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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军阀史话

_29 丁中江(当代)
  “北京徐菊人先生鉴:顷得京耗,学生为山东问题,对于曹、陆、章诸人示威运动,章仲和受伤特重,政府将拟学生死刑,解散大学。果尔,恐中国大乱从此始矣。窃意学生纯本爱国热诚,胸无党见,手无寸铁,即有过举亦可原情。况今兹所争问题,当局能否严惩学生,了无愧作?年来国事败坏,无论对内对外,纯为三五人之所把持,此天下所积怨蕴怒,譬之堤水,必有大决之一日。自古刑赏失当,则游侠之风起。故欲罪人民之以武犯禁,必惩官吏之以文卖国。执事若不能以天下之心为心,分别泾渭,严行黜陟,更于学生示威之举,措置有所失当,星星之火,必且燎原,窃为此惧,不敢不告,幸熟裁之!”
  北方总代表朱启钤也有一电拍给国务院钱能训总理:
  “钱总理鉴:北京大学等各校学生,闻因青岛问题,致有意外举动,为维持地方秩序计,自无可代为解说。惟青岛问题,现已动全国公愤,昨接山东省议会代表王者塾等来函请愿,今日和平会议开正式会,已由双方总代表联合致电巴黎陆专使及各专使,代陈国民公意,请向和会力争,非达目的不可签字,已将原电奉达。各校学生本系青年,忽为爱国思潮所鼓荡,致有逾越常轨之行为,血气戾事,其情可悯。公本雅尚和平,还请将被捕之人迅速分别从宽办理,以保持其爱国之精神,而告诫其过分之行动。为国家计,为该生计,实为两得之策。迫切陈词,伏维采纳,不胜企祷之至!”
  这就是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
  (附录)曹汝霖的自白
  曹汝霖以亲日起家,亦以亲日贾祸。民国七八年时,提起“曹陆章”三人,莫不目之为卖国贼。而五四运动,万人所指即以曹、陆为对象。五四运动为近代史之重要一节,曹汝霖身当其冲,其晚年曾撰回忆录,其中记叙五四一幕颇详。对自己颇多回护,但大部分尚近事实,且有外间所不知之秘闻掌故,故仍不失其史料之价值也。特抄如下:
  自黎元洪被迫解散国会后,议员纷纷南下,以护法为名,在广东军政府开临时国会,留北者寥寥无几。北京不得不另组政团,选举大总统。于是在东城安福胡同设俱乐部,到处征集会员,预备成立国会,主其事者为王揖唐、曾云沛。徐又铮因现役军人,不便出面,在幕后主持,世称为安福系。当时揖唐曾劝我加入,且说将来可推为议长,我无此野心,且对党的问题,向无兴趣,手下又无喽罗,遂婉谢之。后又劝梁燕孙(士诒)加入,许以参议院议长。时燕孙正在奔走南北和平,若能成功,其声望岂非可驾合肥(段祺瑞)河间(冯国璋)而上之。有此野心,正合孤意,遂欣然加入。安福系既无纲要,又无组织,后成立国会,王揖唐自任众议院议长,以梁燕孙为参议院议长,安福系分子庞杂,各谋私利,议长名为公举,早已自己派定,不但说不上政党之雏形,真是名副其实的一团糟,我深幸始终未尝沾染。
  安福系虽无党魁,皆唯合肥之命是听,惟梁燕孙异军突起,另树一派。一个政团,而有两派,何能合作。然选举大总统,河间又想一登宝座。大家一致推重合肥,合肥辞而主张举北洋元老徐东海(世昌),众无异议,即梁燕孙亦赞成。河间自知声望不能与东海争,遂未竞选,选举徐世昌为大总统。
  东海当选后,一日约余及闰生(陆宗舆)吃午饭,劝我继长交通,余仍坚辞,他问为何坚辞的理由?余谓武人反复无常,绝无主义可言,亦不知国家与团体为何事。余这几年,费尽心力,借成巨款,结果一事无成,贻笑邻邦,心灰意懒,无意再问政治。东海则曰,彼一时,此一时也。我此次上台,亦是勉强,但既被举,只得将就。闻财部国库,还是只有你留下的三百万元,且将尽矣。闻你与日本尚有二千万借款之议,因合肥下野中止,我要借重你续商此款,以尔我交谊,尔能帮合肥,何能置我于不顾?此事非尔莫办。今日约闰生同来,以后凡事我们三人先交换意见。我拟任闰生以币制总裁,交通财政两部均未定人,任尔自择。我还密告尔等,我将一反合肥之所为,拟南方谈合,以谋统一。我与云皆(岑春煊)本是同僚,且已有联系,和谈或可有望,但不可外泄云云。我本重于情感之人,听了东海恳谈,论私谊,我与东海相识远先于合肥。其时中外与论均反对武力统一政策,且闻南方中山大元帅制,已改为七总裁制,岑春煊为七总裁之一,且为有力之总裁。东海既变更武力政策,余心中不免动摇,遂允仍就交通。
  合肥推举东海,本想以东海声望团结北洋,再图一举。岂知东海就职后,即主张先礼后兵。其言曰,用兵已久,应稍事休息。南方派阀纷歧,主张不一,即与言和,未必能谈得合拢,等那时再用武力,我方师出有名,必能获各方拥护云云。言之成理,合肥亦无可如何,于是召集各省督军,讨论善后事宜,张作霖亦与焉,参战督办亦邀列席,国务员均列席。东海提出四项办法:一停战撤兵各回原防,二各省善后事宜,三应付外交,四整理财政币制,与会者均赞成,于是下令停战撤兵。国务总理钱能训电劝南方撤兵回防,南方响应,遂议开南北和平会议,北方派朱启钤为总代表,南方派唐绍仪为总代表,在上海开会,岂知南方提出强硬议题,无可接受,此话很长,容后再叙。
  先说东海以我既允就交通,即说,现在既要与南方谈和,亦非钱不办。我听说合肥与日本,尚有一笔二千万日圆之借款商谈未竟,合肥下野,我要你与日本续商此款,以应和谈之需,务望你为我尽力云云。我既允就职,自应尽力而为,谁知后来招来之恶果,即种因于此。我之一生错误,即由于重情感,不能祛除名心,而东海与合肥之政争,更为余所不及料也。
  余就任交通总长后,第一件事,即进行与日方商前议未定之借款。时西原已回国,日本寺内内阁已辞职,继任内阁为原敬,原内阁标榜不干涉中国内政,因寺内遭了干涉中国内政之物议故也。余电章仲和(宗祥)公使,告以东海拟续商前议未定二千万日金之借款,东海主张与南方商谈和平,不再用武力,需款甚急,希商西原即复。章公使复电西原以银行对华借款,不感兴趣,两国内阁亦已改组,前议不愿再商。余以此电回复东海,东海即亲电章公使,谓就职伊始,需款孔殷,此款决不用于兵事,望切商复。章公使以银行方面,无法再商,因思日本外相后藤新平与东海有交谊(后藤曾任满铁总裁,东海时任东三省总督),遂商之后藤外相,谓东海若无此项借款,不能进行和平政策。经后藤斡旋,银行方面始允商借日金二千万元,惟要求以德国已失效的高徐顺济两铁路借款造路权作为担保(该两路本与德国有借款之约,因参战失效)。余因该两路与青岛问题有关,恐将来开和会时有问题,不肯照允,即以此意陈明东海。东海说该两路借款权,德已放弃,移归日本,在我看来同是外国,有何分别,即使和会议及我方亦站得住,嘱即复电照允。余以总统既有此声明,即提出国务会议,并报告经过。钱总理说,总统既有此说明,即请曹总长偏劳。遂电章公使告以总统已同意将路权担保,请即商定。章使商定后,来电日本银行不愿到北京签订合同,余遂拟电委托章公使代表签合同。因此项借款有关铁路,遂携电稿并原电到交通部,将原委告知誉虎(叶公绰时为交通次长),并示以原电。时已旁晚,即将电稿交赵秘书译发,且告以此系密电,须亲自译发,原稿保存,遂即回家。岂知翌晨有八家报馆和两家通信社,用同样文字,略改一二,将此事完全发表,并加以指摘。余大为诧异,因思此事除誉虎与秘书外,没有第四人知道。译电的秘书,非常谨慎,跟我多年,向不与报界往来,决不敢亦不能做此事。且发表的文字,几同一律,必是送稿无疑。事为合肥知道,电属余到府邸,面询经过,并问你的秘书是怎样的人。我答这秘书跟我多年,小心谨慎,向管密件,从没过失,且与外界很少来往,新闻界更谈不到。合肥听了即说,这明明是叶次长的事了,行政官泄漏秘密,不能不负责。余觉得言重,遂说,容我再细查,也许我自己疏忽,应当自请处分。那知又铮当日以陆军部命令,将八家新闻社和通信社,即令停刊,遂引起轩然大波。后有记者到我家访问,我含糊答复。
  又去访问闰生,闰生竟说此事只有三人知道,曹总长自己决不会泄漏,他的秘书是曹总长信用可保的人,则此事如何泄漏,可不言而喻了。言颇露骨。誉虎要明责任,即拟辞职,余再三慰留,余以息事宁人,只有由我转圜,遂商之钱总理(能训),以院令暂缓执行,俟查明后再行核办。又见合肥,说明此事亦许我有不自检点之处,当再细查,故以院令暂缓执行。合肥知我用意,亦允许,遂将一场风波,停止下来。合肥明知东海借款之用意,不存心破坏,足见对东海之卫护。而东海虽不满合肥,以修养有素,亦不露于声色,惟左右为权力之争,愈演愈烈。
  余因此次东海借款,赖后藤外相斡旋,得以成立而签订合同,又委托章公使代表签字。青岛撤兵问题,日使总说报告政府,久无回音,因请章公使与后藤外相直接商议,以期简捷。不料后来巴黎和会,以青岛换文发生问题,牵累了章公使,至今耿耿於心。兹将青岛换文经过,据实写出,以明真相。
  当(欧战爆发)日军与英海军攻青岛正面,久不能下。日本外相与陆公使(宗舆)磋商,拟于中国中立地,由日本陆军从青岛后面上陆作战,使德军前后不能兼顾。陆使以破坏中国中立。拒绝不允。日外相以青岛同是中国领土,中国政府既允由青岛前面进攻,今在青岛后面夹攻,有何分别。且这次只是“假道”,并不是在该地作战,攻下后即行撤退,决不逗留,一再声明。然不待中国政府答应,已自由实行进攻,这是日本的故技。德国不料日军从后面进攻,步兵枪支预备不足,曾由德使馆武官向徐又铮次长密商借步枪两千支,配以子弹。又铮向来崇拜德国,与德国武官亦有友谊,遂以运往山东政府军为名,供给步枪两千支并子弹,陆军段总长不知也。又铮大胆作风,往往如此。
  后日本攻下青岛,驻兵于青岛后防不撤,且向民间要粮草,要食物,任意要挟,强迫供应,地方不堪其扰。地方官呼吁之电,雪片飞来,每次电到外部,外部即转送于我。此本非我之职务,非我所应管,由于年少气盛,不管权限问题,以外部既不负责任,推诿于我,我即接受代劳,遂与日使交涉。那知越俎代疱,反代人受过,此则由于少阅历之故也。
  我对日使道,当时假道已是通融办法,权宜迁就,今青岛已下,贵国自应照与陆使声明假道之说,即行撤兵;今不撤兵,且骚扰地方,有违前言,应请撤退。最低限度,应撤入青岛。日使答以青岛虽下,或有留驻必要,亦不敢断定,容报政府再复,但久无回音,兵仍不撤。我乃派员实地调查,始知日军攻青岛之时,向各县要粮草等物,县官置之不理,日军即自由行动,因言语不通,时生误会,被打被刺,时有所闻。某县知县名王达者,于日军到时即与日军相约,如需粮株,由县代办,惟须公平交易,故该县独相安无事(后报告总统特召来京,面加嘉奖,不久升任京兆尹)。
  时因东海商借日款,银行方面无意再借,章公使商请外相后藤新平斡旋始克告成,因之青岛撤兵问题,即请章公使与后藤外相直接商议。结果,日外相照会章公使,声明三事:一、青岛租借地,俟与德国签定和约后,仍交还中国。二、日本军队撤入青岛或济南,惟留一小部分保护胶济铁路。三、将来交还青岛时,在青岛内,留一日本居留地等因。并称进入济南的日军系暂时性,不久即撤,并没有涉及其它事项。余将原件交与外部,并在国务会议报告。在会议时,对居留地有议论。余以为居留地等于租界,将来收回各国租界时居留地自当同时收回。遂议决复章公使,章使照复日外相,遂有“欣然同意”之语。此是普通辞令,所谓同意,明明指日外相来文之三项。此即青岛撤兵换文之经过。那知后来巴黎和会竟引为攻击之借口,以为承认山东权益,岂非奇谈,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民国七年冬,巴黎开(欧战)和平会议,与会者有二十七国,我国亦被邀派代表出席,以外交总长陆徵祥为首席代表,其它代表即派驻外公使施肇基、顾维钧、魏宸组兼任。南方军政府亦要求派代表,政府以对外不应示以分裂,商由军政府派人,政府加以任命,遂以王正廷为代表,一同同发。出发前,总统召集会议,商定应付方针,有关当局与段参战督办(祺瑞)均列席,余亦列席。合肥发言,以此次参战宣布过迟,有名无实,不应多提要求,除收回德奥租界,并取消在中国之权益法权外,拟提议撤消庚子条约驻兵一条,及修订海关税则。至青岛问题,日本一再宣言交还中国,谅不至食言,且看日本有无提议,随机应付,没有确定。众皆无异议,就此决定。
  陆代表一行此次由海道赴法,须经过日本。日本政府即通知章公使转达政府,以陆代表经由日本,极表欢迎,俟陆代表过日时,隆重招待,日皇预定由避寒地回京接见等语。政府即转电陆代表,陆代表回电应允,请转日政府。后忽来电以途中受寒致病,属外部电辞日政府接待。政府不知何病不能接受招待,但只好照电章公使请婉向日政府辞谢。日政府深为诧异,但允取消宴会,希望与外相一谈。
  陆氏到了下关,日本即派御医往诊,知系受寒,无甚要紧,当派专车接到东京,与日本内田康哉外相,晤谈二十分钟。后陆又来电云密件箱遗失,嘱再速抄一份即寄巴黎使馆,政府始有怀疑。余揣陆氏向来意志薄弱,易于动摇,此次同行者多是青年外交家,尚有南方代表,恐别有用意。及到巴黎,开会后来电谓,关于取消德奥租界,权益法权等项,均顺利通过。至庚子条约事不在本会议应议之事,不能提议。后又来电谓美国总统问中国与日本有无密约,盼速复。余在国务会议发言,陆氏以现任外交总长出席与会,有无密约,外交总长岂有不知,不即答复,反来电问,明明显示内阁不统一,且对阁员有不信任之意,虽未指明,暗中似有对我不满,且对外亦示以国内不一致,我恐这次和会将大有问题。钱总理即说,复他没有密约好了。后来一直没有公电报告,直到拒绝签字之前,由陆氏来电略言,奉职无状,电请处分。钱总理料知事情重大,回明总统,去电慰留,并令签字。余在国务会议未发一言。
  章仲和(宗祥)此次请假回国,有人告我说,外边有谣言,说你们与日本接洽,将倒徐拥段,这次章公使回国,即是商讨进行方法。我说这真是无稽之言,从何说起,我们从来没有这种思想。他又说,你不知道吗?吴笈孙秘长(公府秘书长)半壁街有聚会之所,时常密商对付合肥,大约这谣言即从那方面来的。我听他说得有实据,似信非信,不以为意。仲和此次回国,想多休息,避免酬应,故我以天津特一区寓为其居停。
  仲和来后三日,即五月四日,东海在公府设午宴为仲和洗尘,有钱总理、陆闰生与我作陪。宴到中间,承宣官告,吴总监(京师警察总监吴炳湘)来电话,天安门外有学生千余人,手执白旗标语,为和会失败,攻击曹总长诸位,请诸位暂留公府,不要出府回家,因学生将要游行。其时巴黎和会,我国代表不签字的消息已传到北京。我听了即向总统说,这次和会,来电报告很少,不知公府方面有无电告。今学生既归咎于我,总是我不孚众望,请总统即行罢免。总统一再慰留,且说学生不明事情,不必介意,即顾钱总理说,打电话令吴总监妥速解散,不许学生游行。席散后,钱总理约到他公事室少坐,即拨电话告吴总监传达命令,闰生先回去。少顷钱总理又电问镜潭(吴炳湘)现在怎样了,吴说正在劝说不许游行,但学生加到约有二千多人了。又等了一回,钱干臣(钱总理号)又电问镜潭,解散了没有?吴答人庞口杂,颇不容易,恐他们定要游行示威,钱说请你多偏劳。有顷,吴总监来电话谓,正在劝说解散之时,香岩(段芝贵,时任卫戍司令)忽要出队弹压,如果香岩出队,即由他去办,我不问了。干臣又电请香岩说,这是地方上的事,不到出兵时候不必出队伍,由镜潭去办,请你不必过问。又等一回,香岩来电话谓照镜潭办法,不能了事,非派队伍出来,吓唬吓唬他们不可。又由吴总监来电话谓,香岩如定要派兵,我即将警察撤回,以后事情,由他负责吧,我不管了。钱总理一面劝吴妥速解散,一面劝段不要出兵,地方上事,应由警察负责,不必派兵弹压。香岩则说,照镜潭办法,不但不能解散学生游行,恐事情扩大更添麻烦。各执一辞,争辩不已。看钱总理两面为难,没有办法,我与仲和说,我们走吧,遂告辞而出。
  回家时汽车不经过前门,没有看见学生,到了家门,警察厅派来三四十名警察,队长向我请示。怎样保护法?我说这是你们的事,怎么反来问我?队长说,上头命令“文明对待”,故连警棍都没有带,怎么好呢?我苦笑道,你们看怎么好,即怎么办得啊!警察们即找木板石块之类去堵大门。我家向无警卫,墙不高,门又不坚,正在这时,丁问槎(士源)大踏步而进,见我与仲和在客厅谈话,他说我刚路过东交民巷,学生游行队要进东交民巷,为守兵所阻,即向东而行,人数不少,看来即将到这里来了。他见警察在堵门,他说堵门有何用处?我说,他们奉的命令,是文明对侍,故连警棍都没带。问槎听了大笑道,好个文明对待!正说话间,听得呐喊叫嚣之声,渐渐清晰,问槎说,来了,你们应先躲避,不要吃眼前亏。我即到东面去看家父,见我父呆坐在廊下,有一婢一僮陪侍着。顷刻之间,呐喊之声,越来越近。有顷,见白旅一簇一簇出现墙外,父嘱我躲避,但我房的建筑,是西式一排平列,无处可躲。正在这时,忽有一石块对我父飞掷过来,幸婢将身一挡,打中背脊,肿痛了好几天,若中我病父,即不堪设想了,即扶我父进屋。
  我于仓猝间,避入一小房(箱子间),仲和由仆引到地下锅炉房(此屋小而黑)。这箱子间,一面通我妇卧室,一面通两女卧室,都有门可通。我在里面,听了砰然一大声,知道大门已撞倒了,学生蜂涌而入,只听得找曹某打他,他到哪里去了。
  后又听得砰砰蹦蹦玻璃碎声,知道门窗玻璃都打碎了。继又听得磁器掷地声,知道客厅书房陈饰的花瓶等物件都摔地而破了。后又打到两女卧室,两女不在室中,即将铁床的杆柱零件,拆作武器,走出了女儿卧房,转到我妇卧房。我妇正锁了房门,独在房中,学生即将铁杆撞开房门,问我在哪里?妇答,他到总统府去吃饭,不知回来没有?他们即将镜框物件等打得稀烂。我妇即说,你们都是文明学生,怎么这样野蛮?我在小室,听得逼真,像很镇定。他们打开抽屉,像在检查信件,一时没有做声,后又倾箱倒箧,将一点首饰等类,用脚踩踏。我想即将破门到小屋来,岂知他们一齐乱嚷,都从窗口跳出去了,这真是奇迹。
  又到两亲卧室,将一切器皿打毁,对我双亲承他们没有惊动。打开橱门见有燕窝银耳之类,即取出了匣子摔了满地。我父即说,这是人家送给我的,我还舍不得用,即送给你们好了,何必暴殄天物?他们不理,还是践踏得粉碎而去。后到汽车房,将乘用车捣毁,取了几筒汽油,到客厅书房等处浇上汽油,放火燃烧。顷刻之间。火势上炎,问槎即将老父母扶到院中角落坐下。
  仲和在锅炉房,听到上面放火,即跑出来,向后门奔走,被学生包围攒打。他们见仲和穿了晨礼服,认为是我,西服撕破。有一学生,将铁杆向他后脑打了一下,仲和即倒地。问槎向警长说,现在学生已放火伤人,成了现行犯,还能文明对待吗?警长亦不理。适日友中江丑吉闻讯赶到,见仲和倒在地上,他亦认识,即推开学生,将仲和连抱带拖,出了后门,藏在对面油盐店,把门而立,说日本腔的中国话,这是我的朋友,你们要打即打我,我不怕!他虽知自卫之法,亦已受铁杆打伤多处,臂背红肿,经月余才愈。吴总监随即赶到,一声“拿人”令下,首要学生听说,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只抓了跑不及的学生二十余人,送往警察厅。
  我仍在小室里,吴总监向我道歉,将全家送到六国饭店。消防队亦赶到,东院一排西式房已将烧尽了,只剩了门房及西院中国式房一小部分,随即救灭。仲和亦由总监派车送入同仁医院,我即到同仁医院,见仲和面色苍白,闭目而睡,状很疲惫狼狈,我没有惊动他。医生告诉我,他全身共受伤大小五十六处,幸没中要害,后脑震动,故致晕倒,等静养两三天后再看。我又回到六国饭店,属部电京奉局速开一专车到天津,接仲和夫人来京。傅沅叔(增湘)总长(教育总长)来慰问,他说我听得消息,即到北大劝说,但已预备出发,阻挡不住,请你原谅,想不到学生竟如此大胆荒唐。府秘书长亦来,我因不满于他,对他很不客气。他问我火烧情形,我说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看吧。后吴镜潭来,问他带了几个学生?他说:他们听了我汽车喇叭,要紧的学生都已逃光了,等我下令拿人,只剩了二十余个跑不及的学生,我看他们都不是重要的。我说,打人放火的都没有抓到,这些盲从的学生不必为难他们,请都释放了吧。他答应而去。
  后我又到医院,因不知仲和伤势情形,即住在医院。仲和夫人来时,已在第二天凌晨了。我虽住医院,亦不敢去看仲和,怕他感触,于伤不利。他夫人告我,若无中江丑吉,仲和之命休矣。我听了凄然,很感中江丑吉之见义勇为,真够朋友。仲和说,有一小记事本,和皮夹钥匙,都放在曹家锅炉里,后都找着了。等仲和伤势渐愈,我才出医院。东海为我安置于团城,团城前有玉佛殿,后有住房十馀间,又有一斜廊通到一亭,下临北海。我即以住房住家眷,家父母已于翌晨送往天津寄住友家。亭名沁春,我即以作书房起坐室,殿前两旁,各有群房十对间,其时部中秘书,恐我有事,每日必来,即于右侧群房为休憩所。左侧群房,公府派一连兵护卫,跟我家仆役厨房等同住一起。
  我到团城第二天,合肥即来慰问。此老向不做虚伪的敷衍,他说这次的事,他们本是对我,竟连累了你们,我很不安。又问仲和伤势如何?且说你们不必辞职,看东海如何处置。说了即辞出。我本已预备辞呈,因合肥属不必辞,只好暂搁。后仲和出院,东海安置他于北海北隅之静心斋。时北海尚未开放,静心斋亦有亭树楼阁,古松翠柏,风景宜人,外交部新修理髹漆,以备招待外宾,与团城一苇可通,不必经由外面。东海为我与仲和之安顿,倒是斟酌周到,煞费苦心。
  在住团城数天后,东海忽傍晚驾一叶扁舟,由北海登城而上。我适在沁春亭,他直入亭中,时已夕阳西下,清风徐来,他说这里很凉快。又下亭同到前院,经过玉佛殿,说玉佛还是暹罗进贡的。见古松数十株,他说这俗名白皮松,只有北方有,团城特别多。且走且说我留一小舟,在城下北海,可驾游北海。北海鱼种很多,亦可垂钓消遣。又问你带书本来没有?答没有。他说,可送些书来,供你解闷,你有所需,打电话给秘书厅好了。走到北海边,即乘小舟而去。他谈笑如常,对学生事,一字不提,避开现实,真老于世故者也。随即送来一部东三省政书,是此老在东三省政绩奏折,与军机处往来书电很多,木版大本十二册,诚洋洋大观也。后又遣吴笈孙送我及仲和各五万元,一为盖屋,一为养伤。余报告合肥,合肥说,还了他,我们不是可以用金钱收买的。遂送交吴秘书长属代谢总统。后又要为我置买一宅,我亦辞谢。
  我在团城头几天,还有学生,手执卷了的白旗,三三五五行走,后来即没有了。北大蔡孑民校长,有简单谈话登于报上,记得有“民亦劳止,迄可小休”之语,亦是劝学生停止之意。我以为学潮已了结了,岂知不多几天,有友来告,学潮又起来了。这次似有背景,且像有组织,有名人在街头演说,不是学生,历数你们种种罪恶,中有一人,你亦相识(姑隐其名),竟抬了棺木在旁,大骂你为亲日派,甚至说你不但想出卖山东,连中国都要给你卖掉。说你签了廿一条还不够,将来必将与日本签中日合并条约呢,你们学生,怕还不知道。还说他有权力,可能杀我,我拼一条命跟他们斗到底,故将棺木预备在此。此人演说即在北大近处,顿时学生来听者数百人。学生大声说道,我们也非跟他拼命不可。于是这人帮助学生,设立学生联合会,派学生到上海联络。且运动商会,要求罢市。上海学校亦同时响应,但商会不很听他们的鼓动。上海有青年会会长朱某亦是好出风头的人,趁此机会帮助学生,向商会董事要求,且叫学生向商董磕头跪求,说得痛哭流涕。商董无奈,允开商会。报馆亦附和鼓吹,说和会失败,全因我们三人对日外交失败之故。学生联合会又运动商会联名电政府,请求罢斥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三人,以谢国人。政府接到此电,以为机会正好,即不等我们上呈辞职,竟下辞职照准之令矣。
  以我的揣想,东海本拟借上海和会,抑制合肥势力,故南方代表,初提陕西及参战借款问题,都是针对合肥。若合肥不理,即以破坏和会之责,委之合肥,公之世论。乃合肥测知其用意,即令陕西画界停战,参战案件送阅和会。南方代表,乃提议裁撤参战军,同时提到国会问题,到此反关于东海自己地位问题。适发生学潮攻击我们,即利用此机以剪除合肥羽翼,断其日援之路,本非初意。又不敢直接下令罢免,于是绕了大圈子,达成目的,惜百密不免一疏,不先设法令我辞职,竟下辞职照准之令,反授合肥以口实,斥为命令造谣,成为政府笑话。
  令下之日,合肥即来团城气呼呼的说,没有辞职,而捏造辞职照准之令,命令亦造谎言,天下尚有公论是非吗!东海为人敦厚,以前举动,亦许不是出之他意,这次命令,他尚能辞其责吗?此次学潮,本已平息,那班破靴党,以没有达到目的,又利用街头演说,鼓动起来,扩大到各处,惟恐天下不乱,东海知而不加制止;尤其对你们,为他冒大不韪,借成日债,这种举动,真所谓过河拆桥,以后还有何人肯跟他出力?他对我作难竟累及你们,良心何在,岂有此理!说罢不等我答复,竟悻悻而去。可见此老心中之忿懑,满腹牢骚。
  后来政府下了一道命令,告诫学生,且说我们都是公忠体国,为国家效力,没有对不起国家之事,尔学生切勿轻信谣言等语。这是官样文章,为我们洗刷,但与免职令自相矛盾矣。继以钱能训辞总理,任龚仙舟(心湛)为总理,以表示钱引咎,且与段有接近之意。以东海素称为德高望重,为北洋元老,犹不免使用权术,可知政局之复杂阴阳。以我平凡向无机诈之人,何能适应此环境。自愧无能,从此退出政界,未尝再问政治,自号觉庵,窃比古人年至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那时我年已近五十矣。
  此事对我一生名誉,关系重大。学生运动,可分前后两段,前段纯系学生不明事实,出于爱国心,虽有暴行,尚可原谅。后段则学生全被利用,为人工具。那位演说之人,尽其毒舌之所能,任意造谣毁谤,学生幼稚心理,以为名人演说,一定可靠,牢记在心。甚至我子女上学,亦受同学之揶揄,可想中毒之深。俗语说,真金不怕火烧,话虽如此,然在此浇薄社会,子且不能信其父,何况它人,我若不于此时表明真相,恐我之后人,亦将误会。故我写此事,不厌其详,但求真实,信不信由人,我总凭自己的记忆,将此事真实性,尽量报告出来,亦可使我良心稍女。
  东海不满合肥,是权力之争,然合肥之权力并非与东海争夺而来,这是尽人皆知。然居其位而无其权,总不免失望,而合肥对东海,以我之观察,总算惟命是从,不失其尊敬之意。即以此事而论,亦没有直斥东海,足见合肥之厚道;而东海对我们,事前如何布置,我不知道,事后之安排,亦可认为有内疚之心,故我仍事以师礼。至街头演说之人,与我虽非至交,亦非泛泛。其人写作具佳,惟器量太小。大凡器小之人,必多猜疑,我与仲和曾向东海推荐他为秘书,东海说,我的秘书长,用不着磐磐大才,即指此事也。岂知他反疑东海要用他,为我们破坏。又有一年,他向我借三千元过年,我亦答应,因急景凋年,一时忘了于年前送去。到了新年送去,他竟大怒,拒而不受。我莫名其妙,后有他同乡告我,借钱过年,总是为穷,新年送穷,我乡最忌,他以为我故意开玩笑,触他霉头。但我哪里知道,真是为好反成怨了。然因此细故,竟成大仇。他明知政务事实,故意颠倒是非,无中生有,以盅惑青年,毁我名誉,至于此极,使青年信以为真,何乃太毒。然人心不古,天道犹存,此君热中过度,合肥执政时,他又入段系,派为参政,曾托云沛向我疏通,我谓事已过去,请不必介意。他后投入郭松龄部下,郭败,此君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自食其果,我亦为之惋惜。
  其时友人都说,你何不辩?我以为众怒难犯,众口铄金,辩亦无益。况家严曾有止谤莫如自修之训,若彼此呶呶不休,更增老父之虑,故从无一言辩白。岂知处此是非不明之时代,不自辩白,即认为默认,不表白真相,即目为不敢发表,久而久之,积非成是,故虽事成陈迹,不能不揭发其真实相也。后来北大有关此事之人,已将此事改称为文艺运动,不意国府编辑教科书又将此事列入教科书,加以渲染,遂使全国学子,知有五四运动之事,即知有不佞之名,不佞之谤满天下,实拜国定教科书之赐也。
  子兴(陆徵祥)回国不久,以夫人病,遂请出使瑞士,为夫人养病。东海允其所请,遂偕夫人出国,在瑞士置一别墅,为夫人养病。夫人故后,以夫人遗言,入天主教本笃会隐院修道,苦修十六年成为司铎。陆氏自进本笃隐院后,与我常通信,告我本笃会情形,并赠我与培德夫人新婚俪影。院中因他身弱,特设一小教堂,省他多步。他来信告我,谓将我与许文肃公照片,并列祭台,每天做弥撒,为我祈祷,并附寄祭台照片,较在国内时,倍觉亲切。迨临终时,嘱陪他的司铎说,我死后告知在中国四位至友,即颜惠庆、刘符诚、顾少川及余也(据《陆徵祥传》)。揣其用意,似于五四运动对我弥补其歉疚之意焉。此事距今四十余年,回想起来,于己于人,亦有好处。虽然于不明不白之中,牺牲了我们三人,却唤起了多数人的爱国心,总算得到代价。又闻与此事有关之青年,因此机缘,出国留学,为国家成就人才。在我呢,因之脱离政界,得以侍奉老亲,还我初服。所惜者,此事变化,以爱国始,而以祸国终,盖学潮起始,由于学子不明事实真相,误听浮言,激于爱国心,以致有越轨行动,情有可原,迨北大校长蔡孑民先生,发表谈话,劝学生适可而止,学潮似已平息;然反对者以尚未达到目的,又鼓动街头演说,加以背后有组织,有援助,遂扩大范围,游说至上海等处。迨至我们三人下台,钱阁引咎,蔡校长亦辞职南下,反对者已如愿以偿矣。
  一五一、学潮结合政潮
  5月7日是国耻纪念,由于民国4年这一天日本向袁世凯为了廿一条提出最后通牒,因此以后每年这一天全国人民都沉痛的举行纪念(5月9日是袁世凯政府接受廿一条之日,所以也有人以这天为国耻纪念),巴黎和会前后,北京学生们本拟在五七这一天盛大纪念,后因巴黎和会中国失败消息传来,所以提前于5月4日示威,示威既然闹大了,于是8年5月7日就成为全国性支持北京学潮的纪念日。
  北京政府鉴于事态的扩大和严重,为缓和计,遂于5月7日由警察用汽车将被捕的学生们送回各校,北京学生们原定7日联合市民在中央公园召开国民大会,北京政府不敢正面弹压,除了释放学生而外,且先于6月晚间冒名分别通知参加国民大会的各单位说是:“大会停开,请勿空劳往返。”7日当天,天安门内外和中央公园一带军警林立,公园停止开放,因此大会无法举行。
  北京罢课的各大专学校,由于被捕学生已经释放,乃终止罢课。
  上海在5月7日这天召开了盛大的国民大会,会场在上海县西门外公共体育场,时间是下午2时。一时不到就见参加大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有卅余团体参加,会场可容1万人,可是会场外西至斜桥,北至西门肇园路、民国路俱是人潮,会中于事员各手执白布旗一面,上书:“争还青岛”、“挽回国权”、“誓死力争”、“讨卖国贼”等字样。江苏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本科学生钱翰柱,年19岁,也仿北京大学学生谢绍敏,咬破手指,沥血成书,在白布旗上书“还我青岛”四字。还有一位不知名学生,胸前悬一白布,自颈至踵,大书“我是中国人”,手中高持一幅白布上书“国耻”二字。
  大会由留日学生救国团干事长王宏实报告开会宗旨,继由叶刚久、汪阅章、朱隐青、光明甫等相继演说,慷慨激昂。光明甫强调当前要旨是惩办卖国贼,全场热烈鼓掌赞成。原本报名演说的有27人,因时间关系有些人未及演说。当场决定四点:
  (一)电达欧洲和会我国专使,对于青岛问题,无论如何,必须力争,万不获已,则决不签字。
  (二)电告英、美、法、意四国代表,陈述青岛不能为日有之理由,以我国对德宣战,本为刬除武力主义,若以青岛付之日本,无异又在东方树一德国。非独中国受其祸,即世界各国之后患,亦正未有已时。
  (三)电致各省会,教育会,商会,请其一致电京,力争外交问题,营救被捕学生。
  (四)由本日国民大会推代表赴南北和会,要求两总代表电京,请从速严惩卖国贼,释放学生。
  当即推定光明甫、彭介石、黄界民、郑浩然四人往谒南北和会总代表,唐、朱两位即予延见,并将已拍到北京的电报给光明甫等阅看。光等返告,咸表满意。同时决定设立国民大会事务所以为永久性的民众团体。
  留日学生的反日爱国情绪尤为高涨,前面提到章宗祥由日返国时,在东京东站即被留日学生包围,倍受侮辱。5月4日北京学生大示威,立刻在东京引起了留日学生的共鸣。
  原来在东京,自廿一条约后,每年也在5月7日要举行国耻纪念会,日本政府当然用各种方法阻止,学生们要租一个会场都很困难。早在民国7年的5月7日,留学生因为找不到适当的会场,于是相约装做食客,到一家中国料理店去聚餐,借餐馆开会,结果被日本警察追踪而至,于是学生们手无寸铁和如虎如狼的警察大战,不少学生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参与开会的全体学生34人都被拘入警署,受到种种侮辱和虐待,因此激起全体留日学生罢课回国,进行反日运动。
  8年的5月7日更是一个大日子,但日本警察则出全力阻止,留日学生根本找不到会场,于是推派代表去见中国的代理公使庄景珂,要借公使馆举行纪念会仪式,担保严守秩序,决不发生任何意外事件。庄当面并没有拒绝,可是到了6日晚间,中国公使馆的里里外外都是日本巡警宪兵,层层密布,如临大敌,使馆内则灯火辉湟,弦管悠扬,学生们一打听,原来著名的京剧青衣梅兰芳在使馆内演唱天女散花。学生们睹此情形,知道使馆是不会借出会场了,乃于当夜决议,在七日早晨集合,分为两组,一组从葵桥下车,一组从三宅坂下车,分途向各国驻日公使馆投递意见书,然后在日比谷公园集合散队。每组都推定纠察员负责维持秩序。同时推定交涉员,担任发生故障时的解释工作。
  第一组游行队接连遇到三次袭击,时间在下午2时,4时和4时以后,地点在德国公使馆侧巷,大手町和日比谷公园附近。日本警察配合马队冲杀过来,胁令解散,学生们解释这是和平游行,无碍治安,但日警不满意学生们手持的白布标语:“打破军国主义”、“维持永久和平”、“直接收回青岛”、“五七国耻纪念”等字样,日警欲上前夺旗,学生们当然拒绝,于是日本警察就举起刀剑迎头就砍,马队也向游行队伍冲锋前进,在刀光剑影和马蹄蹂躏下,这一组的学生有半数以上被砍伤、踏伤,所持旗帜也被夺去,并有多人被捕。可是学生们仍冒死前进,抵达英国使馆时,只剩下百余学生了,他们要求谒见英使,英使予以接见,温言劝学生说:“各位爱国,令人钦佩,我当代为转达敝国政府,不过各位如果要到其他各国使馆,最好推派代表前往,免得人数过多,违反日本的法令。”留学生即将陈述书交出,转赴法国使馆,情形略同于英使馆。下午4时学生们转往日比谷公园等候另一组,不料被日本大批军警赶来,所有留学生的白布旗帜都被夺取。一位龚姓学生手持国旗被日警抢夺,抵死不放,另一位学生吴英赶来保卫国旗,被日警痛殴,且用绳捆绑拖走。其他学生气愤万分,奋不顾身拼死抢救,才将吴英夺回,余众奔入中国青年会,已疲困万分。
  另一组在葵桥下车的学生至美国使馆求见美使,因美使生病,特令书记官代见,学生投递了陈述书,美使馆代表答允立即电达美国政府和巴黎和会的美国代表。学生们辞出后即转赴瑞士使馆,被日警所阻,不得入内,当即推举代表进入使馆投送陈述书。然后到俄国使馆,俄使出见学生说:“本国连巴黎和会都未派代表出席,大使对诸君行动虽极同情,可惜力不从心,势难相助。”
  这一组学生顺利地完成了到美、瑞、俄三个使馆请愿,大家都激动地说:外国使馆还让我们请愿,为什么中国使馆竟闭门不纳,不理不睬,实属可恶,我们到日比谷会合的时间尚早,不如转去中国公使馆请愿。此议一出,全体赞成,于是大家情绪非常激昂,整队浩浩荡荡直趋中国公使馆。
  不料将抵中国使馆不远,忽然来了大队日本军警,马步蹀踱,刀剑森林,不问情由,奔向学生前队,索取国旗。执旗前导的是山东学生杜中,势孤力弱,竟被击倒,不但国旗被夺,而且身受重伤。小学生李敬安年才10岁,亦被冲倒,日本警察还跑过来用脚践踏他的腹部。
  这一队也被冲散,且伤痕累累,学生们且战且退,只得四散奔逃,逃到中国青年会和另一组会合。可是凶横的日本警察追踪而至,闯进了青年会,强迫学生立即解散。
  事后查明,两组学生共被日警捕去了36人。当由青年会干事马伯援召开一次临时善后会,筹议办法,同时向中国驻日代理公使庄景珂及留学生监督江庸交涉,请他们立即和日本政府交涉,释放被捕学生。庄、江两人竟置之不理,学生们气上加气,幸而马伯援愿意奔走,亲赴日警署探问,查出被捕学生在麴町区警署的有23人,在日比谷警署的有11个人,在町警署的有两人。经马氏的奔走,5月8日在麴町区警署的23名被捕学生被释,至于在日比谷警署的被拘学生,因日本报纸登载有胡俊同学用刀砍伤日警,不应释放,而胡俊在日比谷警署中,应移东京监狱治罪,所以一再拖延到5月14日才全部释放。
  东京事件震动了国际,对国内的爱国运动尤其是一种鼓励,请想一想爱国运动就是反日运动,而反日行动由留日学生在日本发动,如此壮烈,实在令人感动万分,所以这一事件更坚定了全国的反日爱国运动。
  上海总商会且发动不买日货运动,广州则组织国民外交后援会。
  北京政府的处境真是焦头烂额,巴黎和会无力应付。日本对山东问题毫无放手的可能,由此而引起的学潮遍及全国,加上南北问题,上海的和谈陷于僵局。就是在北京,皖系和安福系虽然二而一,一而二,但徐世昌和旧交通系联成一气,外而拉拢直系甚至南方。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当时的中国是个四分五裂,困难重重的局面。
  北京的学潮,在段祺瑞来说是非常震怒的,他指使安福系分子,大理院院长姚震提出,必须查明为首滋事学生,依法予以制裁。同时授意安福系阁员,必须整顿学风,首先撤换北大校长蔡元培。其实蔡早已提出辞职,但教育总长傅增湘已予拒绝,现在段要政府免蔡的职,傅自然也反对。他气愤地说,如果政府一定要这么做,他就以不副署免职命令来对付。傅增湘是四川江安县人,是个书香世家,他在北京政府中比较超然,段对他本来很器重,由于处理学潮案使他和安福系中间极不愉快,他也有挂冠求去的意思,而安福系也酝酿罢免傅同时改组各大专校,派安福系的人去担任各大专校校长,以加强对学生的控制。5月9日蔡再度留下辞呈出走。北大学生议决“停课待罪”,以表示坚决挽留校长,北京各大专学校校长继蔡元培之后全体辞职,以示态度一致。
  段祺瑞愤怒地指责钱内阁无能,应付学潮太过软弱无力,傅增湘包庇学阀,所谓学阀就是蔡元培。他的指责开始了安福国会的倒阁运动。
  钱能训虽然近乎无能,但局面复杂又微妙到这种地步,他也实在无能为力,他去见徐世昌请示行止,徐要他去找段。5月9日钱能训去见段祺瑞,表示愿意下台,请段推荐继任人选,段内心很想让安福系领袖王揖唐出而组阁,不过却不好意思正式提出。
  这时北京政府完全是真空状态,因为外交总长陆徵祥在巴黎,交通总长曹汝霖被学生示威吓破了胆,躲在东交民巷和币制局总裁陆宗舆在一起,傅增湘也准备辞职,代理外交总长陈箓不敢到部办公,5月9日各国公使到外交部探询中国局势时竟无人接见。
  学潮蔓延成全国性,学潮又和政潮混合在一起,使得政治危机愈益增加。
  9日北京中等以上学生成立了学联,不久天津、上海、武汉以及全国的主要城市也都成立了学联,并在上海成立了全国学联会。全国的工商界人士则发起抵制日货,组织救国储金。上海还成立不计其数的“救国十人团”,随后集中成立了“中华救国十人团联合会”。北京学生们则组织若干演讲队,以宣传讲演进行反日救国运动。
  5月13日就是上海和会破裂的一天,徐世昌无心处理学潮,岌岌惶惶地通电北方各省军阀,历述时局危殆情形,请大家表示点意见。他本希望大家能共体时艰,相忍相让,支持他达成和谈顺利的愿望。不料段祺瑞竟提出坚决拒绝南方代表的八项条件,撤回北方代表,终止和平谈判。14日徐邀请段与全体阁员,安福会的两院议长在总统府举行紧急会议,讨论外交、和会与学潮等问题。这些问题在徐世昌和段祺瑞两巨头间距离极大。于是徐世昌施出他的一贯老作法,两面光、两面圆的办法。关于学潮问题,当天发表命令挽留蔡元培校长以安学生之心。也挽留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以安段的心。同时下令诰诫学生不得纠众滋事,如果不服弹压,即当“查明斥革,依法逮惩”。对于上海和会,决定拒绝南方的八条件,不过也不撤回北方代表。
  段系对于徐世昌这种做法大为不满,因此对徐大施压力。于是第二天,15日北京政府批准了出席上海和会的北方代表辞职,并罢免傅增湘的教育总长,而由教育次长袁希涛代理部务。同时对于上海和谈破裂,发表一道命令:
  “国步多艰,民生为重,和平统一,实今日救国之要图。本大总统就任以来,屡经殚心商洽,始有上海会议之举。其间群言哓杂,而政府持以毅力,喻以肫诚,所期早日观成,稍慰海内喁喁之望。近据总代表朱启钤等电称:‘唐绍仪等于十日提出条件八项,经正式会议,据理否认。唐绍仪等即声明辞职,启钤力陈国家危迫情形,敦劝其从容协商,未能容纳,会议已成停顿,无从应付进行,实负委任,谨引咎辞职’等语。所提条件,外则牵涉邦交,内则动摇国本,法理既多抵触,事实徒益纠纷,显失国人想望统一之同情,殊非彼此促进和平之本旨。除由政府剀切电商,撤回条议,续开会议外,因思沪议成立之初,几经挫折,哓音喑口,前事未忘,既由艰难擘画而来,各有黾勉维持之责。在彼务为一偏之论,罔恤世棼,而政府毅力肫诚,始终如一,断不欲和平曙光,由兹中绝,尤不使兵争惨黩,再见国中。用以至诚恻怛之意,昭示于我国人,须知均属中华,本无畛域,艰危夙共,休戚与同。苟一日未底和平,则政治无法推行,人民益滋耗斁。甚至横流不息,坐召沦胥,责有攸归,悔将奚及?所望周行群彦,戮力同心,振导和平,促成统一。若一方所持成见,终戾事情,则舆论自有至公,非当局不能容纳。若彼此同以国家为重,凡筹虑所及,务期于法理有合,事实可行,则政府自必一秉夙诚,力图斡济,来轸方遒,泯棼何极!凡我国人,其共喻斯旨,勉策厥成焉!此令。”
  由于同情学生运动的教育总长傅增湘被罢免,改由次长袁希涛代理部务,北京学生遂再启学潮,5月19日,北京学联宣布中等以上学校全体罢课以示抗议。同时发表罢课宣言,列举三个失望和六项愿望。三个失望是:(一)上海和谈破裂后,北京政府准备签字巴黎和约;(二)北京政府竟罢免傅增湘而挽留曹、章、陆;(三)采用武力镇压学生运动,而对留日学生被殴被捕置之不理。六项愿望是:(一)拒签和约;(二)惩办卖国贼;(三)恢复上海和谈;(四)挽留傅增湘、蔡元培;(五)撤除对学生的警戒;(六)对日本政府提出抗议,要求释放中国留学生,惩办行凶的日警。
  罢课之外,同时决定利用罢课期间采取积极行动:(一)组织学生救鲁义勇队,采取自愿原则报名参加,然后集中施行军事训练,以备援救山东;(二)推行各校平民教育演讲团;(三)各校分组十人团维持秩序;(四)各校学生抽出一定时间研究经济问题。
  罢课的浪潮蔓延到上海,5月26日,上海中等以上学校响应罢课。随后杭州、太原等地学生也都卷入罢课高潮。于是上海码头工人首先拒绝装卸日货,上海各报拒登日商广告,先施、永安等大百货公司拒售日货。
  北京政府感到事态严重,于是国务院就巴黎和会问题分电各省:
  “(前略)……嗣因日人一再抗议,协商方面,极力调停,先决议由五国暂收,又改为由日本以完全主权,归还中国,但得继续一部分之经济权,及特别居留地。政府以本旨未达,正在踌躇审议,近得陆使来电谓:‘美国以日人抗争,英深瞻顾,恐和会因之破裂,劝我审察,交还中国一语,亦未能加入条文’但和约正文,陆使亦未阅及,尚俟续电,此事国人甚为注重,既未达最初目的,乃并无交还中国之规定,吾国断难承认。但若竟不签字,则于协商及国际联盟,种种关系,亦不无影响,故签字与否,颇难决定。本日召集两院议员,开谈话会,佥以权衡利害,断难签字为辞。……讨论结果,众论一致,现拟以此问题,正式提交国会,一面电嘱陆使暂缓签字。……国人亦当共体斯意,勿再借口外交,有所激动。……”
  日本政府也感到中国反日民气的激昂,乃由外务省通知中国驻日代理公使庄景珂,就日本对山东问题的立场加以说明,希图用这番伪装的和善来缓和反日空气,这个文件略云:
  “观日本与中国之关系,中国官民中,往往对于日本之真意,深怀疑虑,且有误信日本此次于交还胶州湾德国租借地于中国之既定方针,将有变更之图。余闻之甚出意外,且深为遗憾。近如牧野男爵,为关于山东问题,说明日本之地位,曾发表其声明于新闻纸上。余于此确认此项之声明,即日本于所口约者,严正确守山东青岛连同中国主权,均须交还中国。而中日两国,为增进相互利益所缔结之一切协定,亦当然诚实遵行。其中国因参战结果,由联合国商得之团匪赔偿金之停付,关税切实值百抽五之加增,……日本对于此等事项,无不欣然维持中国正当之希望……。”
  学潮和政潮,激怒了北京真正的主人段祺瑞。他发动潜力,压迫北京政府撤换了镇压学生运动态度缓和的步军统领李长泰,而代之以号称“屠夫”的王怀庆。段党本拟改组京畿警备总司令部为京师卫戍总督署,扩大其职权,节制北京军警,施行长期戒严,但因外交团方面颇不谓然而作罢。
  其实,北京早就一直是在军事控制下,报纸和邮电都受到严格检查,学生行动受到严密的监视,北京学联的电报发不出去,只得派人送到天津拍发。
  5月24日北京《益世报》被查封,《晨报》、《国民公报》被监视,《国民公报》新闻版面开了两个“天窗”。上海各报驻北京的记者发给上海有关时局的专电也被检查员删改和扣压,因此上海各报所登北京消息就支离破碎,语意不全。北京学生所办的《五月七日》刊被封禁,编者被逮捕,承印的文益印刷局被勒令停止。25日北大举行商学恳亲会,突然跑进军警200余人,强迫他们解散,并捕去学生六人。所以这时的北京,虽没有实行戒严,但实际情况和戒严没有什么分别。
  由于军警和马队经常在北京街上巡逻,学生演讲队遂时时遭到阻止,所携旗帜和传单也被夺去,因此演讲队的学生们遂化装成国货贩卖员,三三两两地秘密出发,在军警不注意的地方进行反日宣传。
  5月25日北京政府下令禁止人民集会游行和散发传单:
  “近日京师及外省各处,辄有集众游行演说,散布传单情事。始因青岛问题,发为激切言论,继则群言泛滥,多轶范围,而不逞之徒,复借端构煽,淆惑人心,于地方治安,关系至钜。值此时局艰屯,国家为重,政府责任所在,对内则应悉心保卫,以期维持公共安宁;对外尤宜先事预防,不使发生纷扰。着责成京外该管文武长官,剀切晓谕,严密稽察。如再有前项情事,务当悉力制止。其不服制止者,应即依法逮办,以遏乱萌。京师为首善之区,尤应注意,前已令饬该管长官等认真防弭,着即恪遵办理。倘奉行不力,或有疏虞,职责攸归,不能曲为宽假也。此令!”
  学潮继续扩大,遍及全国,各省当局都为学生这样闹法而深感不安,浙江当局异想天开地叫各校于5月28日提前放假,至于开学日期则由各校校长斟酌情势自行规定。北京政府也仿效浙江办法,可是被学生们拒绝。
  由于全国性的抵制日货运动,使日本深受打击,日本驻华公使遂于5月22日提出严重抗议,日本政府且派军舰多艘,集中秦皇岛和福州海面示威。北京政府倍感左右受逼,为了敷衍日本,遂再度下令各省取缔排斥日货运动,内称:“中日邦交素敦睦谊,各地方对日商不得歧视,倘有甘为扰乱者,自应严惩以笃邦交。”然而北京政府的命令,只收到相反的结果。
  为了避免引起日本有所借口,25日北京学联发出通告,学生进行演讲,不应仇视日本人,对日本人的生命财产,必须加意保护,即使有日本人前来挑衅,也只好退让,尤其防备日本人伪装故意纵火,阴谋嫁祸,作为侵略中国的借口。
  5月下旬,段祺瑞公然通电主张签字巴黎和约。6月1日北京政府正式下令宣示青岛问题,并为曹章陆三个亲日派辩护。令云:
  “国步艰难,外交至重,一切国际待遇,当悉准于公法。京外各处,散布传单,集众演说,前经明令申禁,此等举动,悉由青岛问题而起,而群情激切,乃有嫉视日人,抵制日货之宣言,外损邦交,内隳威信,殊堪慨喟。抑知青岛问题,固肇始于前清光绪年间,德国借口曹州教案,始而强力占据,继乃订约租借。欧战开始,英日军队,攻占青岛,其时我国,尚未加入战团,犹赖多方磋议,得以缩小战区,声明还付。迨民国四年,发生中日交涉,我政府悉力坚持,至最后通谍,始与订立新约,于是有交还胶澳之换文。至济顺高徐借款合同,与青岛交涉,截然两事,该合同规定线路,得以协议变更,又有撤退日军,撤废民政署之互换条件,其非认许继续德国权利,显然可见。曹汝霖迭任外交财政,陆宗舆、章宗祥等,先后任驻日公使,各能尽维持补救之力,案牍具在,无难复按。在国人不明真相,致滋误会,无足深责。惟值人心浮动,不逞之徒,易于煽惑,自应剀切宣示,俾释群疑。凡我国人,须知外交繁重,责在当局,政府于此中利害,熟思审处,视国人为尤切,在国人惟当持以镇静,勿事惊疑。倘举动稍涉矜张,转恐贻患国家,适乖本旨,所有关于保卫治安事项,京外各该长官,自应遵照迭次明令,切实办理,仍着随时晓导,咸使周知!此令。”
  一五二、曹、章、陆免职
  北京政府除了维护曹、章、陆三个亲日派而外,更进一步下令全国学校即日复课,令云:
  “国家设置学校,慎定学程,固将造就人才,储为异日之用。在校各生,惟当以殚精学业,为唯一之天职,内政外交,各有专责,越俎而代,则必治丝而益棼。譬一家然,使在塾子弟,咸操家政,未有能理者也。前者北京大学等校学生聚众游行,酿成纵火伤人之举,政府以青年学子,激于意气,多方启导,冀其感悟,直至举动逾轨,构成非法行为,不能不听诸法律之裁制,而政府咎其暴行,悯其蒙昧,固犹是爱惜诸生意也。在诸生日言青岛问题,多所误会,业经另令详切宣示,俾释群疑。诸生为爱国计,当求其有利国家者,若徒公开演说,嫉视外人,既损邻交,何裨国计?况值邦家多难,群情纷扰,甚有挟过激之见,为骇俗之资,虽凌蔑法纪,破坏国家而不恤,潮流所激,必至举国骚然,无所托命,神州奥区,坐召陆沉。以爱国始,以祸国终,彼时蒿目颠危,虽追悔始谋之不臧,嗟何及矣!诸生奔走负笈,亦为求学计耳,一时血气之偏,至以罢课为要挟之具。抑知学业良窳,为毕生事业所基,虚废居诸,适成自误。况在校各生,类多勤勉向学,以少数学生之憧扰,致使失时废业,其痛心嫉首,又将何如?国家为储才计,务在范围曲成,用宏作育,兹以大义,正告诸生。于学校则当守规程,于国家则当循法律。学校规程之设,未尝因人而异,国家法律之设,亦惟依罪科罚,不容枉法徇人。政府虽重爱诸生,何能偭弃法规,以相容隐?诸生劬业有年,不乏洞明律学之士,诚为权衡事宜,内返良知,其将何以自解?在京着责成教育部,在外责成省长暨教育厅,督饬各校职员,约束诸生,即日一律上课,毋得借端旷废,致荒本业,其联合会、义勇队等项名目,尤应切实查禁。纠众滋事,扰及公安者,仍依前令办理。政府于诸生期许之重,凡兹再三申谕,固期有所鉴戒,勉为成材。其各砥砺濯磨,毋负谆谆诰诫之急!此令。”
  学生们不但未被这道命令吓倒,反而更加坚定。北京学生决定从6月3日起发动一波一波的演讲队,在通衢大街上,堂堂皇皇地举行演讲。准备让军警来逮捕。如果第一天的演讲学生全数被捕,则第二天用加倍的学生去街头演讲,如果第二天亦全数被捕,则第三天更加一倍。
  北京中等以上的学生有25000人,他们一致决定支持这个行动,大家效法田横五百义士,众志成城,紧紧地团结在一块。
  6月3日北京学生按照预定计划,分作50余组出发演讲。这使军警当局大出意外。段芝贵急忙宣布戒严,派马队协同军警分途驱散演讲学生,并捕去学生178人。警察厅的看守所收容不下,只得解往北大法科看守。被捕学生不给饮食,不许亲友探视。军警当局并且派出大批武装军警占领北大,设帐宿营,并在周围地区架设大炮,禁止行人通过。
  学生按照计划,于6月4日用加倍的人数继续街头演讲,军警也不示弱,继续大规模逮捕,当天被捕的,约有700余人,北大法科也无法容纳了,临时又借用北大理科作为临时监狱的扩充部分。
  学生们不仅不逃避被捕,其他未被捕的反而自动前往法科的临时监狱,要求入狱。军警们以为他们来劫狱,当然阻止他们入内,遂在门外发生打斗,结果有三名学生被打伤。
  北京基督教教友目睹学生的英勇行为,因此自动停止了宗教宣传,参加学生行列作爱国宣传。中国有史以来,女学生没有在街头游行宣传的,现在女学生也参加了。
  6月5日,五千多位学生,背着包袱出发,沿途市民热烈致敬,无数的市民受了感召,自动参加游行行列。结果,学生们也不在街头演讲了,他们唱着歌,呼口号直奔北大法科。这时看守法科的军警也不敢对他们采取行动,而关在法科内的学生们则纷纷爬到窗子上眺望,于是法科内外呼应,声震街市,此起彼伏,军警们相顾失色。
  在这最紧张动人的时候,政府突然下令撤走北大的军警,无条件把被拘的学生释放,军警们奉到命令,如临大赦,立刻撤退。可是被关在北大的学生们不但拒绝出狱,反而自动组织门警代替撤走的军警,自己把自己拘禁。一些学生捉到了七名行动蹒跚的警察,夺取了他们的两具篷帐,他们把这些东西作为政府摧残教育,蹂躏人权的证据。他们派人到警察厅索取食粮,警察只得乖乖地送去一批食物接济他们。
  6月5日这天,学生总算扬眉吐气了,他们公然站在警察厅门前或者军警密集的地方大声进行演讲,军警们呆若木鸡,不敢干涉。
  这一天北京政府派傅岳蔡为教育部次长,以代替辞职引退的袁希涛。傅次长奉命于危难之际,他陪着笑脸向学生保证,今后教育部将负责处理学潮问题,军警不会再过问了。
  6月6日北京政府派胡仁源代理北大校长,胡因学生反对,不敢到任。
  北京学潮扩大后,蔓延到上海,上海学校最多,学生爱国也不后人,并且为了支援北京,立即召集会议,发表宣言:
  “呜呼!事变纷乘,外侮日亟,正国民同心戮力之时,而事与愿违,吾人日夕之所呼吁,终于无毫发之效,前途瞻望,实用痛心,本会同人,谨再披肝沥胆,以危苦之词,求国人之听。自外交警信传来,北京学生,适当先觉之任,士气一振,奸佞寒心,义声所播,咸知奋发。而政府横加罪戾,是已失吾人之望,乃以咎及教育负责之人,致傅、蔡诸公,纷纷引去。夫段祺瑞、徐树铮、曹汝霖、陆京舆、章宗祥等,迭与日人借债订约,辱国丧权,凭假外援,营植私利,逆迹昭著,中外共瞻,全国国民,皆有欲得甘心之意。政府于人民之所恶,则必百计保全,于人民之所欲,则且一网打尽。更屡颁文告,严惩学生,并集会演说刊布文字,公民所有之自由,亦加剥削,是政府不欲国民有一分觉悟,国势有一分进步也。爱国者科罪,而卖国者称功,诚不知公理良心之安在?争乱频年,民曰劳止,政府犹不从事于根本之改革,肃清武人势力,建设永久和平,反借口于枝叶细故,以求人之见谅。继此纷争,国于何有?此皆最近之事实,足以令人恐惧危疑,不知死所者。政府既受吾民之付托,当使政治与民意相符,若一意孤行,以国家为孤注,吾民何罪?当从为奴隶。呜呼国人,幸垂听焉。共和国家之事,人民当负其责,方今时机迫切,非独强邻乘机谋我,即素怀亲善之邦,亦无不切齿愤恨。以吾内政之昏乱,我纵甘心,人将不忍,生死存亡,近在眉睫,岂可再蹈故习,依违容忍。慕稳健之虚名,速沦胥之实祸?夫政府之与人民,譬犹兄弟骨肉,兄弟有过,危及国家,固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终不见听,虽奋臂与斗,亦所不辞。何则?切肤之痛在身,有所不暇计也。吾人求学,将以致用,若使吾人之明知祸机之迫不及待,而曰姑俟吾学业既毕,徐以远者大者,贡献于国家,非独失近世教育之精神,即国家亦何贵有此学子?吾人幸得读书问道,不敢自弃责任。谨自五月二十六日始,一致罢课,期全国国民,闻而兴起,以要求政府惩办国贼为唯一斗志。政治肃清,然后国基强固,转危为安,庶几在此。同人虽出重大之代价,心实甘之。所冀政府彻底觉悟,幡然改图,全国同胞,亦各奋公诚,同匡危难,中国前途,实利赖之。同人不敏,请任前驱,戮力同心,还期继起。”
  上海商会为了配合学生,遂发动罢市,6月5日南市各商肆先行罢市,法租界商家亦照样闭市,公共租界继之,英租界的永安、先施两公司亦宣布罢市。到了下午,整个上海大小商店都关门闭户,只有学生在街头散发传单,巡捕在街上往来巡视。商店门外都悬挂白旗,上书:“万众一心,同声呼吁,力抗汉奸,唤醒政府。”
  上海是全国最大的都市,中外所瞩目,自从上海商人发起罢市后,罢市的浪潮由上海波及江浙两省,随后又波及天津、安庆、芜湖、厦门、九江、济南、武汉等城市。
  随着商人罢市后,工人也发动罢工。首先是上海南市华商电车工人,随后商务印书馆、锦华纱厂、祥生铁厂、沪宁、沪杭两路和纺织、金属、运输、市政各部门的工人纷纷响应,罢工人数达六七万之多。再后京奉路唐山、京汉路长辛店的铁路工人以及长江轮船的码头工人都纷纷响应。
  于是,上海成立了“商工学报各界联合会”,由五四到六三,这个爱国运动从北京到上海,以上海为中心变成了全国性的运动。
  上海的学运重心是在复旦大学和东吴大学,这两个大学和在北京的北大一样,是发号施令的领导团体。但有一段密闻为外间所不知道的,促成这个事件却由上海《民国日报》,原来五四示威事件爆发后,电报当晚到达上海各报,编辑先生都是编好付印了事,可是《民国日报》的叶楚侩、朱宗良、邵力子等却觉得这是了不起的爱国运动。立刻派人把北京原电送到复旦大学,学生们看了这则电报,莫不义奋填膺,于是天刚亮就敲钟集合全校寄宿生,把北京电报当众宣读,全体立即决定要响应北京的壮举,先罢课再联合其他学校。
  上海学联是设在静安寺路51号,成立后有一个民生女校也参加,当时女学生参加学运实在是很新鲜的,所以极被各方重视。不过民生女校只派了一位代表,这位代表是个教师,名叫汪吟蘋,他是位男老师,右手六个指头,在学联会中发言很多,因此报纸上时常刊载他的名字。由于他的名字像个女人,又代表女校,外界便以为他是位窈窕淑女,让许多男士颇增遐想,他接到许多求婚信后,为之哑然失笑,只好一一作答,告诉求婚者自己是个男人。这位汪先生后来搞了一个时期交易所,失败后又参加创办中国第一家电影公司——明星影业公司。
  由于上海学生罢课、商人罢市、工人罢工,因此上海的军事当局宣布戒严,并派警察分途逼迫商人开市,商人们虽然勉强开门,警察一去立即关门。上海租界当局禁止市民悬旗、散发传单、结队游行,并劝导租界内商店开市营业。可是市民们亦阳奉阴违。
  徐世昌一派认为对付学潮不该过激,应该把拒绝出狱的那些学生劝导出去,以缓和全国人民日益增加的不满情绪。6月7日徐世昌派总统府参议曾彝进偕教育总司长二人前往北大法科慰问拒绝出狱的学生。这位钦差大臣说尽了一切好话,可是学生都置之不理。
  6月7日,北京各界在中央公园举行国民大会,提出取销密约、惩办国贼、维持教育、提倡国货、促进和局等条件,军警们虽在会场附近警戒,却没有进行干涉。
  全国的示威运动集中在“罢免国贼”问题上,也就是说北京政府如果不将亲日派的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免职,则事态不可避免一定会扩大。可是在北京政府方面又有投鼠忌器之苦,因为段祺瑞要维护这三人。至于徐世昌也不能说与这三人完全没有关系,徐当选总统的经济来源,就是靠顺济、高徐两路的借款。
  “罢免国贼”问题不能解决,8日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议决,从10日起,仿照申包胥哭秦庭故事,直接向总统府请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由于有这新计划,所以北京学联便变更策略,当天派人迎接法科被捕同学全部出狱,以便参加新的眼泪请愿。在北大法科出“狱”的学生们排着队伍前进,沿途受到市民热烈的欢迎。
  上海的三罢(罢课、罢市、罢工)使到驻军首长卢永祥也有庚电(8日)请求北京政府罢免曹、章、陆以安时局。卢永祥是皖系,竟有此言论,表示时局的严重性。这还不打紧,接着北京总商会也宣称如果不罢免曹、章、陆,则北京也要罢市,北京是政府所在地,如果真的罢市成何体统。
  因此,北京政府遂于10日上午批准曹汝霖辞去交通总长,并将这道命令分途传达北京学联和总商会,一方面阻止学生真的包围总统府,一方面阻止商会罢市。然而各方面对此仍表不满,因此北京政府不得已又在10日下午补发两道命令,批准驻日公使章宗祥、币制局长陆宗舆辞职。
  曹汝霖和陆宗舆是曾经递过辞呈的,可是章宗祥却从没请辞过。徐世昌为了缓和全国性的反政府运动,所以要曹、章、陆下台,但却不好意思下令免他们的职,所以一律用辞职照准方式。可是章宗祥未递过辞呈,如何照准呢?不得已才赶派专人到达医院中找章宗祥,请他在病榻把已写好的辞呈盖章,章宗祥起初不肯,经不起来人的劝告,气嘟嘟地盖了章。这一来安福系的人大为不满,认为徐世昌不该“卖友”,逼迫自己人辞职,纷纷责备老徐太不够朋友。
  北京政府虽然表示了让步,可是并不能满足各方的希望,第一、北京政府不用罢免而用准予辞职,显见有意维护;第二、交通总长曹汝霖去职,却由安福系分子曾毓隽代理部务,是换汤不换药。
  一五三、拒签《凡尔赛和约》
  北京政府批准曹、章、陆三人辞职的当天,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曾将这消息电告上海英国总领事法磊斯,令其劝告上海租界内的中国商人开市,上海各界在证实曹、章、陆三人确实已经下台后,于是商人结束罢市,工人结束罢工。
  这次爱国运动是胜利了,可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少,而皖系军阀也残忍地采取了高压手段。8年5月30日,安庆中等以上学校响应罢课,安徽督军倪嗣冲下令将罢课各校一律解散。6月1日湖北督军王占元派兵包围武昌高师,下令对游行学生“格杀勿论”,有学生16人被军警殴伤,其中陈开泰一人伤重致死。湖北警务处长崔振魁率领督察长杜杰及大队警察,四出追打演讲学生,武昌中华大学学生李鸿儒忿而投江自杀。6月7日南京警察厅长王桂林指挥警察压迫商人开市,与学生发生冲突,金陵大学学生陈昌盛被刺刀戳伤,死而复苏。6月12日上海警察厅长徐国樑亲自动手鞭打学生,这天晚上租界巡捕在山东路爱多亚路口枪击参加爱国游行的市民,死伤多人。山东福建也都有逮捕学生和枪击代表的事,湖南督军张敬尧则禁止湖南各报登载有关鲁案的新闻。
  吴佩孚又作狮子吼了,他是山东人,山东问题是爱国运动的焦点,他这个山东人自然更要表示态度。6月9日他有青电反对逮捕学生,主张召开国民大会,请政府宣示外交,力争收回青岛,接着又有佳电主张取销段祺瑞所承诺的中日密约。
  钱能训辞职后,徐世昌想以周树模继任,可是安福系国会不会通得过,徐向段祺瑞摊牌:“如果要我继续干下去,就要通过周的国务总理”。段答应向安福国会去疏通,他把徐树铮叫来,要他去办这事,小徐说:这事不太好办,国会不见得会通得过。果然,这个一手为段御用的国会,竟不听段的命令,他们扬言:“我们当议员的,不比军人有服从的义务。”小徐把他们预拟好的一则电报拿给段看,这通电报是在周树模被提名国务总理时,安福国会的议员们就要自己宣布安福国会是个非法国会,由非法国会选出来的总统徐世昌也是非法总统。
  这一来,徐世昌也不敢坚持提名周树模了。6月13日准钱能训辞职,特任龚心湛兼代内阁总理。
  爱国运动虽然因曹、章、陆三个亲日派下台而获得胜利,可是这个运动的目的是反对巴黎和会对山东问题的决定,所以曹、章、陆下台后,这个运动并没有结束。
  北京政府是希望参加签字巴黎和约的,因为不参加签字就不能加入国际联盟组织。
  五四所开始的爱国运动,在曹、章、陆辞职后,并没有结束,反而继续要求北京政府训令和会代表拒绝在和约上签字。5月24日北京国务院曾密电北京各省征求应否签字的意见,这不是征求意见而是授意各省军阀通电赞成签字而为签字后的支持者,可是各省军阀在全国一致的爱国运动中,都不敢太背叛人心。所以都没有摇旗呐喊。
  全国展开了爱国运动的第二目标,反对中国在巴黎和约上签字。首先发起请愿的,是山东人民,6月18日山东各团体推出代表于19日启程赴北京请愿,他们动身时,山东省会济南的人民万人空巷前往送行,场面激动而紧张,代表们向送行者沉痛表示,不达目的,誓不生还。
  20日山东请愿的七个团体代表85人先期到京,下车后径赴总统府请愿,徐世昌拒不接见。代表们在倾盆大雨中,一齐跪在新华门外号啕大哭,徐不得已,只好派秘书长吴笈孙出来传话,定于次日派代理国务总理龚心湛代表总统接见。山东请愿代表抵京的消息,震动了北京城,日本驻华公使小幡特别设宴准备招待他们,他们不接受,却接受北京学联在北大法科举行的欢迎会。
  21日,龚心湛接见山东请愿代表,代表们要求政府不要在和约上签字,龚心湛表示这个问题太大,碍难接受。于是代表们一致要求面见总统,徐世昌不得已,遂于23日在总统府接见他们。
  这是动人的一幕,代表们哭诉日本人把山东当作属土,把山东老百姓当做牛马奴隶,在山东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其中一位代表激动地流着眼泪,用沙哑的声音质问徐说:“请问大总统,山东是不是我国领土?请问大总统,山东人民是不是中国人?大总统还要不要我们?”他的话说完,泪随声下,其他代表也跟着哭了起来。徐面对着这一幕眼泪请愿,莫知所措,只得吞吞吐吐地表示政府已经电令陆专使从缓签字。
  徐世昌对山东请愿代表的答复,并不是事实,北京政府拍给巴黎中国代表的电报,只是命令陆徵祥等“相机办理”,而不是“从缓签字”。其用意是叫中国代表们仰承意旨,代负签字的责任,不理国内的反对,径行签字。
  可是爱国是一致的,中国代表们又何能例外,陆徵祥早于5月14日就有密电向徐请示,电云:
  “祥一九一五年签字在前,若再甘心签字,稍有肺肠当不至此。惟未奉明令免职以前,关于国际大局,当然应有责任。国人目前之清议可畏,将来之公论尤可畏。究竟应否签字?倘签约时,保留一层亦难如愿,则是否决计不签。时间日迫,关系至钜,闻见所及,合再沥陈。万祈速即裁定,立即电示。”
  徐的相机处理,就是答复陆的这封电报。
  山东代表在北京哭秦庭一幕,立即震动全国,他们除了向北京政府请愿外,还通电山东籍的北洋派军人卢永祥、王占元、吴佩孚等,请其联合阻止北京政府签字和约。同一时期,上海各界人士鉴于安福系“暗中捣鬼,坚决主张签字”,因此发出了声讨安福系和解散安福系的要求。
  6月27日,京津学生和留日、留欧归国学生推出代表和山东代表联合起来,共计400余人,一同到总统府请愿,请求拒签和约。徐世昌仍不肯接见,叫他们去找龚心湛、傅岳棻陈述意见。代表们坚持必须由徐亲自接见,当面保证不签约,否则即不退出,双方坚持不下,代表们不走,徐则不见,于是请愿代表即在新华门外露宿一宵,坚持到28日上午9时,徐不得已只好接见他们。
  徐向请愿代表们讲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一点明白表示,这使请愿人士非常不满,陕西学生屈武当场放声大哭,以头触壁,徐借此怒形于色,就拂袖而去。请愿代表们一直到28日下午8时40分钟才散队。
  28日山东第二批请愿代表108人也到了北京,30日有天津代表70余人也到了北京,其他各省也有代表纷纷抵达,于是各省请愿的浪潮和学生运动结成了一道洪流,汇合在一起,北京城顿成一个请愿城,街头巷尾,到处可见从各省来的请愿代表,市民和商店都热烈欢迎他们,这一来使到北京政府为之手足无措。
  北京政府慌忙通电各省,禁阻各省代表继续向北京出发,同时怕北京的学生再罢课游行,乃宣布北京各校提前放假,9月1日开学后再补行暑期考试。
  29日上海各界举行拒签和约的人民外交大会,上海军事当局事前关闭了公共体育场大门,门外遍布军警,大会无法进行。各团体纷纷向淞沪护军使抗议,这个大会终于在7月1日召开。
  全国性的请愿运动,使全国人民对政治增加了兴趣,同时也增加了爱国的热诚,帝王时代的中国人民,在专制统制下养成对政治没有兴趣也不敢有兴趣的习惯,现在由于抗议外患而勇敢地爱国,所以在请愿期间。有人建议推举人民代表到欧州去进行国民外交,有的主张召开全国国民大会解决外交问题和赎款。学生一面参加拒签和约请愿,一面致力抵制日货、振兴本国工业、推行义务教育。
  当全国泛起了拒签《凡尔赛和约》的运动时,中国出席巴黎和会的代表们正面临他们一生中历史性的抉择。
  巴黎和会的结果,《凡尔赛和约》于民国8年6月28日签字于凡尔赛宫的明镜殿,明镜殿位于凡尔赛正宫的后殿,殿长73公尺,阔约10公尺,殿的四壁镶立17方大镜,殿顶是名画师肋朋的大画七幅,小画22幅,人在殿中犹如置身琼楼玉宇。
  6月28日午后3时,协约国代表礼服礼帽,齐集明镜殿。《凡尔赛和约》历经半年始达成,由27国代表正式签字。中国代表缺席,并致电政府,引咎辞职,原电云:
  “和约签字,我国对于山东问题自五月二十六日通知大会,依据五月六日祥在会中所宣言维持保留后,分向各方竭力进行,迭经电呈在案。此事我国节节退让,最初主张注入约内,不允;改附约后,又不允;改在约外,又不允;改为仅用声明,不用保留字样,又不允;不得已,改为临时分函声明,不能因签字而有妨将来之提请重议云云。岂知至今午时,完全被拒。此事于我国领土完全,及前途安危,关系至钜。祥等所以始终未敢放松者,因欲使此一问题留一生机,亦免使所提他项希望条件,生不祥影响。不料大会专横至此,竟不稍顾我国家纤微体面,曷胜愤慨。……窃查祥等猥以菲材,谬膺重任,来欧半载,事与愿违,内疚神明,外惭清议。由此以往,利害得失,当难逆睹。要皆由祥等奉职无状,致贻我政府主座及全国之忧。乞即明令开去祥外交部长委员长及正廷、维钧、宸组等差缺,一并交付惩戒。并一面迅即另简大员筹办对于德奥和约补救事宜,不胜待罪之至!”
  接着陆徵祥又有补充电报云:
  “德约我国既未签字,中德战事状态法律上可认为继续有效,拟请迅咨国会建议,宣告中德战事告终,通过后即用明令发表,愈速愈妙,幸勿迟延!”
  6月30日,北京政府把陆徵祥的俭电发表,于是拒签和约的运动才告结束。
  7月2日北京政府在总统府召集重要会议研究陆徵祥的来电,徐树铮主张撤回陆徵祥,改派胡惟德为首席代表,兼程赶赴巴黎补签和约,未被徐世昌所接受。
  对于不签和约后的外交问题,政府特电巴黎陆使,电云:
  “事势变迁,并声明亦不能办到,政府同深愤慨。德约既未签字,所谓保存我政府最后决定之权,保存后究应如保办理?此事于国家利害,关系至为钜要。该全权委员等职责所在,不能不熟思审处,别求补救,未便以引咎虚文,遽行卸职。于此拟咨由国会建议,宣告中德战争状态告终,俟通过后,明令发表一节,片面宣布,究竟有无效力?抑或外交有此先例?所有对德种种关系,将来如何结束?统望熟筹详复。再奥约必须签字,务即照办!”
  7月10日,徐世昌正式下令说明中国代表未签字和约,令云:
  “巴黎会议对德和约,关系至钜,迭经电饬各全权委员审慎从事,顷据全权委员陆徵祥等六月二十八日电称……等语。披览之余,良深慨惋。此次胶澳问题,以我国与日德间三国之关系,提出和会,数月以来,乃以种种关系,不克达我最初希望,旷览友邦之大势,反省我国之内情,言之痛心,至为危惧。惟究此项问题之由来,诚非一朝一夕之故,亦非今日决定签字与不签字即可作为终结。现在对德和约,既未签字,而和会折冲,势不能诎然中止,此后对外问题,益增繁重,尤不能不重视协约各友邦之善意。国家利害所在,如何而谋挽济;国际地位所系,如何而策安全,亟待熟思审处,妥筹解决。凡我国人,须知圜海大同,国交至重,不能遗世而独立,要在因时以制宜,各当秉爱国之诚,率循正轨,持以镇静,勿事嚣张,俾政府与各全权委员等,得以悉心筹画,竭力进行。庶几上下一体,共济艰危,我国家前途无穷之望,实系于此。用告有众,咸使周知!此今。”
  8年9月10日中国代表在对奥和约上签字,北京政府并于9月15日宣告对德战事状态终止,及对奥和约签字,两令如下:
  “我中华民国于六年八月十四日,宣告对德国立于战争地位,主旨在乎拥护公法,维持人道,阻遏战祸,保全和平。自加入战团以来,一切均与协约各国,取同一之态度。现在欧战告终,对德和约,业经协约各国全权委员,于本年六月二十八日,在巴黎签字,各国对德战事状态,即于是日告终。我国因约内关于山东三款,未能赞同,故拒绝签字,但其余各款,我国固与协约各国,始终一致承认。协约各国对德战事状态,即已终了,我国为协约国之一,对德地位,当然相同。兹经提交国会议决,应即宣告我中华民国对于德国战事状态,一律终止。凡我有众,咸使闻知!此令。”
  广东军政府也对德宣告和平,文云:
  “自欧战发生,德人以潜艇封锁战略,加危害于中立国,我国对德警告无效,继以绝交,终与美国一致宣战,当即声明所有中德两国从前所订一切条约合同协约,皆因两国立于战争地位,一律废止。去年十一月十一日,我协约国与德国订休战条约,随开和平会议于巴黎,我国亦派专员出席与会。惟对于和约中关系山东问题三款外,其他条款,及中德关系各款,我国均悉表示赞成。今因我专使提出保留山东无效,未签字于和约,此系我国促使主权,万不获已之举。对于协约各国,实非常抱歉。而对于德国恢复和平之意,则亦与协约各国相同,并不因未签字而有所变易,我中华民国希望各友邦对于山东问题三款,再加考量,为公道正谊之主张,而为东亚和平永久的保障,实所馨香祷祝者也。特此通告!”
  陆徵祥于巴黎和会闭幕后即返国,他回国经过,曾在日记上有这么一段叙述:
  我从巴黎和会回来,船到吴淞口,岸上立几千人,打着旗。旗上大书“不签字”,“欢迎不签字代表”,船主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明了民众是反对还是欢迎,那是午后五点,我正在剃胡子。船主托人告诉我,请加谨慎。我说他们既是欢迎,必然无事。赶到吴淞口的人,以为我将在吴淞登岸,我们的船却直驶上海。吴淞口的人都已赶回上海。上海的几位朋友走来欢迎,都不能近前,因岸上的人多极了。当晚我就乘车去北京。车站站长请见,言民众都围在车站外,可否让他们进站。我说当然让他们进来。我往火车站,一路水泄不通。巡警与秘书,沿途大喊,让陆专使登车。登车后在车上出见民众。他们喊说:“欢迎不签字的代表。”我答说:“不签字一事,我不知办的对否?因政府命我签字,我没有签。你们既然欢迎,我想大约没有做错。”民众喊:“不用跟日本直接谈判。”我说:“这一点请各位放心。我既没有签字,即是拒绝谈判。”民众乃欢呼。当夜,每一车站都有如山的民众,愿见专使,我因疲乏,已就寝,请魏代表接见民众,代为致谢。抵北京时,各使馆人员来站欢迎,都没有能够上前握手,因大众拥护异常。第二天,各使馆又再来补礼致贺。
  但我到北京以后,山东人民代表,每日一队往见徐总统,言因陆代表不签字,山东人受尽日本人的报复,苦不可言。代表在总统府前,有号啕痛哭的,总统也无话可说,叫他们来找我。我答复他们说:“对山东人民所受的苦,我自觉抱歉。自问实在对不起山东人,并且也对不起政府,因为政府命我签字。不过当我回国时,各地都表示欢迎。我不签字,得罪了山东人,签字,全国人受害,请诸位自加计较。诸位回去不必向人详说这一切,只说陆代表跟山东人一齐受苦。”云云。
  一五四、反日爱国运动遍全国
  当全国反日运动激烈澎湃之时,山东又发生了麻烦。8年7月1日,日本宪兵在济南纬五路捕去了齐鲁大学学生王志谦。这一来简直是火上加油,已经如火如荼的学生运动,更添增了新的火药。当天下午济南学生千余人集合向山东省长公署请愿,要求省政当局立刻向日本领事严重交涉,立即释放王志谦,担保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省长沈铭昌立即派交涉员唐柯三前往交涉,请愿学生站在公署门外等候结果。直到天黑了很久,唐柯三才垂头丧气地跑回来说:日本领事不但不放人,还提出反要求,要求赔偿日商在这一时期因山东抵制日货所受损失,同时保证以后不再抵制日货,才释放王志谦。
  唐柯三的消息同炸弹一样爆发,引起所有中国人无比的愤慨,佥认日本人这种霸道行为,只有把事情搞得更糟。
  学生们决定不解散请愿队伍,一直到日本领事无条件释放王志谦为止。这时许多爱国市民也自动来参加,因此请愿队伍骤增为5000多人。沈铭昌再派唐柯三去交涉,同时对请愿群众表示,本人宁可牺牲省长职位,决不屈从日本人。沈的讲话赢得群众热烈而长久的掌声。
  唐柯三再去日本领馆,由晚上10时半直到天明5时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他的彻夜交涉,总算带来一个勉强满意的消息,日本领事已把王志谦移送警察厅。沈铭昌即请学生代表赴警厅接出王志谦。
  7月7日济南的日本侨民借口巴黎和约告成,举行提灯游行庆祝大会,这是示威和挑衅的行动。中国商店为了避免引起纠纷,就提早关门。不料夜幕低垂,灯火初上时,竟有不少日本浪人出现,公然在街上挨家挨户敲门,勒令他们开市,有一家泰康商店不开门,竟被浪人捣毁了全店。
  日本人多数喝了酒,带着酒意在街上横冲直闯,有一批日人追赶一个英国人,英人逃入烟草公司,日本暴徒们竟然冲进去捣毁了英美烟草公司的门窗。这时日本领事接到电话,乘汽车赶来,才把一群日本浪人喝退。并向英美烟草公司道歉。公司向日馆提出赔偿损失的要求,日馆也一口承允。
  山东交涉员唐柯三也到日本领事馆,要求对于日本浪人捣毁泰康商店事,照英美烟草公司的办法处理,可是日本领事馆却沉下脸孔来说:这案子还需要调查!
  山东省会济南简直成为日本暴民的世界,这些暴民因为有日本领事作后盾,所以敢为所欲为。
  山东各地都有日警或浪人侵害中国人,7月17日青州车站的日本警察进城捕去第十中学学生马忠怀,28日才释放出来。胶济铁路沿线村庄,经常有日本军警前来进行搜查,许多村民糊里糊涂便被捕去,官厅也不敢过问,因此村民们计划组织“联庄会”进行自卫。这一期间,日本人真的已把山东当做是日本领土了。
  北京政府怕山东闹出麻烦,因此于7月25日宣布济南戒严,并派参战军第二师长,济南镇守使马良为戒严司令。另以屈映光署山东省长,撤换了沈铭昌。
  马良是个莫名其妙的小军阀,他有一支“技术大队”,专门对付爱国的抗日活动,到处干涉人民开会,解散救国团体。7月22日,他在估衣市街走过,看见回教徒所开的店铺“金家铺”贴有爱国公约,立即派技术队的队兵到回教救国后援会去,把会址捣毁,拘捕了会长马云亭、会员朱秀林、朱春祥兄弟,给他们加了一个罪名是结党集会,扰乱治安。接着他又带领队兵,浩浩荡荡地前往山东师范学校,召集学生训话。他的演讲妙不可言,他说:“我是一个国技家,我有万夫莫敌之勇,因为我身怀绝技,所以我没有权利思想,如果我有政治野心,督军一职早已到手了。现在我之所以出头露面来维持社会秩序,是因为暴民倡乱。”他说得兴起,竟慷慨激昂大声咆哮说:“今天早上我拿获了三名倡乱的首领马云亭和朱家兄弟,我办起事来是铁面无私,马云亭虽是我的回教教友,我就先拿他们开刀。我警告你们,谁敢再扰乱治安,图谋不轨,你们可以看马云亭做榜样。”
  马良认为参战军是靠日本贷款成立的,所以要“效忠”日本,他常对士兵训话时说:“一个人必须饮水思源,咱们参战军是靠日本人成立的,你们穿的是日本军服,用的是日本军火,我们不可以反日,反日的是暴民。”
  马良所执行的戒严,简直就是镇压反日爱国活动,所以学生们群情激愤。
  8月3日上午,济南各校学生代表300余人一同到督军署请愿,要求取消戒严,释放爱国分子,禁止军人替日本人采办粮食。马良听说学生在督军署请愿,立即派兵赶来驱散学生,扯碎了学生请愿书,并将为首学生刘文彦等16人拘捕。这一来,学生们同深愤慨,300多名学生一齐跟在被捕同学后面,愿意一同坐牢。军队们把被捕的16名学生押到第一师范,请愿学生随在后面,他们被隔在大门外,可是全都屹立烈日下,不稍后退。一直僵持到下午2时,马良乘马率军赶到,叫开了大门,把门外的300多学生一齐驱进学校的第一教室。
  马良把300多请愿学生一齐驱入第一师范的第一教室后,他就跳上教员讲桌对学生训话。他大骂学生扰乱治安,破坏戒严令,受过激派的指使,而且男女混杂,不成体统。他的训话简直是胡说八道,令人不忍卒闻,于是有一位医科学生吴夏蒲起而抗辩。吴说:“我们没有受人利用,我们今天这样做,是受了良心的驱使,我们是爱国!”马良看到公然有人向他顶撞,大为光火,立刻喝令卫队把这个发言的学生抓出来打三十大手板,他那如狼似虎的技术队兵就恶狠狠地跑过去,用大刀压在吴夏蒲的头上,把他拉到讲台下,一五一十地打吴的手板,吴夏蒲被打得痛极而哭,于是全体学生也哭出声来。
  马良听到学生们在哭,更是火上加油,大声叱责说:“不许你们哭,再哭就一齐挨打!”接着他命令士兵把吴夏蒲押下去,和已经扣留的16个学生关在一起,都用绳子绑了,等候枪毙。然后他气汹汹地大踏步而去。
  马良离开第一师范就去督军署谒见督军张树元,要求批准枪毙17名请愿被扣的学生,借以收镇压之效。张树元虽然也是一个军阀,但却不敢枪毙学生,所以予以拒绝。于是马良回到第一师范,他当然不说督军不批准他枪毙学生,而说是他自己不忍心枪毙他们,要他们安分守己,不可胡闹。讲了一番废话,直到晚间7时,这17名被扣的学生才由山东省议会议长出面保释。
  学生虽然死里逃生,可是早先被抓的爱国人士都遭了殃。8月5日山东回教救国后援会会长马云亭,会员朱秀林、朱春祥兄弟被严刑拷打后,判决枪毙,绑赴刑场执行枪决。
  马云亭是位爱国的老人,须发皆白,年已七十有二,他是一位医生,平素待人和蔼可亲,无数穷苦老百姓都受过他的照顾。当他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时,是一幕非常动人的镜头,他态度从容,没有畏惧,一边步行,一边向市民告别,他劝大家不要气馁,为爱国而死,死得其所,不要替他难过,他已近70岁的人,死期不远,如此而死,虽死犹生。又勉励大家爱国,献出力量来救国,人人都爱国救国,中国便得救了。他真是从容赴死,视死如归。济南市民流着眼泪,跟随他,听他讲演。
  当他从容进入刑场时,有些市民失声而哭,他却既镇定,又庄严,使到行刑的刽子手都不忍放枪,第一个刽子手放枪时,竟双手震颤,换了第二个也是一样,最后由一个刽子手靠近他的背后,闭了眼放枪才完成这个悲剧。
  这是个可耻的悲剧,马良杀害了伟大的爱国老人。
  马良为了献媚日本人,杀害自己的同胞,杀害回教教友(马良和马云亭都是回教徒),这个血案震动了全国。因此由于济南的枪声,再度激起了全国各省市人民代表的请愿高潮。
  8月23日,直隶、山东和北京的代表们联合大请愿,要求北京政府撤换马良,同时加以惩治。请愿代表们到总统府,徐世昌闭门不见,请愿人士则非见总统不可,相持到夜晚,北京政府出动大批警察,拘去代表38人。当天国务院通电各省,解释并非拘捕代表,而是“送厅安置,候查明来历,分别遣返。”同时替马良辩护说:“并无蹂躏学生,虐待学生情事。”又说:“人民向总统请愿,乃是非法行为。”
  8月26日,北京、天津的代表32人进行第二次请愿,当晚露宿新华门外。27日北京学生也加入了请愿团。因此请愿者增至1000余人,都露宿在新华门外。28日大雨,请愿的人们遍身淋漓,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离开,其中女学生多人也拒绝离开。请愿学生抽出400余人向国务院请愿,国务院派人向他们解释说:“马良在济南所行所为,有功无过,他所杀的都是土匪。至于在济南戒严,是防止日本浪人暴动,防止日本借口保护侨民,派兵占领济南,并非对付本国人民。”
  全国各省的请愿代表陆继赶到北京,都集中新华门外,总统府陷于请愿代表的大包围中。因此新华门、西苑门、福华门和集灵囿的总统官邸都紧紧关闭起来。
  北京政府内部,在对付请愿团应该采取哪一种方法展开了争论,徐世昌主张用和平方法处理,段祺瑞一派则主张用武力驱散请愿团。结果,徐世昌的主张获得通过。
  28日下午1时,北京政府出动了大批军警,用两人夹一人的办法,将请愿代表领袖30余人夹往天安门集中,随后警察总监吴炳湘亲自前来劝告他们,要他们运用他们的影响力解散请愿团,这些领袖们当然拒绝。
  晚上8时,又有一批军警到天安门,搜寻天津学联副会长马骏,因此和死力掩护马骏的女学生们展开了一场争夺战,马骏终被夺走。11时警察厅派来汽车多辆将女学生们强迫推入车中,分别予以遣散,其余请愿代表则被带出天安门遣散。
  马骏于30日才获释放。
  北京政府为什么要抓马骏,因为他们眼中,马骏是个危险人物。当天津商界在6月10日宣布终止罢市时,第二天天津学生代表马骏等七人曾往市商会提出质问,于是天津又于12日罢市。所以北京政府便对马骏特别刮目相看。
  北京政府对付请愿转趋强硬,9月3日,把京畿警备总司令部扩大为北京卫戍总司令部。同时,教育部严令学生不得集会结社,即使在学校内开会,也要遵守治安警察法,事前呈报警察厅,听候派员监视,如有违法,即予惩治。
  相反的,各省的请愿行动也变得很积极。纷纷推派代表进京。北京政府曾密令各省当局阻止请愿代表进京,各省代表则使用各种秘密方式,逃过各省当局的耳目,向北京进发,先后到达请愿的目的地——北京。
  9月30日,到达首都的,有江苏、湖南、湖北、江西、山东、直隶六省代表卅一人,秘密决定于10月1日上午先在中央公园集合,然后同赴总统府请愿。怎知这个消息却走漏了,当他们第二天早上分别到达中央公园时,军警们早已严阵以待,并且断绝了天安门一带的交通,代表们不能不变更计划,采取分批的办法,直接到新华门集中请愿。于是他们直奔新华门,到达后,即要求晋见总统,徐世昌仍不接见,派曾彝进出来和代表们谈话,曾说:“各位远来都很辛苦,你们请愿,把对象弄错了,现在是责任内阁制,依照《约法》的规定,人民请愿,并无向总统请愿的规定,所以请你们去国务院。”代表们回答说:“如果讲《约法》,《约法》上也没有规定不许人民向总统请愿的一条。现在国家到了这步田地,总统是一国最高元首,应该要处理重大问题的。”一方拒绝,一方一定要见总统请愿,便僵持了。请愿代表坚持不退,北京政府只得又出动警察,把31位代表全部挟往警察厅,限令他们于24小时之内离开北京,否则押返原籍,他们不肯具结,便一直扣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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