女人,有什么意思?”
方怡说:“黄强,你心里难过,我知道,可你不要以折磨我的方法来折磨你自己……”
黄强情绪仍然很恶劣,说:“你不用担心,以你现在的年纪、相貌、人品、性格,不愁没有美好的未来,不说远的,就那个姓张的什么主任……”
方怡含泪说:“黄强,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乱说别人好不好?”
黄强冷笑一声,说:“就怕他老婆到时候要找麻烦……他那点心思,别人看不出,我还看不出,三天两头来买烟,他抽得了那么多烟?”
方怡说:“有时候是买了送人的。”
黄强说:“你倒了解得清楚,他送人?他这样的角色,还用得着买烟送人?人家送他烟,收都来不及收吧。”
方怡只有掉泪,无法再说什么,可正在这时,张社来了,张社来得太不是时候,黄强在气头上,冲着说:“张主任,难为你跑得这么勤。”
张社并不知道内情,说:“这是我的工作,锦绣路每一户动迁户,我都要关心的。”
黄强说:“都象你关心方怡一样关心,你关心得过来吗?”
张社听出点火药味,还没来得及解释,黄强又说:“你要是真的关心方怡,你会让她回迁的吧?”
张社看了看方怡,说:“听方怡说,你们不打算回迁了。”
黄强道:“听说过有特困户回迁的吗,除非你特殊照顾方怡……”
张社说:“政策规定的范围里……”
黄强说:“别跟我说政策,说说你自己吧,方怡不回迁,你到哪里照顾她那么多生意,多买她那么多烟?”
一直沉默着的方怡终于大喊一声:“别说了!”转身冲了出去。张社愣了一愣,也追出去,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一看黄强,看到黄强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张社没有追上方怡,却被老刘在半路拦住了,拆迁办公室里,一大堆人等着他呢。
这一天一直忙到很晚才回家,张社头昏脑胀,胡乱地吃了点东西,想看电视,却看不进去,心里慌慌的,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把当务之急的一些事情想了想,不放心的,当即抓起电话去问,都没有什么意外,放下电话,觉得应该踏实了,却还是不踏实,心里仍然是那种无处着落的感觉。
电视里正在播一部电视剧,戏中人哭哭闹闹的,张社的老婆在跟着感伤,说:“唉,这个女的,命太苦了。”
张社一惊,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老婆指了指电视,说:“我不是跟你说话的,我是说电视的,电视里这个女的,太不幸了,自杀了,好惨……”
张社象触了电似地弹起来就往外跑,老婆在背后说:“神经病!”

秦重天赶往锦绣路,远远的,就看到那地方涌满了人群,秦重天心里一紧,就感觉心脏跳动得特别异常,秦重天一手往自己的胸口狠狠一捶,一边骂道:“妈的,没有见过世面吗,跳什么跳!”
司机小钱从反光镜中看看秦重天,担心地问:“秦市长,怎么啦?“
秦重天说:“没事。”
车停下来,就有人喊:“领导来了!”
闻舒的车也差不多同时到达,南平的这两位领导,群众都认得,紧跟着区委书记区长们也都到了,本来叽叽哇哇情绪激动的群众,团团围着张社,你推我搡,恨不得把他吞了,现在一下看到这么多领导,反倒安静下来,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对谁说去,紧紧围着张社的人也慢慢地散开了。
此时此刻,张社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倒不怕群众敢把他怎么样,在拆迁的工作中,群众闹事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一次事情闹大了,方怡竟然……此时此刻,张社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想,干脆心也横下来了,该怎么是怎么吧。
张社走到闻舒和秦重天面前,说:“有个拆迁户,一家三口服毒……”
闻舒的脸色铁青:“人呢?”
张社说:“已经送到医院。”
闻舒的脸更难看了:“送医院,你是干什么的?你为什么不去?!你以为人命是儿戏?!”
张社头上冒出汗来:“我,我……”此时此刻,他也不想解释,自己刚刚被群众放开,他只是低了头等待将要继续发生的一切。
闻舒转身往车上去,大家都紧紧跟着,闻舒走到车边,回头对秦重天和张社说:“你们坐我的车。”
上车后,闻舒对张社说:“我知道你的情况,别紧张,说一说事情经过。”
张社说:“出事的人叫方怡,丈夫瘫痪,儿子智残,方怡原来是扇厂的工人,因为家庭特殊困难,扇厂又是朝不保夕,只好辞了职,开了一个小店在锦绣路上……”
闻舒摆了摆手,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象方怡这样的情况,经济上是没有实力回迁的,但是如果不回迁,搬到远郊去住,靠小店经营维持全家生存的方怡,确实是无路可走了。
张社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闻舒。
是方怡留下的遗书:“我们无路可走了,不是因为拆迁,是因为命。我和丈夫商量,他同意我的做法,儿子不懂事,但是相信他愿意跟我们在一起走。
我们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下面是方怡和丈夫黄强的签字。
闻舒借着昏暗的车灯读了这封信,眼泪几次奔涌出来,他将信交给坐的前排的秦重天,说道:“我们做工作,口口声声是为老百姓,口口声声是考虑人民利益,我们做到了吗?”
没有人作声,闻舒也不再说话,车快速地默默地向前,路两边,是灯红酒绿的街景。
秦重天回头看了看张社,说:“知不知道服的什么药?”
张社说:“毒鼠灵。”
秦重天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紧、抽紧,他暗暗祈祷着。
张社的手机响了,铃声简直是惊心动魄,张社颤抖着手接听电话:“是我,刘主任?怎么样?好,好的,闻书记、秦市长马上就到!”
从张社的脸色和声音上,闻舒知道人救过来了。
方怡一家三口,从死亡线上回来了,但是这件事情给大家心里留下的阴影和重压却不是一时两时能够消除的。
在医院门口,拆迁办的刘副主任告诉闻舒和秦重天,医生说,如果再迟一点点,就救不过来了,幸亏张社及时发现。刘主任这么一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张社,不知道他怎么晚上会想到跑到方怡家去的。
张社现在缓过气来了,但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个问题,只是喃喃地说:“预感,就是有不好的预感……”
闻舒和秦重天等来到病房的走廊,病人很多,甚至在走廊里都搭了临时的病床,他们被引着来到方怡一家住的病房,里边更是混乱,十几个病人,还有陪床的家属,方怡和儿子挤在一张病床上,黄强则躺在自己的轮椅上,三人都插着管子。闻舒脸色很难看,低声指示将方怡一家马上转到特护病房,一人一张床位,要用最好的药物,不到身体全部恢复,不要出院。
夜已经很深了,闻舒走出医院,走到自己的车边,秦重天跟在他身边,闻舒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是在上车前,看了看秦重天,秦重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闻舒说:“你说吧。“
秦重天说:“闻书记,我的预感也不大好。”
闻舒说:“怎么,要不要去秋山寺烧柱香求支签啊。”
秦重天虽然笑了一下,但是笑得很勉强。
闻舒上车走后,秦重天一直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让风吹着,渐渐的,心里平静了,思路也清晰了,今天发生的这两件事,和内心那种捉摸不着的预感,促使他下了一个决心:加快步伐,提前动手。
秦重天的预感是有道理的,这天晚上,北京的两个调查组都已经成立,不日将奔赴南平。
两个调查组分别属于不同的部门,调查对象也不一样,一个是针对锦绣路工程,另一个是针对炸银行大楼的。
但是他们都来晚了一步。
环秀湖边的通海广发银行大楼,已经夷为平地。
锦绣路上的推土机,也已经推倒了锦绣路的标志——旌烈坊。
第七章
第七章

小惠这几天根据闻书记的要求,没事的时候,常常到网上看看,终于查到了闻舒需要的内容:城建部许部长访问美国。
许部长在美国期间的一系列活动中,果然有一条是会晤顾家语先生,网上的消息不算太详细,但是闻舒要的却都已经在了,在会晤内容里,透露了他们曾经畅谈了对中国古典建筑、尤其是古典园林的见解,并在达成了高度一致的想法和看法。
闻舒听小惠介绍了这个情况后,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问小惠:“田书记什么时候到?”
小惠看了看表,说:“田书记说二十分钟以后,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分钟,还有五分钟。”
闻舒笑起来:“你倒细心啊。”
小惠走出闻舒的办公室,知道闻舒心里高兴,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被从对面办公室出来的袁秘书长撞到了,袁秘书长朝小惠看了看,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却是在问“什么事?”
小惠说不出什么事,反正知道闻舒是听了他汇报的网上的消息高兴起来的,至于网上的消息,小惠说了好几条,也不知闻舒是为哪一条高兴,小惠自己心里盘算了一下,估计到是和锦绣路的豆粉园有关系,这些天来,闻舒的心心念念,都被牵在锦绣路上,这一点,小惠是清楚的。
果然,五分钟以后,田常规到了,小惠进去替田书记泡了杯茶,见闻舒没有留他,就退了出来。
田常规参加省委召开的两天的理论工作会议,刚刚回南平,先来向闻舒说了一下会议的情况,他也知道闻舒的心思不在这上面,简单地说了几句,很快便切入闻舒最关心的主题,说:“散会的时候,周书记特别留我下来,问了问锦绣路的进展情况。”
闻舒说:“周书记有没有什么指示?”
田常规摇了摇头,停了一下才说:“周书记倒是对我们的情况很了解,方怡一家服毒的事情,周书记已经知道了。”
闻舒也摇了摇头,没有表态。
田常规又说:“另外,周书记对规划的问题,也有些担忧,我想,恐怕周书记那里,压力也很大。”
闻舒说:“那是肯定的。”
田常规说:“所以,这回来的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们的动作,还是不够快,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拖拖拉拉,夜长梦多……”
闻舒说:“拦路虎太多。”
田常规又说:“周书记还提到我们的豆粉园,我当时就有点奇怪,一个小小的豆粉园,别说一个省委书记,就是你我,如果不是因为锦绣路,恐怕也都不会知道留意到它的存在……”
闻舒说:“是呀,南平市这样的园林很多,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说到豆粉园,闻舒的心情好起来了,忍不住笑了笑,说:“不对,不是不值钱,而是太值钱,政府还是实力不够啊,就是想修一修补一补,这点钱都难啊。”
田常规说:“政府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不过,闻书记,既然周书记提到豆粉园,这件事情……”
闻舒笑着打断了田常规,说:“田书记,豆粉园的事情,应该说,可以顺利地解决了,也或者,已经顺利地解决了。”
田常规更有些惊讶地看着闻舒,倒不完全是因为闻舒说豆粉园的难题解决了,更是因为闻舒说话的口气和说话的方式,以田常规对闻舒的了解,闻舒一般不会说出或者这样的字眼,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更何况,闻舒的喜悦之情也是溢于言表了,田常规奇道:“怎么,顾家语同意移建了?”
闻舒说:“这个要问秦重天了。”
听闻舒的口气,田常规知道秦重天已经解决了这个难题,不由在心里涌起一股难言之情,想到秦重天拳打脚踢的形象,田常规不由笑了笑,但笑得很辛酸也很沉重。
闻舒说:“这个秦重天,自说自话得很,他是工程总指挥,好像忘记了应该是在市委领导下……”
话说到一半,电话铃响起来,闻舒接了,正是秦重天,闻舒说:“秦市长,我正和田书记说你呢。”
闻舒言语之中,不掩饰对秦重天的欣赏,田常规想,换了我,我会不会这么宠着秦重天,秦重天除了有干劲,还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田常规又想,来日方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果然是秦重天来汇报豆粉园的移建合同已经签署的喜讯,闻舒听了,立即说:“秦市长,你那个合同,能不能复印几份,也给我、给田书记看看,让我们也学习学习嘛。”
秦重天说:“好,我马上让小佟送过来。”话一出口,立即感觉有危险,赶紧道:“闻书记,合同是已经签定了的,不能再随便改动啊!”
闻舒说:“谁要改你的合同?谁有权改你的合同?”
秦重天得意地嘿嘿一笑。
闻舒又说:“不过秦市长,我得提醒你一点,你虽然是工程总指挥,但是你得清楚……”
秦重天抢先说:“我清楚得很,任何工程总指挥,水平再高的工程总指挥都是在党委的领导下。”
秦重天哇哇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开来,别说震得闻舒耳朵生痛,连坐在对面的田常规也听得一清二楚,田常规笑道:“中气好足啊。”
不等闻舒再说下去,秦重天下面的话已经顶上来了:“闻书记,据可靠消息,您和军区的白司令,可是莫逆之交啊。”
闻舒说:“你这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开什么玩笑,莫逆之交?我和白司令,最多一面之交而已。”
秦重天说:“不管您什么之交,反正比我要老交得多吧……”
闻舒说:“我还以为你是来报喜讯的呢。”
秦重天说:“豆粉园难道不是喜讯?”
闻舒说:“你这是强行搭卖,卖个喜讯就得搭个麻烦?”
秦重天又得意地笑了笑,说:“好了,闻书记,不多打扰您了。”听得电话那头闻舒在对田常规说:“这个秦重天,乱来!”
秦重天搁了电话,有一阵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高度紧张以后,事情有了眉目,那积聚一时的千般万般的念头,一下子都撤了,使得堵得满满实实的大脑一下子空了似的,秦重天一时间甚至觉得有些无聊,无目的地拍了拍桌子,豆粉园的事情能够顺利解决,锦绣路的千难万难虽然只是开了一个头,但毕竟这个头开得不错,这一回胡明光确实很够意思,秦重天很想给胡明光打个电话,表示感谢,但又知道这是多余,画蛇添足,与胡明光之间,是不用很多言语的,这一点,秦重天心中有数。
但秦重天还按耐不住要打电话,现在该感谢的,就是夫人王依然了,没有她出场,胡明光的工作怕没有这么顺利,便抓起电话,打到心理学会,但是王依然不在,接电话的是新来的王依然的助手,告诉秦重天,王依然到广安精神病院去了,
秦重天心里嘀咕了一下,也不好说什么,挂断电话后,喜悦的心情仍然在胸间跳动,还没有平静,他抓起林冰签署的合同,又看了一遍,看着看着,笑起来,自言自语说:“这个林冰,看起来厉害,那么精明,却是个小事计较,大事马虎的人。”

林冰小事计较大事马虎的脾气,顾红可算是领教够了。
豆粉园移建的合同签署后,林冰就请顾红帮助物色公司办公地点,顾红朋友多,听说顾红要租个办事处,个个热情高涨,张三介绍李四牵线,但是林冰左看不满意,右看不称心,折腾来折腾去,最后终算找到一处,顾红起先以为林冰不会要的,因为这里价格昂贵、面积也太大,林冰这么计较金钱的人,恐怕是舍不得的。
哪知事情恰恰相反,林冰不仅一眼相中,而且十分满意,连连称好,连起码的谈判前该有的衿持都不要了。
所谓的公司,也就是为了移建豆粉园专门成立起来的,别说目前还没有办妥手续,即使有关方面批下来,这公司能有几个人?按顾红的想法,最多聘请一两个做做秘书助手的人物,到时候接接电话、打打文件而已,还能要多少人员?移建豆粉园的工作,肯定是要招标后,由建筑公司来承包的。林冰要租这么大的场面,又与她平时斤斤计较的作风完全背道而驰,顾红也吃她不透。
但不管顾红怎么有疑虑,大伯信任的是林冰,一切都交给林冰办,除了移建豆粉园这样的关键问题,其他的有关豆粉园的一切,林冰都可以先斩后奏。顾红也明白,虽然自己和林冰有分歧,但林冰能够这么深得大伯的信任,也肯定有她的道理和长处,只是她顾红不能明白而已,当然也可能,即使她明白了,也不能接受的。
房主张錞于,是位石刻艺术家,年纪不大,却有一手绝活,还相当有眼光和远见,多年前,他就买下了南平市中心一幢带后园的旧宅,当时没化多少钱。房子园子虽然都很破败,但张錞于并不着急,天长日久的,一点一滴的,自己动手维修、装饰,经过几年的收拾,旧宅完全变了样,沿街的一面,都被张錞于装修成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古色古香的门面房,对外出租,吸引了许多对南平旧建筑情有独钟的人。
林冰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决定租用张錞于的房子的,当时听张錞于报出了租租金,每月六千八百,顾红忍不住“哈“了一声,说:“也太离谱啦。”
张錞于并不着急,慢悠悠地说:“物有所值,识货的人,偏爱的人,不会觉得贵。”
顾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林冰却已经做了一个决定的手势,果断地说:“我要了!”
顾红脱口说:“要这么大地方干什么,浪费!”好像忘记了,张錞于是她的朋友介绍的,她不去促成,倒在反对这件事情了。
林冰却毫不犹豫地说:“不会浪费的。”
张錞于可能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决定下来,来看他这房子的不止一两个人了,喜欢的人也很多,但毕竟租金昂贵,一般的公司,都是望而止步,听到林冰这么果断的口气,张錞于倒有些犹豫,停了停才说:“林女士是不是再考虑考虑,顾医生的意见……”
林冰说:“不用再考虑了,就这么定了,我们马上把合同签下来。”
双方当即就坐下来拟合同,张錞于一边写一边征询林冰的意见,两人想法颇一致,很快就完成了合同的初稿,林冰接过去看了一遍,满意地点头OK,将合同交还给张錞于,张錞于接了以后,一时还有一点怀疑,这个林女士,怎么这么好说话?
顾红更是看不懂了,这与林冰一贯的作风,相去太远啦,她也搞不懂林冰犯了什么病,还是中了什么邪。
张錞于也等了一会,见林冰没有别的话说,就问道:“那,我就去打印合同?”
林冰说:“可以。”
眼看着张錞于站起来,走到门口,林冰突然说:“等一下,我觉得还有一个问题。”
张錞于和顾红都看着她,林冰指了指张錞于手里的合同初稿,说:“合同上,有漏洞,水费的问题,没有写。”
电费、电话和其他一些可能的开支费用,合同上都写清楚了,因为水费不会是个大数字,张錞于也就忽略过去了,现在听林冰提出来,才发现林冰其实够细心的,便道:“水费的事情好说……”
不料林冰当头打断道:“什么叫好说,好说是什么?”
张錞于吃了一闷棍,愣了愣,道:“现在整个个大宅包括后院用的是一根水管,共一个水表,所以水费比较难分得清,要不这样,我们各人负担一半?”
林冰说:“你这各人一半,是根据什么定出来的?”
张錞于说:“大概吧,你现在租用的面积,和我里边自己居住的以及后园的用水,差不多就是一半吧。”
林冰说:“怎么能够大概,怎么能够差不多?这种概念在生意场上是不允许存在的,再说了,你这大概也是估进不估出的。”
张錞于说:“为什么?”
林冰说“你的后园,是种花种草的,需要浇水,这用水量,就不是一般的居住生活用水……”
张錞于笑了笑,说:“林女士果然细致,不过,这水的费用并不高,用一吨水,才收几毛钱人民币,与你……”他是想说,与你一个月七千块钱的租金比起来,还不知道抵了哪个零头呢,你要当时听到月租金时稍微还个价,抵你几年的用水啦。想是这么想着,但不能说出来。
林冰却顶真地说:“费用高不高,与我们合同合理不合理是两个概念,我们不能因为水费用不高,就在订合同是马马虎虎、含含糊糊,许多搅不清的官司,就是因为定合同时马而虎之造成的。”
张錞于倒为难了,说:“那林女士的意思?”
林冰说:“合同暂时不签,你先拿出关于计算水费的可行的办法来,我们再考虑。”
张錞于看了看顾红,顾红觉得林冰在一点点的水费上这么计较,这么小鸡肚肠,自己挺没面子的,急了,说:“要不,水费就我来付。”
林冰说:“你这是什么话,你付水费?我不懂你的意思?”
张錞于赶紧说:“要不,在租用房这里另外按个水表?”
林冰说:“这是你的事情。”
张錞于已经领教了林女士的脾气,严谨地说:“水表有几种,一般价格是在两百块钱上下,再请人按装,大概总共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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