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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军阀史话

丁中江(当代)
  作者简介
  丁中江先生1917年出生于云南昆明,是台湾一位家喻户晓的政治家和近代史学家。其父丁石僧先生追随孙中山先生为同盟会早期会员。
  丁先生积二十年心血结晶,撰成《北洋军阀史话》一书,1962年起在台北《大华晚报》逐日连载,脍炙人口。1964年初版问世,自此前后共版七次,纸贵洛阳,世界各国大图书馆中,凡有中文藏书,必有《北洋军阀史话》。
  早年曾在重庆、广州、香港、曼谷等地创办多种报刊,六十年代后,在台湾三家电视台(台视、中视、华视)担任政治评论,影响颇著。
  1988年冬,云南耿马大地震。丁先生率救灾小组,携药品、衣物、捐款赴云南灾区慰问,从此致力于海峡两岸民间文化交流,以“两岸一挑夫”自况,矢志搭建两岸同胞互爱、互敬互助之桥梁。
  序言
  丁中江先生著《北洋军阀史话》一书,多年前曾读过。去年10月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拟将此书推荐给大陆读者,邀我做些出版前的编辑校订工作,并有机会在京与丁先生见面相识。
  海峡两岸彼此隔绝四十多年,学术文化交流,也人为地被封闭起来,相互较少了解。中华民族是具有悠久历史与文化传统的伟大民族,曾以其丰富多采的文化创造,为世界文明史的发展做出过卓越贡献。现在中华民族的发展与振兴,当然也需要全民族的共同努力。隔绝与封闭,不利于民族文化的发展与建设。学术研究要及时了解和吸收已有的成果,做为自己的起点,但目前,海峡两岸的学术著作和学术刊物,由于缺少正常交流渠道,一般学人很难看到,严重地影响学术研究工作的开展。台北有位历史学家曾撰文说,他如不能利用北京收藏的历史档案,便难以写出令人信服的历史。同样,以民国史为例,大陆学者如不能利用台北特藏的民国时期的档案资料,有些专题研究,就会感到困难。近年来,尽管台湾与大陆之间还有许多人为的隔阂,但海峡形势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两岸关系从紧张走向缓和,从长期隔绝走向相互交往,加强两岸联系,扩大两岸交往,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据报载:1990年两岸文化交流有较大的发展,就出版方面来说,大陆图书直销台湾,在出版书籍方面也有不少合作,特别在文学作品方面。在大陆以我所见所闻,台湾作家的作品,各地书店书摊,随处皆有,但学术著作的出版仅为零星现象。在这方面,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如台湾《柏杨版资治通鉴》,该公司已出版至56卷(书名《现代语文版资治通鉴》)。这次又将印行丁著《史话》。希望今后能有更多台湾学者的著作,能与大陆读者见面。《北洋军阀史话》一书,在台已多次再版,深受读者欢迎。据丁先生介绍,明年与大陆版印行的同时,在台将出修订后之第八版,并函嘱为之作序。多年来,因工作关系,就民国初年这段历史写过文章和著作、并编过一部《北洋军阀1912-1928》多卷本的书,对北洋军阀史稍微熟悉,为向大陆读者介绍丁先生这部著作,在此书大陆版印行之际,借此机会谈谈北洋军阀的由来与发展,供读者参考。
  北洋军阀是产生于清末的一个军事政治集团,袁世凯就是这个集团的总头子,在中国近代历史上,从1912年起至1928年是北洋军阀统治时期。1916年袁世凯虽然死去,北洋军阀集团也发生了分裂,但相继控制北京政府实权的皖系、直系、奉系,以及在北方控制一省或地区的大小军阀,也多出自这个集团。他们相互间为了争权夺利,造成连绵不断的军阀混战。大军阀为争夺对北京政府的控制权,更是经常爆发大规模的战争,随着战争的胜负,北京政府的实权,也就在各派大军阀手中转移。在此期间,北京政府所谓的总统、执政、大元帅就多次更换,内阁总理的更迭就愈加频繁,从1916年至1928年短短的13年中,就有38届内阁,最短的两届只有六天,无论哪一派当权都不长久。北洋军阀的统治从1912年算起虽只有17年,由于连年内战,却给人民带来空前灾难。因此说,北洋军阀这个集团的产生和发展,在中国近代历史上,留下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此洋军阀的形成,是近代中国的产物,其历史渊源可追溯到清末的湘军与淮军。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清政府在谈及清代制沿革时说:“我朝定鼎中原,当时所用仅止八旗劲旅而已,无敌于天下;其后额设绿营制兵,多或六十余万,少亦五十余万,较之八旗不啻倍蓰。乃粤匪,捻匪、川匪、回匪之乱,制兵竟不足恃,于是加饷挑练而有练军,招募勇丁而有湘军、楚军、淮军、毅军。乃日本之役,练兵练勇又不足恃,于是仿照西法添设新军”。(见《清朝续文献通考》卷203,兵2)。湘淮军起源于曾国藩、李鸿章办团练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军,曾、李也以此起家。
  曾国藩办团练的方针,是以封建宗法关系控制将领和军队。湘军各部,上自统领,下至哨长、士兵,从其开始招募成军,即是以同乡、亲友、师生等关系为纽带而维系着的武装集团。王定安在《湘军志》一书中谈湘军管制时有如下一段记述:“帅欲立军,拣统领一人,檄募若干营。统领自拣营官,营官拣哨官,以次下之,帅不为制。故一营之中,指臂相联,弁勇视营哨,营哨视统领,统领视大帅,皆如子弟之事父兄焉。或帅欲易统领,则并其军撤之,而令新统领自拣营官如前制。或即其地募其人,分别汰留,遂成新军,不相沿袭也。”湘人王闿运在论及湘军时说:“湘军之可贵者,各有宗派,故上下相亲”;又说:“从湘军之制,则上下相维,将卒亲睦,各护其长,其将死,其军散,其将存,其军完。”上述这些论及湘军所谓可贵的优点,却恰恰道破湘军的宗派性质。继之而起的李鸿章淮军,也是承袭湘军这套办法而形成的一支军队。
  湘、淮军在镇压太平军、捻军之后,一部分军队裁撤,大部分留驻各地成为防军,并逐步取代原有的八旗、绿营而成为清朝的常制军队。随此而出现的,是湘、淮军集团控制了全国许多省区地方政府的实权。清朝末年,湘、淮两个集团,长期分别盘踞了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和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重要职位,形成相当大的地方势力,成为中国近代的军阀。袁世凯的新建陆军,正是继承了湘、淮军衣钵,并在此基础上发展成为祸国殃民的北洋军阀集团。
  1901年袁世凯继李鸿章之后,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这在其政治生涯中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袁利用手中控制的政治、经济、军事权力,以小站练兵时所形成的班底为骨干,一方面乘机扩充北洋军事力量,一方面不断在中央和地方安插亲信。很快即形成以袁为首的北洋军事政治集团,其权势可以左右朝政。
  袁世凯经营培植北洋军阀集团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培植亲信,组成宗派势力,并掌握了一支唯袁命是从的北洋新军,而这支军队“其心理中不知有清廷,而唯知有项城耳”。袁非常崇拜曾国藩“起自团练,创办湘军”的治军方法,并加以发展,在袁世凯手下网罗了一批忠于他的亲信、心腹、死党。其中有的原来就是袁的亲友、同乡或家中用人的子弟,如袁乃宽、张镇芳。有的毕业于清末李鸿章所创办的北洋武备学堂,被袁委以重用。如号称北洋“三杰”的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以及段芝贵、曹锟、李纯、王占元、陆建章、杨善德、卢永祥、鲍贵卿、张怀芝等均出身于这一学堂。有的是吸收提拔肯于为袁卖命的淮军旧军官弁,如姜桂题、张勋、倪嗣冲、孟恩远等。有的是出身于袁氏所创办的各类军事学堂,如新建陆军之初,即设“随营军事学堂”,分由冯国璋、段祺瑞、王士珍任步兵、炮兵、工程等学堂总办,培养新军干部。嗣后,1902年在保定设“北洋随营将弁学堂”,1905年设北洋军医、军械、经理(训练军需官)各后勤军需学堂。1906年设“保定军官学堂”,训练北洋新军扩军后的军事骨干。袁世凯规定“此后训练新军,所有军中委用人员,应先尽曾习武备暨曾带新军者选择委用”、“迨成军后,遇有官弁出缺,仍先尽学堂毕业之员选充”(见《清朝续文献通考》卷204,兵3)。袁用人的标准是任人唯北洋派是亲。北洋六镇新军的镇、协、标各级统兵官,几乎是清一色的北洋系,绝少外省武备学堂毕业生或外省留日学生。故北洋六镇的军事骨干,多是袁氏的门生故吏,视袁为衣食父母。这些人依靠袁的栽培提拔,迅速升任为握有兵权实力的协统、镇统或总兵、提督等要职。在文职人员中也是如此,如朱家宝、齐耀琳、孙宝琦、张锡銮、赵秉钧、杨士锜等都是投靠袁世凯而被重用。经袁“保荐”、“密保”、“特保”等形式向清廷推荐,在短短几年里,由知县、候补道“破格擢用”为各省巡抚和各部侍郎等要职。而徐世昌更是由袁的一个幕僚,飞速地升任为清政府巡警部尚书、东三省总督、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内阁协理大臣,进入清朝的统治中枢。他们依靠袁世凯的引荐保奏,得以升迁,荣获高官厚禄,名义上是朝廷的官员,实际同袁荣辱与共,带有浓烈的封建人身依附关系。至清末,以袁为首的北洋军阀军事政治集团,基本上控制了直隶、山东、江苏、安徽、河南、东三省等省区及中央一些部院的实权,成为清末一大政治势力。
  1908年袁世凯遭监国载沣等皇族亲贵的猜疑被罢官隐居河南,但由于其亲信爪牙的维护,使清政府对其也莫可奈何。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袁世凯得以东山再起,并进而篡夺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成为中华民国的正式大总统。他凭借的就是这一军事政治集团的实力。嗣后,在北洋军阀集团势力控制下的北京政府历届总统、执政、大元帅、国务总理、各部总长,各省督军、省长、镇守使等军政大员,多出自这个集团。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中国成为列强激烈争夺的对象,随着欧美日本等国在华投资的增加,它们企图控制中国的贪婪欲望也在不断加强。古老的中华帝国,面临空前的民族危机。当此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深深地刺激了中国社会的各个阶层,资产阶级改良派和革命派先后登上了中国政治舞台。这些新的因素,对袁世凯北洋军阀集团,也必然产生一定的作用和影响,因此它与湘淮军集团相比,又具有一些不同的特点。
  一、以袁世凯为首的北洋军阀集团,从清末政治势力的发展变化源流来看,其本源是李鸿章洋务派的继续。清末洋务派有三个特点:一是掌握清政府官办近代工业实权,二是掌握军事势力,三是政治上经济上与外国打交道,是中央或地方上的当权派。洋务派这三个特点,袁世凯北洋军阀集团,不仅全部加以继承,并有所发展,它除有着清末湘淮系集团所具有的一般共性外,最显著的政治特点,就是在清政府推行新政过程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的失败,朝野上下为之震动。面对国内外动荡的局势,清朝统治层内部一些人,提出了形形色色的改革意见。军队是国家统治的重要工具,因此要求改革军队的呼声最高。清廷也连发上谕,认为改练“新军”是自强的“关键”,“救时第一要义”。袁世凯遂以新建陆军为班底,开始经营培植自己的政治势力,借清政府推行“新政”之际,行扩张自己军事政治势力之实。练新军、设巡警、兴学堂、行立宪,这一切具有资本主义色彩的新事物,无不为袁所利用,被当时朝野视为“新政之首脑”。其政治势力,也像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终于成为清末可以左右朝政的一大政治派系。究其原因,是这一时期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在中国经济和政治方面所产生的影响,还比中国原有的自然经济和小商品经济要强大得多。这种新的因素,渗透影响及于清末社会各个方面,当然也包括袁世凯北洋军阀集团。这个集团处处标榜一个“新”字,与湘淮系近代军阀相比,具有明显的资本主义色彩。
  1905年以后,以中国同盟会为代表的革命运动迅速发展,资产阶级上层的立宪运动也逐渐高涨起来。袁世凯看出没落的清王朝没有出路,“不立宪即革命,二者必居其一”,认定立宪即是抵制革命所必需,又与整个北洋军阀集团的发展有重大利害关系,遂幡然变计,连上奏折,侈谈立宪。这在客观上促成袁与立宪派的结合。1906年郑孝胥,张謇、汤寿潜在上海组成“预备立宪公会”,联合各省立宪派,要求清政府实行宪政。袁世凯极力拉拢他们,对预备立宪公会的活动,给予大力支持,并笼络立宪派中独树一帜的杨度,举荐他为西太后和皇族亲贵讲解立宪问题。因此,国内立宪派视袁为宪政运动的中坚,甚至在报上赞扬他是“开明之巨手”。辛亥革命时北洋军阀集团能够窃取全国政权,除去掌握有北洋六镇这样一支新式军队外,得到国内立宪派的支持,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二、中国当时的社会性质和民国初年列强在华侵略势力的影响,决定北洋军阀集团在政治上不仅是封建势力的代表,同时又与帝国主义势力有着一定的联系。特别是1916年以后,这个集团的各个派系,大多有着帝国主义的背景与后台,有的甚至完全沦为帝国主义的侵略工具。然而历史的发展和变化是极其复杂的,北洋各派系与帝国主义各国之间的关系,所表现的形式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的在政治上、经济上、军事上与帝国主义密切勾结,公开露骨地出卖国家利益;有的双方关系则表现得比较隐蔽。这是由于双方的政治利益和出发点有所不同,当时具体的国际国内环境有所不同而决定的。帝国主义各国从其在华侵略利益出发,视其需要,并不是绝对地支持某一派军阀。而各派军阀有时因帝国主义列强的对华侵略,引起中国人民强烈的反抗和斗争,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对其主子的侵略要求,也不是百依百顺毫无抵制的。现举例如下:
  1、日本帝国主义与皖系军阀的关系,已为研究民国史的学者所熟知。以段祺瑞为首的皖系军阀,在其控制北京政府期间(1916.6-1920.8),中国表面上是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实际处处依赖于日本,直接或间接受其操纵。日皖勾结,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欧美列强无暇东顾,日本乘机得以在华大肆扩张其侵略势力,这个特定的国际环境下的产物。在此期间,日本在政治上、经济上、军事上大力支持皖系军阀。段祺瑞所谓的“武力统一”,对南方护法各省连年发动战争,力图消灭以孙中山为代表反对北洋军阀势力的护法运动,就是由日本拿钱供给武器在幕后给予支持的。双方的关系,正如皖系军阀的代表人物徐树铮所说:“我北军势力的消长,与日本寺内内阁利害相通”(见《徐树铮密电》第2页)。据日本大藏省统计,仅寺内内阁任内(1916.10-1918.9)日本新成立的对华借款总额为38645  日元,“与寺内内阁成立时我国对华借款约一亿二千元日元比较,仅二年时间,增加了三倍”(见铃木武雄《西原借款资料研究》第353页)。段祺瑞为了换取日本的实力支持,只要给钱,给军火武器,什么国家主权、民族利益都可以廉价拍卖,从铁路、矿山、工厂到各种税收,都被皖系作为各种名目借款的抵押和担保,日本为此在华获得种种特权利益(其具体史实可参阅拙著《皖系军阀与日本》一书)。日皖之间的关系,可视为北洋军阀统治时期一个典型事例。
  2、与日皖关系相比,日本与奉系张作霖的关系却微有不同。日奉之间早有勾结。1920年直皖战后,张作霖企图控制北京中央政府的野心大增,故而更加积极向日本靠拢,他亲自对日本表示,希望能注意其今后在北方政局中的价值,极愿取代垮台的皖系地位,对日“采取真正的亲善政策”。日本首相原敬认为:“张是想依靠日本伸张势力,而我们在东三省的发展需要好好待张,我们双方的利益是不谋而合的”(原奎一郎编:《原敬日记》第9卷第135-138页)。日本支持奉系,更多的是从维护其所谓“满蒙特殊利益”这一基本点出发的。日本历来把中国东北地区看作它的势力范围,不容欧美各国介入,视张作霖为其在东三省的代理人,对奉系逐鹿中原的野心,并不热心支持。日本内阁对奉系的政策曾于1921年5月17日作出如下规定:“对张作霖整顿与充实东三省的内政和军备,以在该地区确立并巩固其势力,帝国可以直接或间接予以援助。但对其为达到对中央政界的野心而要求帝国的帮助,则帝国不采取进一步给予支持的态度”,日本“援助张作霖的宗旨,不是对张个人,乃因其掌握满蒙实权援助之,用以巩固我之对满蒙的特殊地位”(《日本外交年表并主要文书》下)。正是从这一基本点出发,日本对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虽奉系遭到失败,还是保持不干预与不介入的立场。1924年奉系将领郭松龄倒戈反对张作霖,率兵由关内打回奉天,张作霖统治地位岌岌可危,郭军在军事上取得胜利,直接威胁到日本的侵略利益。日本在奉天驻军立即出面干与,致使郭松龄兵败被杀,使张得以转危为安。日本在直奉战争和郭松龄反奉这两次事件中所以采取截然不同的态度,基本原因即在于此。1928年奉系军阀面对北伐军的胜利进军,军事上连遭失败,此时张已成为日本维护其“满蒙特殊利益”的障碍(张如败退东三省,有可能导致北伐军进兵关外),日本关东军遂阴谋策划在皇姑屯炸死张作霖,为日本直接侵占东三省铺平道路。在这里日本与张作霖奉系的关系,与日皖关系相比,表现的又有所不同。
  3、在北洋军阀中,直系军阀与英美的关系表现得若明若暗,较为隐蔽,不像日皖、日奉间那样公开露骨。但英美支持直系,以抵制日本在华势力的扩张,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在皖系统治时期,当直皖两派军阀发生尖锐矛盾和斗争时,在华英美报刊的舆论,是公开支持直系吴佩孚的一些政治主张,反日反皖立场非常鲜明。直皖战争,直系战胜皖系,英美在华报刊记者,兴高采烈,对吴佩孚是一片赞扬之声,吹捧吴为“中国一国中之英雄”,“乃中国军人中之唯一爱国者”。前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上书北京政府,对吴在宣皖战后召开国民大会的主张表示支持,认为“舍此而外,别无他法”(见《晨报》1920年8月27日)。无庸置疑,英美等西方国家,已把吴佩孚看成是它们在中国执行对华政策的合适人选,而直系也总是把英美视作自己的同盟者。直系控制下的北京政府成立后,财政拮据,在英美的撮合下,1922年8月英、美、法、日四国银行团会议议定给予直系北京政府一个五百万美元分期借款,由四国驻华公使各自报请本国政府。日本公使小幡酠认为这个决定偏袒直系,建议政府拒绝这个决议。由于日本政府的反对,借款被否决了。英美两国虽为促成这笔借款,多方进行活动,日本始终以不给中国任何党派以援助为借口,拒绝改变反对借款的立场。这清楚地反映了日本对英美所支持的直系军阀的敌视态度。但英美与直系的关系,表现得并不如日皖、日奉关系那样公开露骨。
  帝国主义列强对北洋各派军阀势力的支持与否,是根据其在华切身利益得失为转移,这类事情在当今的国际政治中,也是不乏其例的。
  三、民国初年北洋军阀的统治,在政治、经济、文化、思想上充满了新和旧的矛盾与冲突。激化的阶级矛盾,政治上的剧烈动荡,是这一时期的特点。在此时期,中国无论南方或北方,长期处于军阀战乱之中。据1932年出版的《四川内战详记》一书统计,从民国初年至1932年,四川军阀混战478次,平均每月两次战争,规模较大的战争,波及邻近的滇、黔、陕、鄂四省。四川一省如此,全国各地频繁爆发的大小军阀混战,虽无统计资料,但以此类推,即可想见一斑。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有二,一是地方农业经济即封建主义经济的大量存在,二是帝国划分势力范围的侵略政策。民国初年,全国百分之九十为农业人口,地区之间交通不便,联系也不密切,除沿海地区外,内地各省均处于封团状态,各地区均可自给自足地独立存在,这就为大小军阀提供了割据一方的客观条件。他们在一省或一地区,闭关自守,称王称霸,成为独立王国,将其统治的地盘,视作个人私产,甚至形成世袭封建家族式的统治,如奉系之在东北地区。
  北洋军阀在政治上极力维护和强化封建统治秩序,其结果必然导致社会各类矛盾的激化。频繁的战乱,严重的搜括与掠夺,加以自然灾害,造成农村经济的破产。广大破产农民一部分成为军阀扩军的兵源,但铤而走险者,也比比皆是,以原始的反抗方式,相互结成武装团体,由最初的打家劫舍,发展到攻城占地,成为民国初年遍地“匪患”,兵匪不分的奇特社会现象。统治者为了强化自己的镇压手段,遂购买洋枪洋炮发展武装力量。同时,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又不时地以武力发动战争,抢夺其他军阀所占有的地盘。大军阀相互间为争夺对中央政权的控制,不时爆发战争;地方上的小军阀为兼并地盘,不断挑起武装冲突。这就是民初军阀连年混战的社会根源。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在中国结束了延续两千多年的封建制度。革命解放了人们的思想,民主共和的观念开始深入人心,新思潮与旧秩序之间的矛盾,日益发生碰撞而趋于激烈,但任何人想复辟君主专制的旧制度,均遭到可耻的失败,袁世凯洪宪帝制和张勋复辟的迅速失败,就证明了这一点。北洋军阀的反动统治,不断地受到各阶层人民反抗浪潮的冲击。孙中山先生对反动的军阀统治政权深恶痛绝,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夫去一满洲之专制,转生出无数强盗之专制,为毒之烈,较前尤甚”。为打倒军阀的统治,孙中山先生长期为此坚持不懈地进行奋斗,他的这一理想,直至1928年北伐战争取得胜利,北洋军阀最后覆灭,方始得以实现。
  以上只是从整体上就北洋军阀军事政治集团的形成及其几个特点,概括地做些介绍,不妥之处,尚祈方家指正。
  目前,大陆专写北洋军阀全史的著作不多,丁中江先生著《北洋军阀史话》一书,是部二百多万字的巨著,全书涵盖了北洋军阀的形成、发展、覆灭及其统治时期大小历史事件,取材广泛,叙事生动,既有严肃的史实论述,也有涉及民国政坛内幕的名人轶事,同时又引用了不少可供参考的有用史料,读者从中可以了解民国初年历史发展变化的全貌。《史话》一书在大陆问世,定会受到学界与读者的欢迎,特别它是出自一位台湾学者之手。
  笔者在本书出版前,据个人所知,校订了书中某些讹误之处(有些显然系手民之误),这些详见书后所附《后记》,故不赘述。
  章伯锋
  一九九一年元月于北京
  近代史研究所
  一、北洋时代
  北洋时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它的特色是军阀割据、军阀争权。
  北洋时代从袁世凯小站练兵开始,到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东北易帜结束。可是袁世凯小站练兵之前的各种背景,以及袁世凯的崛起经过,也和北洋时代息息相关,朝鲜问题和甲午战争,就是袁世凯小站练兵的背景。
  在中国历史上,每个朝代结束,和另一个时代兴起,中间总有一个过渡的时期,承先启后。而这个时期并不令人兴奋,可是却孕育着很多重大意义,同时对于历史则有很高的价值。
  袁世凯代表北洋军阀,他和他的集团统治了中国30余年;从小站练兵开始,到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为止,中国的内忧外患,莫不和这个集团息息相关。袁世凯虽然死于民国5年,可是北洋军阀却统治中国到民国17年。
  严格地说,袁世凯的丑恶还不及历史上的董卓,可是他的煊赫却比董卓大胆。董卓自己不敢做皇帝。而袁世凯则因缘时会,篡夺了辛亥革命的果实,窃取了中华民国的大总统,他可以为中国的华盛顿而不为,却要龙袍加身,做中华“帝”国的皇帝,以致众叛亲离,抑郁而死。当董卓死了后,他的党羽李榷、郭汜一班军阀曾扰乱东汉十余年,而袁世凯所手创的北洋军阀也大同小异。
  提起北洋军阀,虽然使人想到袁世凯,可是有更多的人想到张宗昌。张大帅浓眉大眼,挥金如土,嗜赌如命,甲第连云,妻妾如流水。更有许多笑话把军阀面貌衬托得极为生动。譬如说张宗昌在山东督办任内,有人介绍一位法律系高材生给他任用,他随手批了“派在军法处”。怎知“派”字写错了,写成一个“抓”字,于是某君就糊里糊涂地给“抓”到军法处羁押,隔了很久,原介绍人以没有某君的下落,乃遄访张宗昌,问到这件事,张说好像已派到军法处工作,叫副官查问,才知不是派在军法处而是抓在军法处。
  这个故事确实是真的,可是其他有很多很多的故事都是附会或转借,有的是张敬尧的,有的是褚玉璞的,有的是韩复榘的,大家一鼓脑儿都用张大帅做代表。
  其实北洋军阀形形色色,胡匪出身的张作霖是北洋军阀中顶尖人物,他义重如山,清秀如书生;至于吴佩孚自比关岳,慷慨激昂,可惜刚愎自用,则是另一型的北洋人物。
  真正像小说上的北洋军阀,除了张宗昌就是冯玉祥了,可是冯玉祥却在北洋军阀尾声中一变而为革命党人。至于有水晶狐狸美号的徐世昌也是独创一格;弄权跋扈,才气纵横则莫如徐树铮;善权术、有学问则以杨度和张其锽为最。事实上这一时期也可说人才辈出,不幸他们生在一个动乱的时代,虽然容易出头,却无济于世,对历史无所交代。
  阎锡山算半个北洋人物,他更是别具一格。在北洋军阀们扰攘不休,连连争斗砍伐时,他则在山西关起门来埋首建设,虽然这种关门建设成就有限,可是北方的军阀却不敢侵入山西,因此山西始终在安定中没有内战的创伤。
  唐继尧也是半个北洋人物,他是在西南割据,如果对他批评,可得八个字——“气宇不凡,目光如豆”,本来他首创护国,打倒袁世凯,再造民国,厥功甚伟。后来他被部下顾品珍赶出云南,到了广东,孙中山先生拉拢他,勉励他,如果他留在广东献身革命,他的历史又当重写,而他志在割据,不久仍打回云南,做他西南王的美梦。
  北洋军阀第一人当然是袁世凯。第二级有三个人,就是所谓的北洋三杰,龙——王士珍,虎——段祺瑞,狗——冯国璋。而徐世昌、梁士诒、黎元洪则介于袁和北洋三杰之间。曹锟、张作霖、吴佩孚、孙传芳、张宗昌、冯玉祥只算是第三级。……
  旧中国的政治常由一种无稽的神话来衬托,首创这个玩意的是刘邦。刘邦出身微贱,可是他有大志,因此他便别出心裁,说他是赤帝之子,同时和他家中人相约,自己躲到山中,别人找不到他,家中人则一找就找到了他。别人不明白为什么刘家的人可以找到刘邦,刘家人于是绘声绘影地说刘邦到的地方,头顶上有一块彩云,只有刘家人可以看见。后来刘邦做了皇帝,这些便成为有真命天子的背景。从此每个皇帝或大人物就都采用这种方法衬托自己。
  袁世凯也离不开神话,因此传说他出生时,他的父亲袁保中就梦见了一只大蛤蟆爬到他的身上,而清朝末年也有西山十戾的说法。
  西山十戾是:熊(多尔衮)、獾(洪承畴)、鹗(吴三桂)、狼(和珅)、驴(海兰察)、猪(年羹尧)、蟒(曾国藩)、猴(张之洞)、狐(西太后)、蛤蟆(袁世凯)。
  这些形容多数是以每个人像貌相近于某一种动物,而冠以外号。如曾国藩害皮肤病,顺手一抓就掉下很多有颜色的皮,好像蟒皮一样。张之洞瘦小,形同猴子。袁世凯颈短、腿短、腰粗、走起路来是个外八字,每当天阴下雨时,他都爱张口嘘气,廿岁不到头发和眉毛都变白,这些在形象上都很像蛤蟆。
  袁世凯是不是以蛤蟆自居呢?当然没有人敢问他。
  民国6年冯国璋曾说过一段掌故:据说真正促成袁世凯要做洪宪皇帝的,是袁身边端茶捶腿的小厮。原来袁世凯每日习惯午睡两小时,睡醒后必先喝茶,使用一只最心爱的玉制茶杯。有一天小厮端茶时突见袁所睡的床上躺着一只大癞蛤蟆,这一惊,失手便把玉杯跌落地上,当然四分五裂。幸好没有惊醒袁世凯,小厮吓得哭了起来,慌忙把地上扫净,便去找袁世凯的一位老家人请教。老家人见小厮吓得哭哭啼啼,便动了恻隐之心,乃教他如此这般。待袁世凯午觉睡醒,小厮换了一个茶杯奉茶,袁接过来大为疑惑,便问道:“玉杯呢?”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求大人开恩,小的打碎了。”袁大怒:“打碎了,这还了得。”小厮眼泪已流了出来,细声地说:“小的端茶进来时,看见床上睡的不是大人。”袁厉声问:“是什么?”小厮说:“是一条五爪金龙横躺在床上,小的吓了一大跳,一不小心便把玉杯跌碎了。”袁的面色突然好转,声调也缓和下来说:“胡说,不许在外边讲,让我听见打断你的狗腿。”袁说完便在抽屉里拿出十块洋钱给小厮说:“这个赏给你。”小厮接了赏钱,欢天喜地而去,一场天大的祸事便如此这般化为乌有。
  由于这个幻觉,袁世凯便真的以为自己有九五之尊,其实袁并不是一个糊涂虫,他平素头脑很清楚,为什么却会相信这种鬼话,利令智昏呢?西方人有句谚语:“大人物常在仆人面前露出马脚。”袁的老家人深懂官场中的一切,同时跟袁久了,摸透了袁的脾气和弱点,所以轻轻一指点,便让小厮化挨责为受奖。
  癞蛤蟆和袁世凯的附会在北方传说很广,当袁就任临时大总统时就有“南下洼”(地名)蛤蟆结队朝王的怪事,真的出现了一大群蛤蟆。民国3年袁大总统举行祀天大典,北方争传“蛤蟆祭天”。到了袁死时也离不开蛤蟆,因为中国俗语:“癞蛤蟆难过端午节”。袁死在民国5年6月6日,早一天袁已人事不知,6月5日正是旧历5月5日端午节。当时还有人说袁断气时,床下跳出一个大蛤蟆,怒目而视,不知所终。
  清朝对太平天国的战争,使清统治阶级认识了两点:一是满籍军队绿营已腐化到不堪一战,不可依恃,而汉人的战争潜力是巨大的;二是由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李鸿章对清廷的忠贞,使清廷的统治集团认为汉人仍可信赖。清末的垂危王朝能苟延数十年,便是由于这个信念得到证实。可是这只属于对内而非对外。数千年来中华民族对于外国一直视为番邦,从没有以平等地位相待。鸦片战争后虽饱受列强的欺凌和迫害,也并不觉悟,直到甲午中日之战,才真正认清自身力量的薄弱可怜。因为在这次战争中,清朝的海陆军面对小日本竟不堪一击,这一个刺激结束了清廷朝野的旧观念,于是在军事上要整军经武,西法练兵;在政治上要变法图强,除旧更新。
  整军经武落到袁世凯身上,演变成北洋军阀自成一系,这是当时清朝统治阶级所没有预料到的。而变法图强则分为两途:一是康有为公车上书,导致维新运动;一是孙中山先生领导全民革命,创建了中华民国。
  袁世凯在这新旧交替的时代成了宠儿,对清王朝来说,他取天下于革命党;对革命党来说,他则是继承清王朝的天下。
  北洋时代就是这么开始的。
  二、早年的袁世凯
  北洋时代是袁世凯开创的,因此我们先介绍一下袁世凯。
  袁是河南省陈州府项城县人,名世凯,字慰亭,别号容庵。他出生于清咸丰九年(1859年)八月廿日。出世的地方是项城县北的张营。因有捻军,袁家遂徙居张营东廿里,筑寨聚处,称为袁寨。袁家在陈州府是一个世家,他的父亲袁保中(字受臣)在地方上位列钜绅,剿办捻军期间,筹办团防,平捻有力;袁的叔父是袁保庆(字笃臣)一向追随世凯的叔祖袁甲三。袁甲三是淮军中剿平捻军最有功勋的名将,最后官拜总督。袁保庆随袁甲三转战皖豫两省,颇著功绩。
  袁世凯排行第三,他的父亲因为自己兄弟袁保庆征战在外,年已四十还没有儿子,而自己却子女很多,因此便把袁世凯过继给袁保庆,为其养子。
  袁世凯过继到叔父家以后,颇获宠爱。他天性聪慧、好强、有决断,六岁启蒙,他的启蒙老师也姓袁,是个不第秀才,名叫袁执中,也是袁保中的远房族弟。袁读书写字虽然悟性很高,却极不用功。
  同治五年(1867年)袁保庆在山东做道员,袁时年八岁,也随养父一块到山东,袁保庆替他请了一位老师王志清为他课读。过了两年,袁保庆由山东调到江苏,袁亦随同前往。同治八年(1870年)袁保庆由扬州调到江宁(即南京),这时袁世凯生父袁保中夫妇和他的长兄世敦(字厚甫)、次兄世廉(字清泉)都迁到南京来同住。保中和保庆俩兄弟对袁都很溺爱,所以他虽和两个哥哥一块读书,却极不用功,时常逃学,这时他不过十二三岁,善骑悍马。业师曲沼颇擅武艺,教以拳术,袁便以驰马试剑为乐。同治十二年(1874年)五月袁保庆卒于江南盐巡道任内,他生前好友刘铭传、吴长庆来给他治丧,并把袁送回原籍项城。
  过了一年,袁的堂叔袁保恒回家,见袁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命他和二哥世廉一同赴北京,受业于堂叔袁保龄。光绪元年(1875年)八月袁生父去世,这时袁保恒任户部左侍郎,对袁的管教更严。第二年秋天,袁返项城应乡试落第,他的生母刘氏和嗣母朱氏给他娶了一位于家的小姐为妻,袁这年是18岁。婚后再到北京,随袁保恒堂叔到河南赈灾,因嗣母朱氏病重赶返项城,而袁保恒则在开封任内病故。光绪四年(1878年)十二月袁妻于氏临盆生了长子克定于陈州。
  袁习制艺不守绳墨,他喜读周犊山文,但又不肯卒读,仅摘取周文中豪迈不羁之句,朗朗成诵。对于引经据典,也不求甚解。所以他所作的八股文,表面上似能模仿周文的皮毛,而蛮横无理,则又不失袁本人野性难驯的本色。他的老师王雁臣曾命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他撰写一篇八股文。及呈卷,则所作之文,前后多不成句读,惟其中有二小段妙句,可资奇文共赏。句云“东西两洋,欧亚两洲,只手擎之不为重。吾将举天下之土,席卷囊括于座下,而不毛者,犹将深入。尧舜假仁,汤武假义,此心薄之而不为;吾将强天下之人,拜手嵇首于阙下,有不从者,杀之无赦”!王老师看完这篇文章,为之咋舌不已。
  袁亦喜作诗,但不谙平仄,不讲对仗,所赋律绝,多不合体裁;惟桀骜不驯的气慨,则跃然纸上,流露无遗。尝作感事诗七绝一首:“眼前龙虎斗不了,杀气直上干云肯;我欲向天张巨口,一口吞尽胡天骄!”又有登雨花台所作七律一首,题为《怀古》:“我今独上雨花台,万古英雄付劫灰;谓是孙策破刘处,相传梅锅屯兵来。大江滚滚向东去,寸心郁郁何时开;只等毛羽一丰满,飞下九天拯鸿哀”。诗以言志,可以看出他的怀抱。
  袁自幼好大言,归里守制时,有空即泛览兵书,虽不能通晓其意,但对客谈兵,每侃侃无作色。他曾经对一位老朋友说:“过去我好奋匹夫之勇,现在学了万人之敌,才知道好勇斗狠,实在没有什么用处。三军不可夺帅,我手上如果能够掌握十万精兵,便可横行天下。”他的书房中摆满了六韬三略,阴符,兵经新旧各版,搜罗颇富。当时同县有汤侍郎公子名叫曲池的,有周郎癖,对宋元以来的曲本,广加搜集,无一不备。因此,乡人把这两位名公子称为“汤曲痴”与“袁书呆”取其同音,以资嘲笑。
  徐世昌未仕时,当过塾师,曾在洛阳、安阳、扶沟、淮宁等县衙办理文案诸务。光绪五年(1877年)馆于陈州李氏(署淮宁县事李觐侯。淮宁今淮阳,清代为陈州府首县),与袁订文,袁年十九,徐廿五,两人交称莫逆,时相过往。徐欲入京应试,因阮囊羞涩,无法启程,袁素轻财尚侠,且自命和徐是道义之交,于是到处张罗,替他筹到一笔资金,以壮其行色。徐晋京,果然一试而酬。及袁返里后,和他音问渐疏。数年后,徐探知袁蛰居故里,便写信劝他出外谋事,为进身之计。袁经老友一番劝告,心为之动,乃筹妥川资,并携带家中仅有的细软古玩,遄赴上海,打算叩访当时以同知官上海水利厅的王雁臣老师。这时沪上青楼中有一名妓叫做吕商英的,三年前曾下嫁某巨商,以不见容于大妇,遂下堂重操旧业。虽年近花信,而秀丽依然。世凯偶于座上遇见,惊为天人。商英善琵琶,袁亦精此技,引为知音,遂成入幕之宾,晨昏颠倒,乐不思蜀。他赠商英一对联句云“商妇飘零,一曲琵琶知己少;英雄落魄,百年岁月感怀多”。不久他所携带旅费,都做了缠头之资,当年溷迹金陵困顿旅途的苦况,又重现于目前,不过,这次和上次不同的,离家时还带些古董可以变卖,或可济燃眉之急。于是找出两个鼻烟壶,为其叔祖袁甲三之遗物。壶各长三寸,口径半寸,质玛瑙,色甚鲜明,中现龙凤花纹,价值2000余金,托一位嫖友把这一对玛瑞鼻烟壶转押上海陆巡道,得500金。事有凑巧,这位陆巡道是王雁臣的亲戚,陆便把这对鼻烟壶给王雁臣看。王一看,便认出这是袁家的宝物,追问何以会落到陆的手中。陆将经过说给王听,王始知袁已到沪月余,因流连平康对他避不见面,现在床头金尽,竟押售祖物度日,急急派人把袁找来,严加责备。袁被王老师严词责问,不禁潸然泪下,自怨自艾,缕述艰窘,王深知这门生才有余而德不足,遂于言词中,加以刺激,促其反省。允其暂住,袁在窘迫中获得安身之所,自感万幸。从此刻苦奋励,闭户读书,每日学作楷书与笔札,历时两月,足不出户。王雁臣每出入,尝暗中窥袁动态,见其奋勉攻读,一洗从前恶习,并察阅他所作的笔札亦渐流畅达意,便欣然出资为袁赎回二玛瑙壶。
  陈寿撰《三国志》,描绘曹操幼年生活和嗜好,细腻而生动,后来罗贯中借此发挥,千古而下,把曹孟德塑造成历史上最特出的奸雄。那段故事是说曹操童年时曾向一位有知人之术、会品评人物的许劭请教自己的未来,许劭说他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操闻之大喜而去。由此可见曹操童年时即以奸雄自许。袁世凯也是一样,他19岁时曾在陈州府城隍庙前找一位很出名的相命先生看相,这位江湖术士大约70多岁,招牌叫“瞿然惊神算”。这位先生对袁端详很久,用极端严肃的口吻说:“公子天庭广阔,来自富贵之家,少年英发,出人头地,中年位跻公卿,50岁微有挫折,但正是以退为进,祸为福倚,此后有七年大运贵不可言。”袁辞出后,瞿然惊望着他的背影说:“此子不同凡人,如宿命论定,乃乱世之枭雄。”那时陈州有一位翰林学士段晴川,知人论世。有独见之明,凡经他品题之人,莫不声誉噪起。袁也曾往谒,段学士认为袁的功业将凌驾其叔祖袁甲三之上,但才气有余而制艺不足。
  袁在家乡时间不多,因此一直没有好好读书,他的爱好是饮酒和驰马,每饮酒必豪饮数斗,骑马则驰骋郊原。当时陈州府的太守吴重熹,也是袁的父执,常常劝戒袁,但袁并不接受。
  袁世凯早年受堂叔袁保恒督教最严,袁也最畏敬袁保恒,所以在他随袁保恒在北京读书那三年,最为驯顺,书也读得很多。袁保恒认为袁思虑太多,防患太深,遇大事必须当机立断。这些提示,对袁世凯后来任事决断有很大影响。因为,在袁来说,他的亲生父亲和他接近太少,嗣父则过于溺爱他,对他有深厚教诲的,则是在他亲父和嗣父都已去世后,认真管他的堂叔袁保恒。
  袁保恒病殁于河南开封任内,第二年清廷把袁保恒的捐款移奖袁世凯。清朝盛行捐官,袁世凯因不善制艺,乡试落第,得到叔父的余荫,为中书科中书。他并不把这个捐官放在眼里,不过他自己是个落第书生,叔父已死,没有人督教他了,这时他把所有的诗文和书籍都用一把火烧掉,自己对自己说:“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郁郁久困在笔砚之间以自误岁月?”
  他的“四方之志”并未落空,光绪六年(1880年)冬天,庆军统领吴长庆督办山东海防,王雁臣向吴推荐袁世凯,吴长庆就调他到山东军营中。
  三、朝鲜练兵
  袁世凯崭露头角,是自朝鲜开始的。朝鲜虽为清朝藩属,但旧中国的政策是放任而不干涉的,对朝鲜来说,直到壬午事变才派吴长庆率海陆军赴韩,而袁世凯便是随同吴前往的。
  这儿先把朝鲜壬午事变的背景叙述一下:
  朝鲜和日本一样,都是受中国文化影响最深的国家。19世纪末期,日本明治维新,接受西方文化;朝鲜则抱残守阙,拒与西方接触。结果日本变法强大,而朝鲜仍故步自封。1864年朝鲜王哲宗去世,死后无子,乃立王族李昰应之子李熙为王。李熙年幼,即位后尊生父昰应为大院君。大院君有雄略,但极守旧,对日本维新极表不满,见日使穿西服,益觉不伦不类,遂下令断绝韩日两国通商,韩人与日人交往者处死。日人以为受辱,遂有“征韩论”。当时日人所顾虑的是朝鲜乃清朝藩属,所以屡次向清廷探问是否管理朝鲜的内政外交,清廷则表示不过问。日本经过多种方法试探,已摸透了清廷态度,遂积极安排侵韩步骤。
  大院君以其内侄女闵氏为国王李熙立妃。闵妃通书史,好读《左氏春秋》,有政治野心,利用太后赵氏不欢喜大院君专擅的心理,怂恿闵奎镐、赵宁夏等与大院君的长子载冕合谋劝王亲政。大院君被迫交出了政权,于是闵妃乘机专政,朝鲜排外政策也为之改变。
  日本在此以前曾因台湾人掠杀琉球人向清朝廷文涉,清朝廷答复非常含糊,不仅对台湾,对朝鲜也是一样,结果给日本政府一个印象,日本可以向朝鲜下手,乃于光绪元年(1875年,明治8年)以军舰侵入朝鲜的江华湾。第二年与朝鲜订立《江华条约》12款,其重要之点是朝鲜为自主之邦,系有与日本平等之主权。
  闵妃当权后,国政更为腐败。光绪八年(1882年)六月,朝鲜京城镇兵5000人,因粮饷久未发给,一再向政府哀求发饷,俱未如愿,兵民从而附和,大院君乘机鼓煽,遂发生兵变。七月初,变兵民众闯入宫中,欲杀闵妃。妃仓皇变服,携子逃至忠清道族人闵应植家中。变兵民众转袭日本公使馆,纵火焚烧使馆,日公使花房议质率馆员突围走仁川。大院君重掌政权,排斥闵氏。这时韩大臣金允植、鱼允中等正在天津,乃求援于直隶总督张树声,张乃派庆军统领吴长庆率海陆军渡海前往朝鲜平乱。由于这次变乱发生于壬午年,所以朝鲜史上称之为“壬午事变”。
  吴长庆率军进抵韩京南门,分营屯扎,通知大院君来营答拜,由袁世凯暗中布置,阻止随大院君之护卫于营外。大院君入营与吴统领笔谈,即被清军捕捉,扶入肩舆,星夜送到马山浦,登军舰驶返天津。这时李鸿章已回任北洋大臣,遂命将大院君幽闭保定。
  吴长庆复命袁世凯率兵入城捕捉东学党,且直扑东学党巢穴,剿平乱事,使韩王复位,并与日人和谈,订立《日韩济物浦条约》,由韩国惩凶、赔款、道歉、日兵保护使馆等。韩事平定后,吴长庆以“治军严肃,调度有方,争先攻剿,尤为奋勇”16字奖语,列袁世凯为首功,咨请李鸿章、张树声会奏请奖。九月初一,袁世凯奉旨以同知用,并赐花翎。
  一个人的成功决非偶然,他必需在某些重要关头表现出杰出的成就,然后加上机会。
  就袁世凯来说,朝鲜是他施展身手的好地方,也是他飞黄腾达的起步点。世人以为袁从小站练兵起家,其实如果袁在朝鲜没有杰出的成就,清朝练新兵的责任就不会交给他,他不在小站练兵,光绪和维新党也不会选中他劝王,他没有谭嗣同要他勤王,就无法向荣禄告密而得到慈禧太后的重视,所以朝鲜的成就是袁一生的开始。
  关于袁世凯早期在朝鲜的事迹,留传下来的并不多,袁因为“洪宪称帝”变成了“总统叛国”,狼狈地结束了他的生命,使他的一生事迹丑化,所以他没有正式的传,也没有年谱,中文的东西都是骂袁世凯的。袁本身文献最早问世的,是光绪廿四年(1898年)秋石印本的《新建陆军兵略录存》,那是小站练兵时代的东西。到了宣统年间,袁已失势,日人佐藤铁治郎用中文写了一本《袁世凯》,对袁大为揄扬。当时袁的政治环境非常恶劣,这本书徒招人嫉忌,所以袁的长子克定央求日本驻华公使伊集院和日本驻天津总领事小幡酉吉等协助,把这本书全部购买,予以烧毁,不使其流传。可是袁家又觉得袁早年的事迹也应该适度地加以公开,因此刊出了一本《容庵弟子记》。这本书中记袁在朝鲜的情形很详尽,当然其中过于渲染,可是也多少有真实的资料价值。对于袁在朝鲜治军的情形,特摘录几段于下,以见袁少年时代治军严明:
  “七月(光绪八年)偕水师统领丁公汝昌率各船团回防济师,复偕丁公先赴韩境沿海一带汤杉板探查陆兵下岸处,中途潮退舟胶于滩,公(袁世凯)及丁公赤足履砂石行里许,迨登岸两足皆破裂。丁公笑曰:绔绔少年亦能若是耶?
  部将多吴公(吴长庆)旧侣,素骄纵,复多谗阻,公(袁世凯)因曰:禁骚扰不难,得帅信非易耳。吴公默然。逾日滋扰愈甚,公入帐请吴公出外,仰观山坡,遗物堆集。吴公问何物?公曰兵丁掠民间什物,其粗劣者委弃于道也。又曰王师戡乱,纪律若斯,贻笑藩封,玷辱国体,帅其勉旃,我请从此辞矣。吴公大惊变色,誓曰:请汝放手为我约束,有听谗谤者,非吴氏之子孙。公乃传令各营,有入民居及杂伍者斩。适有犯令者,立斩数人传示。有韩绅控奸戕其妇者,公徒步往查,亲督搜捕,竟日夜不食,卒获手刃之,厚恤韩绅家。滋扰稍敛,然仍未绝。
  有武弁凌辱韩人,公执,将戮之。吴公亲造公室,乞贷一死,坐久不去。公故以案上图书请吴公阅,潜出斩之,入而请罪。吴公大笑曰:执法固应若是。吴公戚属有在军者,吴公常戒以汝勿犯法,袁某不汝恕也。有营役入民家食鸦片者,公执而诛之。诸役纠五百余人,咸称有瘾罢工,请资遗内渡,将见公,公戒卫卒多备刀索,至则缚而诛之,诸役旋散去。吴公闻之谓公曰:果能尽杀之乎?公曰惟田横之徒能同死,乌可律诸役,示怯必来,示威必散,果来拟尽缚之,按名讯问,认瘾者立诛,不认者释之,不过戮一二人,余皆不必认矣。吴公叹服曰:真应变良材也。”
  从这几段叙述,可以看出袁治军的严厉,虽然过于张狂跋扈,可是对于散漫的清军却是应该的。
  清军在朝鲜平乱后,吴长庆即奉命留驻朝鲜,成立驻守朝鲜的清军司令部。在这个司令部里,吴长庆是最高统帅。他有文武两大幕僚,武的就是袁世凯,这时袁的年纪不过24岁,可是吴长庆所有的军事事务莫不由袁作主,等于是今天的参谋长地位;文的事务则由南通状元张謇(季直)作主,等于今天的秘书长地位。
  朝鲜壬午之乱后,朝鲜王李熙惩前毖后,立意维新。这时朝鲜的一切,全隶属于清朝北洋大臣,李熙获得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同意,聘请德人穆麟德为总税务司,聘请清朝的中书马建常为外交顾问,同时拟请袁世凯为军事顾问,负责整军练兵。这时清军在韩并不驻扎在京城,而是扎营下都监,李熙乃亲自到清营拜访吴长庆,求偕袁世凯。吴不答应,韩王再三恳求,最后吴长庆只答应袁替朝鲜兼练新军。自此袁世凯不仅是驻韩清军的参谋长,同时还负责朝鲜新军的编练工作。
  袁接受了朝鲜国王李熙的要求后,于是按照清军的规格草订制度,编选壮丁,又鉴于王室地位的孱弱,所以先建立国王的亲卫军,其次则组织镇抚军,以加强政府的地位。李熙对于袁世凯的一切施为极感满意,他敦请袁移居朝鲜的三军府居住,以便就近指挥和督练韩军。
  壬午之乱,李熙的宠妃闵氏逃匿族人闵应植家,当时大家都以为闵妃已死,宫内并为闵妃发丧,后来乱平后闵妃才出来,韩王亲往迎迓,并宣告全国废除以前的丧告。闵妃是个险鸷弄权的女人,她美貌多才,李熙很怕她,也信任她。为了闵妃,李熙甘愿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反目,也正因此才闹出壬午事变的大乱子,李熙父亲大院君被清军送至保定拘禁,可是李熙依然把一切大权都交付给闵妃,于是闵妃再度专政。
  闵妃专政后,她的哥哥闵詠骏便担任首相,一切大权都落在闵妃兄弟手中。
  清朝被迫在朝鲜抵抗日本的压迫时,同时也在越南抵抗法国人的进攻。朝鲜和越南都是中国的藩属,可是大清帝国逐渐无力维护它的宗主权了,越南的中法军队已兵戎相见了两三年。因此,当光绪十年(1884年),中国和法国在越南争斗已达巅峰时,清朝不得不作紧急的应变准备,集中能够作战的军队以及能够作战的老将,于是驻韩军统帅吴长庆便由朝鲜召回,用以担任防守辽东的重任,朝鲜的军务分别交给三个将领负责,由袁世凯接统“庆字营”,其余二将是提督吴兆有和总兵张光前。
  在这期间,日本在朝鲜得寸进尺,拼命培植亲日武装力量,替朝鲜训练一部分新军,于是朝鲜便分为两大力量:一部分是原来亲日的闵妃和她家族,这时却和袁世凯极接近,变成了朝鲜内部的亲清派;一部分是“开化党”,以洪英植,朴泳孝等为首的亲日派;还有一小部分亲俄,以韩圭稷、李祖渊、赵定熙为首。
  光绪十年(1884年)十月十五日洪英植、朴泳孝等发动政变,拟先将清军高级将领一网打尽,借朝鲜邮政总局落成典礼,假邮政局设筵宴请袁吴张三将,打算即席扑杀。吴张洞悉其情不欲前往,袁则裹甲怀械先一小时赴席。稍进酒馔即告辞,牵朴泳孝手至门前,从容返营,使这一个暗杀行动胎死腹中;十七日洪、朴等又设筵邀闵妃侄闵詠翊,英美德日各国公使及中国商务委员道员陈树棠、税司穆麟德晚宴,日使不赴席,留日学生纵火并刀击闵詠翊,宾主哗散。闵詠翊避至穆麟德家中,袁世凯率兵二百前往弹压。到穆麟德门前,见到一个中国青年持枪守门,意气凛然,袁勒兵后退,两人互道姓名,才知这位青年是唐绍仪。唐字少川,广东中山县人,美国耶鲁大学毕业,由清廷派为税务帮办,这是袁唐订交之始,两人都惺惺相惜。袁入,见闵詠翊受伤颇重,具言是亲日的开化党所为,请袁速往救国王。
  开化党既发动政变,洪英植等入宫胁王移居别宫,并请日兵入宫护卫。国王、闵妃等被禁闭于景祜宫,老臣闵台镐、赵宁夏、闵詠穆等悉遭杀害,亲日派大权在握。这时袁世凯主张勒兵勤王,吴兆有主张先请示北洋大臣,袁认为缓不济急,乃分兵进援。袁为中路,吴张分左右翼,从王宫敦化门入,日兵曾据王宫狙击,终被袁兵攻入。这时洪、朴等劫韩王逃北门关帝庙,袁遣茅延年迎王入清营。洪英植等再三阻止,吴张二将亦赶至,韩王遂被清军迎入下都监清国兵营。袁往谒,王泣诉洪、朴等逼其更衣赴日本,恰遇清军攻入王宫始获免,但仍为洪、朴等劫掠,若非清兵来救,真不知下落何方。一边说一边流泪,情辞哀切。日使知事已败露,乃自焚使馆,率兵出小西门前往仁川。亲日派断发变服,逃往日本。
  由于韩王在清营中,袁世凯遂代主持内政、外交、军事,后来韩王回宫,亦邀请袁入宫护卫,居住偏殿,和国王仅隔一墙,朝夕晤对。这时袁只是一个26岁的青年。韩大臣每日必会袁议事,听其指挥。不久传说日军大集仁川,袁乃和吴兆有、张光前商议,分兵扼守汉江和护卫王宫。
  在这个回合中,清朝和日本在朝鲜的竞争,由于袁世凯的果决,而占了上风。
  日本对朝鲜是处心积虑已久,而清朝对朝鲜的政策则是摇摆不定,所以袁世凯虽在甲申事变中占了上风,但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国际问题要讲力量,当日本在朝鲜屈居下风以后,它便积极布置,陆续增兵,同时向清朝政府提出抗议,指责袁世凯妄启衅端,应负甲申事件的责任。在这时候,清廷因中法争端尚未解决,不拟和日本再生麻烦,且以袁世凯官卑职小,此次在朝鲜闹出的事情,事先并未禀报朝廷,所以对袁并不太谅解,日本政府向清廷提出抗议后,清廷乃派吴大澂、续昌为特使到朝鲜来调查。吴大澂认为袁轻启衅端,所以还没有启程就打算把责任完全诿诸袁世凯,并向日本谢罪。
  光绪十年(1884年)十一月三日吴、续两大臣抵朝鲜。十七日晋谒朝鲜王,转达清廷意旨,由于中法失和,清廷不拟和日本紧张,所以劝朝鲜忍耐。同时吴、续两大臣并命令袁世凯把驻守王宫的军队悉数调回本营。日本见清廷软化,态度更趋强硬,得寸进尺。日本公使井上馨率日兵千余进驻西门外京畿道,另带卫队200人入宫,日韩洽商议和,日方提出五条苛刻条件,但朝鲜对外事务属于清朝政府,所以日韩的谈判转变成中日谈判,谈判地点亦转至中国天津。
  中日谈判朝鲜事件于光绪十一年(1885年)正月十八日举行,清朝首席代表是李鸿章,代表是吴大澂和续昌,日本全权代表是宫内大臣伊藤博文、农商大臣西御从道。谈判从二月十七日开始,至三月四日结束,议定条款三项:(一)四个月内中日尽撤驻韩军队;(二)中日两国均无庸派员教练韩兵;(三)遇有重大事件,中日两国派兵赴韩,应先互相照会。
  从这次条约中可以看出日本已取得和清朝在朝鲜的同等地位。
  《江华条约》使朝鲜自认非中国属国;《天津条约》则使清廷自认朝鲜不是中国的属国,同时日本因此取得和中国同等地位,当时官吏的愚蠢,真是痛心之至。
  袁世凯变成了这次事件的罪魁,大家都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他看到朝鲜局势的任人宰割,非常痛心。原来他在朝鲜期间,曾多次上书给北洋大臣(朝鲜事务属清北洋大臣管辖),他认为朝鲜终必有大乱,韩王庸懦无能,所以建议朝廷选派一个监国代朝鲜王执掌政柄。这时的北洋大臣是李鸿章,他虽然同意袁的意见,可是他正苦恼于中法和议未定,怕在朝鲜出乱子,所以把袁的建议搁置。袁世凯继续上书痛切陈言,但仍未见采纳。
  这时刚巧遇到袁的嗣母牛氏生病,袁乃要求请假回籍,所以他便和来韩查案的吴、续两大臣一同返国。这是光绪十年(1884年)十二月的事。他在天津谒见李鸿章,再把他的建议上达,李仍不接受,他只好要求请假两个月,返回陈州府了。
  清廷既然把自己对朝鲜的宗主国地位分了一半给日本,这与袁世凯企图更深一步控制朝鲜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其实朝鲜仍然把中国当作宗主国。当时朝鲜想增兵三营,要求北洋大臣仍派袁世凯前往练兵,可是清廷既已与日本签了条约,所以自然不会同意,而袁世凯这时则已回家乡休假了。
  最可笑的,是清廷对朝鲜的统驭既没有原则,又没有目标。举例来说,在朝鲜壬午年以前,亲华派是大院君李昰应,而亲日派是闵妃和她的家族,可是吴长庆率兵到朝鲜来时,竟助闵妃平乱,诱缚大院君至保定拘押。甲申年中日在朝鲜互争雄长,这时闵氏一家都是亲华派了,照理清廷就该全力支持闵氏,可是清廷的军机大臣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却又主张释放大院君回韩。大院君被清廷押禁了许多年,内心当然仇恨清室,闵妃和大院君是仇人,这时见清廷又要送大院君回韩,自然也对清廷失望。
  光绪十一年(1885年)夏天,清军由朝鲜撤退回国后驻戍旅顺,这时北洋大臣正计划护送大院君回韩的方法,因怕闵妃一系的韩人抗拒,当时定计遣水军提督丁汝昌和总兵黄金志、王永胜、张绍华、黄建筦等率领水陆两军押送。但是外间流言甚多,认为清军变相返韩,日本也以此质询清廷。李鸿章深感焦灼,乃决心召袁世凯至津,准备令袁负责押送。袁至天津,李鸿章口授方略,指派为护送专使。八月十二日清政府正式宣布释放大院君李昰应,并遣送回国。十九日袁世凯和大院君由大沽上船,分乘兵船两艘,鼓轮东驶,过烟台、旅顺,廿五日抵达朝鲜的仁川。
  在朝鲜方面,闵妃这一派对于清廷送大院君返韩一事极为不满,闵妃竟逼使韩王拒派官吏前往迎接。袁世凯上岸后下榻中国行馆,同时分别照会各国兵船和领事,往复酬应,一面指责朝鲜政府无礼,竟不前来欢迎。第二天,朝鲜才派官吏和内侍来侍候。廿七日,袁世凯和大院君抵达韩京,韩王设幕南门,亲自迎接,于是大院君回韩的任务袁世凯总算完成了。
  这时,在朝鲜又有新的酝酿,那不是日本而是俄国。俄驻韩公使威巴在袁世凯抵韩的先一日前往韩京,商谈条约要求陆路通商,同时以俄人来训练韩兵,保护韩国。替俄韩牵线的是总税务司穆麟德。穆麟德是德国人,但系清朝北洋大臣派遣来韩的,因其善弄权术,所以李鸿章撤去其职务,改以美国人墨贤理继任。穆挟恨投效闵妃,自称有拒大院君之策,并拉拢帝俄介入韩事。闵妃派穆在典圜局工作,月薪300元,可以自由出入宫廷。袁抵韩后洞悉其情,立即压迫韩王遣走穆麟德,俄韩的勾结遂告中断。袁世凯后来回天津复命时,李鸿章对于袁的应变之才大为赏识,袁之获李特别提拔,便是由此开始的。袁无形中也变成李对朝鲜问题的王牌了。这时北洋大臣奉到上谕:“庆军驻韩四载,前年乱党滋事,镇抚一切,因应机宜,尚称妥善,着择优保奖”。恰清廷驻韩商务委员陈树棠,称病请假,李鸿章乃奏请袁世凯以道员升用,赏加三品衔,由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加委袁世凯为驻朝鲜交涉通商事宜。袁奉委后,乃于光绪十一年(1885年)十月初七启程再度赴韩就任新职。
  袁世凯这次来韩,是第三次,又是这一年中的第二次,可是他这次所扮演的角色却是与以前相反,他前两次都是一手拿着剑,一手拿着强权,现在则是纯粹外交人员,虽然也需用武力作后盾,但是主要是杯俎折冲。
  在这时候,清朝在朝鲜遭遇到的对手,不只是日本,还有俄国,而美国、英国、法国、德国也想插手,因此袁世凯便展开一幕激烈的外交斗争。朝鲜内部的亲俄派以金嘉镇、郑秦夏为主,韩王也被说动。金、郑等私通俄国,愿受俄国保护,愿签约使俄国在朝鲜和中国地位一样。清廷获悉,令北洋大臣饬袁调查。袁已知韩国有秘密文件送至俄国,求俄保护,乃召韩国诸大臣至袁办公处询问。韩臣驰告韩王及王妃,王及王妃甚恐惧,乃派议政大臣沈舜泽、金宏集等先后诣袁谢罪,解释投俄事王廷俱不知,乃小人伪造,于是捕金嘉镇、赵存斗、金鹤羽等治罪,而俄国公使亦不承认有密约事。
  光绪十三年(1887年)四月,美国人福久和韩臣洪英植、金玉均、金良默、郑秉夏等勾结,酝酿使朝鲜自主。袁世凯获悉,乃托病赴仁川,表示沉默抗议。韩王对袁的抗议深感不安,派近臣驰往慰问,并由朝鲜外务部照会美国公使,饬福久回美。这时福久和美籍总税务司墨贤理共商促使朝鲜借款开矿,而闵妃族兄闵詠翊,则向韩王建议认为中国最怕欧西各国,倘朝鲜能直接与欧西各国通往来,则中国必不敢强迫朝鲜。于是决定派朴定阳为赴美全权大使,派赵廷熙为赴英德俄意法各国特使。袁世凯获知闵詠翊的阴谋,即拟拘捕押赴天津,同时以朝鲜外交无自主权,不应直接派使出国事诘责朝鲜,朝鲜则以“使者已启程”来应付。袁这时乃要求朝鲜尽速召回特使,并派大员至中国谢罪,朝鲜政府公然不理。清廷退而求其次,要求朝鲜的特使到达出使国时,先赴中国公使馆报到,由中国公使絜同访谒,朝鲜方面依然置之不理,而对袁世凯则虚与委蛇。
  这段期间可说是袁世凯办理对韩外交最艰苦的一个时期。
  四、列强逐鹿朝鲜
  朝鲜受中国文化薰陶最久。举例来说,清王朝统治中国二百多年,在中国全部采用清历,但在朝鲜,除了官书用清历外,普遍的民间记载却以崇祯甲申后第若干年为纪,由此可见中国文化对朝鲜的影响。不幸的是,清朝政府饱受列强的欺侮,已是焦头烂额,所以在对朝鲜问题的处理上,举棋不定,因此朝鲜内部便产生了很多主张脱离清朝自寻出路的主张。在这期间列强也在朝鲜勾心斗角,袁世凯担任对朝鲜外交和商务的重责,实在是很艰苦的。
  这时他再度上书给北洋大臣李鸿章,献议对朝鲜问题处理的策略,上策是:“乘朝鲜内敝,而日本尚不敢鲸吞朝鲜,列强亦尚未深入,我政府应立即彻底收拾朝鲜,建为一个行省。”下策是:“门户开放,免得与日本或帝俄正面冲突,索性约同英美德法俄日意各国,共同保护朝鲜。”他的建议应该说是针对朝鲜的困难所作的良策,可惜那时清朝政府除了李鸿章外,大都是庸懦愚昧,对于他的建议便搁置不问。
  从光绪十四年(1888年)起,朝鲜便开始蜕变,除了前述的派遣全权大使赴美国和欧洲外,还准备以关税作押向列强借款,朝鲜的外交和关税原来归中国管理,因此朝鲜这样作法,等于是对中国宗主权挑战。当时天主教势力深入朝鲜,守旧派对天主教反对得很历害,煽动人民说天主教徒烹食小儿,由此遂激起民变,攻击教堂,殴杀教徒。俄法美日各国均调兵自卫,袁世凯亦调水师入京城。韩王忽然宣布邀请俄法美日四国的军队入宫保护,这一举措简直是给清朝政府严重的打击。袁世凯一方面请北洋大臣郑重诘责韩王,一方面促请韩王左右的亲华派劝阻韩王,这时美俄两国驻韩公使都把袁世凯看作是一个严重的阻碍。第二年朝鲜派赴美国的全权大使朴定阳返韩,韩王拟派朴定阳外务大臣,这等于宣布外交的亲美路线,袁世凯倾全力反对,可是闵妃则一心一意要实现朴任外相的计划。袁世凯曾请韩臣郑秉夏去报告韩王说:朴定阳是清廷所绝不同意和容忍他出任外务大臣的,请韩王悬崖勒马,不可听小人之言,影响大局。袁知道闵妃在这件事情上最坚持,他无法劝她,乃找到一位闵妃的救命恩人洪在义,请洪去劝阻闵妃,总算达到了目的。至于朝鲜政府企图收回关税的打算,是受到列强的鼓励,以为可以用关税作抵去借外债,因此自行撤换总税务司。这种种迹象显示朝鲜在蜕变,而列强则利用这些情势得寸进尺。
  光绪十六年(1890年)朝鲜的赵太妃去世。赵太妃是前王昭宗的皇妃,死时已80岁,她经历了朝鲜四个朝代,代表朝鲜的旧传统,倾心归向中国,很得韩人的爱戴。闵妃虽擅权,但碍于老太妃,还不敢放肆,赵太妃一死,闵妃遂更为猖狂了。她感到自己的丈夫没有定见,时常在和大臣讨论国事时,听从大臣的意见而和她的决定相违背。因此她认为最好能使国王不听政,由她一人擅权,才可为所欲为,因为她最怕的是国王和他父亲大院君重新合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谁接近就听谁的话,所以她尽一切努力阻止大院君父子接近。她对国王说:“赵太妃等于是你的母亲,你应该守孝,不宜亲政,也不必接近大臣。”国王是怎么说怎么好。便乖乖地接受闵妃意见,真的足不出户在宫中守孝。自此朝鲜国事,无论大小全由闵妃作主。闵妃一方面主持政务,一方面把重要的职务完全交给亲信的人接任,倚赖亲信闵周镐,起用已罢黜的朴定阳。原来朴定阳,是袁世凯最坚持要罢黜他的,袁的本意不足罢黜他,还要求朝鲜当局重惩他,由于闵妃维护,乃以永不委任朴定阳担任外交职务为折衷条件。这一宣布才几个月,闵妃又起用朴担任政务。国王也许是在深宫闷得大慌,因此大病一场,闵妃并不为自己丈夫生病而忧愁,反而感到自己可以独断独行而高兴。
  清廷接受了袁世凯的要求,对于赵太妃的丧事,给以隆重的祭奠,派遣特使前往唁问,袁世凯抓住了这个机会要求韩王一定要亲自郊迎,以消除外边的谣言。袁这一举措的目的是在重振中国的宗主地位,这时美、俄、日等国公使透过韩臣劝国王只应在宫内接见清使,国王这次倒是有了主见,亲自前往郊迎,礼仪非常隆备,使列强各国为之侧目。
  光绪十七年(1891年)袁世凯的嗣母牛氏病危,袁得急电乃请假回籍,李鸿章命袁举荐代理人,袁推荐唐绍仪。唐这时担任龙山理事官,袁给李鸿章的电报说:唐绍仪忠直明敏,胆识兼优,通晓韩情,可当大任。李鸿章批准了袁的要求,于是袁世凯乃兼程返里。他回到乡间不久,牛氏逝世,乃请假100天在原籍服丧。
  袁世凯销假赴韩已是光绪十八年(1892年)四月,这时俄人计划从俄境海参崴铺设铁道到韩境元山,日人拟包办由釜山至京城的电线,并建议中国主办义州至京城的电线。唐绍仪反对得很激烈,袁世凯返韩后也完全支持唐的主张,坚持朝鲜的电政是中国主权,不允分割,终使俄、日打算落空。这时朝鲜国库空虚亟需贷款,袁乃命旅韩的粤商同泰顺承办借款20余万给朝鲜,由朝鲜关税中分年偿还本利,禁止朝鲜再以关税去抵押其他债款。
  这一时期的朝鲜,国王昏聩,闵妃弄权,官吏贪污,盗匪猖獗,民穷财尽,路无行人,灭亡的命运已至不可避免的境地。在这种情形下,朝鲜又出了东学党起义。
  东学党起义给日本造成一个夺取朝鲜的机会,也促成中日的甲午战争,对于东方近代史,是很重要的。
  东学党是一种半宗教性的会党组织。什么叫做东学党呢?它是合儒释道为一体的东西,它是朝鲜保守旧势力对抗西方势力的一种民间组织。它的立意既然是对抗西教,所以自号东学。它的酝酿经过了若干年,其情形极似后来在中国发生的义和团。开始并不叫做东学党,直到一个崔时亨的人出来替天行道,东学党才盛行朝鲜。崔时亨是朝鲜全罗道东阜系人,自号“纬大夫”,摘选佛老断章片句,自成一家,辗转传授,信徒日多,饥民揭竿相从,公然要攻城略地。朝鲜政治腐乱,财政困难,军队粮饷不发,当然无心替王室作战,崔时亨率领东学党乘机起义,占领了全罗道,转攻忠清道,所向无敌,气势很盛,在全罗道有兵团千余名悉数被歼,韩廷派遣洪启薰率兵进讨,兵将都不用命,韩廷中有大半数主张请袁世凯代为征讨。袁认为必须依条约邀日本共同出兵,所以一面电北洋大臣陈述意见,一面为韩廷划策,建议用兵方略。怎知这时朝鲜民心士气都已失尽,兵不听命,将皆丧胆。北洋方面获知朝鲜东学党起义,乃派兵船一只,载精兵二三百人登陆仁川,另派提督叶志超率一千多人为后援,可是日本兵舰已载日兵七千余分向仁川、釜山登陆,在所有战略要地布防。东学党见中日均有大军到临,遂纷纷作鸟兽散,中日远征军均未发一枪一弹而东学党即已溃散。乱平后日军仍驻扎各重要地带,袁世凯看出日本别有用心,因此亲往访晤日本公使大鸟,对大鸟说:贵国大兵已至,中国先头部队虽少,继续还有大军增援,现在乱党已平定,中日两军如留驻朝鲜,可能因细故而生隙嫌。万一发生事端,必导引欧美各国派兵来韩,这样一来不止是朝鲜的灾难,亦对中日两国均不利,为今之计不如贵我两国同时撤兵。大鸟则对袁答复说要把袁的这番话报告日本政府,其实这不过是拖延策略。
  清廷运兵至朝鲜的军舰名济远舰,管带(即舰长)方伯谦率舰泊仁川港口,见日本军驻仁川的一天比一天多,深恐万一发生纠纷众寡不敌,为日军所乘,因此通知袁世凯后径行移船先去。清军一退,朝鲜京城和仁川到处都是日兵,中国旅韩商民纷纷迁避。日军咄咄迫人,袁世凯坐困朝鲜。他奉李鸿章的命令是继续敦促日方撤兵,可是在那种情形下,日兵如何会撤呢?袁因此密电北洋,请急调南北洋水师来援,同时集中陆军驻防东北,以应缓急。并且请欧美驻华使节出面调解,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日本抓住了这个机会,决心吞吃朝鲜,即使与清朝一战也在所不惜。
  日本在朝鲜既不理会清廷要求同时撤军,相反的还陆续增兵挑衅,而在国际上则由外相陆奥重光提出一个中日两国共同改革朝鲜内政的建议。日本这个企图是看准了中方不会接受日本在朝鲜和中方站在同等地位共管朝鲜,只要中方不接受日本提议,日本便找到了翻脸的机会,借此独断独行。
  果然,清廷的答复依然还是要日军先撤出朝鲜才有谈商的余地,而日本则厚着脸皮,横蛮地坚持先要讨论改革朝鲜内政问题,待这个问题有了具体结果,才能撤兵。
  清政府中有头脑应付中日问题的,只有李鸿章一人,李鸿章当时应付国际局势的策略是“以夷制夷”。这个策略不一定是最好的策略,但在当时的情势,也只有这一着棋。所以日本在朝鲜问题上向清廷摊牌,李鸿章知道无法与日本诉诸战争,乃转而希望用俄国对付日本。因为俄国对朝鲜也有兴趣,也已插手,自然不愿见日本占有特殊利益,因此李鸿章便透过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希望帝俄出面干涉,或由帝俄联合英美法意各国,制止日本的野心。可是这时日本也向帝俄及欧美各国积极活动,解释日本的目的是在改变朝鲜的现状,清除朝鲜的反动势力。各国鉴于朝鲜排外分子的过分顽固,对于日本的话也能接受,同时日本并向帝俄保证它对朝鲜没有领土野心,决不侵占朝鲜领土。这样一来,李鸿章所凭借的一张王牌便打不出来了。当中日面临决裂,李鸿章一再催促帝俄出面干涉时,帝俄的回答是:“俄国只能以友谊劝日本撤兵,不能相强”。于是李鸿章想透过国际干涉以阻止日本在朝鲜的野心这一计划便落空了。
  对于在朝鲜所发生的中日纠纷,清廷上下都很激动,愚昧的清廷朝野面对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进步竟是茫无所知。大家觉得若干年来受够了英法等国的欺凌,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如今还要受东洋小鬼的气,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当时主张对日强硬,对日宣战的呼声高达沸点了。
  了解当时清军无法和日军一战的,只有李鸿章。李鸿章自同治十三年(1874年)日本侵袭台湾起,就主张以日本为假想敌扩充海军。光绪十四年(1888年)开始,海军经费就被挪用来修建颐和园,以作西太后晚年休憩游乐之地,海军从此即未添置新舰。中日甲午之战爆发前六个月(1894年2月),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请求改装铁甲船镇远与定远上的大炮,需银61.3万两,可是海军衙门一文不名。这年四月李鸿章主持海军大校阅,发现中国的海军全无新舰,既无法和英美法俄的海军比,也无法和蕞尔小邦的日本比。对日作战需要海军,海军既然如此,怎能宣战呢?
  当清廷对日本和战的争论还未一致,日军已大举进驻朝鲜了,袁世凯一再向李鸿章请示方策,李鸿章所能指示的也只是命袁谨守岗位,引据条约促日本撤兵。除了这样指示而外,毫无实际支援。可是弥漫整个中国的,是一片战争的呼声,因此袁世凯致电北洋大臣,他坦直地说:“倘若朝廷决定对日作战,则请先撤回在韩的使署人员,世凯以一身报国,无所恇畏,但恐有辱使命,有损国威。”
  袁世凯这时的处境的确很艰难,因为东学党人对袁不好,认为袁帮助韩政府对东学党强施压力,主张用兵,所以在东学党高涨的时候,一部分党人竟想暗杀袁世凯,使得袁在这一期间不敢出使馆大门一步,使馆等于被禁困,柴米油盐都很缺乏,许多职员看见情势不佳,都托故潜遁。等到日兵大举入韩,东学党虽已敛迹,可是朝鲜的亲日派拥大院君出场,朝鲜的亲日派当然是反袁的。大院君不忘旧仇——当年壬午之乱,袁助吴长庆捕捉大院君送至保定一段住事,因之恨袁入骨。而日本巴不得利用朝鲜人把袁除掉。迨日兵进占朝鲜京城后,遂公然派兵架大炮于袁世凯的使署前,炮口指着使署,于是朝鲜京城内外谣言纷起,人心惶惶。
  袁被困在朝鲜使署,幸得他在朝鲜所娶的第三姨太闵氏力予照应。袁在家乡已娶元配于氏,其后又在陈州讨过一位二姨太,在朝鲜时期,由唐绍仪的介绍,娶了这位朝鲜佳丽闵氏。这位闵氏夫人得侍清朝的钦差大臣,自也满心乐意。当东学党起义,袁处境危难,心情也十分恶劣;由于袁少年得志,在朝鲜一帆风顺,一旦遇到逆境,实在很烦恼。闵氏夫人侍袁体贴照料,尤其因她是朝鲜女子,出入使署不受人注意,所以袁对外的连络便多借助这位如夫人了。
  袁的处境不知是李鸿章不知道,抑或李鸿章不关心,当中日两国已面临最严重的关头,加上朝鲜亲日派和大院君宣称要砍袁的脑袋的时候,李鸿章仍旧对袁的进退不作决定,袁虽多次电请北洋指示进退,亦没有结果。这时袁乃求助于张佩纶,张正在天津,乃把袁的处境详详细细地报告李鸿章,李这才决定电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要召袁世凯下旗归国。
  清廷根据一项事实召袁返国——那是由于日军进占朝鲜京城后,亲日派在日军支持下进据王宫,胁迫朝鲜国王发表一项声明:不承认朝鲜是大清的属国,宣布朝鲜已独立自主,废除中朝之间的一切条约。
  袁世凯在光绪廿年(1894年)六月十五日下旗归国,离开曾得意了12年的朝鲜。他的职务由唐绍仪代理。
  五、张謇和袁的恩怨
  张謇字季直,号啬庵,清咸丰三年(1853年)出生,幼聪颖异常,四岁读千字文能全本背诵一字不错。11岁读《诗经·国风》,塾师以“月沉水底”命对,张不假思索即以“日悬天上”,于是大家称之为神童。16岁时应南通州试,排名在100名以外,大受业师宋某呵责,指着张的鼻子说:“如果有一千人考试,只录取999名,有一名不取的就是你。”张被责至为沉痛,乃于卧房窗上和蚊账顶上大书“九九九”三字以自警惕。从此起早睡晚,努力奋进。中秀才后冒入如皋籍,改名张育才,参加县州院试,次第考中。冒籍有如今天的伪造文书,因此涉讼,前后五年,到了21岁讼案平反,归籍事始告段落,已负债千金,家况益苦。得到南通知州孙云锦赏识,介绍吴长庆,吴颇重张人品文章,乃邀张入幕府专治机要文书。
  张謇和袁世凯首次见面是在山东登州吴长庆军中,张自订年谱中曾记事:
  “光绪七年(1881年)四月,项城慰亭世凯至登州,吴公命在营读书,嘱余为其正制艺。公(指吴长庆)语余曰:‘昔赠公(吴父)以团练光复卢江(吴之家乡),为贼所困,命赴袁端敏公(袁甲三)军求救。端敏以询之子侄,子文诚公(袁保恒)以地当强敌,兵不能分;侄笃臣(袁保庆)以绅士力薄,孤城垂危,主救。迁延时日,而卢江陷,赠公殉,嗣与文诚绝不过问,而与笃臣订兄弟之好。端敏后命随营读书以示恤,义不应命。今留慰亭读书,所以报答臣也。’慰亭为笃臣嗣子,先是积忤族众,众欲苦之,故絜其旧部数十人赴吴公,以吴公督办海防,用人必多也。而防务实无布展,故公有是命。”
  据说吴长庆对袁世凯携数十人冒昧从军,颇不谓然,除留袁在营中读书外,其余皆给赀遣散。每月则给袁薪饷,亦无名义,袁大感失望。张謇奉命教袁八股,袁不能成篇,张亦无从删改。但袁处理事务则井井有条。有一天晚上张和袁促膝深谈,张问起袁的打算,袁说:“我家中有田可耕,衣食无缺,此来非为糊口,我以为中国现在正受到列强压迫。法兰西侵略安南,扰及我南洋沿海,中法战争迟早必起,如对法战败,列强或将群起瓜分中国。我当初因吴公膺海防重镇,需才孔亟,正是大丈夫报国之秋,不料到此以后,见吴公温雅如书生,并无请缨杀敌,投鞭断流的气概,所以我也没有久居此地之意。”张闻袁这番话颇动容,乃向吴长庆郑重推荐,吴才重视袁。
  吴长庆字筱轩,安徽卢江人,为淮军名将。但与李鸿章不睦,朝鲜平东学党后调防金州,不久病殁,谥武壮。十年后甲午战败,张謇以翰林院修撰有弹劾大学士李鸿章疏,震骇一时,其中有关吴长庆一段特节抄如下:
  “……盟血未干,日乘韩乱,故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以六营东援,乱定后,再三以朝鲜政敝民穷,兵单地要,函请李鸿章及早为之修政练兵,兴利备患。李鸿章怪其多事,痛斥其非。既而吴长庆疏请入朝自陈,卒亦不果。及十年春,吴长庆以三营移防金州,遂因与李鸿章积忤之故,愤恚致死。而朝鲜又有日人之衅,若非吴长庆尚有三营驻守其间,则今日之事,早见于十年以前。而李鸿章则又于十一年将驻韩三营全数撤回,并罢吴长庆所定教练韩兵之事。日之所欲,鸿章与之;日之所忌,鸿章去之。如纵骄子,不至于败不已,如饲饿狼,至于饱而犹不已。……”
  袁在吴长庆军中时,吴命袁对张执弟子之礼,所以在那期间袁对张一直尊敬如师,每次写信给张都尊称“夫子大人”,不过后来袁做到北洋大臣后,给张写信便改称“仁兄”,于是张给袁的回信调侃地说:“足下之官位愈高,则鄙人之称谓愈小矣”。
  袁世凯在朝鲜时期年少气盛,虽然出类拔萃但和同僚不太能相处,甚至和张謇也不甚愉快。从张謇执笔联合朱铭盘(字曼君,江苏泰兴人,孝廉出身,袁之得会办营务处,即朱向吴推荐)和张詧(字叔俨,张謇之兄)署名给袁的信上可以看出,这封信文句尖刻,颇有点过火。袁接信后隐忍没有作答,张袁之间为此不通音问凡十年。张等给袁的信全文如下:
  “别后仅奉一书,因知司马劳苦功高,日不暇给也。筱公内调金州,以东事付司马,并举副营而与之,窃想司马读书虽浅,更事虽少,而筱公以三代世交,肫然相信,由食客而委员,由委员而营务处,由营务处而管带副营,首尾不过三载。今筱公处万不得已之境,仅挈千五百人退守辽海,而以中东全局,为司马立功名富贵之基,溯往念来,当必有感知遇之恩,深临事之惧者。及先后见诸行事,及所行函牍,不禁惊疑骇笑,而为司马悲恨于无穷也。司马初来,能为激昂慷慨之谈,且谦仰自下,颇知向学,以为是有造之士。此仆等贸然相交之始。迨司马因铭盘一言之微,而得会办营务处之号,委扎裁下,衔灯煌然,迎谒东抚,言行不掩,心已稍稍异之,然犹少年气盛,不耐职事,需以岁月,或有进境也。东事扰起,适际无人,謇遂与司马偕行,彼时司马意气益张,然遇事尚能奋厉,不顾情面,节而取之,兹犹足多,曾不意一旦反复,夸诞谬戾,到如今月所闻见者也。凡诸无据如自上申报以戈虚名,诡设同文馆以秽物听等事,尚不足以折司马之心,姑不说。请即仆等所躬被者论之:一营务处常事耳,南北两洋沣河,沿海道府州县,往往有营务处之名也。仆等与司马虽非旧识,要是贫贱之交,而往春初见,虽诩诩作公孙子阳见马文渊之状,一再规讽,不少愧悔。此一可笑。謇今昔犹是一人耳,而老师先生某翁某兄之称,愈变愈奇,不解其故。此二可笑也。詧司筱公支应所,司马既有领款,应具领结,詧因司马问领结格式,遵即开写,辄斥为何物支应所,敢尔诞妄,不知所谓诞妄者何在,勿论公事矣。詧于司马平昔交情何如,而出此面孔。此三可笑。顾此犹寻常世态也,司马今贵人,不足以为轻重,更即,有关于司马品行心术论之。司马所谓营务处,分统三营之营务处也;会办朝鲜防务,孝亭会办也。公牍具在,文理昭然,而司马札封称钦差北洋大臣会办朝鲜防务总理营务处,将不屑于此间欤?则不应受事;将以此愚瞽东人欤?则东人不尽无知;将窃借北洋以欺人欤?则人不可欺。言官劾左宝贵者,列其妄称钦差命字样,不知司马此举与左宝贵何异,此其一。营务处是差事,而官则同知五品耳,于镇将用札,于州县用札,等而上之。将道员兼营务处者,于实缺提镇亦当用札耶?在司马之意,岂不谓关防颁自北洋,便用北洋体制,彼州县检簿之印,无不颁自礼部,将亦与礼部一体耶?事例乖谬,此其一。既为孝亭会办,同见国王便当孝亭居左,一应公事,便当会孝亭前衔。而事事任性,妄自尊大,威福在我,陵蔑一切,致使将领寒心,士卒怨沸,司马将谓势力可以摄人,权诈可以处事耶?不学无术,此其一。内地职官,惟实缺出则张盖,若营务处营官从未见有用之者。乾嘉间册使东临,国王迓以肩舆,曾被诏旨申饬,事载朝鲜大事考例,而司马居然乘舆张盖,制五色马旗,呵殿出入,平时建兵船黄龙大旗,不知自处何地?置孝亭何地?置国家体制于何地也?此其一。副营是筱公三十载坐营,方檄司马接管之日,欷觑嗟叹,偏谓宾僚:慰亭是三世交情,吾所识拔,必不负吾,必不改吾章程。而司马接管后,初次来函,便较论海防教练各费,吞吐其辞,意谓筱公曾借以冒领浮支,使人警觉恐惧乎?不知海防费二千两,金州、朝鲜各得其半,系有明文,教练费早于去冬十月截止,鼎铛有耳,岂不闻之?且筱公故人旧部,从者实多,用度日绌,而其津贴司马动二三百、四五百不等,即司马到营之始,仆役口粮,亦照差官发给,今恩谊所在略不顾,义利之办略不省,此其一。筱公以副营畀司马,有举贤自代衣钵相传之意。受人知者,虽其人之一事一物,亦须顾惜,而司马自矜家世,辄哗然谓是区区何足奇,便统此六营,亦玷先人。夫子孙当思祖父所以荣当时,而福后人者,兢业以绍其休,不应蹈君家公路、本初四世三公之陋说。且由司马之说,则令叔祖端敏公、令堂叔文诚公进士也,尊公及令堂叔子九观察举人也,司马何以并不能博一秀才,玷有先于此大于此者,何不此之耻,而漫为夸说,使人转笑筱公付托之非,易一人而如此焉,司马谓其尚有良心乎?此其一。贩烟有诛,宿娼有禁,司马所律以杀人刑人者,而烟膏鬻自三军,府则容之,官妓三名,聚宿三军,府则躬与之,不知何以对所杀所刑之人而无愧,此其一。教练新建营会办朝鲜防务,司马所得预者,军事耳,此外朝鲜一切政事,岂应越俎。而尹泰骏之被褫归第,李祖渊之解去兵符,司马公然为关说;张敬夫所购湖桑,必不值一万四千金,此中弊窦,人人所晓,司马公然为之主持。司马今日方谓凭我一言,何事不办,以此自鸣得意,雅不顾有识之嗤于其后,此其一。筱公于北洋三十余年之旧部也,孝亭亦三十余年之旧部。司马于北洋辗转因缘而窃承其呼吸者,裁年余耳。司马尝为仆等说李某忌文诚公先公事,愤恨不已,今何以裁得其一札,公牍私函便一则曰禀北洋,再则曰禀北洋,岂昔所谓怨者,今已修好耶?抑挟北洋之虚声以笼罩一切耶?抑前所云者,不过因李某方冒天下之不韪,而姑假此说以附清议之末焉?是皆不可,况北洋未必尽吞噬天下之人,天下之人亦未必尽如司马之皈心委命于北洋,不然,愚人而徒自露其先后不侔之迹,此其一。茅少笙、纪雨农,此二人者,司马曾亲为仆等言其轻躁贪鄙、贩货挟妓之状,且述二人酗酒辱骂筱公语,斥其病狂丧心。当时意司马诚知人,诚然于筱公有昔贤待府主之义,今何以此而昵之。所闻司马之议论,且如出茅纪二人之口,此其一。仆等与司马相识,今三年矣,以司马往日之为人,疑其不应如此,以司马今日之行事,恐其不止如此。试为溯其源:则司马胸中既恃家世,又谓二十许人作营务处营官,姓名见知于一新办洋务之宰相,是旷古未有之事,又有虚憍者浮检者圆熟者庸恶陋劣者左之右之,颂功述德,务求合乎司马之所乐,而司马亦遂志得意满,趾高气扬,而不顾蹈于不义。试为穷其流:则司马既与尹泰骏等换帖矣,必益联络朝鲜之中使外务衙门,张皇体面,高掌远蹠,使孝亭不安而退;必用兼并之术,扬此抑彼,轻此重彼,使筱公旧人互相不安而退;必借北洋以干预朝鲜一切用人行政之权;必交欢闵氏,俾国王专奏力荐,希揽防务商务之柄;必以取重于国王者,因取重于北洋,希作海关道。凡此之说,未免近于逆臆,然欲檄总兵刘朝贵为提调,分明是闹标,分明是制郭春华,是何体制,而饬其词曰以符体制。此次国王来函,无一不称曰袁会办,而孝亭转似在牵连得书之例,此得谓非司马之心思力量手眼之所构耶?今仆等于司马隔若秦越,亦何乐哓哓,窃念当时交谊,实不忍徒引闇于知之咎,而坐视其沉迷,故痛切言之,冀大声疾呼以寤司马。或者谓司马见此讯必大怒大骂,必有人助司马大怒大骂,必来见筱公辞差,必以讯并入浮言之例,告禀北洋,以箝将来之口,而益坚北洋之信;或谓司马虽大怒大骂,然必故事含宏,谦词谢过,指天誓日以明无他。是二者意司马必不出此,亦不必出此,司马诚试思所说有虚者否?有不是者否?愿司马息心静气,一月不出门,将前劝读之呻吟语,近思录,格言联璧诸书,字字细看,事事引镜,勿谓天下人皆愚,勿谓天下皆弱,脚踏实地,痛改前非,以副令叔祖、令堂叔及尊公之令名,以副筱公之知遇,则一切吉祥善事随其后矣!此讯不照平日称而称司马,司马自思何以至此,若果然复三年前之面目,自当仍率三年前之交情,气与词涌,不觉刺刺,听不听其司马自酌之。”
  六、甲午战争与马关和约
  甲午中日战争在中国近代史占极重要的一页,经过这场战争,日本才成为亚洲的强国。
  光绪廿年(1894年)五月初三日,李鸿章奏派直隶提督叶志超、太原镇总兵聂士成共率芦榆防兵四营援朝。聂士成率前锋800人先发,初六抵朝鲜后,两天后叶志超亦赶到,合屯牙山。牙山在仁川之南,成欢之西,去汉城150里。
  清廷当时判断日本因明治维新后,议会可能阻碍政府,所以日本不会出兵朝鲜,因此在清兵出动后,根据《天津条约》照会日本,说明中国出兵系应朝鲜之请。这时日本首相是伊藤博文,外务大臣是陆奥重光,他们采取了断然处置,一面奏请日皇裁可出兵,一面把议会解散,并派日本公使大鸟圭介乘坐军舰八重山号驰抵仁川,并率400人前往汉城,另派六艘兵舰停泊汉江口。清朝出兵是以朝鲜忠清道的牙山为目的地,目的在替朝鲜平乱;日本则是以汉城为目的地,目的在控制朝鲜全局和挟持朝鲜政府。东学党起义平后,日本陆军源源而入,迄五月中旬,日军已达8000人,均驰屯汉城周围要害,为陆军少将大鸟义昌旅长所率领的第九旅团。中国驰屯牙山的总数只有3000人。
  此后有将近两个月时间,在清廷方面只是希望中日同时撤兵,而日本则要求中日共同改革朝鲜内政,日本目的是求得一个开战口实。
  袁世凯回国是六月十五日,六天后(廿一日)大鸟即率兵包围王宫,掳去国王,拥大院君主政。廿三日朝鲜的新政府宣布“朝鲜自主,不再进贡”,第二天又矫诏请日本驱逐中国驻牙山的军队。
  袁世凯回天津向李鸿章报告日方在朝鲜情况,李乃知中日两国非战不可,六月廿二日一面电令牙山速备战守,另派马玉昆的毅军、左宝贵的奉军、卫汝贵的淮军和盛军、丰陞阿的盛军,合共廿九营,1.4万人由陆路渡鸭绿江入朝鲜。
  六月廿三日发生了丰岛海战,济远、广乙两舰掩护高升(英轮)和操江两船傤防兵两营增援牙山,日舰吉野、浪速、秋津洲来袭。广乙、济远均受重伤,操江被协悬白旗,为日舰秋津洲掠去,高升船拒绝投降,被日方鱼雷击沉。
  牙山外援继绝,日军遂大举进攻,聂、叶两军苦斗,且战且退,七月廿一日绕过汉城退抵平壤。叶志超竟向清廷谎报战功,宣称毙敌无算。捷报传到北京,清廷大加奖赏,命叶统率各军驻节平壤。各军咸知叶战败谎报战胜,对清廷命叶指挥调度极不满意,叶也内愧,不敢指挥,于是平壤的清军便各不相属。
  七月初一,中日两国同日宣战,第二天李鸿章所派四路大军始抵平壤。
  平壤之战正式爆发于八月十六日,战斗只一天平壤即告陷落。清军最勇者为马玉昆部,死难最烈者为左宝贵部。清军阵亡2000余人,被俘数百人,城内所有兵械、饷粮以及公文密电均为日军所有。败军直奔500里,退过鸭绿江,朝鲜全境遂落入日军手中。
  平壤陆战结束后,八月十八日爆发了黄海海战,这场海上主力战仅历时半天。
  清朝北洋海军由提督丁汝昌指挥。丁汝昌是淮军老人,甲午春间,海军刚好大检阅,阅兵后不久战争爆发。照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怎知清朝海军除了船多吨位多外,一无所长;战舰既陈旧,防炮钢板又薄弱,速度也慢,所有官兵都携家带眷住在陆上,把兵舰当作一个衙门,点卯应粮,而海军经费则全部移去修建颐和园,这样的海军,怎能一战呢!
  中日海军在黄海上相遇,清海军排成人字形,张开两翼以待敌舰;日本海军则排成一字形,相机变化以争取有利形势。丁汝昌乘坐旗舰定远号督战,他用望远镜一看,见日本舰队如一字长蛇,遂下令开炮,冀图把对方的阵形打散,可是两军之间的间隔还有九海里,因此清军的炮弹大多数落在海面,激起了无数浪花,打死了无数鱼虾。日本舰队这时并不还击,只是开足马力前进,去抄袭清军的背面。日本海军统帅是伊东祐亨,他命令日舰驶入大炮射程以内,才下令开炮。日炮都是大口径,日舰速度又快过清舰,于是在日炮集中轰击下,清军超通舰首被击沉。清军这时慌了手脚,阵势也乱了,一场激战,前后仅只四小时,清舰队惨败,超勇、扬威、致远、广甲四舰被击沉;经远、广丙被俘;剩下定远旗舰和镇远、来远、济远、平远等舰狼狈逃回旅顺港,不敢出战,黄海的制海权遂全部由日本海军所掌握。
  日军在陆上和海上都已获大胜,但是它并不满足,在朝鲜的日军攻占平壤后,继续向鸭绿江南岸推进,而清朝的大军则猬集九连城,清廷下旨逮问叶志超,另派宋庆总统各军。宋庆是湘军系统,但资望甚浅,各军不愿受其约束。这时清军合起来不下70余营,但宋庆无法指挥,又非善战骁将,胸中毫无韬略。大敌当前,他竟不以重兵扼守鸭绿江沿岸,阻截日兵渡江,仅以少数哨兵据守江边。光绪廿年九月二十六日(1894年10月24日),日军强渡鸭绿江,宋庆只得放弃九连城,仓皇退却,日军乘胜急追,又占凤凰城和摩天岭;另一支日军则由新义州渡江北上,攻陷安东、岫岩州、析木城、直逼海城,截断了清军退路。
  日本海军由大山岩率师进窥大连、旅顺,原在旅顺的北洋舰队已闻风先逃,而陆军驰守旅顺的部队则已开至九连城增援,接防旅顺的是提督姜桂题、程永和所募的新兵。十月九日,日军攻陷金州,分三路进逼旅顺、大连,不到一个月工夫,旅顺、大连相继被日军占领。
  清陆军已然溃不成军,不过残余的海军尚逃匿威海卫,日本军方毫不留情,要彻底消灭清朝海军,因此向威海卫发动攻势。光绪廿年十二月二十五日(1895年1月10日)自荣成登陆,向西攻击,以拊威海卫之背。光绪廿一年正月初五日(1895年1月30日)攻陷威海卫炮台,同日,日舰25艘包围威海卫港口,海陆两军夹攻停泊在刘公岛的大清北洋舰队,海战爆发,定远和来远两舰中鱼雷沉没,靖远则被大炮击沉,丁汝昌眼见大清海军败得如此凄惨,自己身为海军统帅,有何面目上岸,因此放声痛哭,仰药自尽。丁汝昌一死,北洋舰队大小军舰30余艘,高竖降旗,悉为日本俘获。
  当时清朝的海军可分为北洋、南洋、闽洋、粤洋四支,北洋舰队最强最大,四支海军互不相属。甲午年春间李鸿章主持海军大会操,粤洋舰队的广甲、广乙、广丙三舰被檄调参加会操,操毕恰遇战争,遂并入北洋舰队以壮声势。六月廿三日,广乙护送高升轮载兵往牙山,遇敌火攻,两船被毁。八月十八日鸭绿江之战,广甲逃回大连,中途搁于沙碛,亦告沉没。广丙则为日军所俘。接洽投降的道员牛道竟致书日本受降的海军提督伊东祐亨说:
  “广甲、广乙、广丙三舰向隶广东,冠以广字可为证明;查广东一省,本与军事不相干涉,今甲乙之劫,仅存一丙,北洋已无以对广东,望贵提督念广东为局外之义,并思该舰管带张副将(实系程璧光)日来有往返传语之劳,可否提出该舰,即交与该副将带回广东,俾得于总督前略存体面,不胜感激。”
  中日两国在朝鲜开战后,李鸿章委直隶臬司周馥办理东征转运事宜。周馥邀袁世凯襄助,袁乃赴凤凰城设局,这时候日兵已将渡鸭绿江而西。扼江的清军各路统帅如宋庆、刘盛休、马金叙等兵杂将嚣,毫无纪律,索械索饷,随给随弃。
  袁世凯就清军的后勤补给作了一个全盘的建议,他说:
  “新民厅在榆关至凤凰城中间,东扼辽河,水陆通衢,奉北杂粮,辐辏于此,宜设粮台,厚储粮饷,按前后要站,分设官车,随时协雇民车,分段转运。盛京以东亦有数处当可采买,拟于驻兵处就近买存。总以新民厅为根据地。”
  光绪廿年(1894年)九月,日军渡辽河,马玉昆、宋得胜力战败北。宋庆拟退扼摩天岭,袁认为日兵必分三路进,徒守一路,无济于事,这时他害肺炎,力疾赴辽设饷局所。而日军在岫岩州花园口下游登陆,分两路进军,一支向大东沟,一支向皮子窝进发,防守的清军疲于奔命。十月袁至望宝台,溃兵抢掠运局车马,袁搜截数百人,杀戮数人,才阻遏了抢掠。
  清军无论训练和作战、都是旧法,日军已完全西法,两相对比,不堪一击,袁据此给了盛宣怀一个电报云:
  “西人用兵大概分为四排队,前一排散打,败则退至第三排后整队,以第二排接应,轮流不断,后排队伍严整,亦以防包抄傍击。又队后数里驻兵设炮,遏止追兵,掩护残卒,虽败不溃。今前敌各军平时操练亦有此法,乃临阵多用非所学,每照击土匪法,挑奋勇为一簇,飞奔直前,宛同孤注,喘息未定,已逼敌军,后队不敢放枪,恐误击前队。只恃簇前数十人,拥挤一处,易中敌弹,故难取胜。后队又不驻兵收束,一败即溃。请告统帅,饬各军照西法认真练习。”
  又说:“刘盛休军事以溃掠为事,毫无战志。聂士成军兵不过千余,又精壮俱殁,吕道生军亦伤亡大半,实难再战。莫若调回整顿。……宋庆南援,似知岭不可守,退难过沈,故请作游击之师。事势至此,惟有停战议和,较为合算。”
  光绪廿年(1894年)十二月,清廷派两江总督刘坤一督办关外军事,驻节榆关。光绪廿一年(1895年)二月牛庄、营口相继失陷,李鸿章奉命赴日本议和。袁向刘坤一陈说战略:
  “管见用兵必须尝罚公平始足以资鼓励,我公驻关督师,应请随时分别贤否,立予抑扬,庶诸将咸知惩劝,冀可挽救。查马玉昆胆识兼优,宋得胜忠勇成性,均叠经苦战,始终如一。似宜请旨嘉奖,俾益加奋勉。吴凤柱、徐邦道兵多骚扰,不知自爱,似宜申斥,俾知警惕。营口防营蒋希夷委弃重地,肆行克扣,似宜俟兵队解散后,从严参办。此五人只举其尤,时艰至此,惟望淑慝先分,庶中材皆知激劝。”
  光绪廿一年(1895年)正月,袁复赶返前所(地名),与聂士成会晤。二月返石山站,牛庄和营口相继陷落,于是清廷下诏派李鸿章赴日本议和。这时,由于清军海陆均惨败,举国震动,朝野哗然,众谤集于李鸿章,有谓李鸿章私通日本,“用一卫汝贵而百战之淮军化为叛卒,用一丁汝昌而大桅之铁甲尽属漏舟”,有人竟参奏李鸿章的亲信运军火接济日军。大家不相信中国会败于日本,遂将战败责任诿诸李鸿章。李奉命接洽议和,不敢成行,因西太后正在生病,而光绪不允割地。在这和战未决的当口,日军扬言将北取辽阳,西攻山海关,清将长顺、依克唐阿匆遽告急,而关外各军亦争弃防地,纷纷后退,自相惊扰,不久辽南和牛庄亦告陷落。
  清朝的海陆大军都已彻底溃败,局势演变到了非和不可,清廷这才再下谕旨,责成李鸿章前往马关与日本订城下之盟。
  光绪廿一年(1805年)二月,清廷正式向日本求和,并派遣日方所指定的李鸿章为谈判代表。这时日军已陷威海卫和辽东半岛,北京危如累卵。李鸿章和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外相陆奥重光于三月廿日在马关举行首次会议。李鸿章和伊藤本系旧识,两人见面甚为亲切,一谈就谈了三个多小时,在这次会议上,李代表战败国,一切都立于不利地位。日本因为是战胜一方,所以条件极为苛刻。
  当马关和会开始后的第三天,就是三月廿四日,李鸿章竟在会后返回旅邸途中,被日人狙击,子弹轰入面颊,登时晕绝。当他苏醒后,拒绝停止会谈转而就医,他说,“国步艰难,和局之成,刻不容缓,岂能延宕误国,宁死不愿就医。”他的衫履满布鲜血,李鸿章慨然说:“此血所以报国也。”他有马关记事诗一首,诗曰“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路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征旗大将坛,寰海尘氛纷未已,诸君莫作等闲看”。
  日本自信可以战胜中国,不过未料到胜得如此迅速和容易,途一经开战后,清朝竟如此的不堪一击。日本食髓知味,因此野心大增,得寸进尺,在谈和时并不停止军事行动,俾求议和条件可以更有利于日本。马关和谈开始时,日本的种种留难,借故拖延,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当李鸿章被刺后,情势遂为之一变,一个战败国家的议和首席代表,竟被日人狙击,给国际间的印象是太恶劣了;李鸿章因被刺而换到和平,但《马关条约》仍是很苛刻的。
  《马关条约》于光绪廿一年(1895年)四月十七日签署,内容是:
  (一)朝鲜独立;
  (二)割辽东半岛、台湾和澎湖列岛让给日本;
  (三)中国赔偿给日本军费二万万两;
  (四)允许日本人在中国各通商口岸从事商业工艺制造;
  (五)凡西洋各国在中国所获的特权,日本均得享受。
  这个条约签署后,西方国家为之大哗,认为日本已侵犯了西方列强在中国的利益。尤其是俄国,俄国一直把辽东半岛当作势力范围,如今竟被日人夺取,怎肯干休,于是便联合德、法等国出面共同干涉,而日本则表示英国可以占舟山,俄国可以占北满,德国亦可取沿海一岛。日本这个主意是瓜分中国的办法,但俄国不愿接受。俄国野心不止是北满,而是包括朝鲜和东北,双方利益上既有这么大的冲突,当然很难谈得拢,幸而日本这时还不敢公然和列强决裂,因此勉强地把辽东半岛退还中国,由清朝出银3000万两为交换条件。
  和议后,李鸿章成为众矢之的,万谤交集。他这年73岁,担承衰老的清廷内外大政,内心确是非常痛苦。他曾写了一封信给新疆巡抚陶模,可见其心境:
  “十年以来,文娱武嬉,酿成此变。平日讲求武备,辄以铺张靡费为言,至以购械购船悉为历禁。一旦有事,明知兵力不敌,而淆于群哄,轻于一掷,遂致益发不可收拾。战绌而后言和,且值都城危急,事急万分,更非平常交际可比,兵事甫解,谤书又腾,知我罪我,付之千载,固非口舌所能分析矣。”
  甲午战败和《马关条约》大大地伤了中国人的自尊心,可是中国人,并没有接受这个教训而自觉自强。
  七、穷则求变
  朝鲜的悲剧成全了袁世凯,甲午战后清廷上下痛定思痛,把所有的诟责都集中在李鸿章的身上,也把所有的好感都集中在袁世凯身上;大家认为袁世凯在朝鲜是成功的。实际上也是事实,袁在朝鲜12年,替朝鲜练新兵,安定朝鲜的乱局,重振清廷的声威,他的表现处处都显得他出人头地,高瞻远瞩。73岁高龄的李鸿章也很看得起这个后辈,并不因袁受人推崇,自己却受人攻击而对袁不好,相反地更赏识袁,处处提携袁,想培植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袁世凯为自己的继承人。
  这就替袁世凯开辟了北洋之路的一条大道。当时的北洋大臣实际是清廷中央的实力人物,李鸿章是那个时期清廷最重要的人物,袁世凯在他的卵翼下一步一步往上爬。对袁来说,他早期的政治生涯不止是多采多姿,而且也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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