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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表情

_5 范小青(当代)
雨庭立即问道:“林女士喜欢南曲?”
林冰说:“是顾先生喜欢,顾先生是个南曲迷。”
顾红在旁边听了,有些不以为然,想,大伯再喜欢南曲,他远在大洋彼岸,你在这里代他听南曲,还能传递感应啊?
电话那边雨庭说:“那这样,您看行不行,我也到馨香厅去,我也想看看南曲演出,我在那里等您?”
这会儿已是晚上七点多了,雨庭出了环秀清嘉楼,打了的往馨香厅去。
她却不知道,刚才在环秀清嘉楼,她是与林冰擦肩而过,两个包厢是紧邻着的,但谁也不知道谁。
雨庭特意早一点出来,她想赶在林冰到之前,先看看馨香厅的情况,这也是在她的工作范畴之内的。
馨香厅原先是专门的南曲演出场所,南平南曲团为了振兴南曲,每月在这里安排两场免费演出。但是为了这两次的演出和另一些难得的小型演出,比如政府方面有喜欢南曲的客人,安排的专场演出,都得到馨香厅来。这就得维持馨香厅的正常开支,馨香厅早已经是危房,即使修修补补,也是一笔很可观的开销,所以干脆将馨香厅变成了一座茶馆,在没有南曲演出的时候,就是茶馆,同时也兼作其他各剧种的演出场所。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不再将馨香厅记作馨香厅了,只道它是一个茶馆。本来是唱戏的地方变成了茶馆,但是后来大家的想法却倒过去了,觉得茶馆是个可以唱戏的地方了。
馨香厅的门上贴着唱戏的规矩:初一、十五晚上,是南曲的免费演出,星期二、星期五是越剧、锡剧、评弹等专业演员专场演出,其他的日子都是老百姓的“大家唱”。
此时此刻,南曲演唱正从舞台上传过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馨香厅今天只有很少的几个听众,本来是个清音雅集的地方,但外面却多了些世俗烟火,少了些清净雅致。小巷里居民来来往往的声音,正月十五小孩子放鞭炮的声响,声声入耳。
雨庭正是在这时候走进馨香厅的。
走进馨香厅的第一印象,就是凄凉。破旧的舞台,破旧的场所,冰冷的空气,场内没有暖气,坐在台下的人,多半是些老人,缩着身子,哆嗦着,但仍然十分投入地跟着节奏,情投意合地摇动着身子。
站在后边的雨庭,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由有些心酸。她今天是因为采访林冰,才临时到这里来的,作为报纸跑文化新闻的记者,雨庭平时工作的范围是比较大,南平又是个有着悠久文化传统的地区,仅就传统文化怎样发扬光大怎么重点保护,都有很多很多的话题可说。雨庭刚刚调到新闻部时,来过馨香厅,采访一位来观看演出的文化部的领导,那一次来,可能因为工作重点在领导身上,没有十分注意馨香厅的环境,今天一个人,独自地站到这里,心里忽悠了一下,觉得酸酸的,忽然联想到了锦绣路、豆粉园,就有一股意气在胸中翻滚起来了。
在朦胧的灯光下,雨庭的眼睛忽然一亮,她意外地看到一个年轻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戴着眼镜,穿着打扮没有一丝一点的特殊,但奇怪的是,就在那一瞬间,雨庭突然强烈地感受到他身上的一种独特的气息。
那个时刻她离他很远,她站在馨香厅的入口处,他坐在靠近舞台的位子上。
雨庭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瞬间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的气息,以后将会久久的缠绕着她。

中文系的男生谢北方,有一天在图书馆看书,看了一本《古本戏曲选》里的一个戏剧《称人心》,写一个老裁缝的女儿洛兰藻,除了会裁布缝衣外,十分迷恋诗书。在扇子上题了诗,遭到父亲责备,便把扇子送给隔壁卖零货的蒋少亭。扇子被书生文怀看中,高价从蒋少亭处收买了。洛兰藻听说此事,偏要蒋少亭去要回来。蒋少亭去索要扇子,洛兰藻心情十分复杂,有一大段内心独白:“奴家因前日春倦无聊,偶题一扇,不意被爹爹撞见训诲一番。谁知蒋公公不知就里,竟将这扇儿卖了。我想闺中墨迹,岂可在外彰扬?就是这柄扇儿值得几何?那人就三两银子买了去。嗄!是了,他道题扇的是个女子所作,故此拼着这价钱买了去,必竟是个知音的了。虽然如此也算亏他也。我想那人已知珍惜那扇子,就去讨只怕未必讨得回来,多应是徒然的了――”后面又说到,扇子讨回来了,洛小姐心里很失落,再仔细看时,此扇已经不是彼扇,文怀已在另一扇上和了诗送她,想到与自己心灵相通的文怀,洛小姐心中顿生情愫,后面则更是引发出许多曲折故事。
谢北方读了这个戏剧,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布置写毕业论文,谢北方为自己决定了一个题目:明清时期的南平戏剧。
这一个草率的决定,几乎是决定了谢北方一生的走向。本来就很书呆子气的谢北方,从此一头扎进古戏文堆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谢北方一发而不可收,大学毕业又考研究生,硕士毕业又念博士,他研究的对象很具细,也就是当初在大学教室里未经思索就报给老师的那个论文题目:明清时期的南平戏剧。
读完博士的谢北方,回到南平,这么高的学历和这么偏窄的专业,找遍南平,也没有很合适他去的地方,最后总算落在了南平古戏研究馆,报到那天,馆长说:“谢博士,我们的庙很小啊。”
谢北方并不管庙小庙大,他坐在古戏研究馆旧陋的办公室,窗外眼前就是一座古戏台,他看到戏台上洛兰藻在念唱着,(白):“呀,原来他竟将照样一扇吟成和韵换了去了。果然做得好!字字风流,行行秀丽。若非多情才子,焉能有此机灵。奴家若非爹爹一番警戒,我就再做短章一首,谢君知重,也不为过。好无缘分。(唱)只为着路隔仙凡,他竟化啼鹃泣断鸿。无由跃入东风去,幻作情棕作黛眉。果然做得好,真正做得好!”
谢北方还有何求?
单位有多么的微不足道,同事不足十人,一年的经费不过十几万元,这些,本来与谢北方是没有关系的。
正月十五的这天晚上,谢北方在南平一条深深的小巷中,找到了已很破败旧陋的馨香厅。
谢北方坐下来了。节奏舒缓、轻灵曼妙的古老的曲调,使他产生了一种魂飞魄散、不知身在何处的迷离感
第五章
第五章

尉敏约出谢北方来到朋友开的“弈舍”搏杀几盘过过瘾。他们的围棋水平,都在业余初段和二段之间,但是自我感觉都是能和聂卫平马晓春过过手的。尉敏在网上下棋用的名字就是“马晓春”。起初还想用“尉晓春”,想想觉得“尉晓春”实在不够响亮,干脆就马晓春得了。曾经因为棋臭,被对手攻击嘲笑说,就你这水平,也敢与“马”字沾边,“羊屎蛋”都轮不上你。有一次南平搞个名人赛,请来围棋界众多高手,尉敏硬挤进去与他们合影,并且摆出指点聂卫平的姿势,然后将这张照片放大了,挂在家里。
到了约定的时间,谢北方还没有到,尉敏等不及了,见到墙角有一人独坐,独对棋盘,便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说:“你一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守株待兔。”
尉敏一闷,说:“先搞清楚谁是兔子啊。”抓起一颗白子道:“让先?”
不料这是一位过于认真的家伙,先不讲棋,却是恭敬地请教尉敏:“先生尊姓大名?”
尉敏是一心想等谢北方来杀的,等不到,心里本来有些不快,便不耐烦地说:“罗嗦什么,下棋就下棋,又不是谈对象,还尊姓大名干什么?”
那家伙手执一子,偏不放下,说:“对不起,鄙人有个习惯,向不与无名之辈过手。”
尉敏倒也无法,只得说:“尉敏。”想想这样乖乖地报上姓名有点没名气,便回敬一句:“那么你的尊姓大名呢?”
家伙说:“说出来不要吓你一跳啊。”
尉敏碰上这样的人,倒也无可奈何的,因为棋瘾犯了,着急得很,又一心想拿下这个拎不清的家伙,道:“不报也罢,我向来是愿意与无名之辈交手的。”
家伙说:“且慢,请问先生几段?”
尉敏说:“二段。”
家伙说:“鄙人四段,先让你两子,打升降。”
尉敏涨红了脸道:“四段?你长得出四段的脑袋吗?”
家伙说:“四段是长出来的吗?非也非也,四段是斩出来的,是将二段斩了,斩成四段的。”
尉敏跳了起来:“你干什么,不想下棋,想打架?”
家伙说:“打架下棋,本来是一回事嘛。”
弈舍的主人小郭过来笑道:“打打打,我这里本来沉闷得发慌,正打算将‘弈舍’改成‘训武堂’呢,还愁无人演练,你们打起来,让我看看架式如何。”
尉敏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是雨庭打来的,说:“尉敏,向你借一样东西。”
尉敏颇觉意外,雨庭很少主动与他联系,一般都是他追她的,现在却打电话来借东西,尉敏赶紧说:“借什么借呀,我跟你,谁跟谁呀,我们之间还用得着一个借字?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喜欢的,尽管拿去,无价奉送。”
雨庭在电话那头笑得噎了声,半天没有缓过气来,电话里换了个男声:“尉敏,是我。”
尉敏一听,奇怪了:“谢北方?”赶紧又说:“你小子怎么还不过来……”
电话又到了雨庭手里,雨庭说:“我向你借的就是谢北方。”
尉敏说:“你借谢北方干什么?”
雨庭说:“谈恋爱。”
尉敏说:“谢北方会谈恋爱吗?”
雨庭说:“不会,我教他。”
雨庭从副刊调到社会新闻部后,写了几篇文章,矛头直指南平的城市改造和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及政策,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也给雨庭的工作带来些麻烦,一些知晓内情的人,听到雨庭要采访他们,都躲之不及,尤其是在锦绣路工程这样的重大动作上,除了老百姓愿意实话实说,雨庭很难听到行里人圈中人的真实的想法。现在雨庭盯上了谢北方,不知又要从谢北方那里掏点什么。
想到这儿,尉敏不由得说:“雨庭,我告诉你,谢北方是个老实人,你可别给他惹什么麻烦。”
雨庭反应非常快:“尉敏,这话是你说的吗?我怎么听起来象你哥哥尉敢局长的口气?”
尉敏也知道自己是不犯太岁犯土地,在其他任何问题上,尉敏都是百无禁忌的,但是他过不了谢北方这一关,从他认识谢北方的那一天起,他就被注定永远地要为谢北方考虑。在大学时,同宿舍的人都说他们前世有缘,但关于前世到底是份什么样的缘,却各有不同见解,最平庸的见解就是一对夫妻,但是这种见解,不堪一击,谁都知道,真正从肉体到灵魂都能白头到老的夫妻不多,有人甚至说,有吗?根本就没有!如果前世是夫妻,这世里肯定好不起来。因此有了第二种说法,前世是一对冤家,这世里才好合拍。
平时尉敏可是抓住一切机会巴结雨庭的,但现在为了谢北方,他还是得正经起脸色提醒雨庭:“雨庭,谢北方不太会说话,你笔下留点情啊!”
雨庭说:“别象个救世主似的,你觉得我是要害谢北方?”
尉敏见雨庭有点生气,赶紧又调侃说:“你总不会是因为爱谢北方吧?”
雨庭说:“那也说不定。”
这边那自称四段的家伙开始催促了:“尉兄,到底怎么说?”
那边雨庭也要挂电话了:“别这么小气,我跟谢北方谈一会儿,就还给你啊。”
那一边,谢北方看雨庭收起了手机,便问道:“尉敏怎么说?”
雨庭笑道:“他说我爱上你了。”
谢北方闹了个大红脸,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正坐在圣典咖啡馆,喝着咖啡,谢北方正襟危坐,等着雨庭的采访,雨庭却迟迟不进入正题,只是看着谢北方,盯着他的脸,谢北方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眼睛近视的人,一般给人的感觉是眼白比眼黑多,谢北方也不例外。
看雨庭光笑不说话,谢北方又小心地问道:“尉敏有没有生我的气?”
雨庭说:“为什么生气,因为你把我抢走了?”
谢北方说:“不是的,不是的,你误会了,他约我下棋,我……”
雨庭又忍不住要笑,说:“下棋又不是赶飞机,迟一点去怎么啦?”
谢北方说:“迟一点不行的,下午三点我还有事——我要去图书馆查一点资料。”
雨庭说:“图书馆?你约了人?”
谢北方想了想,说:“约人?我没有约人。”
雨庭不解地看看他:“那为什么非要三点去图书馆,图书馆又不是电影院,三点开场,又不是股市,三点下市。”
谢北方说:“原先定好了的,定好三点钟去的,本来,我是打算这会儿跟尉敏下几盘棋,到两点半结束,这样到图书馆差不多三点钟。”
雨庭说:“不能改一改时间?”
谢北方说:“那,那,说好了三点的。”
雨庭说:“和谁说好了的?”
谢北方愣了一下,说:“没有和谁说好,我自己想好要三点钟去的。”
雨庭还想说什么,已经张开了嘴,却又不说了,停下,仍然盯着谢北方看,看着看着,忽然说:“哎,谢北方,我说个笑话给你听,一个女孩喜欢上一个男孩,这个男孩是个特别不开窍的男孩,女孩子偏偏特别喜欢他的不开窍,但又暗暗希望他能够开点窍,表示出一点对她的爱,就寻找一切的机会给男孩子提供方便,但是男孩总是不明白,又一次机会来了,他们夜晚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男孩端坐一动不动,女孩说,听说,男人的一条手臂和女人的腰围一样长,你信不信?男孩说,真的吗,可惜今天没有带尺子来。”
谢北方笑了一下,不大相信地说:“真有这样傻的人吗?”
雨庭笑着反问:“你说呢?”
谢北方认真地想了想,说:“我看这是编出来的。”
雨庭又差一点笑喷出来,但不知怎么的,满腹的笑意忽然变成了百般的柔情涌上心头,瞬间,又布满了全身,她忍不住说:“你猜,我这时候最想干什么?”
谢北方又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你约我来采访……”
雨庭到底没有说出她想干什么,但是她忽然就放弃了采访谢北方的想法,对谢北方说:“今天不采访了。”
谢北方赶紧说:“那我就过去了,尉敏在等我。”
雨庭心里有点难过,但仍然笑着,说:“我已经向尉敏借了你,这段时间你不归他了。”
谢北方也笑了一下:“嘿嘿。”
雨庭报社的两个同事小江和小何,也约了人来进来了,看见雨庭在这里,小江说:“雨庭啊,你躲在这里悠闲,老板在大发其火啦!”
雨庭说:“怎么啦?”
小何说:“龚头替你挡着呢,要不然早提你回去了,还由得你在这里谈情说爱。”
雨庭没有说话,但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秦重天上午有一点空闲时间,拿当天的日报来翻了翻,就看到雨庭的文章《我们丢失了什么?》,直指锦绣路工程。
秦重天一看,头都大了,这不是火上烧油嘛,正好尉敢来了,秦重天拿报纸往他面前一扔:“看了没有?”
尉敢说:“早晨看了。”
秦重天说:“谁叫他们发的?”
报纸可不归尉敢管,别说尉敢管不着,秦重天也管不着,尉敢不好作声,秦重天又说:“这个雨庭,什么人?”拿起报纸念道:“人家尽枕河,是旧,但是这个旧,不是愚昧,而是历史,我们今天抹掉人家尽枕河,就是抹掉了历史。水港小桥多,是土,但是这个土,不是落后,而是特色,我们今天拆除了水巷小桥多,就是拆除了特色。”拿报纸对着尉敢扬了扬,好像文章是尉敢写的:“还有什么:每一个城市都有每一个城市的灵魂,南平的灵魂,是小河,民居,园林,古塔有机的统一,如今,数百家房地产公司竞相批租开发世界名城,以图发财,你挖一块,我占一方……哼,什么口气,就他热爱南平?”
尉敢犹豫了一下,知道秦重天的脾气,如实说:“是个女记者,原来在副刊的,因为文章犀利,笔头子辣,后来调到社会新闻部,跑文化新闻,尉敏跟她熟的。”
秦重天又“哼“了一声,抓起电话,给市委宣传部分管新闻宣传的副部长打电话,说:“刘部长啊,今天的日报看了没有?”
刘部长说:“秦市长,我正要向你汇报呢。”
秦重天知道刘部长的花腔,道:“我注意到了,这个雨庭,已经连续写了好几篇文章,有《园林大门何处去》、《主题乐园遭冷落》都是她写的吧,还有一篇,《我拿什么来拯救你?》,哗众取宠啊?我倒弄不懂,他们报社,汪总啥总的,现在都还审不审稿?”
刘部长一直是态度和蔼的,说:“秦市长,你的意思……”
秦重天被他将了一军,本来报纸上发一个文章,也不算个什么大事,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你秦重天自己掀风作浪,惹事生非,有压力了,就拿报纸来小题大做,秦重天闷了一闷,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便收回来,笑道:“没什么,我没有什么意思,今天正好闲着没事,给你刘部长打个电话还不行,问个好吧。”
刘部长也就乘机下台了:“好啊,那我们就互相问好啦。”
挂了刘部长的电话,秦重天肚子里的火更大了,对尉敢道:“你跟尉敏说,叫他跟女朋友说,不要不知天高地厚!”
尉敢嘴上说好,心里想,我的妈,尉敏天不怕地不怕,但见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真有点儿发怵呢。
秦重天发过了火,定下神来,看尉敢坐在沙发上发愣,才觉得有些不对,自嘲地一笑,说:“你是不是在想,尉老爷子到底是我爹还是你爹啊?”
尉敢说:“不瞒你说,我有时候真这么想,自己都想不明白,打娘肚子里出来,就没有人敢对我粗声粗气说话的。”
秦重天说:“不过,我们秦老爷子,倒是不简单哎,乡下老农民一个,养得出我这样大气派的儿子,也不得不令人佩服啊。”
尉敢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去对答秦重天这样的话,干脆言归正传说:“秦市长,胡明光今天下午到,接待上的事情,向你汇报一下。”
秦重天说:“城建部这一头,就看这一次胡明光之行了。”

刘部长虽然与秦重天打了打太极拳,但汪总那一头,他还是带了一点语气地打了电话,说,“汪总,秦重天这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在那里,再说,他是有尚方宝剑的人,他没有直接打到郑部长打到田书记甚至打到闻书记那里,还算给你留面子啦。”
汪总气不过,说:“是呀,报纸就等于是个垃圾筒,什么人都可以朝里边吐唾沫,还不许擦。”
刘部长说:“那当然,谁叫你干这行的,面对公众,就是这样。”
汪总道:“我想得通,象那些明星,大家都盯着,连个人身自由也没有啊,想谈个恋爱都不敢,非人道啊,但是谁叫他们是明星呢,谁让他们做公众人物呢。”
刘部长知道汪总发牢骚,但既然汪总不直接朝他发,他也乐得只作不知,挂电话前最后说一句:“汪总,你想得通就好。”
汪总哪里想得通,但是想不通又能怎么样,做一个报社老总,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好像随时都在等待着上面的电话。而且,从来不会有哪位领导看到一篇文章写得好,打个电话来表扬一下,要来电话,就知道,报纸又捅漏子了。
汪总这个垃圾筒被吐了许多的唾沫,都容纳不下了,他也得吐出去,也得发泄呀,汪总就找手下发泄,把社会新闻部的龚主任叫来,叫他把雨庭给找回来。
龚主任挺护着部下的,说:“雨庭出去采访了。”
汪总说:“采访,采访了再写一篇《陪我一个南平》?”
龚主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汪总气仍未消,说:“这个雨庭,本来我是看她文章犀利,才调她到你那儿,她自以为了不起了,是不是?犀利不是给我闯祸,更不是让她向秦重天叫阵!”
龚主任说:“那她不敢。”
汪总说:“你看看她这个写的,什么建设中的破坏比破坏中的破坏更坏,因为建设中的破坏是戴着面具打着旗号的,破坏中的破坏,人们可以指责,可以制止,但是建设中的破坏,人们无法指责,无法制止!”
龚主任说:“象绕口令啊。”
汪总说:“你别避重就轻,这事情要看秦重天是不是揪住不放,要是揪住不放……”
龚主任递上一篇稿子,交给汪总。
汪总一看,眉头皱起来:“又是雨庭?”
龚主任说:“汪总不是说雨庭偏激么,这篇文章,恰好说明雨庭并不偏激……”
汪总一看标题,《青烟袅袅随风去》,便随便地往下看了一段:在飞速发展的社会中,再守着三桶一炉(马桶、浴桶、水桶,煤炉),再守着一步三颤的楼梯、地板、钻风漏雨的木窗、望砖,那算个什么现代化呢?汪总看了看,停下了,说:“她什么意思?又鼓吹改造了?知道自己闯祸了,想拉点影响回来?”
龚主任说:“这倒不会,雨庭这个人,比较重现实,就是看到什么写什么,较少个人感情色彩,她的主观是跟着客观跑的。”
汪总说:“噢,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白市长那天还问起我雨庭的情况……”
龚主任也觉得奇怪:“白副市长?”
汪总说:“是呀,我当时很不明白,后来听出来了,白市长是想给儿子介绍对象呢。”
龚主任啊哈一笑,说:“雨庭名声在外啊,汪总,你怎么对白市长说?”
汪总说:“我敢乱说吗?我只得推托情况不明,等了解了情况再向市长汇报。”
龚主任说:“汪总,本来我不该多嘴,雨庭这个人的,年纪虽小,却让人捉摸不透的,多少人追求她,有的看起来非常适合的,很不错的,雨庭却好像铁石心肠……”
汪总说:“龚主任要做护花使者啊?”见龚主任有点尴尬,便笑道:“你说的是,我才不会做什么媒人呢,老话道,媒人伯伯,屁股被打得雪白。”
说罢和龚主任一起笑起来,说实在的,他们都很喜欢雨庭,心底里恐怕都不愿意雨庭早早的名花有主。
汪总看了看墙壁的钟,对龚主任说:“一会儿唐市长带客人来参观报社大楼,你别走了,一起陪一陪。”
龚主任说:“这文章唐市长不知有没有注意?”
汪总说:“能不注意吗,比秦市长还积极,早已经来关心过了。”
龚主任道:“唐市长怎么说?”
汪总说:“什么也没说,就告诉我,他正在写文章,希望我这个老总,到时候手下留情,不要枪毙他的大作。”手指了指龚主任:“到时候,文章来了,责编是你啊。”
龚主任心想,我的妈,这两个市长,怎么都是这么难伺候的主哇,正想说什么,总办的电话打过来了,唐市长和客人已经到了。
汪总和龚主任下楼来迎接,邵伟正在一楼的大厅里和几个撞上的熟悉的记者说话,唐朝副市长已经陪着客人自己在转了,报社的大楼是一幢颇有南平特色的建筑,建造的时候,倒也未必有很多的想法,只是觉得在南平造报社大楼,得有些自己的特点,造起来以后,受到了广泛的好评,后来竟然也成为一个参观点了,外地的客人,甚至外宾,要了解南平改革开放或城市建设的成就,都会被请到报社大楼来看一看。
按理说,这是报社的光荣,有人来指指点点,表扬一番,报社上上下下,都脸上有光啊。殊不知同时也给报社平添了许多负担和麻烦,有的时候,参观到这里,已经是午饭时间,你报社能让人家市领导和重要客人饿着肚子离去?赶紧安排用餐。而更多的干脆在客人来之前就定到你报社了,你汪总好事做到底,看了你的楼,再吃你的饭,顺理成章。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听说有人来参观,汪总还小有得意,搞到后来,一听“参观”两字,头就大了,赶紧问什么时间,人家还偏偏愿意在饭前时间过来,为什么?谁让你报社的餐厅那么出色,你还在报上吹你的餐厅如何如何,我们不是来给你捧捧场么?
不过今天麻烦不大,参观是下午两点,不会熬到晚饭时间了,汪总追上唐朝副市长,跟在一边,唐朝将他介绍给客人,大家一番寒喧。报社也专门配备了人员,象导游一样地介绍情况,但是今天汪总却要亲自给客人介绍,便走到了客人中间,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唐朝心里明白,你怕我跟你提雨庭文章的事情,更怕我让你表态,你越是怕,越是躲,我还越是放不过你,回头向一边看讪色一边往后躲的龚主任招招手:“龚主任,你来介绍吧,我和汪总说几句话。”
龚主任向汪总使了个爱莫能助的眼色,便接替了汪总,唐朝将步子放慢一点,汪总也只得跟着他落后于别人几步。
唐朝说:“汪总啊,怕什么,我吃人吗?”
汪总尴尬地一笑,说:“唐市长说的。”
唐朝也笑了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的文章,可是快得很啊,你得替我留下近期的版面啊。”
汪总心里暗暗叫苦,秦重天已经就雨庭的文章大发雷霆了,他再紧跟着登唐朝的文章,这是明摆着向秦重天叫阵吗?虽然唐朝的文章他还没有看到,但是唐副市长的文章想说什么,会说什么,这都是明摆着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不是难煞了他吗?
唐朝见汪总苦着脸不说话,更咄咄逼人地道:“汪总,有什么难处吗?不方便安排版面?”
汪总说:“没有的事,唐市长的文章,我们求还求不到!”
唐朝道;“好,汪总,有你这句话就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汪总只得陪着笑,说:“当然,当然。”汪总一惯的作风,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拖,实在拖不过,到时候再说。既然眼下唐副市长的文章还没有交到他手,他也当然是老路子,先拖了再说,不定唐朝忙起来,突然有个什么紧张的重要的任务,出国啦,去哪里开个长会啦,或者甚至家里有个什么事情啦,不定这文章的事情拖拖就拖没了,万一拖不下来,稿子真的来了,那就来的时候再说了。
这边,汪总心里千思万想地转着念头,直打鼓,那边龚主任倒已经逃脱了,将介绍的任务又交还给了报社专门介绍情况的人员,龚主任退了出来,回到大厅,他知道邵伟在那里,要过去和邵伟套套近乎。
邵伟一见到龚主任,就是一连串的动作,拍肩,扔烟,称兄道弟,人家都是下面的人给首长秘书递烟递热情的,邵伟不讲这个规矩,他是愿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当然也不是每次都是他如此主动,他大牌的时候,谁也不如他大牌,但是他愿意迁就的时候,又谁也不如他潇洒。
点上了烟,邵伟又说:“看你们老板,今天愁眉苦脸的。”
龚主任见邵伟主动提了这个话题,赶紧接上去说:“还不都是雨庭那篇文章惹的。”
邵伟心里什么不明白,但他这人有个特点,既然是明白的,就会说出来,不埋在心里,能与人方便时,决不与人作难,所以虽然他的作风有些另类,但在机关大院,还真有一些人服他。这会儿,一听龚主任的话,邵伟便道:“这文章,我也看了,没什么了不起嘛,是不是秦市长发难了?”
龚主任觉得邵伟就这么个牌气,指名道姓谁都不在乎,但他与邵伟不能比,有所不便,不好直接回答,只笑了一下。
邵伟却又说:“不过,换了我是秦重天,我也生气。”
龚主任想不到唐朝的秘书会替秦重天说话,一时倒也吃不透他,顿了一顿,还是不舍得放弃这个试探的好机会,硬着头皮说:“唐市长也很有看法,他说要写文章……”
邵伟“嘿”了一声,道:“他哪有个空闲,都排满了。”见龚主任一脸疑虑的神色,又道:“除非夜里不睡觉,加班加点?唐市长才不会,唐市长从来认为,一天到晚都在忙的人,决不是能干的人,恰恰相反,这样的人,不能干,水平有限,只能用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来和别人比能力。”
龚主任想,这话也不能说没道理,但指桑骂槐也太明显了,谁不知道秦重天是个出名的拼命三郎,常常几天只睡几个小时,那么想着,又觉得两个市长之间的关系,关我何事,我还关心自己报社的事吧,虽然报社老板也不是我,但雨庭的文章是我发的,引出麻烦来,也是亏对老板的呀,这么想着,不由又说:“邵秘书,你说唐市长的文章……”
邵伟见龚主任很拿这事儿当个事儿,摆摆了手,让他放心:“老龚啊,别操心啦,田书记已经和唐副市长通过气,锦绣路既然已经开工,一切的争论都停下来,不争论,不回头,关于城市建设和保护的话题尽管说,但是避开锦绣路。”见龚主任愣着,邵伟又加重语气补充道:“这是田书记和唐市长一致的意见!好啦,赶紧去告诉你们老板吧!”
龚主任一听,干脆明人面前不做暗事,赶紧跑到一边,打汪总的手机,汪总一看来电显示,是龚主任的,有些奇怪,明明就在眼前,打什么电话嘛,本来不想接的,但还是随手一按键,便接听了,龚主任在电话里低声说:“汪总,没事了,田书记有指示……”
汪总说:“你大声点!”
龚主任说:“有关锦绣路的问题,不争论,唐市长知道。”
汪总心里顿时一松,说:“知道了。”挂断电话,看了看唐市长,心想,你明明知道事情的走向,偏来给我摆迷魂阵,幸亏我经得起考验。
这时候,参观的队伍已经走完了所有的地方,该告辞了,唐朝最后朝汪总挥挥手:“汪总,再见!”
汪总也抬手道别,只是觉得,这手臂特别的沉重,几乎都抬不起来了。

在咖啡馆那边,谢北方听说今天不采访他了,赶紧要走,雨庭想留住他,赶紧说:“我已经向尉敏借了你,这段时间你不归他了。”
谢北方说:“那正好,我顺便到书店看看,我要买几本书。”说着就站起来向雨庭道别了。
雨庭心里别别扭扭地目送着谢北方走出去,总想他会再回头向她挥挥手,但是始终没有盼到,在她失望的目光里,谢北方消失了。
雨庭一个人闷闷地坐了一会,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同事小江和小何在另一张桌子上喊她:“雨庭,过来一起坐坐嘛。”
雨庭心里不痛快,本来不想去凑热闹,但是因为还有别人在场,她也不好太不给小江小何面子,便坐过去了,小江介绍了另一个人,是园林局的工程师张非,雨庭说:“你们在谈什么?”
小江说:“哎,对了,你不是要了解豆粉园的移建吗,可以听听张工程师的说法。”
张非有些答非所问地说:“曾经有个房地产老板,要买下豆粉园和扇厂,造公寓。”
雨庭说:“他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但是,就算没有锦绣路工程,恐怕也不可能卖了豆粉园给他造房子。”
小江说:“前些年,日本人要一个兵马俑,交换条件是帮我们修一条路,也没有同意的,其实……”
小何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卖一个豆粉园的钱,可以修复好几个豆粉园呢。”
张非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前些时关于《百年敦煌》,引起过一场大的争论?一些老专家特别愤怒,说王道士明明是卖国贼,斯坦因和伯希和是来掠夺敦煌文物的,怎么成了功臣?!”
雨庭倒是注意过这方面的消息,便点了点头。
张非又说:“有位著名考古学家说,这个案无须再翻,斯坦因是个英国特务。要不他到敦煌、新疆又测绘又搜集地图干什么?谁能说王道士保护和维修文物?他把洞门打开了,把东西都卖了,破坏比所谓的保护要大得多。说他不懂,不懂就可以卖国家珍宝吗?!”
小江说:“但是,也有许多相反的意见,比如,有人认为,王道士虽然在保存敦煌文物上犯了许多错误,但是他在保护石窟上的确尽了努力。至于斯坦因,他们说他不像日本的探险家桔瑞那样野蛮发掘和破坏珍贵文物,也不能将斯坦因简单地说成是‘强盗’,他是在蒋孝琬师爷的帮助下被引到藏经洞挑选文书经卷的,没有这位国学基础深厚的‘顾问’,斯坦因不可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
小何说:“很有意思的,一方面,说他是掠夺敦煌文物的强盗,另一方面,认为他是把文化当作全人类财富对待的,他是把自己的一生用在人类考古事业上的,连老婆也没有讨。”
小江说:“我在新疆克孜尔千佛洞看到许多壁画被外国人铲走了,听说在英国的博物馆里,都完好如初地保存着的。”
小何道:“所以有人说,如果当年不是斯坦因拿走,这些东西早就没有了,其实这种说法早几年是根本没有市场的,但是近些年来,市场却越来越大了。”
小江笑道:“都是卖国贼腔调了。”他的位置正对着门,这时一眼看到尉敏来了,便向雨庭说:“喂,找你的来了。”
雨庭回头看见尉敏,突然气起来,扭着脸不理他。
小江连忙说:“我们跟张工有事要谈。”和小何张工一起,主动挪了位置。
尉敏看雨庭生气,也不知何故,又不见谢北方,便小心问道:“谢北方呢?”
雨庭没好气地说:“尉敏,你这个同学,这个什么谢北方,也算个读书人?”
尉敏说:“他怎么啦?他惹你生气了?”
雨庭说:“怎么这么死板,不通人情,连起码的道理都不懂?”
尉敏突然大笑起来:“你才知道谢北方是什么样的人啊,雨庭啊,你才了解他一点点皮毛啊。”
雨庭气道:“受不了!”
尉敏说:“这就受不了啦,刚才电话里还嘴凶呢,要爱上他呢,你爱爱看。”
雨庭眼里,一下子竟汪出泪水来了,尉敏说:“我说你呢,放着这么懂女人疼女人的好男人不理不睬,去跟个死木头疙瘩套什么近乎……”
雨庭说:“你凭什么说人家是死木头疙瘩!”
尉敏说:“好,好,算我说错了,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谢北方了,谢北方,也不是你我随便说说的角色。”
雨庭似乎听出些什么,追问道:“什么?你什么意思?”
尉敏说:“没什么意思,至多就是说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雨庭不依不绕地说:“你触你老朋友的壁脚?”
尉敏说:“我怎么是触壁脚,马力和人心,在这里都是中性词嘛……好啦好啦,说说你的文章吧,你这篇《我们丢失了什么?》现在是家喻户晓啦,刚才弈舍那边,好几个人还提起呢。”
雨庭仍然没好气地说:“你局长哥哥是不是打电话给你了?”
尉敏说:“你错了,他才不会打电话给我。”见雨庭不相信的脸色,赶紧又说:“他太了解我。”
雨庭说:“了解你什么?”
尉敏笑道:“了解我怕你呀。”
雨庭终于也笑了,刚才不好的心情扫去了一些。
尉敏却是意犹为尽,又说:“真的,雨庭,不知怎么的,我在你面前,就是低三下四的。”
雨庭说:“你在别人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
尉敏说:“我好像有一种感觉,你是上帝专门派来折磨我的。”
雨庭说:“连上帝都认得你,还专门给你派人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尉敏赶紧问:“什么问题?”
雨庭说:“你了不起。”说着站了起来,道:“我可没有那么多功夫跟你闲
聊,我还得干活,养活自己。”
尉敏也跟着站起来,但还在说:“你的意思,是不是嫌我太闲了,希望我的生活充实一点?”
雨庭说:“有这个意思。”
尉敏双臂一举,做出一个欢呼的动作。
雨庭说:“你发什么神经?”
尉敏说:“太好了,开始对我有要求啦!”
雨庭说:“就算是吧,那你就干活去吧。”
尉敏说:“你到哪里去,其实,我帮你干活也是干活,不如我陪你去。”
雨庭说:“不用了,我到豆粉园去看看,晚报的那篇写顾家语和豆粉园的文章,大家很关注,龚头坐不住呀。”
尉敏说:“锦绣路开工,豆粉园是保不住的,我要是顾家的人,不如早作打算,想着怎么抬高条件,多点实惠才是真的。”
雨庭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现实的,但是有许多人,正在做着努力明知是白费劲的事情。”
尉敏说:“在残酷的现实中,要玩浪漫主义,真是无谓的牺牲。”
雨庭说:“我不认为所有的努力都是无谓的牺牲,也许他们的努力到头来确实是一场空,但是要牺牲就会有收获,不一定是付出的人收获……”
尉敏笑道:“那就让别人去牺牲去付出,让我们去收获吧。”
雨庭说:“去你的,别把自己装扮得那么酷好不好,我走了,拜拜。”
尉敏再问一遍:“真的不用我陪?“
雨庭说:“不用。“
尉敏说:“那好,我要去冲关了。”正说着,尉敢的电话又打来了,尉敏朝雨庭扬了扬手机,说:“你看,这一阵,我老哥老是打电话求我,我时来运转,也能为党和国家作贡献啦。”

尉敢托人收了几幅画,请一些行家看过,但始终不能确定真伪,因此也迟迟不敢动作。
看过这几幅画的人,都坦率地说,难,难说,尉局长,你最好请黎江川过过目。
尉敢也知道黎江川是位高手,别说南平,就是全省全国,提起黎江川,圈里人都认。这是一位鉴定天才,无论什么东西,到他手里,一眼定乾坤,而以黎江川的年龄和阅历来说,他是难能有如此的境界的,因此“天才”的说法就被大家广泛地接受了。
但是黎江川脾气古怪,第一古怪在他是鉴赏行家,自己却不收藏,第二,这个人很不好相处,尉敢也曾经几次转辗托人,想请黎江川他对手中的东西作一点鉴定,但是都被黎江川拒绝,尉敢碰了几鼻子灰,最后只好找他最不想找的人——弟弟尉敏。
尉敏当然是乐意的,他和黎江川称兄道弟,这一点也是尉敢对自己的弟弟永远捉摸不透的地方。在尉敢眼里,或者说以尉敢对弟弟的了解,这是一个脱头落绊的对人对己都缺乏责任心的人,但是偏偏尉敏能够有那么多的朋友,其中虽然也有不少象尉敏一样的脱底棺材,却也不乏一些出类拔萃的人物,比如黎江川,就是其中的一个。
地点约定在清幽茶社,茶社有一些小而雅致的包间,尉敏将尉敢和黎江川引进包间,自己退到门口,说:“这是情人约会的地方,你们在这里,很安全,有好东西,尽管拿出来欣赏。”说着便带上了门。他和茶社老板亦是老交,自会去和他们吹牛玩儿。
尉敢向黎江川笑笑,黎江川与他想象的不大一样,这个人长得很一般,感觉不出有什么异相,加之头发短短的,更显得平常。黎江川并不说话,尉敢也知道黎江川的脾气,知道不必用什么开场白,不必绕圈子,就直接地将画拿了出来。
一共三幅:张大千的《嘉耦图》,齐白石的立轴《紫藤》,八大山人的《花卉图》。
尉敢的心情很紧张,这几幅东西来之不易,化了很长时间才物色到、又想尽办法才收来的,更重要的,这几幅画的用场太大太大,如果是假的,经济上的损失先不说,尉敢的希望,秦重天的希望,可是全部寄托在这上面。
黎江川的异相这时候才表露出一些,他的眼睛里顿时地闪烁出异样的光泽,他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过其中的一幅,张大千的《嘉耦图》,漫不经心地展开,甚至都没有用正眼看着,画展到三分之一,他的动作就停止了。
尉敢心里一阵空荡,知道完了。
接着是第二幅,八大山人的《花卉图》,与第一幅一样,黎江川只看了不到一半,就往回卷了。
只剩下最后的希望了,尉敢甚至不再敢去看黎江川的动作,不再敢看他展开画轴的动作,更不敢看他的面部表情。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黎江川突地站了起来,手一张扬,整幅画“哗”地一下挂了下来,黎江川只说了三个字:“就是它。”然后轻轻地将画搁在桌子上,走了出去。
事后尉敏告诉尉敢,黎江川说,有这幅齐白石,陪上十件假货也值,遗憾的是,少一只虫子。如果齐先生画《紫藤》的那一天,兴致来了,随手几笔弄上一只虫子,晴蜓也罢,蝴蝶也好,哪怕是一条毛毛虫,这《紫藤》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不过,尉敢目前,也只能要这幅没有虫子的齐白石,倘若真多了个虫子,他还真怕人家不敢收啊。
黎江川不要尉敏送他,独自走了,尉敏转身进了茶社的包间,尉敢还在小心翼翼地卷画,尉敏说:“哥,黎江川帮了你大忙,你怎么回报?”
尉敢盯了尉敏一眼说:“他这么说?”
尉敏说:“你不知道他是黎江川吗,黎江川会说这样的话吗?”
尉敢说:“那是你替他要的,要了给他,他会接受吗?接受了他还是黎江川吗?”
尉敏忽然做了个手势,尉敢看得出他是在说这付画的价值,没有理他,又说:“那是给你自己要的介绍费?”
尉敏说:“哥,你也太小看我,你敢拿出多少介绍费来啊?黎江川的姐姐住在锦绣路……”
一听锦绣路三个字,尉敢就跳了起来:“尉敏,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别跟我提锦绣路,锦绣路的事情,政策明确,分工明确,该找谁找谁啊!”
尉敏说:“你是副总指挥,不找你找谁?”
尉敢拿了东西就往外走,尉敏说:“你过河拆桥啊?你不是弄了两件假货吗,你就不想再弄真货了?据我了解,一幅齐白石可不够你用的,你又不能把《紫藤》撕开来几个人分分。”
尉敢停下了脚步,顿了一顿,说:“黎江川的姐姐,什么情况?”
尉敏说:“187号王禹琳故居的,婆婆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堆都住在老宅,现在给分得少了,分不开住。”
尉敢说:“少多少?”
尉敏说:“具体的,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个愿意管琐碎小事的人,区拆迁办知道情况。”
尉敢说:“政策有硬性规定的……”
尉敏说:“政策是人定的嘛,”他指指尉敢手里的东西:“你这不就是政策?”
尉敢下意识地将抓着画的手往后面一缩,说:“这个事情,太难弄,那么多拆迁户眼睛盯着,弄不好要出大事的,本来群众情绪就不好,容易冲动,你难道没听说,都贴出‘我党救我’这样的标语来了,如果政策再不公……”
尉敏说:“我的哥,这可不是我的事情,我又不是干部,你是干部,秦重天是干部,政策的事情,群众的事情得由你们解决啊。”
尉敢想了想,最后说:“这事情我得请示秦重天。”
尉敏高兴地拍了下尉敢的肩:“这就对了,这事情有希望!”
尉敢又看了尉敏一眼:“你这么看秦重天?”
尉敏说:“你怎么看?”
尉敢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今天是星期三,放学放得早,秦独钟又绕到王依然上班的心理卫生学会来看看。如果没有什么会议和特别的工作,平时一般就是王依然和另一位工作人员两个人在。女儿过来,总是要老三老四地对心理问题发表一点自己的看法,有时候,王依然觉得女儿纯粹是胡说八道,但也有的时候,听一个中学生谈谈他们对心理问题的看法,也是有所启发的。
秦独钟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进来就扬一扬说:“老妈哎,我给你念报。”
王依然说:“又疯什么。”
秦独钟念道:“女人的年龄:15至20岁的女人,象非洲,一半还是旷野,纯纯的;20至30岁的女人,象美国,拥有成熟女人的味道;30至35岁的女人,象印度和日本,很成熟很博学,非常迷人;35岁至40岁的女人,象法国,被战争摧毁了一半,但仍很性感;40岁至50岁的女人,象德国,失去战争,却没有失去希望——我的妈,太精采啦!”
王依然没有听得很仔细,说:“什么几岁几岁的。”
秦独钟又说:“40岁到50岁的女人,失去了战争,却没有失去希望!老妈,你哎,你看人家说得多棒,失去了战争,你和我老爸,是不再吵架了,但是你没有失去希望哎!”
王依然说:“你什么意思?”
秦独钟摆了摆手说:“老妈你别打岔,下面还有更精彩的,往下听……”
电话响了,秦独钟手快,撂下报纸欲去抓电话,但就在伸手的一刹那,机灵的丫头将手一缩,说:“找你的。”
王依然说:“你怎么知道?”
秦独钟说:“老妈哎,你这脑瓜子也太老实了,这是在哪里啊,难道会有人找我?”
王依然接了电话,是夏同打来的,夏同说:“我这儿有个顾客刚刚走,不定会到你那里去,我先告诉你一下。”
王依然说:“什么人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夏同说:“九十高龄的一位老人,叫吴一拂,是个,唉,怎么说呢,反正是怪人一个,一定要和你谈谈古典文化中的心理研究,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东西,有没有这一门学问……”
王依然道:“他怎么找到我的?”
夏同说:“你一定以为是我出卖了你,别冤枉好人,他一定说他在我店里见到过你,一见你就认定你是“依然热线”的主持人,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说你不是。”
王依然一搁下电话,秦独钟就赶紧继续往下念:“妈,听下去啊,50至60岁的女人,象俄罗斯,土地很广阔也很静谧,但是没有人想去那里;60岁至70岁的女人,象英国,有着光辉过去,却没有更光辉的未来;70岁以后的女人,象西伯利亚,大家都知道在哪里,却没有人会去。”
王依然笑道:“现在的人,真是什么都想得出来。”
秦独钟说:“你不能不承认人家说得有道理吧?哎,德国老妈,再回到你这里,你还有希望啊,要抓住一切机会,不要等到了俄罗斯,就晚啦。”停了一下,又说:“不过老妈你也别太着急,你还毕竟刚刚走进德国呢……”
王依然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却也不想就这么败给她,便说:“你去看看一个电影,《谁说我不在乎?》,那个女儿,很象你,对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当她的爸爸妈妈真的要离婚时,她又是要自杀,又是出走,无所不用其极了。”
秦独钟“哼”了一声,说:“我看过,那是一个口头革命派、伪现代派。”又皱了皱眉,说:“没劲!走了!”话音未落,人已经走了。
过了不多久,秦重天的车停在书店门口了,司机小钱进来说:“王老师,秦市长让我来接您。”
王依然说:“不是说要到下晚吗,这么早就……”
小钱说:“秦市长说,有些事情先要跟您商量一下。”
今天的事情,对于秦重天来说,确实非同小可,为了请动王依然出场,秦重天几天前就特意排空了一天晚上的时间,请王依然去玫瑰餐厅吃了一顿饭。
玫瑰餐厅是一家老派餐厅,海派风格的,开了很长年代了,在南平城,这样的餐厅独此一家,有人也曾经想模仿这样的海派的老式风格,但开出来都是好景不长,唯独玫瑰餐厅不温不火地存在了几十年。
玫瑰餐厅的特点与现在红火的大规模餐饮经营恰恰相反,现在开出来的大饭店,一来就是几百桌的场面,包厢都是几十间,每个包厢也不再冠以优美的富有个性的名称,干脆配上号码,弄得进餐馆吃饭象进旅馆的房间,205,318,大家也习惯,反正就是一个吃,吃的是酒文化,吃的是食文化,吃的是人文化,包厢叫什么名称,不是问题的关键。
但是玫瑰餐厅不一样,它几十年一直只有不足一百平米面积,而且,在这不大的面积中,他们的座位安排得相当宽空,桌与桌之间的距离,要比一般的餐厅远得多,而且没有一张大圆桌,全都是小小的方桌,一般只供两个人用餐。每个桌上每天都放有新鲜的玫瑰,背景音乐永远是经典的钢琴曲,菜是少而精,收费很高。
秦重天和王依然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里吃的,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他们都在上大学,兜里没几个钱,王依然也是无意说起,听说城西有一座玫瑰餐厅,从来没有客满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没有客人的时候,秦重量听了,就往心上去了,跟同学借了钱,请王依然来吃了一顿。说实在的,吃的东西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洋派的海派的风格也并不是他们特别喜欢的风格,但就是因为玫瑰餐厅永远坚持自己的风格,使他们觉得挺够意思的,就冲着这个,他们后来又来过多次,一直到结过婚,生了孩子,就来得少了。
那天晚上王依然到的时候,秦重天已经来了,他在里边向她招手,桌上仍然是新鲜的玫瑰和温馨的烛光,王依然的心思,在一瞬间甚至有些飘忽和迷离,在飘摇的烛光里,她眼里的秦重天,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同学少年。
但是等到她坐定了,心思稳定下来,她才明白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受,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已经从秦重天的表情和气息中,感觉到自己误会了,秦重天并不是来寻回失落的什么,他是要找她谈事情、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才特意来这里的。
果然,秦重天不等上菜倒酒,就说起来了:“依然啊,有件事情,一定得你帮忙啊!”
王依然平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秦重天的声音象一股强烈的冲击波冲击着安静得连空气都象是凝固了的餐厅,因为环境的压迫,他已经够压低声音了,但仍然有嗡嗡的回响:“我找到胡明光了!”
秦重天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也不太在意王依然的反应和态度,继续说:“本来我和尉敢要赶去北京见他的,但是恰巧过几天胡秘书要回南平,这样,我们就在南平接待他了,到时候,你得出个场……”
王依然说:“你们工作上的事情,扯得上我吗?”
秦重天说:“谁说是工作上的事情,纯属老同学、老校友聚会。”
王依然笑笑,说:“好吧。”
秦重天没有想到王依然这么干脆就答应了,高兴得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服务员替他斟酒的时候,秦重天说道:“谢谢夫人!”
几天后,胡明光如约来到了南平,王依然也如约来到了秦重天宴请胡明光的饭店。秦重天果然已经等在包厢了,服务员端上茶,就退了出去,王依然说:“说好的,就陪一顿饭,其他事情别再找我……”
秦重天笑了:“真是心有灵犀啊,依然,老话说,送佛送西天,帮忙帮到底……”
王依然道:“又有什么花样?”
秦重天说:“听说你这位同学,别无他好,喜欢收藏,我准备了一幅画,齐白石,绝对真货,黎江川看过的……“
王依然说:“你不怕犯错误,尽管自己送给他。”
秦重天摇摇头:“就怕我送不上,过早地暴露了自己,反而坏事。”
王依然道:“暴露我没事,你忘了我是你太太,法律上……”
秦重天笑道:“什么话呢,法律上的太太?”
王依然说:“至少形式上……”
秦重天又啊哈一笑:“形式上?怎么,没有内容,只是形式上……”但是这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王依然却不依不绕:“你说呢。”
秦重天非常尴尬地喝了一口水,掩饰着自己情绪的低落,长期以来,秦重天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在工作上,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他没有了其他任何欲望,也没有了任何的冲动,夫妻间的性生活已经到了很不正常的地步,王依然不好直说,秦重天心里明白,但是明白又能怎么样,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此刻,王依然又提了起来,秦重天觉得很窝囊,不甘心被老婆瞧不起,鼓了鼓气说道:“难怪人家都说,优秀的女人是给人看的,不是给人娶的。”
王依然说:“你认为我是优秀的女人?”
秦重天说:“你若不优秀,世界上还有优秀的女人吗?”
王依然说:“那你现在离婚还来得及,再去娶不优秀的女人。”
秦重天觉得压过王依然了,因为王依然也沉不住气了,他得意地笑了笑说:“你开什么玩笑,见过我这样的干部离婚的吗?”停顿一下又说:“除非老婆是腐败分子。”说完更是开心得哈哈大笑。
王依然也笑了笑,但是她心里却想哭。
秦重天道:“好了,好了,废话少说了,今天那个东西,可是至关重要的,胡明光收下了,事情就成了一大半,你懂吗?不过,你也别有什么顾虑,你是以老同学的身分,再说了,也不是让你在吃饭的时候送,今天的饭,黎江川也会来的,当然不是直接地进入到我们的饭局里来,到了一定的时候,话题引上去,就有时机了。”
王依然说:“你很有把握。”
秦重天:“不打无准备之仗嘛。”
王依然想了想,又说:“这个黎江川,不是很疙瘩很古怪的人么,竟然愿意来替你做这样的事情?”
秦重天说:“再疙瘩再古怪的人,他也是人啊!”看了看王依然的神情,觉得事情差不多了,又道:“到时候,话题扯上去了,你的这位老同学不定也无心吃饭了,尉敢会引他到聚古轩去看看,你就可以见机行事了。”
王依然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只能接受,但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机关算尽……”
秦重天笑着接过去:“——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说着咕嘟喝了一大口水,抹了一下嘴,又说:“老婆啊,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至关重要,过几天,许部长要去美国,据我们了解,许部长和顾家语很有交情……”
王依然说:“胡明光又不是许部长。”
秦重天说:“你怎么不明白,现在哪位首长不是听秘书的?”
王依然说:“小佟也听你的?”
秦重天说:“唉,我就另当别论啦,命苦哇,熬到头发都白了,也还没熬到个一切听秘书吩咐的级别,要熬到那一级。可就省心了。”
王依然说:“你会有省心的一天?”
秦重天说:“你是臭我没有当大首长的那一天吧,哎,言归正传,今天可是看你的啦,豆粉园的问题,在此一举啊!”
王依然说:“这一举我看是玄,就算你能打通胡明光,就算胡明光肯为你说话,许部长真的能被胡明光牵着鼻子?就算许部长真的听胡明光的,顾家语又是会什么的态度?他跟许部长再老交,在豆粉园的问题上,也能全听许部长的?这一关一关的,还不知会卡在哪儿,不是太悬空的事情吗?”
秦重天说:“那你说说,我们这些年来干的事情,哪一件是十拿九稳才干起来的,哪一件不是悬着空就干起来的?一关一关不怕,就怕不去冲这些关。”
王依然心里觉得不痛快,喝了点茶水,闷着。
秦重天忽然想到了什么,关照道:“你一会可别说自己在捣鼓什么心理卫生什么的啊。”
王依然说:“为什么?”
秦重天说:“怪里怪气的,跟你的身份不符合。”见王依然要辩解,秦重天摆了摆手,说:“对了,再透露一点你这位老同学的情况吧,比如说,当初他追过你没有?”
王依然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点无耻?”
秦重天说:“何止是有一点。”
王依然脸色沉下来,一脸是拒绝再说话的意思,正好这时候,领班进来报告秦重天,尉敢引着胡明光已经到了大堂,秦重天一下跳起来,见王依然不动,便去拉她,王依然想抗拒,但终究没有抗拒,只是甩开了秦重天的拉扯,和秦重天一起出去迎接胡明光。
胡明光一见到王依然,上前就拥抱了一下,边拥抱,边拍着她的背,高兴地说:“哎呀呀,他们告诉我,今天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来,我猜呀猜呀……”
王依然笑道说:“就是没有猜到我。”
胡明光说:“王依然,良心话,我当然想猜是你,但是又哪里敢猜是你啊!”
胡明光矮矮胖胖的,但是因为有些发福,又有些架子,身材反而显得高了,王依然说:“你好像长高了。”
胡明光作出一付痛不欲生的怪样子:“唉唉,二十年前,就是因为身高,我成了伤心欲绝的少年维特……”
大家都笑起来,胡明光这才想起和大家一一握手,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到当年的梦中情人,忘乎所以啦,重色轻友,重色轻友。”
秦重天心里有些无可名状的滋味,但他还是和尉敢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色,这个胡明光,也许不太难办。
就坐以后,胡明光的话题又回到王依然身上,侧过头紧紧盯着王依然,说:“王依然啊王依然。你怎么弄的,跟我二十多年前见你,一点也没有老啊。”
王依然说:“你可是跟当年不一样了啊。”
胡明光说:“是吗?当年我怎么样的?”
王依然说:“我印象中,你不大说话,闷闷的。”
胡明光又开心地大笑起来,秦重天在一边想,完全是一付大秘的派头,肯定不是假冒伪劣,假冒伪劣,装不成这么象。
胡明光说:“那时候,你就是天上的仙女,我们这些癞蛤蟆……”
上酒了,服务员轻声问:“请问这位先生?”将几种酒递到胡明光跟前。
胡明光说:“喝白的,今天高兴,喝白的,秦市长啊,听说你好酒量,今天怎么说?”
秦重天说:“舍命陪君子,当仁不让。”
胡明光看了看王依然,王依然说:“我不行的,我最多只能喝一点红葡萄酒。”
胡明光说:“那怎么行,男女不平等嘛。”
秦重天对服务员说:“给这位女士也上白酒。”
胡明光又笑了,王依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她不会表现出来,脸上仍然笑眯眯的。
胡明光说:“王依然啊,有句话我可是埋在心里二十年啦。”他说着,眼睛里真的蒙上了一层迷雾般的朦胧:“淡黄色的雨伞,你那时候,经常打一把淡黄色的雨伞,从男生宿舍楼下经过……”
王依然有些疑讶,说:“淡黄色的雨伞,我有那样的伞吗?”
胡明光再次大笑起来:“你看看,自己都忘记了,那么多暗恋你的老同学可不会忘记啊!”
酒还没有喝,这个胡明光已经这么潇洒,再弄半斤白酒下去,他不定会成什么样子呢,秦重天心里,有些窝囊,胡明光当着他的面,老是这么对王依然没完没了,秦重天有些受不了,但是,这不正是他需要的,正是他期待的,正是他一手策划的吗?
胡明光完全不明白?或者他根本是明白的,而是完全不在乎秦重天心里的矛盾?也或者他完全是有意顺着秦重天的安排在走?胡明光继续说,但这回是对着秦重天说了:“后来,听说王依然被一历史系的老古董摘去了,全体男生差不多都想跳楼啊。”
大家笑着。
胡明光说:“我那时候住的二楼,总觉得太矮了,怕跳下来伤不着自己呢,啊哈哈……”
王依然不得不说话了:“胡明光,你说的,我听了很高兴,但你也太夸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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