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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军阀史话

_22 丁中江(当代)
  就在督军团取消独立的时候,两广宣告自主。
  此时督军团虽然并不表示拥护李内阁,但是反对李内阁的浪潮已在逐步减退,还有一部分督军经过王士珍的疏通,表示了默认李内阁的态度。北京独立各省已经取消独立,各省出兵直捣幽燕的危机已不存在。两广虽号称自主,一则两广距离北京很远,二则自主在程度上与独立有所区别,并且控制两广的桂系军阀领袖陆荣廷还与李经羲直接通电,措词非常温和,并不反对他出面来组织内阁。因此,李经羲认为时局已趋稳定,乃于24日发表以王士珍为陆军总长兼参谋总长,萨镇冰为海军总长,程璧光为海军总司令,而自兼财政总长。25日,李经羲这个畏首畏尾不肯登场的内阁总理终于通电宣布就职,他在通电中声明任职仅以三个月为期。
  李鉴于上次所提的阁员名单不受各方欢迎,准备另外组成一个能够叫座的第一流人才内阁,其中有赵尔巽的内务总长,严修的教育总长,张謇的农商总长,汪大燮的交通总长,汤化龙的司法总长。可是那些名流们怎样会肯在这个时候跳火坑。李在电文中用“佛入地狱”的字眼,极力敦劝那些名流抱着自我牺牲的精神来“出山救世”。张謇回答说:“果佛也,然后可入地狱,公奈何预约短期作佛,而又强非佛者同入地狱?地狱沉沉,愿入者多。謇薄劣衰退,无此宏愿。”严修回答说:“山居八年,敬谢不敏。”赵尔巽没有回答,他的家里人代回答说:“次帅往游泰山,电报无法代转。”
  李既然不能组成“第一流人才内阁”,只得找到一些肯跳火坑的次等名流加入内阁,29日任命江庸署理司法总长、李盛铎署理农商总长、龙建章署理交通总长。但这仍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内阁。在李物色阁员受到各方的冷淡回答时,北方各省仍然推重王士珍组阁。此时张勋别有所图,也不再愿意为内阁问题与督军团争吵不休了。他有电回答督军团说:
  “诸公敦劝聘老,何啻再三,而金石之诚,竟不可转。聘老不担任,勋不得而强之,犹之仲仙(李)自欲担任,勋亦不得而阻之。仲仙今就职矣,此时无论推举何人,亦谁肯横身插入?勋对此席毫无成心,凡我同胞;当能共谅。”
  这个电报竟不为李稍留余地。
  一一五、复辟闹剧
  民国6年6月28日由天津到北京的火车三等客座中,来了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农夫,在北京车站下车,用大蒲扇遮着自己的脸,匆匆地迈步出了车站,站外有四个辫子兵恭恭敬敬地迎接他,请他上了一部马车,马车得得地把他载进南河沿张辫帅公馆,他一进门,辫帅就传令出来,不见任何客人。这位老农夫不是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维新派领袖、保皇党党魁康有为。他在张宅和张勋密谈后,就乘人力车往西砖胡同的法源寺,把自己隐藏起来,他以为如此秘密。无人会知道他偷入北京,怎知第二天一早,黎元洪就知道了,派人来请他到公府一谈,他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大吃一惊,推托说风尘劳顿,改日晋谒。
  康有为本在上海,他早已和张勋的幕僚长万绳栻有密电往来。他在上海时,正在草拟“宣统皇帝”的复位诏书,忽然接到万自北京来电,催他火速赴京,他乃剃去了胡须,化装成农夫模样,搭乘三等车由津浦路北上,随行的有沈曾植和王乃澂。
  30日傍晚,张勋偕复辟派陈宝琛、刘延琛两人偷偷地溜进了清宫,举行了一次“御前会议”,会议完毕后,张勋从容不迫地前往参加迎宾馆宴会,然后再赴江西会馆的堂会,这是江西同乡为了欢迎同乡上将军,请了北京的名伶大会串,张到达时已是夜晚11时,他好整以暇地问梅兰芳的戏何时上场,主人问招待员,招待员说要黎明4时上场,张即命提前于12时上演。待梅的戏演完后,张即站起身来,拱手告辞,乘车回寓。返抵张宅,立即命人分途邀请王士珍、江朝宗、陈光远和吴炳湘来寓会商要公。
  步军统领江朝宗这晚上接二连三地接到安定门和西直门守城兵士的电话,报告辫子兵在叫城开门。江感到有点不妙,命令守军不许开门。电话挂上,他想找王士珍请示,怎知王已深夜来访,这位平素很有修养的北洋大将,今晚也慌了手脚,只说:“复辟就在顷刻”一句话,江主张立即去报告黎元洪,可是还来不及动身,就驶来了一部汽车,车中走出一个副官模样的人,拿了雷震春和张镇芳的名片,“请王大人和江大人到大帅公馆,有紧急要事待商。”巧不巧,近畿第十二师师长陈光远和第十三师师长李进才也都举着慌乱的脚步来了,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一并请上汽车,陈、李还待反对,又有一部汽车驶到,下来了四名全副武装的军官,说是奉大帅的命令来催驾的,王士珍、江朝宗、陈光远、李进才只好目瞪口呆,身不由主地上了车。
  两部车疾驰而至张勋寓所,只见灯火辉煌,屋前屋后都站满了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辫子兵,一个个都像凶神恶煞的门神,完全是戏台上的鸿门宴。王、江、陈、李四位大人就这样如痴如呆地被请了进去。
  王士珍等进入张宅内室,只见张勋、万绳栻、雷震春、张镇芳和辫子兵吴、刘两个旅长都坐在里面。张勋见到来客,只淡淡地挥手请他们就座,面孔很难看,不屑地望着江朝宗,厉声说:“你为什么不开城门?”江战栗地答说:“没有陆军总长的命令,不到时候,不能开城。”张立即转过头来问王:“那么聘老怎么办呢?”王乃命江朝宗立刻用电话通知守城部队开城门,于是,辫子兵就像潮水一样涌了进城。正在这时,李经羲赶到张宅要见大帅,张摇头说没有时间,不让他进来,然后大声地说:“今天马上就要迎接皇帝复位,你们有不赞成的,都不许走。”一边说一边叫备车,然后就拉王士珍和江朝宗与自己同坐一车,余人分乘两车,驰进了清宫,这时是7月1日凌晨3时左右。
  正戏上场了,我们且抄溥仪回忆录一段:
  “阴历五月十三日这天,还是在毓庆宫,陈宝琛、梁鼎芬和朱益藩三位师傅一齐出现,面色都十分庄严,还是陈师傅先开口:‘张勋一早就来了……’
  ‘他又请安来啦?’
  ‘不是请安,是万事俱备,一切妥贴,来拥戴皇上复位听政,大清复辟啦!’
  他看见我在发怔,赶紧说:‘请皇上务要答应张勋。这是为民请命,天与人归……’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事弄得昏昏然。我呆呆地看着陈师傅,希望他多说几句,让我明白该怎么当这个‘真皇帝’。
  ‘用不着和张勋说多少话,答应他就是了。’陈师傅胸有成竹地说,‘不过不要立刻答应,先推辞,最后再说:既然如此,就勉为其难吧。’
  我回到养心殿,又召见了张勋。这次张勋说的和他的奏请复辟折上写的差不多,只不过不像他奏折说的那么斯文就是了。
  听他念叨完了。我说:‘我年龄太小,无才无德,当不了如此大任。’他夸了我一顿,又把康熙皇帝六岁做皇帝的故事念叨一遍。听他叨叨着,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那个大总统怎么办呢?给他优待还是怎么着?’
  ‘黎元洪奏请让他自家退位,皇上准他奏请就行了。’
  ‘唔……’我虽然还不明白,心想反正师傅们必是商说好了,现在我该结束这次召见了,就说:‘既然如此,我勉为其难吧!’于是我就又算是‘大清帝国’的皇帝。
  张勋下去之后,陆续地有成批的人来给我磕头,有的谢恩,有的连请安带谢恩。
  后来奏事太监拿了一堆已写好的‘上谕’。头一天一气下了七道‘上谕’。
  ……”
  据老北京人回忆当时北京街上的情形说,那天早晨,警察忽然叫各户悬挂龙旗,居民们没有办法,只得由纸糊旗子来应付;接着,几年没有看见的清朝袍褂在街上出现了,一个一个好像从棺材里面跑出来的人物;报馆出了复辟消息的号外,售价比日报还贵。
  张勋、康有为、瞿鸿禨、王士珍、江朝宗、吴炳湘、陈光远、刘廷琛、沈曾植、劳乃宣、阮忠枢、顾瑗、万绳栻等数十人合辞上奏,请清逊帝溥仪复辟全文:
  “奏为国本动摇,人心思旧,谨合辞吁请复辟,以拯生灵,恭折仰祈圣鉴事。窃经国以纲纪为先,救时以根本为重。我朝开基忠厚,圣圣相承。主教则首尚人伦,敷政则勤求民隐,是以皇灵赫濯,敬者怀若帝天,化泽涵濡,爱者戴如父母,虽经鬓捻寇氛之厄,幸赖二三大臣效忠疆场,用能削平祸乱,弼我丕基。盖仁泽入人既深,而王纲又足以维系之也。廿载以来,学者醉心欧化,奸民结集潢池,两者相资,遂成辛亥之变。孝定景皇后不忍以一姓之尊荣,罹万民于涂炭,勉徇所请,诏设临时政府,原冀惠安黎庶,止息干戈,岂意根本动摇,竟以安民之心,助彼厉民之虐。彼时臣勋、臣国璋等,孤军血战,莫克回天;臣嗣冲、臣怀芝等,虽力遏妖氛,卒难荡决。贻忧君国,寝馈难安,忠愤填胸,积年成疾,然不敢不仰承庙略,悻冀升平。蒙难艰贞,于兹七载。乃共和实行以后,上下皆以党贿为争端,各便私图,以贪济暴,道德沦丧,民怨沸腾,内外纷呶,迄无宁岁,苍黎凋敝,逃死无门,此实非孝定景皇后逊政之初心,我皇上所当收回政权,实行安民,以仰承先志者也。
  臣等伏查列强之世,非建设巩固帝国,不足以图存。此义近为各国所主张,尤深合吾民之心理,以中国之皇王神圣,代有留贻,规复典章,易于反掌。而我皇上,英姿天挺;圣学日昭,虽在冲龄,睿逾往圣。况当机限之运,曾无匕鬯之惊,天殆默佑圣躬,以宏济艰难,俾延无疆之祚,而吾民迭婴荼毒,尤徯后以来苏。臣等蒿目时艰,痛心天祸,外察各国旁观之论,内审民国真实之情,靡不谓共和政体,不适吾民,实不能复以四兆人民敲骨吸髓之余生,供数十政客毁瓦画墁之儿戏。非后何戴,穷则呼天。臣等反复密商,公同盟誓,谨代表二十二省军民真意,恭请我皇上收回政权。复御宸极,为五族子臣之主,定宇内一统之规。臣等内外军民,誓共效命,竭忠保卫皇室。伏恳我皇上大慈至德,俯允所请,天下幸甚。所有国本动摇,人心思旧,合词吁请复辟各缘由,谨恭折具陈,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随后废帝溥仪颁布了康有为拟定的复位上谕一通:
  “朕不幸,以四龄继承大业,茕茕在疚,未堪多难。辛亥变起,我孝定景皇后至德深仁,不忍生灵涂炭,毅然以祖宗创垂之重,亿兆生灵之命,付托前阁臣袁世凯,设临时政府,推让政权,公诸天下,冀以息争弭乱,民得安居。乃国体自改革共和以来,纷争无已,迭起干戈,强征暴敛,贿赂公行,岁入增至四万万,而仍患不足。外债增至十余万万,有加无已。海内嚣然,丧其乐生之气,使我孝定景皇后不得已逊政恤民之举,转以重困吾民,此诚我孝定景皇后初衷所不及料,在天之灵,恻痛而难安者。而朕深居宫禁,日夜祷天,彷徨欲泣,不知所出者也。今者复以党争,激成兵祸,天下汹汹,久莫能定。共和解体,补救已穷。据张勋、冯国璋、陆荣廷等,以国体动摇,人心思旧,合词奏请复辟,以拯生灵。又据瞿鸿禨等为国势阽危,人心涣散,合词奏请御极听政,以顺天人。又据黎元洪奏请奉还大政,以惠中国,而拯生灵各等语。览奏情词恳切,实深痛惧。既不敢以天下存亡之大责,轻任于冲人微渺之躬,又不忍以一姓祸福之谰言,遂置生灵于不顾。权衡轻重,天人交迫,不得已允如所奏,于宣统九年五月十三日临朝听政,收回大权,与民更始。而今以往,以纲常名教为精神之宪法,以礼义廉耻收溃决之人心。上下以至诚相感,不徒恃法守为维系之资,政令以惩毖为心,不得以国本为尝试之具。况当此万象虚耗,元气垂绝,存亡绝续之交,朕临深履薄,固不敢有乐为君,稍自纵逸。尔大小臣工,尤当精白乃心,涤除旧染,息息以民瘼为念。为民生留一分元气,即为国家留一息命脉,庶几存亡可救,感召天庥。所有兴复初政,亟应兴革诸大端,条举如下:
  (一)钦遵德宗景皇帝谕旨: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定为大清帝国,善法列国君主立宪政体。
  (二)皇室经费,仍照所定每年四百万数目,按年拨用,不得丝毫增加。
  (三)凛遵本朝祖制,亲贵不得干预政事。
  (四)实行融化满清畛域,所有以前一切满蒙官缺,已经裁撤者,概不复设。至通俗易婚等事,并着所司条议具奏。
  (五)自宣统九年五月本日以前,凡与东西各国正式厘定条约,及已付债款各合同,一律继续有效。
  (六)民国所行印花税一事,应即废止,以舒民困。其余苛细杂捐,并着各省督抚查明,奏请分别裁减。
  (七)民国刑律不适国情,应即废除,暂以宣统初年颁定现行刑事为准。
  (八)禁除党派恶习,其从前政治罪犯,概予赦免。倘有自弃于民,而扰乱治安者,朕不敢赦。
  (九)凡我臣民,无论已否剪发,应遵照宣统三年九月谕旨,悉听其便。
  凡此九条,誓共遵守。皇天后土,实览临之。将此通谕知之。宣统九年五月十三日。内阁议政大臣张勋。”
  复辟后张勋有一通电,宣告中外:
  “自顷政象谲奇,中原鼎沸,蒙兵未解,南耗旋惊,政府几等赘旒,疲氓迄无安枕。怵内讧之孔亟,虞外务之纷乘,全国漂摇,靡知所届。劝惟治国犹之治病,必先洞其症结,而后攻达易为功;卫国犹之卫身,必先定其心君,而后清宁可长保。既同处厝火积薪之会,当愈厉挥戈返日之忠,不敢不掬此血诚,为天下正言以告。
  溯自辛亥武昌兵变,创改共和,纲纪隳颓,老成绝迹,暴民横恣,宵小把持,奖盗魁为伟人,祀死囚为烈士,议会倚乱民为后盾,阁员恃私党为护符,以剥削民脂为裕课,以压抑善良为自治,以摧折耆宿为开通;或广布谣言,而号为舆论,或密行输款,而托为外交,无非恃卖国为谋国之工,借立法为舞法之具。驯至昌言废孔,立召神恫,悖礼害群,率由兽行,以故道德沦丧,法度凌夷,匪党纵横,饿莩载道。一农之产,既厄于讹诈,复厄于诛求;一商之资,非耗于官捐,即耗于盗劫。凡在位者,略吞贿赂,交济其奸,名为国民,而不知有民,称为民国,而不知有国。至今日民穷财尽,而国本亦不免动摇,莫非国体不良,遂至此极。即此次政争伊始,不过中央略失其平,若在纪纲稍振之时,焉有轇轕不解之虑?乃竟兵连方镇,险象环生,一二日间,弥漫大地。迄今内蒙独立,尚未取消,西南乱机,时虞窃发,国会虽经解散,政府久听虚悬,总理既为内外所不承认,仍即靦然通告就职,政令所及,不出都门,于是退职议员,公诋总统之言为伪令,推原祸始,实以共和为之厉阶。且国体既号共和,总统必须选举,权利所在,人怀幸心,而选举之期,又仅以五年为限,五年更一总统,则一大乱,一年或数月更一总统,则一小乱,选举无已时,乱亦无已时,小民何辜,动罹荼毒。以视君主世及,犹得享数年或数十年之幸福者,相距何啻天渊?利病皎然,何能曲讳?
  或有谓国体既改共和,倘轻予更张,恐滋纷扰,不若拥护现任总统,或另选继任总统之为便者。不知总统违法之说,已为天下诟病之资,声誉既隳,威信亦失,强为拥护,终不自安。倘日后迫以陷险之机,曷若目前完其全身之术?爱人以德,取害从轻,自不必佯予推崇,转伤忠厚。至若另行推选,克期继任,讵敢谓海内魁硕,并世绝无其人?然在位者地丑德齐,莫能相下;在野者资轻力薄,孰愿率从?纵欲别拣元良,一时亦难其选。盖总统之职,位高权重,有其才而无其德,往者已时蓄野心,有其德而无其才,继者乃徒供牵鼻,重以南北趋向,不无异同,选在北者则南争,选在南者则北争,争端相寻,而国已非其国矣。默察时势人情,与其袭共和之虚名,取灭亡之实祸,何如摒除党见,改建一巩固帝国,以竞存于列强之间,此义近为东西各国所主张,全球几无异议。中国本为数千年君主之制,圣贤继踵,代有留贻,制治之方,较各国为尤顺,然则为时势计,莫如规复君主,为名教计,更莫如推戴旧君,此心此理,八表攸同。
  伏思大清忠厚开基,救民水火,其得天下之正,远迈汉唐二祖七宗。以圣继圣我圣祖仁皇帝圣神文武,冠绝古今,历传至我德宗景皇帝,时势多艰,忧勤尤亟,试考史宬载笔,历朝爱民之政,如普免钱粮,叠颁内帑,多为旷古所无,即至辛亥用兵,孝定景皇后宁舍一姓之尊荣,不忍万民之涂炭,仁慈至意,渝浃人心,海内喁喁,讴思不已。前者朝廷逊政,另置临时政府,原谓试行共和之后,足以弭乱绥民,今共和已阅六年,而变乱相寻未已,仍以谕旨收回政柄,实与初旨相符。况我皇上冲龄典学,遵时养晦,国内迭经大难,而深宫匕鬯无惊;近且圣学日昭,德音四被,可知天佑清祚,特畀我皇上以非常睿智,庶应运而施其拔乱反正之功。祖泽灵长,于兹益显。勋等枕戈厉志,六载于兹,横览中原,陆沉滋惧,此次猝逢时变,来会上京,窃以为暂偷一日之安,自不如速定万年之计,业已熟商内外文武,众议佥同,谨于本日合词奏请皇上复辟,以植国本而固人心,庶几上有以仰慰列圣之灵,下有以俯慰群生之望。风声所树,海内景从。凡我同袍,皆属先朝旧臣,受恩深重,即军民人等,亦皆食毛践土,世沐生成,接电后应即遵用正朔,悬挂龙旗。国难方殷,时乎不再,及今淬厉,尚有可为。本群下尊王爱国之至心,定大清国阜民康之鸿业。凡百君子,当共鉴之。”
  这个电报除由张勋领衔外,列名者还有王士珍、江朝宗和京畿军警长官14人。这些人当然都是被张勋硬拉上去的。这个电报与宣告复辟的第一道伪谕都出自康有为的手笔。这个电报荒谬绝伦是不用说的了,其中关于总统违法的一种说法,却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因为所谓违法是指解散国会而言,而解散国会正是出自张勋的威胁。如此着笔,正是供认他不久以前威胁黎解散国会,其目的在于打击黎的威信,而黎的威信既失,就不能安于其位,其结果只能采取复辟之一途。这本来是徐州会议早先预定的阴谋。可是阴谋家自己揭破自己的阴谋,在历史上实在是少有的。
  复辟本来是徐州会议的预定计划,所以张勋认为发出这个电报,参加徐州会议的督军团都会响应盟主的号召,遵用正朔,悬挂龙旗。张勋认为北洋军阀无论对袁对段,对国会问题或者对外交问题,都是无所用心,只要他们的权力地位有了保障,是不会不跟着盟主走的。
  一一六、伪谕、伪官
  复辟宣布后即改五色旗为黄龙旗。官制仍照宣统元年官制。即日以上谕封黎元洪为一等公。授张勋、王士珍、陈宝琛、梁敦彦、袁大化、张镇芳为内阁议政大臣。万绳栻、胡嗣瑗为内阁阁丞,梁敦彦为外务部尚书,张镇芳度支部尚书,朱家宝为民政部尚书,雷震春为陆军部尚书,王士珍参谋部大臣,徐世昌弼德院院长,康有为副院长。
  又授张勋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留京办事。冯国璋两江总督南洋大臣,陆荣廷两广总督,曹锟直隶巡抚,齐耀琳江苏巡抚,张怀芝山东巡抚,阎锡山山西巡抚,赵倜河南巡抚,李纯江西巡抚、谭延闿湖南巡抚,杨善德浙江巡抚,陈炳焜广东巡抚,谭浩明广西巡抚,王占元湖北巡抚,李厚基福建巡抚,唐继尧云南巡抚,刘显世贵州巡抚,杨增新新疆巡抚,张广建甘肃巡抚,张作霖奉天巡抚、孟恩远吉林巡抚、许兰洲黑龙江巡抚,刘存厚四川巡抚,陈树藩陕西巡抚,田中玉察哈尔巡抚,王廷桢江北提督,卢永祥江南提督,张敬尧长江水师提督。
  7月2日又授瞿鸿禨,升允为大学士,冯国璋、陆荣廷为参预政务大臣,沈曾植为学部尚书,萨镇冰为海军部尚书,劳乃宣法部尚书,詹天佑邮传部尚书,黄桑诺尔布理藩部尚书,张曾敭为都察院都察御史,胡思敬、温肃副都察御史,龙济光广东水师提督,吴光新湖南提督。
  7月3日豁免宣统九年前民间旧欠钱粮。授陈光远为直隶提督,范国璋浙江提督,蔡成勋福建提督,逵寿为理藩部左侍郎,顾瑗为右侍郎。李进才为陆军部副都统,并派充京师军警总执法处督办。刘金标为陆军第十三师师长,李得胜为陆军步队第二十五旅旅长。
  7月4日谕各省督抚,每省推举三人来京,筹议宪法国会。授徐世昌为太傅,张人骏、周馥为协办大学士、岑春煊、赵尔巽、陈夔龙、吕海环、邹嘉来、张英麟、铁良、吴郁生、冯煦、朱祖谋、胡建枢、安维骏、王宝田为弼德院顾问大臣,马安良为甘肃提督,马福祥为固原提督,陆锦为陆军部左丞,刘恩源右丞,吴兆毅左参议,韩运章右参议。
  7月5日授方枢为内阁法制局局长,郭则沄为诠叙局局长,吴廷燮为统计局局长,吴笈孙为印铸局局长,梁用弧为邮传部左丞,劳之常右丞。熙彦为马兰镇总兵。
  7月6日谕徐世昌以太傅大学士辅政,张镇芳兼盐务署督办,梁敦彦暂行兼署邮传部尚书,派孙宝琦充督办税务大臣,蔡廷干充帮办税务大臣,严璩署理盐务署署长,兼稽核所总办。授张茂炯为中国银行正监督,曹锐副监督。马兰镇总兵熙彦兼管内务大臣事务。
  7月7日授吴钱孙为民政部左丞,张敬修右丞。吴学廉为度支部左参议,宋名璋右参议。
  7月8日准张勋开去内阁议政大臣暨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各差缺。准度支部尚书张镇芳开缺,以钱寿枏暂行代理。准度支部右侍郎黄承恩开缺。
  当张勋在清宫中宣布复辟后,乃指定王士珍、江朝宗为民国代表,梁鼎芬为清室代表,李庆璋为自己代表前往总统府逼迫黎元洪退位,并在已经拟好的奉还大政奏折上签名盖章,黎忿忿地说:“我召张定武入京,难道是叫他来复辟的吗?”梁鼎芬乃侃侃而谈天命人归,敦促黎元洪归还先朝旧物。黎老毛病又发了,像木头人一样,既不动笔签名,又不开口说话,他轻蔑地瞥了王士珍一眼,王惭愧地低下了头。梁鼎芬继续劝退,黎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说:“你是什么人?我不要和你说话。”说完索性把眼睛也闭上了。
  梁鼎芬是什么人?他是溥仪的老师,又是黎元洪的儿女亲家,是死硬派遗老。他自以为可以向黎劝退,不料碰了一大鼻子灰,正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回到故宫,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帝师陈宝琛和朱益藩。陈宝琛听了这个消息,便和梁鼎芬、朱益藩一齐到毓庆宫见溥仪。陈宝琛竟荒谬地请“皇上”赚黎元洪自尽。这当然只是一句话,如果成了命令则太荒唐了。
  不过,“皇帝”的第二道伪谕却是“锡封”黎元洪为一等公,伪谕:
  “黎元洪奏称,前因兵变被胁,盗窃大位,谬领国事,无济时艰,并沥陈改建共和诸弊害,奏请复临大统以拯生灵,自请待罪有司等语。……览奏情词悱恻,出于至诚。从乱既非本杯,归政尤明大义,厥功甚伟,深孚朕心。着锡封为一等公,以彰殊典。尚其钦承朕命,永荷天麻。”
  黎元洪当然没有接受伪命,他在复辟事变后,立即发出三通电报,命各省迅即出师讨贼。
  第一电云:“本日张巡阅使率兵入城,实行复辟。断绝交通,派梁鼎芬等来府游说。元洪严词拒绝,誓不承认,副总统等拥护共和,当必有善后之策。”
  第二电云:“天不悔祸,复辟实行。闻本日清帝上谕,有元洪奏请归政等语,不胜骇异。吾国由专制为共和,实出五族人民之公意。元洪受国民付托之重,自当始终民国,不知其他。特此奉闻,借免误会。”
  第三电云:“国家不幸,患难相寻。前因牢法争持,致启兵端。安徽督军张勋,愿任调停之责,由国务院总理李经羲主张,招致入京,共商国是。甫至天津,首请解散国会。在京各员,屡次声称,保全国家统一起见,委曲相从,刻正组织内阁,期速完成,以图补救。不料昨晚十二点钟,突接报告,张勋主张复辟,先将电报局派兵占领。今晨梁鼎芬等入府面称:先朝旧物,应即归还等语。当经痛加斥责,逐出府外。风闻彼等已发通电数道,何人名义,内容如何,概不得知。元洪负国民付托之重,本拟一俟内阁成立,秩序稍复,即行辞职,以谢国人。今既枝节横生,张勋胆敢以一人之野心,破坏群力建设之邦基,及世界承认之国体,是果何事,敢卸仔肩。时局至此,诸公夙怀爱国,远过元洪。伫望迅即出师,共图讨贼,以期复我共和,而救危亡。无任迫切,临电涕泣,不知所云。”
  以上三通电报,因当时北京电报局都被张勋派兵把守,特派金永炎持往上海拍发。
  7月1日傍晚,总统府仍然飘扬着五色旗(当时民国的国旗),这是北京城内仅有的一面国旗。
  张勋对黎的反抗性估计不足,7月1日到2日上午,黎的对外活动并未完全受到限制。他写了一道起用段祺瑞为国务总理的命令,责成段举兵讨伐叛逆,派府秘书覃寿衡把命令送到天津去,同时在天津发出请冯国璋代行总统职权的通电。
  黎电副总统冯国璋代行大总统职务电:
  “此次政变猝生,致摇国体。元洪不德,统御无方,负疚国民,饮痛何极。都中情形,日益险恶,元洪既不能执行职权,民国势将中断。我公同受国民重托,应请依照《约法》第四十二条,暨《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暂在军府代行大总统职务。目前交通梗绝,印绶赍送,深虞艰阻。现已任命段芝泉为国务总理,并令暂行摄护,设法转呈。此后一切救国大计,请我公与芝泉协力进行,事机危迫,我公义无旁贷。临电翘企,不尽区区。”
  黎免国务总理李经羲职,以段祺瑞为国务总理电:
  “此次政变猝生,元洪负疚民国,哀痛何已。于冬(二)日将任段芝泉(祺瑞字)总理国事,并电请冯副总统依法代行职权,在副总统未正式代理以前,一切机宜,统由段总理便宜处理。所有印信文件,业经送津,请段总理暂行摄护,并设法转送副座,呈请接收。再顷者公府卫队猝被撤换,催交三海。元洪亦即移居医院。此后一切救国大计,务请诸君商承冯副总统、段总理合力进行。”
  7月2日,张勋才派人通告黎,限于24小时之内迁出公府。北京外交团知道这消息,当天英、日、美、法、俄各国公使就在荷兰公使馆举行会议,决定对复辟问题暂时采取不过问的态度,对中国总统的安全问题,公推荷兰公使以非正式手续警告伪外交部,不得加以伤害,并须加意保护。因此,张勋就不敢公然派兵驱逐黎出府,仅于3日调换了公府的卫队,加强了对黎的监视。
  当公府调换卫队的时候,黎与留在公府的少数幕僚举行紧急会谈,决定在卫队交替的忙乱时期,冒险离开公府。他们采取了一个戏剧性的转移目标的方法,就是由公府侍从武官唐仲寅中将伪装为总统,乘坐总统的汽车出发,黎却扮作普通职员的模样,与秘书刘钟秀等乘坐蒋作宾的汽车出发,约定在法国医院集合。当黎到达法国医院时,因为没有医生签字的入院证,医院拒绝收留,黎等一行只得转往日本公使馆武官斋藤少将的官舍栖身。
  7月3日,日本公使馆发表如下的通电:
  “7月2日午后九时半,黎大总统不预先通知,突至日本使馆区域内之武官斋藤少将官舍。日使馆认为系不得已之事,并为顾及国际道义,决定作相当之保护,即以使馆区域内之营房暂充黎大总统居所。黎大总统在日使馆时期内,绝对不许作政治活动。”
  一一七、段祺瑞马厂誓师
  黎元洪的密使覃寿衡到了天津,先找到张国淦,把黎的命令交给张,请张相机行事。张立刻袖了去见段,他不先把黎的命令拿给段,却先劝段赶快部署讨伐张勋,段说:“我用什么名义来号召呢?”张于是乘机把黎的命令拿出,段一看到黎元洪三字,立刻就沉下了脸,气冲冲地说:“局势变成这样,都怪他无能,他今天还能够算总统吗?他已免了我的职,凭什么我还要接受他的命令?我难道不可以叫几个军人通电推戴我举兵。”
  张见段很激动,乃慢吞吞地说:“他今天仍然还是总统,张勋叛逆我们要号召军队讨伐他,如果我们不依正轨而行,不接受总统命令,行使合法职权,其后果是很严重的。因为军人的推戴是不合法的。今天靠军人推戴,乱平后大家恃功而骄,岂不是搬石头打自己的脚?何况所能取得的军人拥戴,不过是北方几省,西南方面仍是承认黎总统,一定不予支持,所以意气之争一定要平息,仍应承认黎为合法总统,使您的任命合法。”张国淦这番话说动了段。于是段接见了黎的密使,也接受了黎的命令。
  段受命出山“勤王”后,立即部署一切。虽然徐树铮等都主张段在事前放纵张勋搞复辟,迨其举事,然后自己以再造共和及再造民国为己任,可是却没有拿出一个具体办法来,所以张勋复辟后,段对于他要对张勋用兵,却没有详细的计划。他第一着想就近找直隶省长朱家宝和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请他们协助讨逆,不料这两个人认为段已失势,所以不理段。于是段便想自己去南京找冯国璋共商讨伐张勋,有人也认为不可行,第一兵贵神速,如果时间一拖,参加复辟的人员一多,局势便难控制了,找冯等于找远水来救近火;第二冯的态度尚不可知,如果冯附和复辟,岂不是自投罗网,变成了冯的政治俘虏;第三此行如果顺利,说动冯讨逆,则冯功居首,冯便成为北洋系的唯一领袖了。段一听大为感动,遂中止南行。
  于是段和亲信智囊再三研究后,决定就近取材,从河北省京畿附近找军队,目标是驻马厂的第八师长李长泰部和驻廊房的第十六混成旅冯玉祥部,以这两支部队作为讨逆军的基本武力,同时和在保定的直隶督军曹锟连络。李长泰和冯玉祥在北洋军中都不是属于段派(皖系)的,而是比较接近直系的军队。他们平日和段关系很冷淡,于是段乃以名利摇动李、冯。李长泰最怕太太,段乃派人送钱给李的太太,把太太说服,由太太去命令她的“忠实丈夫”,果然李长泰乖乖地听话;而对冯玉祥则许以师长地位,冯也听命;对曹锟则许以未来副总统,曹正因为复辟后张勋把他降为直隶巡抚,由张勋自任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而大感不快,所以他也答应参加讨伐张勋。
  段在进行军事组织时,外交上遭遇到一点困难,原来根据《辛丑条约》,天津附近20里是不许驻军的,这对于讨逆军很不方便,幸而和日本有密切关系,日本方面且派青木中将帮助段策划军事,借给军费100万元,同时日本公使在公使团会议中建议中国在讨逆时期,各国勉强同意中国军队有行军及运输的自由。7月2日晚9时,段祺瑞偕同梁启超等驰抵马厂,马厂在天津以南。当晚段分别和各将领密谈,进行说服和协调工作。7月3日上午8时第八师司令部举行组织讨逆军军事会议,会议中公举段祺瑞为讨逆军总司令,慷慨誓师。段以急速行动组织了这个司令部,派段芝贵为西路讨逆军总司令,以梁启超、汤化龙、徐树铮、李长泰为讨逆军总部参赞,靳云鹏为总参议。
  段祺瑞在财政上除了日本支援以外,旧交通系也予以支持,曾在交通银行预借军饷200万元。
  6年7月4日,段祺瑞以讨逆军总司令名义发出讨伐张勋的通电:
  “天祸中国,变乱相寻,张勋怀抱野心,假调停时局为名,阻兵京国,至七月一日,遂有推翻国体之奇变。窃惟国体者,国之所以与立也,定之匪易。既定后而复图变置,其害之于国家者,实不可胜言。且以今日民智日开,民权日昌之世,而欲以一姓威严,驯伏亿兆,尤为事理所万不能致。民国肇建,前清明察世界大势,推诚逊让,民怀旧德,优待条件,勒为成宪,使永避政治上之怨府,而长保名义上之尊荣,宗庙享之,子孙保之。历考有史以来二十余姓帝王之结局,其安善未有能逮前清者也。今张勋等以个人权利欲望之私,悍然犯大不韪,以倡此逆谋,思欲效法莽、卓,挟幼主以制天下,竟捏黎元洪奏称改建共和,诸多弊害,恳复御大统,以拯生灵等语,擅发伪谕。横逆至此,中外震骇。若曰为国家耶,安有君主专制之政,而尚能生存于今之世者?其必酿成四海鼎沸,盖可断言。而各友邦之承认民国,于兹五年,今覆雨翻云,我国人虽不惜以国为戏,在友邦则岂能与吾同戏者。内部纷争之结局,势非召外人干涉不止,国运真从兹斩矣。若曰为清室耶,清帝冲龄高拱,绝无利天下之心,其保傅大臣,方日以居高履危为大戒,今兹之举,出于迫胁,天下共闻,历考史乘,自古安有不亡之朝代?前清得以优待终古,既为旷古所无,岂可更置诸严墙,使其为再度之倾覆以至于尽?祺瑞罢斥以来,本不敢复与闻国事,惟念辛亥缔造伊始,祺瑞不敏,实从领军诸君子后,共促其成。既已服劳于民国,不能坐视民国之颠覆分裂,而不一援。且亦曾受恩于前朝,更不忍听前朝为匪人所利用,以陷于自灭。情义所在,守死不渝。诸公皆国之干城,各膺重寄,际兹奇变,义愤当同。为国家计,自必矢有死无贰之诚,为清室计,当久明爱人以德之义。复望戮力同心,戢兹大难,祺瑞虽衰,亦当执鞭以从其后也。敢布腹心,伏维鉴察。”
  同日讨逆军总司令段祺瑞发表“讨逆檄”,全文如下:
  “讨逆军总司令段祺瑞,谨痛哭流涕申大义于天下曰:呜呼,天降鞠凶,国生奇变。逆贼张勋,以凶狡之资,乘时盗柄,竟有本月一日之事,颠覆国命,震扰京师,天宇晦霾,神人同愤。该逆出身灶养,行秽性顽,便佞希荣,渐跻显位。自入民国,阻兵要津,显抗国定之服章,焚索法外之饷糈,军焰凶横,行旅裹足,诛求无餍,私橐充盈,凡兹稔恶,天下共闻,值时多艰,久稽显戮。比以世变洊迫,政局小纷,阳托调停之名,明为篡窃之备,要挟总统,明令敦召,遂率其丑类,直犯京师。自其启行伊始,及驻京以来,屡次驰电宣言,犹以拥护共和为口实。逮国会既散,各军既退,忽背信誓,横造逆谋。据其所发表文件,一切托以上谕,一若出自幼主之本怀,再三胪举奏折,一若由于群情之拥戴,夷考事实,悉属愆当日是夜十二时,该逆张勋,忽集其凶党,勒召都中军警长官二十余人,列戟会议,勋叱咤命令,迫众雷同。旋即挈康有为闯入宫禁,强为拥戴。世中堂续,叩头力争,血流灭鼻。瑜、瑾两太妃,痛哭求免,几不欲生,清帝孑身冲龄,岂能御此强暴,竟遭诬胁,实可哀怜。该伪谕中,横捏我黎大总统、冯副总统及陆巡阅使之奏词,尤为可骇。我大总统手创共和,誓与终始,两日以来,虽在樊笼,犹叠以电话手书,密达祺瑞,谓虽见幽,决不从命,责以速图光复,勿庸顾忌。我副总统一见伪谕,即赐驰电,谓被诬捏,有死不承。由此例推,则陆巡阅使联奏之虚构,亦不烦言而决。所谓奏折,所谓上谕,皆张勋及其凶党数人密室篝灯,构此空中楼阁,而公然腾诸官书,欺罔天下。自昔神奸巨盗,劝进之表,九锡之文,其优孟儿戏,未有若今日之甚者也。
  该逆勋以不忘故主,谬托于忠爱。夫我辈今固服劳民国,强半皆曾仕先朝,故主之恋,谁则让人?然正惟怀感恩图报之诚,益当守爱人以德之训。昔人有言:长星劝汝一怀酒,世岂有万年天子哉。旷观史乘,迭兴迭仆者,几何代,几何姓矣,帝王之家,岂有一焉能得好结局。前清代有令辟,遗爱在民,在厚其报,使继续之者不复家天下而公天下,因得优待条件,勒诸宪章,砺山带河,永永无极。吾辈非臣事他姓,绝无失节之嫌,前清能永享殊荣,即食旧臣之报,仁至义尽,中外共钦。今谓必复辟而始谓忠耶?张勋食国民之禄,于兹六载,必今始忠,则前日之不忠敦甚?昔既不忠于先朝,今复不忠于民国。刘牢之一人三反,狗彘将不食矣!谓必复辟而始为爱耶?凡爱人者,必不忍陷人于危,以非我族类之嫌,丁一姓不再兴之运,处群治之世,而以一人为众矢之的,危孰甚焉!张勋虽有天魔之力,岂能翻历史成案,建设万劫不亡之朝代?既早晚必出于再亡,及其再亡,欲求复有今日之条件,则安可得?岂惟不得,恐幼主不保首领,而清室子孙且无噍类矣。清室果何负于张勋,而必欲借手殄灭之而后快?岂惟民国之公敌,亦清室之大罪人也!
  张勋伪谕,谓必建帝号,乃可为国家久安长治之计。张勋何人,乃敢妄谈政治。使帝制可以得良政治,则辛亥之役何以生焉?博观万国历史,变迁之迹,由帝制变共和而获治安者,既见之矣;由共和返帝制而获治安者,未之前闻。法兰西三复之而三革之,卒至一千八百七十一年确立共和,国乃大定,而既扰攘八十年,国之元气,消耗尽矣。国体者,臂犹树之有根也,植树而屡摇其根,小则萎黄,大则枯死。故凡破坏国体者,皆召乱取亡之道也。防乱不给,救亡不赡,而曰吾将借此以改良政治,将谁欺,欺天乎?
  复辟之贻害清室也如彼,不利于国家也如此。内之不特非清室自动,而孀妃耆博,且不胜其疾首痛心。外之不特非群公劝进,而比户编氓,各不相谋,而嗔目切齿。逆贼张勋,果何所为何所恃而出此?彼见其辫子军横行徐、兖,亦既数年,国人优容而隐忍之,自谓人莫敢谁何,乃起野心,挟天子以令诸侯,因以次铲除异己,广布心腹爪牙于各省,扫荡全国有教育、有纪律之军队,而使之受支配于彼之土匪军之下,然后设文网以坑贤士,箝天下之口,清帝方今玩于彼股掌之上,及其时则取而代之耳。罪浮于董卓,凶甚于朱温,此而不讨,则中国其为无男子矣!
  祺瑞罢政旬月,幸获息肩,本思稍事潜修,不复与闻政事。忽遘此变,群情鼎沸,副总统及各督军、省长,驰电督责,相属于道,爱国之士夫,望治之商民,好义之军侣,环集责备,义正词严。祺瑞抚躬循省,绕室彷徨,既久于奉职民国,不能视民国之覆亡,且曾筮仕于先朝,亦当救先朝之狼狈。谨于昨日夜分视师马厂,今晨开军官会议,六师之众,佥然同声,誓与共和并命,不共逆贼戴天。为谋行师指臂之便,谬推祺瑞为总司令,义之所在,不敢或辞,部署略完,克日入卫。
  查该逆张勋,此次倡逆,既类疯狂,又同儿戏,彼昌言事前与各省各军均已接洽,试问我同胞僚友,果有曾预逆谋者乎?彼又言已得外交团同意,而使馆中人见其中风狂走之态,群来相诘。言财政则国库无一钱之蓄,而蛮兵独优其饷,且给现银。言军纪则辫兵横行部门,而国军与之杂居,日受凌轹。数其阁僚,则老朽顽旧,几榻烟霞,问其主谋,则巧语花言,一群鹦鹉。似此而能济大事,天下古今,宁有是理?即微义师,亦当自毙,所不忍者,则京国之民,倒悬待解。所可惧者,则友邦疑骇,将起责言。祺瑞用是履及剑及,率先涌进,以为国民除此蟊贼。区区愚忠,当蒙共谅。
  该逆发难,本乘国民之所猝未及防,都中军警各界,突然莫审所由来,在势力无从应付,且当逆焰熏天之际,为保持市面秩序,不能不投鼠忌器,隐忍未讨,理亦宜然,本军伐罪吊民,除逆贼张勋外,一无所问。凡我旧侣,勿用以胁从自疑。其有志切同仇,宜诣本总司令部商受方略,事定后酬庸之典,国有成规。若其有意附逆,敢抗义旗,常刑所悬,亦难曲庇。至于清室逊让之德,久而弥彰,今兹构衅,祸由张逆,冲帝既未与闻,师保尤明大义,所有皇室优待条件,仍当永勒成宪,世世不渝,以著我国民念旧酬功,全始全终之美。祺瑞一俟大难戡定之后,即当迅解兵柄,复归田里,敬候政府重事建设,迅集立法机关,刷新政治现象,则多难兴邦,国家其永赖之。谨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讨逆文件都是梁启超的手笔,梁启超的文章称为“笔端带有魅力”,在他讨逆檄文中,把以王士珍为首的北京军警长官说成是“为保持市面秩序,不能不投鼠忌器,隐忍未讨”,因此,“除张勋外一无所问”,“凡我旧侣,勿用以胁从自疑。”
  以前讨伐洪宪帝制时期,梁启超曾为军务院以及岑春煊、陆荣廷等写文章,同时为表现自己,也用自己的名义发表文章。这次为段写文章,当然也不肯埋没他自己,因此,他又用自己的名义发表反对复辟的通电。电中指出:“此次首造逆谋之人,非贪黩无厌之武夫,即大言不惭之书生。”武夫是指张勋,书生就是指他的老师康有为。这个通电发表,就有广西名流马君武打电报骂他说:
  “复辟之事,张勋、康有为固为罪魁,倪嗣冲、梁启超辈尤为祸首。……民国成立以来,君(指梁)日以破坏《约法》、破坏国会为事。始则附和袁氏,以司法总长资格为贼划策,副署解散国会命令;及宠任既衰,乃叛而它去,托言护国,窃号名流。共和既复,君之行新《约法》、拥段为总统之策不能行,内阁总理、财政总长之梦不能达,乃教唆使党员日在议会捣乱,后欲借宣战问题,以行其攫权乱国之阴谋。及国民多数反对,君乃日往来徐州、蚌埠,教人作反,以破坏《约法》、解散国会为起兵口实。督军叛国,君与汤化龙同为谋主。……叛国祸首,其罪维均。反对复辟,为国人心理所同。君等同为叛国逆贼,无发言资格。共和终当复活,国人不可屡欺,勿复多言,静候法律裁判可也。”
  7月2日,那个就职不到十天的内阁总理李经羲化装为运煤工人,由北京逃往天津。
  7月3日,程壁光与淞沪护军使卢永祥联名通电讨伐复辟。
  同日。冯国璋在南京召集军事会议,果然不出张国淦所料,他把握机会想领导恢复民国的主流,反对复辟,可惜南京距离北京太远,地理条件上不及天津。他的通电如下:
  “国家以人民为主体,经一度之改革,人民即受一度之苦痛。国璋在前清时代,本非主张革命之人。迨辛亥事起,大势所趋,造成民国,孝定景皇后禅让于前,优待条例保障于后,共和国体,民已安定。《约法》:谋叛民国者,虽大总统不能免于裁判。清皇室亦有倡议复辟置诸重典之宣言。诚以民生不可复扰,国基不可再摇。处共和国体之下而言帝制,无论何人,即为革命。国璋今日之不赞成复辟,亦犹前之不主张革命,所以保民国亦所以安清室,皇天后土,共鉴此心。乃安徽督军张勋,奉命入京调停时局,忽以大兵围护清宫,逼勒清帝擅行复辟,自称政务总长议政大臣。又捏造大总统与陆巡阅使暨国璋劝进之伪奏,进退百僚,行同儿戏。夫禅让之诏,优待之条,著在史书,传为佳话。今乃一切破坏之,玩国人于股掌,遗清室以至危,是谓不义。自民国成立,延及三年,方得各国之承认,变更国体,是何等事。今以各国承认之民国,变而成为非国际团体之帝国。以一手掩尽天下耳目,中外疑怪,骇人听闻,是谓不智。近年国家多故,天灾流行,金融滞塞,商民痛苦,正赖安居乐业,迄可小庥。乃无故称兵,闾阎惶惑,分裂之端已兆,生民之祸无穷,是谓不仁。保全元首,拥护共和,各省均有宣言,即该督军亦电称不得别图拥戴。乃狐埋狐搰,反复无常,欺诈同胞,藐视国法,是谓不信。若任横行,不加声讨,彼恃京师为营窟,挟幼帝以居奇,手握主权,口含天宪,名器由其假借,度支供其虚糜,化文明为野蛮,委法律干草莽。此而可忍,何以国为。是用誓扫妖氛,恭行天罚,克日兴师问罪,殄此元凶。诸公忧国之忱,过于国璋,尚望慨赋同仇,各摅义愤。敢叶肝鬲,伫盼玉音。”
  同时,他又拍电给段祺瑞,列举张勋八大罪状,要求和段联名申讨。冯、段遂联名发表了以下的通电:
  “国运多厄,张勋造逆,国璋、祺瑞先后分别通电,声罪致讨,想尘清听。逆勋之罪,罄竹难书。服官民国,已历六年,群力构造之邦基,一人肆行破坏,罪一;置清室于危地,致优待条件中止效力,辜负先朝,罪二;清室太妃师傅,誓死不从,勋胁以威,目无故主,罪三;拥幼冲玩诸股掌,袖发中旨,权逾莽、卓,罪四;与同舟坚约拥护共和,口血未干,卖友自绝,罪五;捏造大总统及国璋等奏折,思以强暴污人,以一手掩天下耳目,罪六;辫兵横行京邑,骚扰闾阎,复广募胡匪游痞,授以枪械,满布四门,陷京师于糜烂,罪七;以列强承认之民国,一旦破碎,致友邦愤怒惊疑,群谋干涉,罪八;凡此八罪,最为昭彰,其余稔恶,擢发难数。国璋忝膺重寄,国存与存,祺瑞虽在林泉,义难袖手。今已整率劲旅,南北策应,肃清畿甸,犁扫贼巢。凡我同袍,谅同义愤,伫盼云会,迅荡霾阴。国命重光,拜嘉何极!冯国璋、段祺瑞同电。”
  由于南京和上海的实力派都表示了反对复辟的态度,浙江督军杨善德也于3日发表通电反对复辟。
  就在这一天,洪宪帝制祸首杨度也有通电反对复辟。但他的论点与众不同,只反对清室复辟而不是一般地反对帝制。
  洪宪帝制的另一祸首孙毓筠也有通电反对复辟。
  有不少军阀在复辟改变时期,既不表示反对复辟的态度,又不表示赞成复辟的态度。他们力求先看清风向,然后再表明自己的态度。例如湖北督军王占元、河南督军赵倜在接到北京伪谕的当时,都曾吩咐电局暂勿公开,以免别人问及他的态度时难于置答。张作霖假日“奉天地位特殊不便表示态度”。有人问湖南督军谭延闿的态度,谭只回答了“滑稽”两个字。
  另外有一些军阀,没有多加考虑,过早地表示了赞成复辟的态度:7月2日,伪谕授为长江水师提督的第七师师长张敬尧,到清宫叩谢圣恩,并向“当朝宰相”张勋递了一张门生帖子。
  复辟消息传到安庆,因为安徽省长倪嗣冲长期住在蚌埠,所以政务厅长秋豫要发电报向蚌埠请示。倪回电叫他即日张贴黄榜,宣布伪谕,悬挂龙旗,改称“大清帝国”,改用“宣统正朔”,并且说本人就到安庆来“接旨谢恩”。7月2日,安庆、芜湖、蚌埠、大通一带龙旗招展,蚌埠出现了“安徽巡抚部院倪”的布告。复辟消息传到福州,福建督军李厚基打电报向溥仪“谢恩”,自称“福建巡抚臣李厚基百拜上言”,随即拨款5000元修建久已辟为市场的“万寿宫”,重刊青石万寿碑,并在东街义昌公司城外云章公司定制大批龙旗。7月3日,福州日本领事到军署来请李表示对复辟问题的态度,李兴致勃勃地说:“中国有采取君主制度的必要,从此老百姓可以过太平日子了。关于这个问题,徐州会议早经决定,各省督军一致赞成,大事决无不成之理。”就在第二天,日本领事在另一宴会上遇见了他,他又大骂张勋不识时务,本人誓死拥护共和。
  7月2日,伪谕授为民政部大臣的直隶省长朱家宝,写了一道“谢恩折”说:“天道无往而不复,人心久乱而思平”。到7月6日,原已附逆的天津警察厅厅长杨以德看见风向不对,为了立功赎罪,就把朱家宝赶走了。
  在天津养病的吉林督军孟恩远接到伪谕后,除专折“谢恩”外,还派副官长初连甲赶回长春代他宣布接受“吉林巡抚”;同时,解除了吉林省长郭宗熙的兼摄督军,改派镇守使高凤池代理“吉林巡抚”。但是到7月7日,孟又电请郭宗熙继续兼摄督军,并且痛斥初连甲假窃名义,招摇撞骗。
  绥远旅长王丕焕在拒绝蒋雁行回任而自立为绥远都统后,曾通电反对共和,请“张大帅即日召集会议,解决国体问题”。他接到伪谕,就“率同绥远道尹申葆亨,绥西镇守使褚思荣暨文武各员望阙叩头,仰答鸿庥,伏乞皇上圣鉴。”后来因复辟失败得太快,他附逆有据,乃予以撤职处分,并派蔡成勋继任绥远都统。
  另一方张勋复辟也给许多失势的人物一个立功的机会,如交通系的梁士诒,在袁世凯称帝前,梁士诒真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洪宪后他就失势,袁死后,他名列帝制余孽,乃南走香港,可是交通系仍有势力,且还有新交通系之说,由曹汝霖领导。梁士诒在香港时,恰遇张勋复辟,他把握着这个机会,立刻致电叶恭绰,要他全力支持段祺瑞讨逆,这正可见梁的善于把握机会。
  梁士诒致段祺瑞电云:
  “比者张勋叛国,拥戴复辟,天人共愤,举国震惊。此次事变,张勋万死难蔽厥辜,特事前未尝不误于黄陂引狼入室,临事又求庇于外人。苟外人用为奇货。不几如昔年韩王之事乎?黄陂失国,无论现在曾否恢复自由,为民国威信计,万不能任其在日公使馆发命令;否则中华成日本保护国矣。只有依照《约法》,河间暂摄总统职权,公就近指挥诸将出师讨贼,必能迅奏肤功。所虑者不在贼之南下,而特虑其北走。倘张贼于势败时挟废帝出塞,连结蒙王,匀通日本,则民国之忧,正未有艾;清预为布置!仓猝用兵,饷糈必急,已嘱誉虎(叶恭绰)筹助,希接洽!”
  梁另有致冯国璋电云:
  “张贼叛国,乘机复辟,天人共愤!闻黄陂出亡,国无元首,何以为国?请公依照《约法》即日代行大总统职权,赶速召集国会,择地即日成立政府,以便号令天下,声罪致讨,歼兹丑类!现在民国之基,不绝如缕,望公以斩钉截铁手段处之,若以推让为怀,徒长妖氛,非所以救国救民也。掬诚布臆,希为亮察!芝泉处已另有电促其出师讨贼矣。”
  张勋的老同事两广巡阅使陆荣廷,亦于7月4日发表通电,电云:
  “迭据张勋来电,主张复辟,据称已代为列衔入奏等语。又北京来电,张勋擅造伪谕,有据张勋、冯国璋、陆荣廷等,合词奏请复辟等语。闻之不胜骇诧。荣廷日前入都述职,极意乞休,因故主尚存,偶通私谒,不过摅恋旧之蓄念,并无别意存乎其间。我国人民心理趋向共和,辛亥之役,号为政治改良,实属种族革命,义师振臂,还我山河。去岁项城称帝,海内骚然,英雄群起,兴师护国。征诸往辙,宜识潮流。荣廷分属国民,素以拥护共和为职志,决不敢以一己之私恩,遽忘天下之公义。况优待清室,列在《约法》,安富尊荣,孰逾于此?凡在先朝遗老,正宜加意保全。念我冲人,更何忍置诸水火。先朝禅让,美甲全球,舍危即安,义尤可取。荣廷素志,以民国为前提,在公义绝对不敢主张,在私情尤不忍见其危险,所望伸明大义,共奠邦基,合力维持,毋任佥壬播弄,庶民国不致中断,清室借以安全,大局幸甚。敢布腹心,诸希鉴察。”
  7月6日冯通电宣布代理大总统职务,略言:
  “黎大总统不能执行职务,国璋依《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第二项,谨行代理,即于七月七日就职。”
  外交总长伍廷芳携带印信赴上海,暂借上海交涉公署办公,通电各埠使领,声明北京伪外务部文电无效。
  一一八、辫子军不堪一击
  讨逆的军事行动是6年7月7日开始,12日即告结束,前后一共不过六天,中间还有四天顿兵不进,真刀真枪的战事只有两天。
  6日,讨逆军西路集中芦沟桥,东路由廊房开进到黄村,在丰台的辫子军便陷于腹背受敌的情势。张勋命令辫子军把丰台铁路破坏以阻止讨逆军前进,这一着引起了外交团的抗议,他们根据《辛丑条约》中“京津铁路行车不得中断”理由,派遣洋兵保护,修理车轨,恢复通车。这一来,对于辫子军是很不利的。张勋在抵抗讨逆军时,自知力量薄弱,他只带了辫军5000人北上,这个兵力只是用于象征式和威胁性,一旦正式作战,就太不够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只好把非辫子军打头阵,辫子军则押后督战。7日他派吴长植的一旅和田有望的一团开赴丰台驰援,由辫子军二营押后。结果吴、田的部队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倒戈相向,驻南苑的第十一师李奎元旅和十二师刘佩荣旅也乘势枪口对着辫子军,南苑飞机又飞住丰台向辫子军的阵地投炸弹,同时向清宫的乾清殿和中正殿也投炸弹,在宫中打死了一个人和一只狗。辫子军在这种情形下就狼奔豕突地四散逃之夭夭了。十二师师长陈光远由南苑赶到丰台,东西两路讨逆军便在丰台会师。由前线溃退的辫子军都退到北京永定门外,江朝宗下令关闭城门,不许散兵进城,张勋听了大怒,压迫江开城放进辫子兵。
  这就是讨逆军的第一次战斗,不过是小小的接触,根本没有大战,因为在炮火中,火车仍然照开。这次战争辫子军败在北洋军对他倒戈相向,所以没有正式交手就败下阵来。张勋这时慌了手脚,他赶忙拍电给参加徐州会议的各省军阀,请求他们实践诺言,赞助复辟,停止进攻。张的电报说:
  “前荷诸公莅徐会议,首由张志帅(张怀芝)、赵周帅(赵倜)、倪丹帅(倪嗣冲)、李培帅(李厚基)及诸代表揭出复辟宗旨,坚盟要约,各归独立。故弟带队北上,临行通电,谆谆以达到会议主旨为言。弟之担任调人者,以未得京师根本之地。及弟至津京,犹未敢遽揭出本题,盖以布置未妥,未敢冒昧从事,故请解散国会,听李九组织内阁,并请各省取销独立,皆所以示天下不疑。及事机已熟,乃取迅雷不及掩耳之计,奏请皇上复位。……乃诸公意存观望,复电多以事前未商为言。然徐州会议之要约,诸公岂忍寒盟?……同属北派,何忍同室操戈?……务恳飞速赞成,以践前约。”
  讨逆军不费吹灰之力,一战而克廊房,再战而会师丰台,三战而兵临北京城下。东路讨逆军总帅段芝贵的捷报称:“逆军委弃辫发及鸦片烟枪很多。”廊房之战其实并未开火,该地防军为陆军第十六混成旅,段起用该旅前旅长冯玉祥,廊房遂不战而下。这时另一位旅长吴佩孚在曹锟手下任第三师第六旅旅长。吴、冯两人曾在四川与护国军作战,现在两人又参加讨逆战争。
  7月8日,辫子军奉到张勋的命令,全部退入北京内城,集中于天坛、紫禁城和南河沿张宅三个地区。令步兵统领江朝宗派兵防守各城门,原驻北京城外的第一师第一旅张锡元部就乘势攻进了朝阳门。这一来北京城内可能爆发巷战,局势顿形紧张。北京警察总监吴炳湘乃匆匆地拜会张旅长,要求张旅退出,其理由是北京各城门已经由中立的步军统领接管。原来自张勋的辫子军退入内城后,北京变成了三重势力范围,驻守内城的是辫子兵,他们仍然悬挂五爪黄龙旗。中间一道是不挂旗的“中立区”,由江朝宗的部队分驻各城门,江朝宗仍用复辟后的九门提督伪职发出安民布告。既不称“中华民国”,又不称“大清帝国”,布告的后面还用阴阳两种历日。城外则是讨逆军,他们飘扬着五色旗(当时的国旗)。
  张勋眼见大势已去,不由得慌了手脚,他派伪外务大臣梁敦彦到日本公使馆要求日使保护“皇上”,不得要领;这时黎元洪还住在日使馆,梁见到黎,向黎请罪。张勋又想仿李傕、郭汜的故智,纵火焚宫室,挟“幼主”出齐化门“西狩”热河,当然这也行不通。
  这时候北京各城门布满了半月形的沙袋,南池子张宅门外架起了机关枪,市区的商店关门闭户,老百姓惶惶不安,因为他们恐怕辫兵重施民国2年洗劫南京的一幕,然而这一次张勋却很聪明,他知道北京的外国人很历害,所以辫子兵完全不似当年在南京那样烧杀劫掠,居然不妄取民间一草一木。
  讨逆军没有积极进攻北京,是怕巷战后让这座古城毁于炮火,所以段祺瑞打算通过外交途径来解决一切。7月8日段祺瑞派汪大燮、刘崇杰入城和各国公使接洽,请其转达张勋,提出了以下的四项停战条约:(一)取消帝制,(二)解除辫子军武装,(三)保全张勋生命,(四)维持清室优待条件。同时派傅良佐、曲同丰入城办理遣散辫子军事宜。
  各国公使推荷兰公使为代表,把讨逆军的条件转达给张勋的伪外交部,力劝张勋接受,并表示各国愿意承认张勋为国事犯而加以保护。
  张勋眼见大势已去,乃作了一个如意算盘,他想通过外交关系,率领辫子军安全地退出北京,回到徐州老巢,同时他和雷震春、张镇芳联袂向溥仪提出辞呈,溥仪小傀儡皇帝当然批准,并发表伪谕,以徐世昌组阁,在徐世昌未到京以前,由王士珍代理。这自然也是张勋的主意,可以从张勋的通电中看出:
  “复辟一举,声气相求,吾道不孤,凡我同胞各省多预共谋,东海(指徐世昌)、河间(指冯国璋)尤深赞许,信使往返,俱有可征。前者各省督军聚议徐州,复经写及,列诸计划之一。……本日请旨以徐太傅辅政,组织完全内阁,召集国会,议定宪法,以符实行立宪之旨。仔肩既卸,负责有人,当即面陈辞职。其在徐太傅未经莅京以前,所有一切阁务,统交王聘老(指王士珍)暂行接管。一俟诸事解决之后,即行率队回徐。”
  张勋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复辟美梦竟是昙花一现,而徐州会议时那些“唯大帅马首是胆”的督军们,竟然现在用“拖”和“等着瞧”的态度来看他唱独脚戏。在大势已去的情形下,他想一走了之。他想学袁世凯,袁当年上演洪宪称帝,皇帝做不成于是转回头要做总统,张勋如今复辟不成,也想回徐州去当大帅。
  当段祺瑞通过外交团向张勋提出解决时局的四项办法后,张却用四句歌谣来作答复,他说:“我不离兵,兵不离械,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这时他已忘了那个他所拥立的小皇帝,有人问他怎样对清室作一个交待,他大声地说:“我太傻了,人人都很聪明,复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张,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愿望,复辟成功大家享福,如今干垮了拿我一个人受罪。这件事本来和清室不相干,干成了,小皇帝安坐龙廷,失败了,我一个人受罪。”
  张勋想把北京的事完全推给徐世昌和王士珍,他认为这两个人,一是北洋派的元老,一是北洋派的重臣,有他们出来负责,北洋派的人心里会舒服些。同时,他直觉地认为北洋派并不反对复辟,而是反对他一个人包办,如今他把北京的善后交给徐和王,北洋派的人自不会赶尽杀绝,当然会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回徐州。他确是很痛心,深深感到自己是被一些军阀们出卖,因此,他觉得不论维持“大清帝国”,或者恢复中华民国,都让徐世昌之流去搞,自己越早脱离北京这个是非窝为佳。
  张勋一再打电报,一再派人到天津来迎接徐“相国”到北京来辅政,当然,徐在这个时候怎还会跳火坑呢!不过他却有信给清室的“内务府大臣”世续,表示他对清室的关心,信上说:
  “复辟一举,张绍轩以卤莽灭裂行之。方事之殷,早知元济。现在外兵四逼,张军已不能支。目前第一要义,则为保卫圣躬,切不可再见外臣致生意外。……优待一事,自必继续有效。昌在外已屡设法转商前途(注:此处指讨逆军),仍当竭力维持,以尽数年之心志。俟京中略为安宁,昌即来京,共图维系。”
  这时,全国各地一片骂张勋背叛民国,从前参加徐州会议的人也没有一个出面替张辫帅讲话。
  7月8日张勋的老朋友,曾做过袁世凯的重要幕僚阮忠枢才有函给徐世昌,请其尽力设法保全张勋的生命财产。阮忠枢的信上说:
  “绍轩质直忠勇,饶有血性,惟脑筋太简单,思想太旧。……今铸此大错,其心可佩,其愚可悯。……枢为大局计,为私交计,不得不痛哭乞援于钧座之前。……务恳垂念二十余年师生之谊、故旧之情,为之设法保全生命财产。……”
  传说据守天坛的辫子军有德国指挥官在内,还有说德国驻华公使辛慈与复辟有关,这是因为张勋曾反对对德绝交,而宗社党的劳乃宣又曾建议溥仪通婚于德皇威廉二世而引起的谣言。
  7月9日起,讨逆军联合近畿的北洋军,兵临北京城下。第一师在安定门、广渠门、朝阳门外,第十三师在西直门外,第十一师的一部分在永定门外,第三师、第十二师的的一部在彰仪门外,第十一、十二两师的另一部在西苑,对北京采取了大包围。
  复辟的局面是彻底的瓦解,9日奉天的第二十八师师长冯德麟投奔张勋,拥护复辟,眼见情势不对,想溜之大吉,不料才逃到天津,就在火车站被讨逆军拿获。10日雷震春、张镇芳、梁敦彦也自北京逃出,在丰台车站被捕。雷震春和张镇芳都是袁世凯称帝时的宠臣,如今参加复辟,时人称之为“双料帝制犯”。他们要求打电报给在徐州的倪嗣冲,可是电报也被扣留下来。只有那位善于化装术,号称文圣的康有为,抛弃了头品顶戴,扮成一个古朴乡下的老农,偷偷地逃过了沿途军警监视哨,他的财产在戊戌政变时被查封,民国3年发还,这次又被查封了。最可笑的是伪邮传部副大臣陈毅(前清中兴名将陈湜之孙)在黄村车站被捕,当地驻军叫剃头匠剪去他的辫子,要他具一张甘结,上写:“具结人陈毅,因参加复辟被捕,蒙恩不究,从此永不参预复辟,如违甘领重究。”写完才放他回天津,当时报上给他刊了一联:“不死万事足,无辫一身轻。”
  10日张勋发出一个通电痛斥北洋派人物的背信弃义,出卖朋友,他说:
  “变更国体,事关重大,非勋所独能主持。……去岁徐州历次会议,冯、段、徐、梁诸公及各督军,无不有代表在场。即勋此次到津,徐东海、朱省长均极赞助,其余各督军亦无违言。芝老虽面未表示,亦未拒绝。勋到京后,复派代表来商,谓只须推倒总统,复辟一事自可商量。勋又密电征求各方面同意,亦皆许可,密电具在,非可讳言。现既实行,不但冯、段通电反对,即朝夕共谋之陈光远、王士珍,首先赞成之曹锟、段芝贵等,亦居然抗颜反阙,直逼京畿。翻云覆雨,出于俄顷,人心如此,实堪浩叹。勋孤忠耿耿,天日可表,虽为群小所卖,而此心至死不懈。但此等鬼蜮行为,不可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以免混淆黑白。除将历次会议纪录并往返函电汇集刊印分送外,先此电达。”
  11日,外国记者到南池子(张大帅公馆)去会见张勋,这位闯下滔天大祸的辫子大帅,态度很镇静,他向洋记者们从容谈话,他说复辟一事不是我独断独行,我只是执行北方各省督军们的共同主张,冯国璋有亲笔信(其实这是胡嗣瑗假冒冯的信)在我手中,而段芝贵和徐树铮怂恿我,段祺瑞不能说是不知情,我有他们签名的文件在手,我必要时会公布的,我决不会向他们投降。
  讨逆军虽然把北京城包围起来,可是总想不战而胜,尽量避免在北京城内用兵。所以9日至11日,一方面由汪大燮、刘崇杰透过外交团从事和谈,另方面敦促王士珍从中奔走,只是张勋的态度很顽强,自恃有北洋派拥戴复辟的文件在手,所以坚不缴械,一定要自己带辫子兵回徐州。
  由于和平解决无望,讨逆军决定攻城,汪大燮和刘崇杰找外交团商谈攻城计划。外交团仍推领袖公使(荷兰公使)答复讨逆军,同意攻城时间以12日上午4时至晚上12时为限,大炮只许发放实弹一发,其余则以空炮威胁辫子军投降。
  讨逆军于是在11日晚间决定了作战计划,以第一师进攻朝阳门,攻入城后,即继续向南河沿的张宅进攻。第八、第十一、第十二各师由永定门、广安门进攻天坛,第三师由彰仪门进攻天坛及中华门。
  12日拂晓,第二师进攻天坛,守天坛的辫子军约3000人,甫经接触,就挂起了五色旗表示投降。一小部分不肯投降的辫子军退往南池子张宅。
  讨逆军攻势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主要原因由于辫子军完全失去斗志,讨逆军东路由朝阳门攻进东单牌楼及东安市场,西路由宣武门向北到西华门,残余的辫子军被迫集中到南池子一隅。占领宣化门的讨逆军,在城楼上架设了大炮,炮口对准天安门和南河沿的张宅。
  就在这时候,又传来辫子军徐州老巢的消息,张勋手下第一员大将,留守徐州的张文生,率领定武军六十四营通电投降,不战而屈。张文生是沛县人,与丰市的李厚基同为苏北籍的北洋军阀。定武军在徐州投降后,头上的辫子都完全剪光,他们的投降使得在北京的辫子军更感绝望。
  宣武门的大炮,于12日中午发了一炮,把南河沿的张宅墙头打了一个大洞,且引起了剧烈的响声和一片火光。护卫“大帅公馆”的辫子兵纷纷弃械剪辫而逃,就在这兵荒马乱的当儿,又累又气的“张大帅”,被两名荷兰人挟上了汽车,疾驰入荷兰公使馆。北京城内留下的是遍街可见的辫子,因为辫子兵逃亡时,一定要去剪掉辫子才得安全。过去几天,辫子代表通行证和取物证,代表特权,好似一道灵符,乘车可以不买票,上戏馆也不必要戏票,买东西更不需要付钱,调戏妇女也好像很应该,而今则是有了辫子就要遭殃了,所以辫子便毫不留恋地遗弃在街头巷尾。
  这是讨逆军的第二次战争,也是最后一战,辫子军死了不到100人,其他则是逃之夭夭了。
  在讨伐张勋的军事行动中,曾有空军助战,这是中国内战史第一次使用空军。
  轰炸清宫是由段祺瑞的讨逆军派出南苑航空学校校长秦国镛,驾机在逊清故宫上空盘旋,投下了三颗炸弹。据废帝溥仪追诉这一次空袭说:
  “宫中掉下讨逆军飞机的炸弹,局面就完全变了。磕头的不来了,上谕没有了,大多数的议政大臣没有了影子,纷纷东逃西散,最后只剩下了王士珍和陈宝琛。飞机空袭那天,我正在书房里和老师们说话,听见飞机和从来没有听见过的爆炸声,吓得我浑身发抖,师傅们也面无人色,太妃们的情形更加狼狈,有的躲进卧室的角落里,有的钻到桌子底下。这三个炸弹一个落在隆宗门外,炸伤了‘二人肩舆’的轿夫一名,一个落在御花园的水池里,炸坏水池子的一角,第三个落在西长街隆福门的瓦檐上,没有炸,把聚在那里赌钱的太监们吓了半死。”
  当清宫被炸后,遗老们怎样应付这从未遇到过的大难呢?他们把这件事交托溥议的师傅梁鼎芬通过一个日本人名叫含泽的,请求日本驻北京的公使林权助致函段祺瑞的陆军第十二师师长陈光远停止轰炸,含泽是用东洋信纸写的草书信件,信里说:
  “先刻承嘱之事,已有林公使函知陈师长注意(此信托由江统领转交),飞机再不可来攻矣。即颂晚安。名心叩。七日夜。即焚。”册内又有梁鼎芬的亲笔谢函一通,文曰:“昨日畅谈,深慰饥渴。又得阁下介绍林公使,飞机一事致书停止,遂得安静,情深至此,何以为酬。专此奉谢。含泽仁兄大人左右。弟名正顿首。林公使请代致谢为托。”信尾还有含泽写着“大日本使署,井畑大人启”十字。这两封信件,为什么会连在一起呢?原来梁鼎芬还有一个信封,写着“阅后请饬封还”,就是为着这些秘密函件不愿流传在别人手里。这两封信后面,还有陈伯陶的题跋,曰:“此复辟后段祺瑞遣陈光远攻京师,陈以飞机掷炸弹三枚入宫中,两太妃大惧,文忠(按:指梁鼎芬,下同)因吁日本林公使致书令停攻,来书所称陈师长即光远,复辟后二日授直隶总督,不至。江统领名朝宗,民国初为袁(世凯)所任用,复辟后一日授步军统领,兼京师税务监督,越日谢恩入见。末题七日夜即五月十九日也。含泽当为日本人,即文忠托其转吁林公使者。此事世多不知为文忠计划,观此两纸乃明。往闻忠武(按:指张勋)仓卒复辟,议成,夜告文忠,越晨,文忠往说总统黎元洪,使之退避。及败,段(祺瑞)出示都中,令军人勿侵犯皇室,亦文忠遣往解脱之计。复辟仅十日,文忠奔驶筹策,备极忧劳。”
  一一九、劫后的北京城
  复辟失败时,故宫中的景色是仓皇失措的,这可以从溥仪回忆录中看到,他说:
  “讨逆军逼近北京城,复辟已成绝望挣扎的时候,陈宝琛和王士珍、张勋商议出了一个最后办法,决定拟一道上谕给张作霖,授他为东三省总督,命他火速进京勤王。张作霖当时是奉天督军,对张勋给他一个奉天巡抚是很不满足的。陈师傅(指陈宝琛)对张作霖这时寄托了很大的希望。这个上谕写好了,在用御宝时发生了问题,原来印盒的钥匙在我父亲的手里,若派人去取就太费时间了。于是,陈师傅当机立断,叫人把印盒上锁头索兴砸开,取出了刻着‘法天立道’的宝。这道上谕并未送到张作霖手里,因为带信的张海鹏刚出城就被逆军截住了。我对陈师傅忽然变得如此果断大胆,有了深刻的印象。
  复辟的头几天,我每天有一半时间在毓庆宫里。念书是停了,不过师傅们是一定要见的,因为每样事都要听师傅们的指导。其余半天是看看待发的上谕和内阁官报,接受人们的参拜,或者照旧去欣赏蚂蚁倒窝,叫上驷院太监把养的骆驼放出来玩玩。这种生活过了不过四五天,宫里掉下了讨逆军飞机的炸弹,局面就完全变了。
  给张作霖发出上谕的第二天,紫禁城里听到了迫近的枪炮声,王士珍和陈宝琛都不来了,宫内宫外失掉了一切联系。后来,枪炮声稀疏下来,奏事太监传来了护军统领毓逖禀报的消息:‘奏上老爷子,张勋的军队打了胜仗,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太妃那里。说话之间,外边的枪炮声完全没有了,这一来,个个眉开眼笑,太监们鬼话都来了,说关老爷骑的赤兔马身上出了汗,可见关帝显圣保过驾,张勋才打败了段祺瑞。我听了,忙到了关老爷那里,摸了摸他那个木雕的坐骑,却是干巴巴的。还有个太监说,今早上他听见养心殿西暖阁后面有叮叮当当的盔甲声音,这必是关帝去拿那把青龙偃月刀。听了这些话,太妃和我都到钦安殿叩了头。这天晚上大家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清早,内务府报来了真的消息:张勋已经逃到荷兰使馆去了。
  我的父亲和陈师傅在这时出现了。他们的脸色发灰,垂头丧气,我看了他们拟好的退位诏书,又害怕又情伤,不由得放声大哭。”
  据说,清室拟好了第二次逊位诏书,拟派世续、溥伦持往谒段祺瑞,有人提醒他们说:这样岂不是落了痕迹。于是改由内务府咨达民国的国务院,把复辟的一切罪名都全部推到张勋身上,一切伪谕概不承认。
  张勋这次的政变,简直就是儿戏,他的失策之处不只是太鲁莽,许多手法也欠高明,举例来讲:
  一、吝惜官爵名位,复辟后对于身任民国大总统的黎元洪,仅仅给以“一等公”,比起洪宪时期还不如,袁世凯称帝时,尚册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张却把他再贬一级。张所着重的,是两个实力派,一个是直系首脑冯国璋,一个是桂系首脑陆荣廷,他冒用黎、冯、陆的名义“合同奏请复辟”,张勋认为全国只应有三个总督,除了自己是直隶总督外,冯国璋是两江总督,陆荣廷是两广总督,其余全部改为巡抚和都统。对于惟权位名利是图的军阀们,复辟这幕戏对于他们毫无好处,反而比不上袁世凯称帝时期,因此军阀们为什么要拥护复辟,他们坐观成败,不落井下石,已经很够“道义”了。
  二、张既然重视实力,因此对于没有兵权和地盘的段祺瑞便不予重视,他却想不到段的号召力仍然很大。
  三、复辟的真正主脑和策划者,是张勋的参谋长万绳栻。万字公雨,他的叔父在张勋幼年贫困时期,曾接济过他母子的生活费,有这个渊源,使张和万的关系更深一层,万在张勋幕内,极有权力,加以张勋平日耽于酒色,不大问事,自从徐州会议以来,万便不断的向张勋报告各方赞成复辟的情报,使张误以为复辟的时机已经成熟。复辟后万绳栻和胡嗣瑗同内阁阁丞,胡嗣瑗是宗社党,被潘复介绍,出任冯国璋的秘书长。他们都是暗中促成复辟的重要人物。张勋信赖这样的狗头军师,怎会不失败,所以事后张勋自己也承认是“上了万公用的当”。
  虽然闯了这滔天大祸,张勋不只没有灭门之祸,也没有怎么大不了的麻烦,不过是一场赌博,把兵权和地盘输了。据说徐世昌在接到阮忠枢的信后曾向段祺瑞说:“绍轩虽为祸道,但只不过是一莽夫,请念北洋同胞之谊,穷寇莫追。”段点了头,于是徐电张勋说:“执事既不操柄,自可不负责任,至于家室财产,已与段总理商明,亦不为己甚,昌当力为保护。”
  徐世昌虽然承当保护张的家室财产,可是张勋的爱妾王克琴却跑了。王克琴是民国初年红绝一时的女戏子,是一代尤物。早在袁世凯、杨士骧先后任直隶总督时代,她便花枝招展,不待通报便出入总督衙门,是卖官鬻爵的好内线。她曾看中两个候补道祁颂威和孙多祺,据说这两个人都是美男子,也因为获得她的青睐而由冷官变成炙手可热的红员。癸丑年(民国2年)她在汉口演戏,段芝贵高坐鄂督位子,被她迷得六神无主,乃把她藏之金屋。小段的大夫人忿而自缢。张勋爱色如命,得知这块肥肉落在小段手里,乃不客气地向小段要,小段不敢不允,忍痛割爱。从此王克琴便成为徐州辫帅金笼里的金丝雀,张原来宠姬小毛子因而郁郁致死。张这次北上,也携王克琴同行,把她留住天津德租界,大家呼为帅夫人。张勋事败后,这位帅夫人像出笼的小鸟,风流韵事传遍人间。北京恒利金店一个漂亮的小伙计周子明被她看上了,不久这位小伙计变成了新开张的宝成金店店主,当然由于帅夫人的垂青所致,可怜辫帅这时却躲在荷兰使馆中见不得人。
  小皇帝溥仪的退位诏书如下:
  “宣统九年五月二十日,内阁奉上谕:前据张勋等奏称:国本动摇,人心思旧,恳请听政等言。朕以幼冲,深居宫禁,民生国计,久未与闻。我孝定景皇后逊政恤民,深仁至德,仰念遗训,本无丝毫私天下之心,惟据以救国救民为词,故不得已而允如所请,临朝听政。乃昨又据张勋奏陈,各省纷纷称兵,是又将以政权之争致开兵衅。年来我民疾苦,已如火热水深,何堪再罹干戈重兹困累。言念及此,辗转难安,朕断不肯私此政权,而使生灵有涂炭之虞,致负孝定景皇后之圣德。着王士珍会同徐世昌,迅速通牒段祺瑞,商办一切交接善后事宜,以靖人心,而弭兵祸。钦此!”
  这个诏书后来只是夹在大总统命令中的一个内务府声明内:
  “大总统令,据内务部呈称:准清室内务府函称:本日内务府奉谕:前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因全国人民倾心共和,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民国共和,并议定优待皇室条件,永资遵守,等因。六载以来,备极优待,本无私政之心,岂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号张勋率领军队,入宫盘驱,矫发谕旨,擅更国体,违背先朝懿训。冲入深居宫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当为天下所共谅。着内务府咨请民国政府,宣布中外,一体闻知,等因。函知到部,理合据情转呈等情。此次张勋叛国矫挟,肇乱天下,本共有见闻,兹据呈明咨达各情,合及明白布告,咸使闻知。此令!中华民国六年七月十七日国务总理段祺瑞。”
  溥仪的父亲载沣在复辟失败后的日记里,曾这样记下了当时的情形:
  “二十日,上门。张绍轩(勋)辞职,王士珍代之,不久,徐菊人(世昌)往见皇帝,告知外边情形。……二十一日。上门。现拟采用虚下渐停之法。回府。已有表示密电发出,以明态度云云。荫兄(载泽)来谈。
  二十三日。上门。回府。……闻冯(国璋)已于南京继任(代理大总统)云云。张绍轩遣傅民杰来谒。六弟来函……
  二十四日。由寅正余起。南河沿张宅一带开战,枪炮互放,至未正余始止射击。张绍轩已往使馆避居。
  二十九日。初伏。差人赠予徐太傅洗尘肴馔。大雨。世相(续)来谈,据云已晤徐太傅,竭力维持关于优待条件。惟二十五所宣布之件(指‘退位诏’)须另缮改正,今日送交云。
  徐太傅差人来谒。申刻亲往访问徐太傅晤谈刻许。
  初四日。徐太傅来答拜,晤谈甚详,并代段总理致意阻舆云。
  十二日。小雨,民国于六月以来,关于应筹皇室经费及旗饷仍如例拨给云云。
  十四日。遣派皇室代表润贝勒往迎冯总统。甚妥洽。……
  十七日。上门。民国代表汤总长化龙觐见,答礼毕,仍旧例周旋之。……
  北京城内的复辟丑剧既然昙花一现地烟消云散了,讨逆军总司令段祺瑞遂凯旋回京,他这时充满了再造民国的气概,那份得意,自非笔墨所可形容。随同段入京的,有汤化龙和张国淦等。他们一行抵京后,立即前往府学胡同的段宅密商“总统”问题。张国淦建议迎黎元洪复职,以维持正统,可是段的成见极深,张才一开口,段的脸色马上沉下来,咆哮着说,“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还能和他共事?”张说:“和他共事容易,换另一个人来当总统就很难了。他是一个赤手空拳,又受过挫折的人,今后当不会再闹意气。”张的话委婉动听,段倒是很听得进,不过他对于黎免他总理职这一幕创痛甚深,所以他并不肯接受张的建议。这时,段的身后跑出一个拿手枪的人来,大声叱骂说:“那个敢替黎某人作说客,就以军法从事。”说这话的人,原来是讨逆军总部的军法处长丁士源,张只得报以苦笑,他心里想我这人生来命苦,黎的左右疑我是段党,段的左右又疑我是黎党,以前在黎面前建议起用段为国务总理,黎的亲信金永炎也曾摸出手枪来骂我替段做说客,如今段的亲信丁士源又骂我是替黎做说客,两边不能做人,实在太惨了。
  但是,张国淦仍劝段在礼貌上对黎有所表示。他的理由是:“你今天的国务总理,仍是他所任命,他现在还在日本领事馆中,理应接他出来。”段接受了张这一点提议,于是派江朝宗到日本公使馆接黎回居东厂胡同私邸。黎离开日本公使馆后,段就亲赴日本公使馆,对林权助公使保护黎总统表示谢意,同时也感谢日本在讨逆军行动时的各项帮助。
  现在,北京政府面临一个新问题,黎元洪的总统地位究竟存在还是不存在?第一种说法是黎在复辟政变发生的第二天,就已经引咎辞职了,7月2日黎发表冬电,根据《约法》第四十二条及《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规定,请冯国璋以副总统代行大总统职权。冬电是黎自己草拟的,所以冯取得总统地位合情合理合法。第二种说法是:冬电只是请冯暂在军署(江苏督军公署)代行大总统职务,不是请冯长期地代下去。这含意是黎在失去自由时期,授权冯暂代,一旦恢复自由,当然回任总统,而冯的代理资格也随之消失。
  当冬电发表不久,上海报纸刊出黎的另外一个电报:
  “元洪负国民付托之重,本拟一俟内阁成立,秩序稍复,即行辞职,以谢国人。今既枝节横生,张勋敢以一人之野心,破壤群力建设之邦基及世界各国承认之国体,是果何事,敢卸仔肩?”
  这个电报据说是因为北京电报局在辫子军的严密监视下,不能发出,因此派专人送到上海,交由公府军事幕僚金永炎发布的。反黎派认为这个电报是金永炎所捏造,而拥黎派则认为冬电是北洋军伪造以堵塞黎元洪回任总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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